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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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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離

魔修皇族的血脈珍貴,天生就帶著對妖鬼魔物極致的壓迫力。

但蘇沈煙總覺得,自己師兄師姐好像都快把他是個皇族的這件事給忘了。

畢竟他平日裏的形象都是陰陽怪氣的心狠手辣美人長老,武力值只比楚淒然高那麽一點。

魔修的身份在正道之中實在是顯眼,顯眼得簡直罪大惡極。蘇沈煙這些年受到了多少非議和白眼,應當只有他自己知道。曾幾何時,他憎恨所有人,憎恨魔修憎恨正道,也憎恨把他親手撿回來的惜傷君。

直到從惜傷君自毀魂魄葬身蠱城,師姐前去搜尋屍骨卻只抱著斷劍回來,修仙界巨變。

從那天起,蘇沈煙就誰也不恨了。

他只恨一個人。

那個人是他自己。

——熊熊黑焰自他胸膛之中噴薄蔓延開來,封鎖了怪物潮水前行的道路,為逃命的弟子們鑄造了一條生還的防線。那黑焰迎風而長,氣勢浩大,卻似乎並未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與玄蠍那觸之即死的黑焰不同,蘇沈煙的黑焰繚繞於霧氣之中,輕而易舉地包裹起那些爭先恐後而來的猙獰怪物們。被黑焰捕獲的怪物紛紛停下了腳步,那張腐爛的臉上流露出迷離而詭異的神情。

凡是黑焰燃燒之處,怪物們皆時間停止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連拿巫蠱毒霧都無法突破黑焰的防線。

混亂的集市之上被分割成兩份,一邊是停止行進的怪物潮水,一邊是倉皇離去的人群。

怪物潮水的行進,硬生生被蘇沈煙一人打斷了。

見審慎長老已然出手,人群中終於有各個長老站出來維持秩序。

平日裏教授術法課習的長輩們從人群中站到了高處,強忍著恐懼疏散弟子們,朝著各個安全的出口前往蓬萊宗中心的緊急集合點。

人流湧動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許多,弟子們也逐漸恢覆了冷靜,攙扶著身旁體弱或摔倒的同門好友,並肩前行著離開這處即將被巫蠱魂潮吞噬的地方。

混亂不堪的場景,逐漸變得可控起來。

撤離的效率,也變高了許多。

蘇沈煙的舉動,讓這些弟子們忽然想起,自己是在蓬萊宗。

蓬萊宗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

事實上,蘇沈煙的狀態並不好。

正如每一個加班狗加班加多了無暇運動,體質都不太好一樣,他近些年並未鍛煉過術法的運用。

縱然依靠著魔修血脈釋放出大型黑焰,也支撐不了太長時間。

他只感覺胸口有血氣般火辣辣的疼痛感翻湧,渾身脫力了一般逐漸虛弱。

冷汗自他額角滑落,與蘇沈煙素日輕松愉快的樣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即便他三番五次打起精神加力,黑焰的勢頭還是在逐漸減弱。

那些被他強控住的怪物,逐漸也有了要掙脫迷惑的態勢。

但是不行。

身後的弟子們還沒有走光,一旦他撐不住,怪物潮水就會瞬息間狂湧而來,釀出空前的血案。

蘇沈煙死死咬緊了後槽牙,滿口鐵銹味蔓延開來,喉頭陣陣腥甜翻湧。

他忍不住在心裏破口大罵那些師兄師姐能不能有一個靠譜的過來,讓脆皮在最前線扛傷也太不人道了。

就在這時,蘇沈煙忽然看見頭頂那巫蠱毒霧之中,漸漸顯出一個黑衣的影子。

紫黑濃霧包裹著那人,就好像簇擁著自己的主人。

夜色沈沈,場面緊急,那影子卻在空中漠然地居高臨下,觀賞著蓬萊宗此時慌亂危急的場景,就好像事不關己的看客。

就憑他身處魂潮完好無損,蘇沈煙就能猜出,這人是巫蠱族人。

今日蓬萊宗遇襲,定然與他脫不開幹系。

那黑衣影子此時也看見了腳下滾滾黑焰阻隔了怪物潮水般的進程。那人忍不住咦了一聲,似有疑惑。

“魔修皇族的人,怎麽會在這裏護著正道?”

沙啞粗糲的聲音穿過層層迷霧落到蘇沈煙耳邊,聽得他好像吃飯吃了一嘴沙子那般難受。

前線扛傷本來就煩,聽那家夥爆他家門更煩。

可憐蘇沈煙今天特意做的造型,今天算是全毀了。

他無心與那巫蠱族的黑衣人糾纏交談,可那黑衣人看他的眼神卻饒有興致。對方微微擡起手臂,那鋪天蓋地的巫蠱毒霧頓時發狂般沸騰起來,其中尖叫的魂魄分裂重組成無數個體,慢慢凝聚成了一只巨大的、由紫黑濃霧組成的骷髏頭。

