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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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羋渡是怎麽醒的呢。

羋渡是被她師尊一巴掌打醒的。

彼時羋渡只感覺好久都沒有睡過這麽香的一場覺,夢裏好像總有一大團暖融融的光在到處飄著找她,飄完那邊飄這邊,找了好長時間都沒找到她,最後委屈巴巴地自己找了個地方,蹲著自閉去了。

大概是那團軟綿綿暖烘烘的光看著實在是太可憐,羋渡一時沒忍住,打算自己過去找它。

結果剛邁開腿,肩膀就被身後人拍了拍。

羋渡回頭,只見自己身後站著她師尊惜傷君,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羋渡當時激動極了,剛想抓著師尊的手宣揚自己把窮奇殺了,順便表達一下自己的想念之情,就聽見師尊忽然說:“你還睡啊。”

羋渡:“?”

惜傷君指了指不遠處癱成一團餅,委屈得直吐泡泡的光團:“你看你把你師兄急得,你怎麽睡得著的啊?”

羋渡:“???”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師尊深深地嘆了口氣,憂傷道:“算了,靠你師兄主動肯定指望不上了,我來幫你們一把吧。”

然後惜傷君挽起袖子笑瞇瞇地叫她閉眼,一個大脖溜子就甩上來了。

直接把羋渡從夢裏甩醒了。

黑發的尊者陡然間從床上坐了起來,好像夢裏溺水的人終於找到了堅實的岸,頭暈目眩間張大嘴先深吸了一口氣。

新鮮的氧氣灌進肺裏,下一秒湧上意識的是幾乎讓她渾身抽搐的痛感。羋渡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身體竟然能痛成這樣,疼得本來很能忍痛的她都呲牙咧嘴起來。

天旋地轉,她勉強睜眼,模模糊糊地聽到門外劈裏啪啦一頓響。

有小侍者撒丫子往外跑的聲音傳來,邊跑還邊嚎:“來人啊!尊者醒了!!”

羋渡:“......”

她很努力地想翻身看門口的方向,但渾身痛得好像骨頭全被打斷又接上,實在沒能成功。

最後尊者放棄了掙紮,死魚一樣攤在床上,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無所謂了,愛誰誰吧。

很快門口就有了動靜,羋渡雖然痛得呲牙咧嘴,但感官還沒有被屏蔽。

自己的臥房門外似乎很快就聚集起了很多人,鬧哄哄地亂成一片。最後一錘定音的是楚淒然。

她聽見楚淒然不耐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吵吵吵吵什麽吵,玄蠍你和風臨深滾出去打架去!還有你們!一群沒用的玩意兒就別聚在門口了,讓醫修先看情況!”

人群似乎為楚淒然讓開了一條路,臥房的門赫然打開,隨之而來的是苦澀覆雜的藥草氣息。

楚淒然關了門大邁步走了過來,手中還提著極沈重的藥箱。

她順手拉過把椅子坐到了羋渡床頭,居高臨下看著羋渡微微瞇起的眼睛,當即冷笑一聲:“醒了?”

羋渡艱難地轉了轉頭,想扯嘴角沖她笑一下,結果因為太痛還是沒笑出來。

表情更呲牙咧嘴,看著很淒慘。

她嘶了一聲,哀嘆道:“好痛啊——”

楚淒然做了幾個深呼吸,最後到底是沒忍住。

“痛!你還知道痛!你還好意思喊痛!”

藥聖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差點就站起來指著羋渡鼻子罵:“知道你把自己糟蹋成什麽樣了嗎?那麽多人合力救你一個晚上,還險些沒把你救回來!要不是我從長明城千裏迢迢跑回來,你現在就找你師尊團聚了知不知道!”

“都跟你說了別逞強別逞強,你倒好,真不拿自己的命當命是吧!就是不為我們考慮,也得為了你那單相思一百年的師兄考慮考慮吧!!”

羋渡:“......什麽單相思一百年......”

楚淒然自知說漏了嘴,朝天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閉嘴,轉過去。”

眾所周知,正在氣頭上的醫生是誰也不敢惹的。羋渡哪敢多問,縮著脖子任由楚淒然擺弄。

藥聖給羋渡先檢查了一圈,中途不得不承認她的身體素質確實強悍。輪到普通修士能死八百次的傷勢,放羋渡這裏也就是昏迷三四天的事。

鎮魔尊者雖然身體傷勢重,嘴卻沒閑著,呲牙咧嘴地嗷嗷喊痛。

“痛是因為麻藥勁過了,你這破體質抗藥性強,我得給你打三倍的麻藥量才管用,”楚淒然譏諷地掀著眼皮看她,手上卻沒閑著,利落地從藥箱內提出材料,“別嚎了,怪丟人的,我給你上新藥。”

三勺麻沸散下去,羋渡總算是不嚎了。

她平躺在床上,看著楚淒然熟練地拿出小刀割開她凝固的傷疤,用質詢的眼神看著對方。

楚淒然知道她要問什麽,還沒等她開口,便提前道:“都沒死。你師兄......還算活著,雖然狀態不太好,但總算沒召來雷劫時當場就暴斃。”

這的確得拜那半顆天道核心所賜。

若無那半顆核心,羋渡現在見到的就只有謝授衣的衣冠冢了。

“玄蠍和風臨深現在都來了,估計在門口打架呢吧,不用管他們。”

“你師弟們現在都要急瘋了,斷劍已經被葉宗主送回劍冢,宗門的事情你不必憂心。”

“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子......”說到這裏,楚淒然語氣似乎略微遲疑了一下,“人尚且平安,只是被南宮梼種了巫蠱,狀態欠佳。”

“我已經讓他長長教訓了。”

羋渡:“......”

