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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仇和靈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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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仇和靈幡

若是對這樣一個欺她辱她,心腸歹毒,除了美貌一無是處的姜公子動心,那她可真是無藥可救了。

許言這樣想著,歇了心思,只是她還不大明白自己該怎麽做。

於是她便在窗外蹲著,月牙彎彎,想到春城的月亮,明亮又漂亮,不像裏頭那位小名明月的公子,明月染塵。

她又想,醉仙樓的吃食真不錯,色香味俱全又獨具特色,從前的她是不能明目張膽的去那兒的。

想到在五殺閣的七年,充滿了血腥和殺戮,一切都被黑暗的人性和腐朽的金錢浸透淹沒,而那個一身黑袍的無情劍就是勾魂使,是不屬於人世枯骨,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

她十三歲跟著師傅去到汴都求醫,為了保住師傅的命,她寧可為五殺閣賣命,即便只延長了幾年壽命,她也不曾毀諾。

畢竟世上,她只有師傅一個親人了,如今,一個也沒有了。

沒有過去,沒有牽掛,沒有未來,明明能成為一個更好的殺手,她卻不願意在執劍殺人了。

她殺了太多人,早忘了當初學劍的初心。

六歲跟隨師傅學劍,十三歲出師,她學的從來不是殺人,而是劍道,是俠義仁心,肝膽相照。

可這些年她都在做什麽呢?她望著自己長滿繭子的手,有些沈默。

她本是春城一位富商之女,本該一生富足順遂,繼承母業,在春城那個有些窄小偏僻但又四季如春的小城庸庸碌碌地過一生。

可是一場謬誤,許家被一夜之間血洗,只因一位殺手誤將徐聽作許。

而幼小的許言被父母藏在一個小罐裏,被一位夜間巡街的捕快救出,那位捕快卻因救她被殺手一箭穿心。

而被捕快護在懷裏的許言,只是被穿透了右側小腹,又有幸被一位聽到聲響的醫者救下。

恰逢與母親相識的林長安來春城拜訪,才知故友竟被人一夜之間屠盡門戶。

而那僅剩的一位孩子,年僅六歲,在醫館生命垂危,腹部中箭,因被藏匿罐中滿身淤青。

林長安竭盡全力治好對方留下的幼女後,他望著那枚箭頭陷入沈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奪命箭。

彼時的許言尚且年少,聽到仇人名姓稚嫩的臉上翻湧出滔天的恨意:“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林長安看著她道:“她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殺手,你若要殺了她,需要比她更強,你能做到嗎?”

許言安葬了家中五十餘人,將許家的家財全數送給捕快的遺孀,跟著林長安去了南疆,他是巫師,擅長醫毒。

可他一生學醫研毒,卻敗在一個女子手中,終是沒能救的了自己。

林長安不擅長教學,只能照本宣科的教許言,他問她想學什麽。

她說,“利器足以斬敵之頭顱,報滅門血仇,足矣。”

可那時她想的並非只是砍下對方的頭顱,她的仇敵應當為許家的每個枉死者謝罪,是故她的屍首應當分割放置於許家的墓群中才足以解恨。

師傅總說,你雖是為了報仇,但學劍者,心中應存俠義之道,劍為護人而不為殺人。

她學劍多年,終於和仇敵一決高下,她冰冷的劍鋒指著仇敵染血的脖頸,道:“我要你屍骨不存,為我許家五十餘口亡魂謝罪。”

那人滄桑一笑,“勝者為王,敗者寇,如今你贏了我,想如何自然隨你心意,我不恨,亦不悔,當初選擇這條路,便知曉是不歸路,只是絕情劍,你當知道,今日你勝我,明日,又是誰來勝你呢?”

最後,竟有幾分諄諄教誨,惺惺相惜的味道。

或許,像她們這樣的人,終究是殊途同歸罷了。

彼時,師傅已經不在了,沒人能見證她大仇得報,悲喜交加,無人共享。

她獨自一人回到春城,到時是深夜,她穿著一身黑袍,用袋子裝著敵人的屍體,回到了一片霧氣寒涼的許家群墓。

這是她用許家的家財買下的一塊墓地,是在山林之上,很偏,每年深秋她都會回到春城掃墓。

五十餘座墳冢,她的父母,她的姥姥姥爺,小叔叔皆眠於此處,自幼伴隨她的侍從,奶娘,管家,大伯,都在此處。

她所有親人,皆聚於這一方墳地。

父親素來溫婉,而母親跳脫,姥姥喜愛逗她,姥爺便背手笑看,清秀俊雅的小叔叔從外地從商回來給她帶了搖鼓,還像逗三歲小孩似的逗她。

那天,父親下廚親自煮了團圓飯,可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

許言站在一片陰風陣陣的墳冢之中,卻半點沒有恐懼,若此刻當真有亡魂,她見之生喜,求之不得。

只可惜……周遭一片死寂,只聽得見沙沙的落葉聲和風聲。

她帶著陰冷又極致溫柔的笑意打開布袋,“母親,父親,孩兒回來了,如今大仇得報,你們可以安息了。”

