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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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周良野轉頭看朱鈺，目光中帶有探究意味。
朱鈺悚然一驚，擡腿踩了蘇意琦一下。
“嘶……哦……那個，高中時的籃球賽真是讓人懷念啊。”蘇意琦強行轉移話題。
微妙的沈默蔓延，而後又被一陣手機鈴聲打破。蘇意琦接起電話，當即睜大眼睛：“景深？你不是在國外嗎……啊……哦……我正打算去江城十三中。朱朱和周老板跟我在一起……你要來的話，帶幾杯奶茶過來，我們要凍死啦！”
蘇意琦掛了電話，臉上露出甜蜜蜜的笑容。“謝景深要過來？”朱鈺情不自禁問。
“對呀。”蘇意琦擠了擠朱鈺，“我以為他已經去國外看他父母了，不知怎的竟然沒去……”
三個人聊著聊著便來到了十三中門口。校門口拉著鐵柵欄，傳達室裏也沒有人，一整個黑燈瞎火。
“看來是進不去了。”蘇意琦十分沮喪。
“除夕夜嘛。”朱鈺倒是不意外，“我們就這樣站著看看吧。”
“也只能這樣了。”蘇意琦唉聲嘆氣。
三個人在寒風裏並排站著，擡頭看他們曾經的母校。朱鈺和蘇意琦斷斷續續聊著高中往事，偶爾轉頭問周良野一些問題。氣氛十分輕快，少女時代的情愫，被小心掩藏。不一會兒，謝景深便到了。他手裏提著四杯奶茶，看起來風塵仆仆。
“景深！”蘇意琦撲進謝景深懷裏。
“大晚上的，怎麽跑來這裏。”謝景深摸摸她腦袋，然後擡眸看一眼朱鈺和周良野，“在聊什麽？”
“沒聊什麽，”蘇意琦想了想，“哦，剛才在聊籃球賽。”
謝景深推了推眼鏡，笑著望向周良野：“周老板，要不要比一比？”
周良野接受了謝景深的提議。周良野率先翻進墻內，謝景深站在外面，兩位男士協助兩位女士先後翻進校園，最後謝景深也翻了進來。
四個人一路小跑來到籃球場。四下尋找了一番，還真找到了個籃球。打開電閘，路燈打亮，籃球場一時間燈火通明。一場激烈的籃球賽就這樣開始。
謝景深和周良野你攻我防，在籃球常上渾汗如雨，皮鞋在橡膠地面上摩擦發出刺耳響聲。
“加油加油！”朱鈺和蘇意琦站在邊上高聲吶喊。
久違的青春氣息迎風潑灑，於是除夕的夜晚不再冰冷。路燈明亮，照亮臉上明快笑容，朱鈺忽然就覺得，明年一定是個好年。
“我也要加入！”蘇意琦覺得當啦啦隊好沒意思，於是飛身向籃球場跑去。
“蘇蘇！”朱鈺下意識地追了上去。
“朱鈺！”就在這時，周良野叫了她一聲。朱鈺循聲回頭，就見周良野沖她勾起嘴唇。他輕輕一擲，手裏籃球向她飛來。她匆忙接過，然後擡起臉。這一瞬間蘇意琦，謝景深還有周良野都向她看來。
她不再思考，舉起雙臂，向著球框將球投出。“咚”的一聲，球砸中球框然後彈開。
心中浮起一片失落。但緊接著，她就看到周良野一個箭步沖上前，大手穩穩接住籃球。轉身跳躍，籃球被重重扣進球框。
“哇好棒！”蘇意琦海豹鼓掌，“不愧是周良野！”
“你到底是哪邊的。”謝景深揉揉她腦袋。
朱鈺看向周良野，周良野亦看著她，他們在彼此眼中尋得光亮。
忽然間有喧鬧聲自遠處傳來，有人扯著嗓子倒數。蘇意琦看了看手機，當即發出驚呼：“快12點了！據說跨年時親吻的人會永遠在一起！”
“是嗎？”朱鈺睜大眼睛。
說時遲那時快，蘇意琦拽住謝景深的衣領，與他熱吻起來。朱鈺腦子一片空白，但本能地望向周良野。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凝滯。她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得無比激烈。
他大步向她走來，每一步都似踩在她心臟上。剛打過球，他的手和臉都是熱的。他像一枚火種，點燃她寒冷的夜。他捧起她臉，滾燙的吻印在她唇上。
“新年快樂，大小姐。”
她閉上眼，耳畔響起歡呼聲，還有蘇意琦的尖叫。她聽不真切，心跳轟鳴，遮蓋住所有聲響。腦海深處，仙女棒盡情燃燒，五光十色。
跨年後，朱鈺渾渾噩噩地跟著周良野回到美林匯。
之後朱鈺和周良野在家裏度過新年假期。王姨回了老家，於是朱鈺負責家裏衛生，掃地洗衣。做飯則是周良野負責，他比較擅長。這些天周良野依然不停接電話，朱鈺比較無所事事。她偶爾會窩在沙發上看電影。周良野有空，她便會拉他一起看，順便窩在他懷裏。劇情緊張的時候，朱鈺情不自禁去抓周良野的手，轉頭就發現周良野已經陷入睡眠。她才知道那日，他們去咖啡館看《分手的決心》，其實他一直在強撐。
