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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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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象疊起

“巫蠱一族嘛,最可怕的不是他們駕馭傀儡,操縱冤魂的本事。”

“他們最可怕的能力,是制造幻境。”

昨天夜裏,在蓬萊宗召開戰前會議之時,羋渡就曾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說過。

彼時她並未落座,而是抱著刀倚在柱子上,語氣帶了一點漫不經心。

或者說,刻意的漫不經心。

“幻境,心魔,恐懼,噩夢。隨便你們怎麽叫。”

“抽取你們心中最恐懼最難以釋懷的事情,在你眼前構造出最能讓你崩潰的幻象,混淆你的意識,讓你分辨不清現實與虛幻,這向來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當年蠱城一戰,讓前輩們折損最多的招數也就是這招。實力越強大的修士,內心所存的心魔就越磅礴越可怖,被困於幻境內的幾率也就越大。蠱城開戰不過一個時辰,就有許多修士在幻象之中發瘋發狂,攻擊同門甚至師兄弟。更有甚者,自斷筋脈自毀丹田,死在幻境所構造的美夢裏。”

“平安離開幻境的修士,十不存一。”

彼時,在場的修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會議中有人小聲問:“若到了此時,我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

羋渡笑了笑,但眼裏卻一點笑意都沒有:“那就盡可能的,活得久一點吧。”

她嘴上雖然是對著所有人說的,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風臨深。

風臨深與她對視,幾乎是一瞬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劍尊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簾,淺淡的薄唇中似乎呼出了一口氣。

羋渡說得對。

越是強大的、越是擁有黑暗過往的修士,遭遇幻境的幹擾也就越強。

——就好比,風臨深這樣的修士。

長明城。

或者說,羋渡很確信,自己應該在長明城。

但她現在所身處的情景,顯然並非是長明城。

這裏是......蓬萊宗嗎?

入眼所見的廢墟,漆黑的冒著濃煙的、遍地皆是血跡的廢墟。昔日熟悉的瓊樓玉宇如今盡數化為垃圾與泥濘般的景象,隨便走幾步就能看見一具裹著青色破布的屍體。羋渡跟弟子們關系相處得好,因而甚至能分清那些屍體生前都是誰。

空氣中好像漂浮著火災後的餘燼,吸氣時氣管火燎燎地痛著。天穹昏暗得分不清現在是白晝還是黑夜。

羋渡就這麽只身一人,在起伏而寂靜的廢墟中跋涉。

直到她的視線裏,出現了另一個奄奄一息的、尚且在抽搐顫抖的身體。

不可避免的驚恐瞬間湧上心頭,羋渡腳下近乎是一個踉蹌,直接飛奔到了那人面前。

那是葉醇。

葉醇長發已然徹底花白,形容枯槁得也像百歲老者,全然沒有了那個年輕而意氣風發的宗主模樣。他大口大口地吐著血,手中卻還緊緊攥著一塊紫色的碎布,攥得手心都在顫抖。

他清透的碧色眼眸已然渾濁,渾濁的眼珠裏還倒映著羋渡的影子。

羋渡跪在了他身邊。

她看見葉醇嘴唇在顫抖,聲音卻太小了,小得她不得不趴在葉醇嘴邊,才能聽見他氣若游絲的聲音。

他說:“師姐.....”

“師姐......我不怪你。”

羋渡只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魔爪驟然攥緊,痛得她簡直鼻翼發酸,似乎馬上就要滾下淚了。

她就這麽眼睜睜看著葉醇在她懷裏抽搐痙攣,最後斷氣。

吐出的血沾在她的黑色衣襟上看不明晰,葉醇松開手,那團皺巴巴的紫色碎布也落到了地上。

那是蘇沈煙衣袍的一角。

這時,羋渡聽見身前傳來熟悉的聲音,喚她阿渡。

熟悉得讓她倒吸一口冷氣,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就好像思考能力完全被剝奪了一般。