後來山民路過時,看見許氏的墳冢每一塊墓碑前都擺放著水果和白色的菊花束,黃色的紙錢散落在地上。

而墳冢入口的碑刻旁地上的豎長石塊上寫著,凡饑寒交迫者路過許氏墳冢,叩拜亡魂,誦經念文,閑聊家話者,可自取饅面水果,但來日需送還。

-

姜秋白皺著眉,“她不曾來?”

小翠低頭說著:“是,公子,許捕快未曾來姜府。”

“竟不來……是本公子不夠美嗎?”姜秋白低聲喃喃,隨後仰面問面前的青衣小侍:“小翠,你覺得我容貌如何。”

“呃……”小翠有些結舌,“公子,小翠不曾入過學堂……不知道如何形容,但在小翠眼裏公子是極好的,就像……像月亮一樣。”

“月亮……”姜秋白低頭笑了,“父親給我取字明月,還真是……”

可忽然,他的聲音又驀然低到陰沈的程度,“可我這麽好,許言她為何不來?她是……瞧不上本公子,還是……”

“公子,許捕快定然是覺得公子貌美又家世好,不敢隨意染指公子,這才不來的,公子莫要多想。“小翠忙道。

姜秋白瞇著眼審視面前低著頭的小翠,緩緩開口道,似乎平穩得很,“你這是為本公子說話,還是…為許言說話?”

小翠心尖一抖,知曉公子是生氣了,也不敢再多言。

“哼,去給本公子打水來吧,我要洗漱,不等那個呆子了。”他微瞇著眼睛,有些犯懶了。

夜漸深,姜秋白素來早眠,今夜為了等許言才這樣晚。

簡單洗漱後,他打發小翠回院中的偏房休息去了。

思緒沈沈,姜秋白好久才進入夢鄉。

許是心情不好,這夢不大愉快。

他夢見自己兩歲那年,為數不多的和父君在一起的記憶,那時姜寒沈迷美色,夜夜宿在酒樓,幾乎從來不見他們父子。

父君性情溫和,又是大家公子,對姜寒癡心一片,明明聰慧,卻甘心為姜寒洗手作羹湯,吃盡苦頭。

直到那一年,父親染上了風寒,姜寒日日和柳夫郎混跡一處,那位柳夫郎年幼和姜寒相識,後來成了上京花樓的頭牌。

姜寒日日流連花樓,對染上風寒又勞累過度的父君不管不顧,甚至連他的死訊……都懶得聽完。

只記得那天姜家掛滿了白幡,年幼的他被管家抱在懷裏,手裏緊緊握著父君留給他唯一的遺物,那是一塊父君親手雕琢的玉佩,日後,便留給他做嫁妝。

姜寒嫌父君寡淡又要強,半點沒有其他男子身上的嬌弱惹人憐,可是那天父君嘴角咳出血,甚至無力去擦。

他慌忙撿起帕子擦去父君臉上的血,只覺得父君脆弱又艷麗,仿佛開至荼蘼的花。

“明月,日後……莫要學父君,溺於情愛…萬劫,不覆……”

那雙蒼白的手劃過稚童臉上的淚珠,便軟趴趴地垂下,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他便像成了看客一般,走馬觀花似的看過他的十五年。

父君死後,姜寒的臉才在他眼裏漸漸清晰,那時他想,原來父君心心念念至死都愛著的人,原來是這副模樣。

他並不被姜寒待見,姜寒接手姜家的事務後變得很忙,但總會抽空去看她養在姜府的外室——柳夫郎。

上京的人們一邊覺得姜寒無情,感慨越家小少爺深情錯付,實在命苦,一般又覺得姜寒對柳夫郎癡心一片,開始揣測是不是越嵐橫插一腳壞了二人姻緣。

這在後來的姜秋白眼裏可笑至極,若沒有父君,姜寒,一個屢試不第的窮書生,能有什麽出路?

而那樣的姜寒,柳花魁柳如玉還能瞧得上她嗎?他們二人分明一個不擇手段,一個趨炎附勢,卻偏偏被人說成真心,他父君的真心,難道便不值錢?

自打護著姜秋白的管家去世後,因著姜寒的不待見,他沒少被那些個為了討好姜寒和柳夫郎的侍從們為難。

可惜,姜家的白靈幡撤下的第三年,卻也只是他苦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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