平靜樸實的假期一晃而過，朱鈺和周良野先後開始工作。
朱鈺很快忙碌起來。她需要和同部門的同事，一起籌備新一年的春季大拍。選拍品，制定宣傳、預展策略。同時她還要提出申請，準備主持春拍裏的專場。空閑時，她會跟黃琴一起去見客戶，談一些私人洽購交易。黃琴時不時跟她分享剛得來的朱鎮宇八卦。據說朱鎮宇買了一堆奢侈品作為新年禮物，送給嫩模女友。
“你家周老板怎麽樣，有沒有送你禮物啊？”黃琴順勢問。
朱鈺不由想到七千萬的翡翠項鏈，還有險些把吊燈砸壞的聖誕樹。
“新年沒送，但以前送過。”她忍不住笑，“他送的禮物，都很嚇人。”
黃琴沒明白朱鈺的意思，但也沒再多問。又過幾天，兩人約何芳凝吃晚飯。
自打認識何芳凝後，朱鈺一直跟她保持著聯系。去年年末的拍賣會讓何芳凝很不盡興，她便有意向跟朱鈺做私人洽購，做一對一交易。朱鈺給她發去幾件釉海庫房裏的玉石藏品。這些藏品既可參加拍賣，也可通過私人渠道售出，這是經由藏品賣家允許的。何芳凝對朱鈺發來的藏品很感興趣，這次見面，主要就是談交易細節。
“朱鈺，好久不見。”何芳凝心直口快，坐下來便坦白道，“我已經跟郭啟分手了。”
“那麽快？”朱鈺一陣詫異，“你們不是已經訂婚了？”
“參加了那場年末拍賣會後，我徹底清醒了。”何芳凝道，“跟他在一起，我並不快樂。他只會用甜言蜜語哄我，但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何芳凝頓了頓，又道：“都說金錢衡量不了感情。但我覺得拍賣會上那些持續走高的數字，確實能考驗感情。”
“你想清楚就好。”朱鈺點頭微笑。郭啟早被她拖進黑名單，他現在過得怎樣，她不好奇，也不在意。
接著三人談起公司藏品，何芳凝很想要一件清代白玉童子擊鼓吊墜。聊得差不多了，何芳凝便說好改天去釉海查看吊墜狀況。如果沒問題，就簽合同付款。該說的都說完了，黃琴先行離去。朱鈺沒有急著離開。她尋思著何小姐剛分手，沒準需要一些情感疏導。
不想她剛開口，何芳凝便擺了擺手：“別聊男人了，還是聊姐妹吧。朱鈺，我有個姐妹也是你們的客戶，但她對你們的印象不是很好。她一直勸我不要跟你們往來，但我相信你人品，沒有聽她的。”
朱鈺怔了怔，情不自禁開口問道：“能問問你姐妹的名字嗎？”
何芳凝於是報了個名字。朱鈺眸中劃過一抹異色。這個名字，韓小玲提到過。
“你姐妹，應該是我哥哥的客戶。我想他們之間可能存在什麽誤會。”朱鈺回神，望向何芳凝，“你能給我你姐妹的聯系方式嗎？”
何芳凝沒有遲疑，把姐妹的聯系方式推給朱鈺，朱鈺把人加上。這位姐妹叫李盈蔓。
很快朱鈺便把李盈蔓約了出來。話題逐漸深入，李盈蔓告訴朱鈺，半年前她父親去世，因家中債務問題，她急需變賣父親遺留下來的藝術品。她找到朱鎮宇，朱鎮宇答應她，會盡全力為她尋找遺產買家。這是私人洽購交易，保密進行，但除公司正常抽取的傭金以外，朱鎮宇個人也要從交易款項中抽取一筆提成。
“如果我不給他抽成，他便不會盡心為我尋找買家。”李盈蔓唉聲嘆氣，“我那時急需要錢，他又給我很多關懷……我就答應給他錢。”
朱鈺被震撼到。她原本以為朱鎮宇頂多是和客戶暧昧不清，腳踏多艘船，沒想到道德問題下，還隱藏著不正當金錢交易。
朱鈺手指冰涼，但她還是維持住面上平靜，用輕柔的語調問：“李小姐，你現在是什麽想法？”
李盈蔓神情憔悴：“沒什麽想法，事情都過去了，權當花錢買教訓。”
朱鈺思索再三，終是開口：“或許我，可以幫你追回朱鎮宇拿走的那部分錢。”
“真的？”李盈蔓望著朱鈺，眼神裏滿是猶豫。
“朱鎮宇是我哥。如果你對我家有了解，應該知道我為了還清家庭債務而倉促結婚。我哥卻什麽都不需要做，一直以來花錢大手大腳，還瞞著我做這種事……我心中委實不平衡，想要他受到教訓。”朱鈺定了定神，望向李盈蔓，嗓音真摯至極，“李小姐，不如先試著相信我，反正沒什麽損失。”
“好。”李盈蔓想了想，點了點頭。
“我希望我們的談話能夠保密。除此以外，還有件事需要李小姐幫忙。”朱鈺思考著韓小玲的話，這樣說道，“我想我哥應該還在別人那兒吃過提成，你不會是唯一的受害者。如果你有其他受害者的消息，請隨時告訴我。”
李盈蔓定定地望著朱鈺，憔悴的面龐上，忽然綻放出一絲笑意：“真是奇怪，朱小姐長相嬌貴，但沒來由地讓人想要依靠。如果你能幫我找回你哥吞掉的錢，以後我就是你的客戶了。”
“好。”朱鈺握住她的手，“一言為定。”
雖然周良野要她不要再管他們之間的交易。但是她想，既然這事已經開了頭，那就必須收一個尾。哪怕只為她自己。