骷髏頭朝著地面張開血盆大口,直直朝著那些未撤離走的弟子俯沖而去,惡靈們發出淒厲的尖嘯。

黑發紫眼的魔修皇族,額間頓時滾落了豆大的汗珠。

蘇沈煙猛然一抽手,黑焰騰騰翻滾燃燒擴大,那道防線在呼吸的瞬間飛速向前擴展,強控的範圍也以蘇沈煙為圓心極速蔓延,好似一張由火焰組成的天羅地網,死死把那濃霧骷髏頭的攻勢給擋了回去。

人群中發出低低的驚呼,那些指揮的長老臉色也凝重下來。

大家都看見,蘇沈煙在前方的背影,輕微地搖晃了起來。

蘇沈煙只感覺到心口撕裂般地痛起來,喉口有什麽辛辣的東西在上翻,嗆得他連呼吸都艱難。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這麽撐多久。

黑焰強控的範圍擴大,毫無疑問透支了他的靈力與識海,身體向他發出嚴厲的警告。

蘇沈煙少時最討厭的就是體能訓練,這也就導致他身體素質可能還沒有久經磨練的弟子強。他承認,這時候他開始後悔了。

早知道,以前師姐跑八公裏的時候他也跟著跑好了。

柳成霜醒來的時候,自己正被溫槐抱著,飛快地朝蓬萊宗人群聚集處沖去。

見她醒來,溫槐眉宇間那憂慮神色似乎淡了淡,努力地想朝她笑一笑:“成霜......”

剛剛柳成霜受巫蠱源頭的沖擊太大,又勉力強撐著給宗門發了警告,身體承受不住,這才暈了過去。

溫槐貴為藥聖親傳弟子,自然有不少靈丹妙藥。他為柳成霜緊急拔除了病源,抱著她一路跑到了相對安全的地帶。

雙腿站到地面上時,柳成霜這才註意到,身邊全是神色淒惶不安的弟子們,緊張的氣氛幾乎凝結成實質。

他們或長或少,都在匆匆地向前跑,沒人註意到他們兩個。

可柳成霜聽見了小聲的啜泣聲、悲鳴聲、還有喘息聲。

這些聲音微弱卻清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久久回蕩。

她擡起頭,隔著無數攢動的人頭,她看見不遠處虎視眈眈的紫霧凝聚成骷髏頭的模樣,正朝著某處發起一次又一次進攻。

可它們的速度卻減慢了許多,甚至寸步不行。

“前面,發生了什麽?”她小聲問。

“巫蠱魂潮已經壓境,審慎長老在最前方守衛迎敵,為大家爭取逃命時間,”溫槐蹙著眉頭,勸說道,“現在前面還有很多弟子沒撤離完,咱們必須快走,不然就會錯失最佳的逃跑時機......”

最佳的逃跑時機。

柳成霜眸子裏帶著近乎絕望的茫然,她環顧四周,看見的都是逃跑的弟子們。

黑壓壓的人頭在攢動,大家臉色慘白恐懼,像是集體陷入了最深的噩夢。

這不對。

不該是這樣的。

蓬萊宗天氣總是很好,白天有陽光,晚上也看得見星星。她可以和朋友們,和師兄弟姐妹們聊天練劍切磋,也可以自己去藏書閣待上一整天。藏書閣的長老人很好,經常給大家分發小零食。

今天是滿月節,團圓平安的節日,不該是這樣的。

她站在向後湧去的人群之中,惶惶間往前走了幾步。

“我不想跑。”她低聲說,不知道是在跟自己說,還是在跟別人說。

溫槐沒聽清她在說什麽,見她不再撤離,疑惑地問:“成霜,怎麽了?”

柳成霜眼神堅定下來,她轉過身去,對著溫槐深深鞠了一躬:“溫師兄,非常感謝你對我如此關照,不僅將我救了下來,還為我醫治療傷。真的非常感謝。”

溫槐著急地往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眼神簡直是帶了懇求:“成霜,你為什麽忽然說起這個?現在緊要關頭,你難不成要......”

柳成霜笑了。

她拍了拍溫槐緊攥她腕部的那只手,動作輕柔,但很堅定地把他的手掙脫了。

“我大概是要去送死,”她低聲說,“溫師兄,不要來找我,快走吧。”

說罷,柳成霜毫無留戀地回身,朝著巫蠱浪潮那邊沖了過去。

在無數倉皇向後奔跑的人潮之中,柳成霜的身影太嬌小,嬌小得很快就被那黑壓壓的人吞沒了。

溫槐眼睜睜地看著柳成霜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前行的黑色河流裏,她一身白衣,像逆流而上的一尾白魚。

唯一一尾,逆流的白魚。

霎那間溫槐周身震悚,似乎從那不遠處鋪天蓋地的猙獰魂潮,從那清晰傳來的怪物群之中,看見了過去哪座凡間城池的幻影,看見了無數個曾一起躲在小巷子裏的午後。

小小的溫槐說他以後想成為濟世救人的大英雄,柳成霜就使勁拍手,說好啊好啊。

柳成霜說自己不想做英雄,她就想每天吃得飽飽的,睡得香香的。

冥冥之中。

好像有什麽事情,在無數命運布下的迷局之中旋轉,偏離了既定的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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