羋渡擡起頭,在滿是煙塵的廢墟裏,看見了她的師尊。

惜傷君有著風流倜儻宛如陌上少年的臉,還有著瀟灑帥氣的桃花眼,眼尾上挑就好像滿含著笑意。

可如今,羋渡與其對視,只感到渾身發冷。

冷得連指尖都發麻。

“阿渡,你答應過我的。”

惜傷君凝望著她,唇邊依舊是熟悉的笑意,只是眼神太失望太遺憾。

“阿渡,你答應過我的,要好好保護蓬萊宗。”

“你忘了嗎?”

風吹過的時候大概是太冷了,冷得連羋渡都感覺到骨頭縫裏往外滲寒氣。她放下已經了無氣息的師弟,起身慢慢地走向師尊。她的步伐很慢,就好像每一步都要花上天大的力氣。

惜傷君含笑望著羋渡,聲音很輕,就好像包含著死亡與冥界的吐息:“阿渡,這些年,你想師尊嗎?”

“想啊。”

羋渡終於站定到了惜傷君面前,眼中流露出近乎是悲傷的神采,那是很難在鎮魔尊者的眼睛裏看見的情緒。

悲傷得就好像,她再一次目睹了師尊的死亡。

“師尊,自從你死後,我們都很想你。沈煙那家夥雖然背地裏總是說你壞話,但每到你的忌日,他都要偷偷去你的墓前。去了還不肯告訴我們,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修仙界還記得你的名字,每年都有好多人去給你掃墓。他們說,師尊是修仙界有史以來最值得銘記的大英雄。”

惜傷君笑了起來,他伸手拍了拍羋渡的頭,示意她再站過來一點:“是嗎?”

“是啊。”

羋渡點點頭:“所以——”

旋即,鎮魔尊者右手一退猛然間拔刀出鞘,雷火轟鳴間她瞳孔似有光華大作,朱紅長刀驟然發出戰意凜然的嗜血蜂鳴,破空間風響陣陣,刀鋒直直向惜傷君脖頸處劈砍而去。

“所以——我也絕不允許有什麽阿貓阿狗在我面前冒充他!”

廢墟幻境驟然破裂成灰燼,惜傷君的面孔被忽然湧來的紫黑濃霧吞噬包裹。破碎的空間之外赫然露出長明城血紅的天幕與漆黑若堅硬的建築,噩夢般場景再度重現在羋渡眼前。

紫黑濃霧中師尊的身軀瞬間扭曲,纏滿繃帶的臉赫然自濃霧中暴露而出。

南宮梼伸出雙手,硬生生攥住了充斥著雷火光焰的鋒利刀刃。

“當!!”

刀刃就好像劈砍到了什麽鋼鐵一般,不能寸進,甚至發出了一聲令人耳膜發酸的響動。

繃帶人手中有深黑霧氣逸散開來,好似漏氣的玩偶。

但,也只是漏氣而已。

羋渡眸色一沈,兩人呈現出靜止的對峙局面。

僅憑分身就能接住她這兇刀的一擊,這個老怪物的實力,的確不可小覷。

風裏傳來巫蠱傀儡的嘶吼與刀兵相向的聲音,羋渡所在的這一條漆黑街道空蕩蕩,可這並不代表長明城的其他地方亦如此地這麽平靜。

她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被幻境操縱的修士們自相殘殺,又或者被幻境蠱惑著放下刀刃,甘願被傀儡啃噬殆盡。

而繃帶人,正歪著頭,似乎正在如饑似渴地觀察著她的神態,她的動作,她的反應。

“這是你的第幾個分身?”羋渡雙手用力,刀刃劃開繃帶的妨礙,切割著灼燒著面前敵人的掌心血肉,黑霧逸散的速度似乎更快了,“躲躲藏藏用分身出面幹什麽,你本體在哪裏躲著?”