順著李盈蔓，何芳凝的人脈摸索，朱鈺逐漸接觸到更多跟朱鎮宇有過來往的客戶。她默默調查著朱鎮宇索要私人提成的事。這事固然違背公司章程，也不合法。
然而她越是深挖，就越感到觸目驚心。朱鎮宇向各位客戶索要的提成，加起來大藥有三五百萬。這遠比她想象的道德問題要嚴重。
被索要提成的客戶大多無權無勢。他們怕被報覆，抑或對私洽交易本身不怎麽了解受朱鎮宇蒙蔽，就一直沒把提成的事說出去。
朱鈺通宵整理朱鎮宇違規索要提成的證據，第二天渾渾噩噩去公司。她進茶水間泡茶，也不回工位，就站在飲水機邊上，慢慢把一杯茶喝完。她口幹舌燥，一連喝光兩杯。再一擡眼，她看到朱鎮宇向她走來。
心跳一窒，她故作淡定，率先開口：“有什麽事嗎，朱總監。”
朱鎮宇偏頭打量著她，過了會兒才開口：“最近很忙啊朱鈺。”
“還好。”朱鈺垂眸，望著茶杯。
“朱鈺，你總是跟客戶待在一塊，我們客戶部都要沒事做了。”開玩笑似的話語，卻暗含警告意味。
朱鈺想朱鎮宇應是不知道她暗中調查的事，要是知道肯定不這麽說話。
“我跟黃琴一起行動，莊總允許的。”她輕聲說話。
“莊總站得高，有時候不清楚底下人的分工，這樣持續下去是會亂套的。”
“是這樣嗎。”朱鈺定了定神。她不等朱鎮宇開口，忽而勾起嘴角，露出柔軟笑容，“哥，你放心吧。等我和周良野有了小朋友，我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忙。到時候談的客戶和生意，還是要交給你來打理。”
朱鎮宇仔細打量著朱鈺的神情。他的妹妹一貫乖巧，做過的最叛逆的事，也就是反對嫁給趙存希。
“那行吧。”朱鎮宇摸了摸鼻梁，“我就是擔心你，到時候可能抽不出精力兼顧家庭和應酬，平白敗壞釉海名聲。”
他頓了頓，又說：“你心中既然有了計劃，那我也不說什麽了。那就這樣。”他說完便要往外走。
“哥。”朱鈺叫住他。
朱鎮宇於是回過頭來，看向朱鈺。
“我聽說你在外面請客，花錢很是大手大腳，還有，你在菁菁身上也花了很多錢。”朱鈺拿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外面有人說你鋪張浪費，生活作風奢靡。你這樣，不怕敗壞釉海名聲嗎？”
朱鎮宇猛地一怔，接著便蹙起眉來。“請客戶吃飯理所當然要花錢。至於菁菁，那是我的私事。”朱鎮宇目光閃爍，但聲音冷了許多，“你不懂就別廢話。”說完他便毅然離開了茶水間。
朱鈺兀自站了一會兒，接水又喝掉一整杯茶。
下班回家，碰上沒有應酬的周良野。兩人吃完一頓較為沈默的晚餐。之後朱鈺坐在羅漢床上，看玻璃墻外的夜景失神。
那棵立在窗邊的聖誕樹，前不久被周良野拉去了公司倉庫。現在窗邊只立著她的君子蘭，看著有些孤單。
周良野走了過來，坐在朱鈺身邊。朱鈺沒有開燈，他也沒有。兩個人就這樣隱沒於夜色中。打火機啪嚓一聲，將煙點燃。朱鈺轉頭去看，一簇火苗將他眉眼打亮。很快火苗暗下，他的眉眼又浸染進黑暗中。他徐徐吐出一口煙，低聲問：“有心事？”
“我掌握了朱鎮宇在私人洽購中違規抽成的證據，抽成還不少。”朱鈺沈默許久後開口，“如果匯報給莊總，朱鎮宇應該沒法在這行待下去了。”
朱鈺深吸口氣，用力閉了閉眼睛。莊美華將辛苦積累起的客戶名單傳至朱鎮宇手中。朱鎮宇是承載著一家期望的朱家長子，從小到大，他擁有她無法擁有的偏愛。如今她仿佛眼睜睜看著這份偏愛換來虛無。她並不覺得快樂，感到的只是無盡的悵然。
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客戶名單。何芳凝，李盈蔓……還有很多受害者列於其上。這是一份，用來擊敗朱鎮宇的名單。
她無法不感到糾結。告發朱鎮宇，毀掉朱家受盡寵愛的長子，就等於站至家人的對立面。
她的掌心沁出冷汗。她做慣了乖女兒，她所做過的最為叛逆的事，便是與周良野閃婚。
她沒有那麽多離經叛道的經驗，不知道在按下爆/炸按鈕炸毀家園後會發生什麽。茫然中她睜大眼睛，望向周良野所在的方向。光線不足，她只能看清他的輪廓，和他唇間一點明明滅滅的暗紅。
“你不想做，就不做。”他這樣說。
“你不在乎嗎。”朱鈺認真問他。不等他回應，她又呢喃著接下去：“可我必須做些什麽。”
“如果只是道德作風問題還好說，但現在……”朱鈺深吸口氣，近乎呢喃自語，“我必須做些什麽。”
“想做就去做，不要顧慮後果。”周良野道，“我始終在你身後。”
朱鈺用力咬住唇，不久後感覺到一股鐵銹味在唇齒間蔓延。“周良野，你一直是個幹脆果斷的人嗎？”她問。
周良野吐出一個煙圈，指尖暗紅明明滅滅。“不常是。”他說。