這麽說,溫槐估計已經被狗血噴頭一頓臭罵了吧。

說不定還趕在自己被罵的前頭。

不過,能從蠱城須尾俱全地歸來已是萬幸,被罵一頓算不了什麽。

以那孩子對他師尊的親近程度,說不定被罵了還會笑瞇瞇地聽,也算是好事。

......只是蠱毒入體,的確難辦了些......

見羋渡眼神微動似有所思,楚淒然斂了眉眼,沖她穴位狠狠一針紮了下去,把羋渡疼得登時鬼哭狼嚎了起來。

“區區蠱毒而已,我若連此都解決不了,也就不配被稱為藥聖了,”她掀著眼睫冷冷看羋渡,語氣淡淡,“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勸你,接下來這半個月你都最好別打架。”

“你暗傷太重,一時半會難以治愈,我只能用藥替你壓下寒氣。若是再使用靈力,屆時經脈逆行,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

彼時麻沸散的藥性終於順著血液沖上腦海,帶來絲絲縷縷如夢似幻般的困意。

羋渡迷迷糊糊間看楚淒然的臉也有些模糊,但從語氣中尚能聽得出她的兇神惡煞。

而後,楚淒然又念念叨叨了些要聽醫囑之類的話,羋渡沒太在意,昏沈間腦子裏卻陡然間閃過一個清明無比的問題來。

這問題把她困倦的意識激得都醒轉了幾分,撐著劇痛的手臂往前一撲,直接抓住了楚淒然後半截袖子。

楚淒然當時見麻沸散起效,正打算收拾東西讓羋渡好好休息,忽然見她垂死病中驚坐起,還撲上來抓住了自己的袖子,駭得險些一巴掌呼上去。

“你又發什麽破瘋!”她罵道,“一會兒傷疤又要扯開了......”

誰料羋渡努力大睜著雙眼看她,認認真真地說:“說好的,我回來你就告訴我我師兄喜歡誰。”

楚淒然:“......”

這個時候你長本事長記性了是吧!

她拽了幾下衣服。

也不知道重傷的羋渡怎麽還這麽大力氣,楚淒然楞是沒把自己衣角從對方手裏拽出來。

藥聖惡狠狠地又朝天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踹了床榻一腳,譏諷道:“還能是誰?還能有誰?”

“你問問玄蠍,你問問風臨深,你再問問你師弟,誰不知道謝授衣心悅你?”

“全世界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羋渡如遭雷擊,瞳孔猛然顫抖起來。

她指著自己,失聲道:“我?”

“你不是早就應該察覺到了嗎?”楚淒然抱臂望著她,聲音清晰,字字句句都好像落在地上的驚雷。“誰家師兄會與師妹花前月下共飲酒,又有誰家師兄會對你好到那般程度?謝授衣能在荒原上撕破偽裝換你一命,羋渡,你是真不知他對你的心思嗎?”

“一百年了,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騙自己不知道?”

羋渡微微張唇,眼神怔楞,倏忽間卻記起無數個日夜裏,師兄替她挽起長發的指尖。

桂花樹香氣清淺浮動,謝授衣會站在樹下沖她微笑,眼神比瓊漿玉露還醉意盎然。

那是繾綣,是千言萬語百年時光都說不出口的愛戀和溫柔。

他說不出口。

可他替她挽起的每一縷發絲,替她系起的每一條絲帶。

都是桂花樹下百年時光裏無數的告白。

霎那間羋渡連指尖都開始顫抖,就好像兩人之間隔著的那層薄霧、那層窗戶紙終於被戳破,終於被洗清蕩滌。

楚淒然說得對,她早就該知道的。

她如何發現不了呢?

麻醉的藥劑在血液裏橫沖直撞,激得羋渡鼻尖都有點酸。混沌之中她徒勞地喘息著,半晌擡起頭,望著站在那裏居高臨下看她的楚淒然。

楚淒然的眼睛裏帶了些憐憫與遲疑,似乎不知道自己戳破這層窗戶紙,到底是對是錯。

但她知道,或許再不戳破,就沒時間了。

謝授衣等不了那麽久了。

羋渡也知道。

默然片刻,楚淒然聽見鎮魔尊者沙啞道:“他與我相識三百年,相知兩百年,是我對不住他。”

“把我師兄叫進來,我要他陪著我。”

說罷,她似是自嘲地笑了一聲。

她想到了夢裏那團委屈巴巴吐泡泡的光團,又想到了夢中師尊恨鐵不成鋼的憂傷模樣。

不過很可惜。

藥宗出品的麻沸散質量向來特別好。

以至於羋渡還沒愁苦萬千地理清自己跟師兄到底是什麽關系,就兩眼一翻睡過去了。

意識迷離間她能些微感受到臥房的門打開,熟悉的溫潤氣息卷著月白衣袍落到身邊,像是團暖融融的柔光。只是即便是從氣息,羋渡也能感知到,謝授衣虛弱了很多。

甚至,遠比當年狀態最差的時候還要虛弱。

不知道楚淒然出去後跟他說了些什麽,謝授衣含著似無奈似悲戚的笑,俯下身來,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半晌,他才笑道:“傻子。”

是啊,羋渡迷迷糊糊地想。

天底下哪有她這麽傻的、三百年都看不出師兄情愫的人呢?

真是值得紀念的一章……!

鐵樹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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