南宮梼笑了起來,眼中異彩連連:“分身為你們正道所不齒,可正是依靠分身,我便能隨意出現在城中任何一個角落,推動所有殺戮與悲劇的醞釀。”

“你攔得住一個我,攔得住千千萬萬個我嗎?”

羋渡眼神更兇,刀鋒陡然間抽出南宮梼的掌心,動作迅疾得讓人根本看不清。

攻擊的雷火揮砍入紫黑濃霧之中撲了個空,繚繞出弧度的光焰在地面焚燒出了烏黑痕跡。

那道分身神出鬼沒般化為霧氣消失,又重新凝聚在羋渡身後,好似一道噩夢裏來無影去無蹤的幽魂。

南宮梼裹著松松垮垮的黑袍,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我的幻境對你沒有用啊,”他似感嘆般笑了起來,“不過也怪我,我早該想到的。”

南宮梼望著她,說:“你也是穿書者,沒錯吧?”

“你與我,不應該是敵人啊,小姑娘。”

風聲陣陣,血紅天幕之中似有黑霧湧動。

幻象疊起。

長明城外,血紅屏障之外,陡然響起了陣陣馬蹄聲。

一栗一白兩匹馬沖出黑霧圍攏的陰影之內,猶疑著停在了敞開的長明城大門之前。

栗色的馬上坐著溫槐,白色的馬上坐著柳成霜。

是的。

最後他們還是來到了長明城。

很顯然,羋渡的阻攔和警告並沒有讓溫槐的心思泯滅,甚至更助長了他前往長明城的執念。作為藥聖的親傳弟子,溫槐這些年在長明城修習長大,實在無法看著自己的家園生靈塗炭,自己卻無動於衷。

至少,至少讓他親眼看一眼師尊,親自確定一下師尊的安全,也好。

他本來打算趁著夜色獨自前來,可到底還是被柳成霜發現了。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縱然分離了近十年,溫槐又怎麽能瞞過她的眼睛。

柳成霜本來可以不用來的。

溫槐自己也勸柳成霜不要來,誰不知道長明城內九死一生,連那些階位低一點的長老都沒被獲準參戰。

可柳成霜只是平靜地笑了笑,擺了擺手。

“溫師兄素日待我不薄,蓬萊宗突襲那日舍下性命救我,見我上陣又堅守在後方醫療傷員,”柳成霜說,“這份人情,我不能不報的。”

她性子似乎比以前強硬許多,任溫槐百般勸說依舊保持己見,

兩人趁夜色趕來藥宗所在的谷地,為了避免驚擾,他們倆還特意備了兩匹凡間的大馬。

到了藥宗界地內,兩人才發現,這裏的情況究竟有多糟糕。

方圓十餘裏皆被黑霧籠罩,尋常熱鬧之地被死寂吞噬。若不是溫槐對這裏的地形路線爛熟於心,他們怕是都摸不到長明城所在之處。

然而,好不容易來到長明城門口,眼前的一幕再度把兩位年輕的修士給震驚了。

整座長明城,都被一座巨大的血紅色屏障籠罩著。

光是站在外圍,那龐大的血色屏障所散發而出的威壓,就足以讓兩個小輩呼吸困難。

兩匹馬躊躇在城門口不敢進去,柳成霜與溫槐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惶恐與為難。

柳成霜猶豫幾秒,低聲問:“現在,你還要進去嗎?”

溫槐苦笑了一下。

“既然已經站到了這裏,”他說,“若不進去,我只怕我會後悔一輩子。”

說著,青年勒了一下馬的韁繩,驅使著坐騎朝那血色屏障之內大敞四開的城門之中走去。柳成霜緊隨其後,只是默默地將劍鞘攬到了懷中。

兩人的身影沒入血紅一片的顏色裏,如同進入了另一道不屬於此界的空間。

最後一點馬的尾巴,徹底消失在了長明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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