朱鈺凝望著那一點暗紅。有時候她覺得他是個魔鬼。當她需要被魔鬼蠱惑時，魔鬼就會來到她身邊。
她回神，打定主意：“我還是想先跟朱鎮宇聊一聊。”
“開免提。”周良野道。
朱鈺於是撥打朱鎮宇的電話，按了免提。她將手機放在面前茶幾上。黑夜裏，她冰冷十指絞在一起。
“餵。”沒過一會兒電話接通，朱鎮宇不耐煩的聲音傳出，“什麽事啊。”
“哥，”朱鈺怔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就是忽然想問，你為什麽不跟韓小玲結婚呢。她人挺好的，也聽你的話。”
“你有毛病吧朱鈺，我能跟一個被開除的人在一起麽？”
“可是哥哥，她是因為你被開除的。”
“她做的那些事，是我逼著她做的？”
“還有哥，我還是覺得你的生活作風不太對。我們兩千萬的債才還清，你應該節省一點。”
“我有工資呢你瞎操什麽心？我說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對頭？腦子忽然短路了？”
這一連串不耐煩的問話，終是激怒了不常發火的朱鈺。
“朱鎮宇，我為了兩千萬選擇了婚姻，你卻這樣不管不顧？你把別人的努力，把別人的人生當做什麽？”她死死捏住拳頭，一貫柔和的聲音變得冷冽起來，“如果我跟趙存希結婚，生活會變成什麽樣？我在家忍辱負重，你在外面花天酒地？”
“趙存希已經是過去時了，你提他做什麽。”朱鎮宇發覺朱鈺發火，下意識地軟下調子說話，“我當然記得你的犧牲……但你這也不算犧牲吧？你現在跟周良野，過得不是挺爽的麽。”
朱鈺緊緊攥著拳頭，胸膛劇烈起伏。
不等她說話，朱鎮宇便接著道：“行了別糾結這些了，都過去了。”
“過去了，就該忘記嗎？”朱鈺感覺到耳膜深處的血管突突直跳，“你以前對周良野做的事，就這樣過去了？”
“這有什麽可糾結的，小時候不懂事罷了。”朱鎮宇的聲音又變得不耐煩起來，“你盡快生個小孩吧，別琢磨這些有的沒的。”
“生孩子解決不了問題！”
“怎麽解決不了？”朱鎮宇輕嗤一聲，“他還要害小孩的舅舅不成？”
朱鈺轉頭看周良野。她看不清他神情，只知道他一直沈默無聲地坐在那兒，聽他們對話。
“你現在在家裏？”朱鎮宇才想起這個問題。
“是的。”
“周良野也在？”
朱鈺定了定神，移回目光。“不在。”她說。
朱鎮宇掛了電話。
朱鈺默然望著暗下去的手機，一時難以平覆內心情緒。
她很難描述此時的情緒。她終於徹徹底底失望，不再有任何期待。朱鎮宇不會反思他做過的事，從沒有任何愧疚感。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周良野。
不一會兒周良野的手機響了起來。周良野按了免提，把手機扔茶幾上。
於是電話那頭朱鎮宇殷切的聲音清晰響起：“周老板，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嗎？”
“什麽事。”周良野問。
“就高中那時候……我年少無知不懂事，你可千萬別忘心裏去啊哈哈哈。”朱鎮宇打著哈哈，用笑聲掩藏心虛。
朱鈺聽著真是有些想笑。毫無疑問朱鎮宇聽了她的話有些不放心，於是又來找周良野。
“我心裏有數。”周良野淡淡道。
“哦……哦？那，那就好。”朱鎮宇聽不太懂，但周良野不多說，他也就不再多提。
他靜默片刻又道：“朱鈺最近有點心神不寧，在公司裏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是嗎。”
“周老板，她大小姐脾氣任性慣了，需要管時你就管管她，找點事給她做，別讓她整天就想些有的沒的。”
“我知道了。”
“下次有機會合作哈周老板。”
“好。”電話就此中斷。黑暗中沈默鋪陳，沒過一會兒，周良野捕捉到一陣輕微的不同尋常的聲音。
他打開燈望向朱鈺。朱鈺臉上掛滿晶瑩淚珠，她無聲地哭泣著。
“哭什麽。”他擰起了眉，“我何時管過你。”
朱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心裏空空的，但也有幾分暢快。身上枷鎖盡數卸去，她不會，再有任何顧忌了。不會再有了。
哭著哭著她便笑了，一雙水汪汪的杏眼專註地望著周良野。
“決定了？”他隱約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輕輕點頭。他正要說什麽，她忽然撲上來，豎起一根手指壓住他滾燙唇瓣。
她跨坐到他腿上，拉起他青筋盤繞的大手，一張蒼白柔嫩的臉枕在他粗糙的掌心中。一頭烏發傾瀉而下，她擡起一雙水汪汪的眼，近距離地凝望他。
“阿野，親親我。”她哽咽的聲音在說。
周野狗：這可是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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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良野轉頭看朱鈺，目光中帶有探究意味。
朱鈺悚然一驚，擡腿踩了蘇意琦一下。
“嘶……哦……那個，高中時的籃球賽真是讓人懷念啊。”蘇意琦強行轉移話題。
微妙的沈默蔓延，而後又被一陣手機鈴聲打破。蘇意琦接起電話，當即睜大眼睛：“景深？你不是在國外嗎……啊……哦……我正打算去江城十三中。朱朱和周老板跟我在一起……你要來的話，帶幾杯奶茶過來，我們要凍死啦！”
蘇意琦掛了電話，臉上露出甜蜜蜜的笑容。“謝景深要過來？”朱鈺情不自禁問。
“對呀。”蘇意琦擠了擠朱鈺，“我以為他已經去國外看他父母了，不知怎的竟然沒去……”
三個人聊著聊著便來到了十三中門口。校門口拉著鐵柵欄，傳達室裏也沒有人，一整個黑燈瞎火。
“看來是進不去了。”蘇意琦十分沮喪。
“除夕夜嘛。”朱鈺倒是不意外，“我們就這樣站著看看吧。”
“也只能這樣了。”蘇意琦唉聲嘆氣。
三個人在寒風裏並排站著，擡頭看他們曾經的母校。朱鈺和蘇意琦斷斷續續聊著高中往事，偶爾轉頭問周良野一些問題。氣氛十分輕快，少女時代的情愫，被小心掩藏。不一會兒，謝景深便到了。他手裏提著四杯奶茶，看起來風塵仆仆。
“景深！”蘇意琦撲進謝景深懷裏。
“大晚上的，怎麽跑來這裏。”謝景深摸摸她腦袋，然後擡眸看一眼朱鈺和周良野，“在聊什麽？”
“沒聊什麽，”蘇意琦想了想，“哦，剛才在聊籃球賽。”
謝景深推了推眼鏡，笑著望向周良野：“周老板，要不要比一比？”
周良野接受了謝景深的提議。周良野率先翻進墻內，謝景深站在外面，兩位男士協助兩位女士先後翻進校園，最後謝景深也翻了進來。
四個人一路小跑來到籃球場。四下尋找了一番，還真找到了個籃球。打開電閘，路燈打亮，籃球場一時間燈火通明。一場激烈的籃球賽就這樣開始。
謝景深和周良野你攻我防，在籃球常上渾汗如雨，皮鞋在橡膠地面上摩擦發出刺耳響聲。
“加油加油！”朱鈺和蘇意琦站在邊上高聲吶喊。
久違的青春氣息迎風潑灑，於是除夕的夜晚不再冰冷。路燈明亮，照亮臉上明快笑容，朱鈺忽然就覺得，明年一定是個好年。
“我也要加入！”蘇意琦覺得當啦啦隊好沒意思，於是飛身向籃球場跑去。
“蘇蘇！”朱鈺下意識地追了上去。
“朱鈺！”就在這時，周良野叫了她一聲。朱鈺循聲回頭，就見周良野沖她勾起嘴唇。他輕輕一擲，手裏籃球向她飛來。她匆忙接過，然後擡起臉。這一瞬間蘇意琦，謝景深還有周良野都向她看來。
她不再思考，舉起雙臂，向著球框將球投出。“咚”的一聲，球砸中球框然後彈開。
心中浮起一片失落。但緊接著，她就看到周良野一個箭步沖上前，大手穩穩接住籃球。轉身跳躍，籃球被重重扣進球框。
“哇好棒！”蘇意琦海豹鼓掌，“不愧是周良野！”
“你到底是哪邊的。”謝景深揉揉她腦袋。
朱鈺看向周良野，周良野亦看著她，他們在彼此眼中尋得光亮。
忽然間有喧鬧聲自遠處傳來，有人扯著嗓子倒數。蘇意琦看了看手機，當即發出驚呼：“快12點了！據說跨年時親吻的人會永遠在一起！”
“是嗎？”朱鈺睜大眼睛。
說時遲那時快，蘇意琦拽住謝景深的衣領，與他熱吻起來。朱鈺腦子一片空白，但本能地望向周良野。
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凝滯。她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得無比激烈。
他大步向她走來，每一步都似踩在她心臟上。剛打過球，他的手和臉都是熱的。他像一枚火種，點燃她寒冷的夜。他捧起她臉，滾燙的吻印在她唇上。
“新年快樂，大小姐。”
她閉上眼，耳畔響起歡呼聲，還有蘇意琦的尖叫。她聽不真切，心跳轟鳴，遮蓋住所有聲響。腦海深處，仙女棒盡情燃燒，五光十色。
跨年後，朱鈺渾渾噩噩地跟著周良野回到美林匯。
之後朱鈺和周良野在家裏度過新年假期。王姨回了老家，於是朱鈺負責家裏衛生，掃地洗衣。做飯則是周良野負責，他比較擅長。這些天周良野依然不停接電話，朱鈺比較無所事事。她偶爾會窩在沙發上看電影。周良野有空，她便會拉他一起看，順便窩在他懷裏。劇情緊張的時候，朱鈺情不自禁去抓周良野的手，轉頭就發現周良野已經陷入睡眠。她才知道那日，他們去咖啡館看《分手的決心》，其實他一直在強撐。
平靜樸實的假期一晃而過，朱鈺和周良野先後開始工作。
朱鈺很快忙碌起來。她需要和同部門的同事，一起籌備新一年的春季大拍。選拍品，制定宣傳、預展策略。同時她還要提出申請，準備主持春拍裏的專場。空閑時，她會跟黃琴一起去見客戶，談一些私人洽購交易。黃琴時不時跟她分享剛得來的朱鎮宇八卦。據說朱鎮宇買了一堆奢侈品作為新年禮物，送給嫩模女友。
“你家周老板怎麽樣，有沒有送你禮物啊？”黃琴順勢問。
朱鈺不由想到七千萬的翡翠項鏈，還有險些把吊燈砸壞的聖誕樹。
“新年沒送，但以前送過。”她忍不住笑，“他送的禮物，都很嚇人。”
黃琴沒明白朱鈺的意思，但也沒再多問。又過幾天，兩人約何芳凝吃晚飯。
自打認識何芳凝後，朱鈺一直跟她保持著聯系。去年年末的拍賣會讓何芳凝很不盡興，她便有意向跟朱鈺做私人洽購，做一對一交易。朱鈺給她發去幾件釉海庫房裏的玉石藏品。這些藏品既可參加拍賣，也可通過私人渠道售出，這是經由藏品賣家允許的。何芳凝對朱鈺發來的藏品很感興趣，這次見面，主要就是談交易細節。
“朱鈺，好久不見。”何芳凝心直口快，坐下來便坦白道，“我已經跟郭啟分手了。”
“那麽快？”朱鈺一陣詫異，“你們不是已經訂婚了？”
“參加了那場年末拍賣會後，我徹底清醒了。”何芳凝道，“跟他在一起，我並不快樂。他只會用甜言蜜語哄我，但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何芳凝頓了頓，又道：“都說金錢衡量不了感情。但我覺得拍賣會上那些持續走高的數字，確實能考驗感情。”
“你想清楚就好。”朱鈺點頭微笑。郭啟早被她拖進黑名單，他現在過得怎樣，她不好奇，也不在意。
接著三人談起公司藏品，何芳凝很想要一件清代白玉童子擊鼓吊墜。聊得差不多了，何芳凝便說好改天去釉海查看吊墜狀況。如果沒問題，就簽合同付款。該說的都說完了，黃琴先行離去。朱鈺沒有急著離開。她尋思著何小姐剛分手，沒準需要一些情感疏導。
不想她剛開口，何芳凝便擺了擺手：“別聊男人了，還是聊姐妹吧。朱鈺，我有個姐妹也是你們的客戶，但她對你們的印象不是很好。她一直勸我不要跟你們往來，但我相信你人品，沒有聽她的。”
朱鈺怔了怔，情不自禁開口問道：“能問問你姐妹的名字嗎？”
何芳凝於是報了個名字。朱鈺眸中劃過一抹異色。這個名字，韓小玲提到過。
“你姐妹，應該是我哥哥的客戶。我想他們之間可能存在什麽誤會。”朱鈺回神，望向何芳凝，“你能給我你姐妹的聯系方式嗎？”
何芳凝沒有遲疑，把姐妹的聯系方式推給朱鈺，朱鈺把人加上。這位姐妹叫李盈蔓。
很快朱鈺便把李盈蔓約了出來。話題逐漸深入，李盈蔓告訴朱鈺，半年前她父親去世，因家中債務問題，她急需變賣父親遺留下來的藝術品。她找到朱鎮宇，朱鎮宇答應她，會盡全力為她尋找遺產買家。這是私人洽購交易，保密進行，但除公司正常抽取的傭金以外，朱鎮宇個人也要從交易款項中抽取一筆提成。
“如果我不給他抽成，他便不會盡心為我尋找買家。”李盈蔓唉聲嘆氣，“我那時急需要錢，他又給我很多關懷……我就答應給他錢。”
朱鈺被震撼到。她原本以為朱鎮宇頂多是和客戶暧昧不清，腳踏多艘船，沒想到道德問題下，還隱藏著不正當金錢交易。
朱鈺手指冰涼，但她還是維持住面上平靜，用輕柔的語調問：“李小姐，你現在是什麽想法？”
李盈蔓神情憔悴：“沒什麽想法，事情都過去了，權當花錢買教訓。”
朱鈺思索再三，終是開口：“或許我，可以幫你追回朱鎮宇拿走的那部分錢。”
“真的？”李盈蔓望著朱鈺，眼神裏滿是猶豫。
“朱鎮宇是我哥。如果你對我家有了解，應該知道我為了還清家庭債務而倉促結婚。我哥卻什麽都不需要做，一直以來花錢大手大腳，還瞞著我做這種事……我心中委實不平衡，想要他受到教訓。”朱鈺定了定神，望向李盈蔓，嗓音真摯至極，“李小姐，不如先試著相信我，反正沒什麽損失。”
“好。”李盈蔓想了想，點了點頭。
“我希望我們的談話能夠保密。除此以外，還有件事需要李小姐幫忙。”朱鈺思考著韓小玲的話，這樣說道，“我想我哥應該還在別人那兒吃過提成，你不會是唯一的受害者。如果你有其他受害者的消息，請隨時告訴我。”
李盈蔓定定地望著朱鈺，憔悴的面龐上，忽然綻放出一絲笑意：“真是奇怪，朱小姐長相嬌貴，但沒來由地讓人想要依靠。如果你能幫我找回你哥吞掉的錢，以後我就是你的客戶了。”
“好。”朱鈺握住她的手，“一言為定。”
雖然周良野要她不要再管他們之間的交易。但是她想，既然這事已經開了頭，那就必須收一個尾。哪怕只為她自己。
順著李盈蔓，何芳凝的人脈摸索，朱鈺逐漸接觸到更多跟朱鎮宇有過來往的客戶。她默默調查著朱鎮宇索要私人提成的事。這事固然違背公司章程，也不合法。
然而她越是深挖，就越感到觸目驚心。朱鎮宇向各位客戶索要的提成，加起來大藥有三五百萬。這遠比她想象的道德問題要嚴重。
被索要提成的客戶大多無權無勢。他們怕被報覆，抑或對私洽交易本身不怎麽了解受朱鎮宇蒙蔽，就一直沒把提成的事說出去。
朱鈺通宵整理朱鎮宇違規索要提成的證據，第二天渾渾噩噩去公司。她進茶水間泡茶，也不回工位，就站在飲水機邊上，慢慢把一杯茶喝完。她口幹舌燥，一連喝光兩杯。再一擡眼，她看到朱鎮宇向她走來。
心跳一窒，她故作淡定，率先開口：“有什麽事嗎，朱總監。”
朱鎮宇偏頭打量著她，過了會兒才開口：“最近很忙啊朱鈺。”
“還好。”朱鈺垂眸，望著茶杯。
“朱鈺，你總是跟客戶待在一塊，我們客戶部都要沒事做了。”開玩笑似的話語，卻暗含警告意味。
朱鈺想朱鎮宇應是不知道她暗中調查的事，要是知道肯定不這麽說話。
“我跟黃琴一起行動，莊總允許的。”她輕聲說話。
“莊總站得高，有時候不清楚底下人的分工，這樣持續下去是會亂套的。”
“是這樣嗎。”朱鈺定了定神。她不等朱鎮宇開口，忽而勾起嘴角，露出柔軟笑容，“哥，你放心吧。等我和周良野有了小朋友，我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忙。到時候談的客戶和生意，還是要交給你來打理。”
朱鎮宇仔細打量著朱鈺的神情。他的妹妹一貫乖巧，做過的最叛逆的事，也就是反對嫁給趙存希。
“那行吧。”朱鎮宇摸了摸鼻梁，“我就是擔心你，到時候可能抽不出精力兼顧家庭和應酬，平白敗壞釉海名聲。”
他頓了頓，又說：“你心中既然有了計劃，那我也不說什麽了。那就這樣。”他說完便要往外走。
“哥。”朱鈺叫住他。
朱鎮宇於是回過頭來，看向朱鈺。
“我聽說你在外面請客，花錢很是大手大腳，還有，你在菁菁身上也花了很多錢。”朱鈺拿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他，“外面有人說你鋪張浪費，生活作風奢靡。你這樣，不怕敗壞釉海名聲嗎？”
朱鎮宇猛地一怔，接著便蹙起眉來。“請客戶吃飯理所當然要花錢。至於菁菁，那是我的私事。”朱鎮宇目光閃爍，但聲音冷了許多，“你不懂就別廢話。”說完他便毅然離開了茶水間。
朱鈺兀自站了一會兒，接水又喝掉一整杯茶。
下班回家，碰上沒有應酬的周良野。兩人吃完一頓較為沈默的晚餐。之後朱鈺坐在羅漢床上，看玻璃墻外的夜景失神。
那棵立在窗邊的聖誕樹，前不久被周良野拉去了公司倉庫。現在窗邊只立著她的君子蘭，看著有些孤單。
周良野走了過來，坐在朱鈺身邊。朱鈺沒有開燈，他也沒有。兩個人就這樣隱沒於夜色中。打火機啪嚓一聲，將煙點燃。朱鈺轉頭去看，一簇火苗將他眉眼打亮。很快火苗暗下，他的眉眼又浸染進黑暗中。他徐徐吐出一口煙，低聲問：“有心事？”
“我掌握了朱鎮宇在私人洽購中違規抽成的證據，抽成還不少。”朱鈺沈默許久後開口，“如果匯報給莊總，朱鎮宇應該沒法在這行待下去了。”
朱鈺深吸口氣，用力閉了閉眼睛。莊美華將辛苦積累起的客戶名單傳至朱鎮宇手中。朱鎮宇是承載著一家期望的朱家長子，從小到大，他擁有她無法擁有的偏愛。如今她仿佛眼睜睜看著這份偏愛換來虛無。她並不覺得快樂，感到的只是無盡的悵然。
如今她也有了自己的客戶名單。何芳凝，李盈蔓……還有很多受害者列於其上。這是一份，用來擊敗朱鎮宇的名單。
她無法不感到糾結。告發朱鎮宇，毀掉朱家受盡寵愛的長子，就等於站至家人的對立面。
她的掌心沁出冷汗。她做慣了乖女兒，她所做過的最為叛逆的事，便是與周良野閃婚。
她沒有那麽多離經叛道的經驗，不知道在按下爆/炸按鈕炸毀家園後會發生什麽。茫然中她睜大眼睛，望向周良野所在的方向。光線不足，她只能看清他的輪廓，和他唇間一點明明滅滅的暗紅。
“你不想做，就不做。”他這樣說。
“你不在乎嗎。”朱鈺認真問他。不等他回應，她又呢喃著接下去：“可我必須做些什麽。”
“如果只是道德作風問題還好說，但現在……”朱鈺深吸口氣，近乎呢喃自語，“我必須做些什麽。”
“想做就去做，不要顧慮後果。”周良野道，“我始終在你身後。”
朱鈺用力咬住唇，不久後感覺到一股鐵銹味在唇齒間蔓延。“周良野，你一直是個幹脆果斷的人嗎？”她問。
周良野吐出一個煙圈，指尖暗紅明明滅滅。“不常是。”他說。
朱鈺凝望著那一點暗紅。有時候她覺得他是個魔鬼。當她需要被魔鬼蠱惑時，魔鬼就會來到她身邊。
她回神，打定主意：“我還是想先跟朱鎮宇聊一聊。”
“開免提。”周良野道。
朱鈺於是撥打朱鎮宇的電話，按了免提。她將手機放在面前茶幾上。黑夜裏，她冰冷十指絞在一起。
“餵。”沒過一會兒電話接通，朱鎮宇不耐煩的聲音傳出，“什麽事啊。”
“哥，”朱鈺怔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就是忽然想問，你為什麽不跟韓小玲結婚呢。她人挺好的，也聽你的話。”
“你有毛病吧朱鈺，我能跟一個被開除的人在一起麽？”
“可是哥哥，她是因為你被開除的。”
“她做的那些事，是我逼著她做的？”
“還有哥，我還是覺得你的生活作風不太對。我們兩千萬的債才還清，你應該節省一點。”
“我有工資呢你瞎操什麽心？我說你今天是不是不太對頭？腦子忽然短路了？”
這一連串不耐煩的問話，終是激怒了不常發火的朱鈺。
“朱鎮宇，我為了兩千萬選擇了婚姻，你卻這樣不管不顧？你把別人的努力，把別人的人生當做什麽？”她死死捏住拳頭，一貫柔和的聲音變得冷冽起來，“如果我跟趙存希結婚，生活會變成什麽樣？我在家忍辱負重，你在外面花天酒地？”
“趙存希已經是過去時了，你提他做什麽。”朱鎮宇發覺朱鈺發火，下意識地軟下調子說話，“我當然記得你的犧牲……但你這也不算犧牲吧？你現在跟周良野，過得不是挺爽的麽。”
朱鈺緊緊攥著拳頭，胸膛劇烈起伏。
不等她說話，朱鎮宇便接著道：“行了別糾結這些了，都過去了。”
“過去了，就該忘記嗎？”朱鈺感覺到耳膜深處的血管突突直跳，“你以前對周良野做的事，就這樣過去了？”
“這有什麽可糾結的，小時候不懂事罷了。”朱鎮宇的聲音又變得不耐煩起來，“你盡快生個小孩吧，別琢磨這些有的沒的。”
“生孩子解決不了問題！”
“怎麽解決不了？”朱鎮宇輕嗤一聲，“他還要害小孩的舅舅不成？”
朱鈺轉頭看周良野。她看不清他神情，只知道他一直沈默無聲地坐在那兒，聽他們對話。
“你現在在家裏？”朱鎮宇才想起這個問題。
“是的。”
“周良野也在？”
朱鈺定了定神，移回目光。“不在。”她說。
朱鎮宇掛了電話。
朱鈺默然望著暗下去的手機，一時難以平覆內心情緒。
她很難描述此時的情緒。她終於徹徹底底失望，不再有任何期待。朱鎮宇不會反思他做過的事，從沒有任何愧疚感。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周良野。
不一會兒周良野的手機響了起來。周良野按了免提，把手機扔茶幾上。
於是電話那頭朱鎮宇殷切的聲音清晰響起：“周老板，以前的事你還記得嗎？”
“什麽事。”周良野問。
“就高中那時候……我年少無知不懂事，你可千萬別忘心裏去啊哈哈哈。”朱鎮宇打著哈哈，用笑聲掩藏心虛。
朱鈺聽著真是有些想笑。毫無疑問朱鎮宇聽了她的話有些不放心，於是又來找周良野。
“我心裏有數。”周良野淡淡道。
“哦……哦？那，那就好。”朱鎮宇聽不太懂，但周良野不多說，他也就不再多提。
他靜默片刻又道：“朱鈺最近有點心神不寧，在公司裏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是嗎。”
“周老板，她大小姐脾氣任性慣了，需要管時你就管管她，找點事給她做，別讓她整天就想些有的沒的。”
“我知道了。”
“下次有機會合作哈周老板。”
“好。”電話就此中斷。黑暗中沈默鋪陳，沒過一會兒，周良野捕捉到一陣輕微的不同尋常的聲音。
他打開燈望向朱鈺。朱鈺臉上掛滿晶瑩淚珠，她無聲地哭泣著。
“哭什麽。”他擰起了眉，“我何時管過你。”
朱鈺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心裏空空的，但也有幾分暢快。身上枷鎖盡數卸去，她不會，再有任何顧忌了。不會再有了。
哭著哭著她便笑了，一雙水汪汪的杏眼專註地望著周良野。
“決定了？”他隱約明白她心中所想。
她輕輕點頭。他正要說什麽，她忽然撲上來，豎起一根手指壓住他滾燙唇瓣。
她跨坐到他腿上，拉起他青筋盤繞的大手，一張蒼白柔嫩的臉枕在他粗糙的掌心中。一頭烏發傾瀉而下，她擡起一雙水汪汪的眼，近距離地凝望他。
“阿野，親親我。”她哽咽的聲音在說。
周野狗：這可是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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