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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終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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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大夢終焉3

大神女詔令, 傳遍山林。

巫神宮弟子在檢查各處封印時,已然察覺封印有異。大神女下令“誅魔”,他們又聽到遠處傳來的已消失很久的大天官近乎崩潰的嘶吼——

“不——”

眾人凝望著穢鬼林中四處流竄的魔氣。

眾巫神宮弟子齊齊坐下, 加持封印, 以身滅魔:“得大神女令!”

穢鬼林中,各處封印陣亮起微光, 捕捉半空中浮動的一重重魔氣。渾濁的魔氣被封印陣捕捉,不同的力量互相爭奪。與此同時,整個穢鬼林中的封印開始發生作用。

圍繞穢鬼林的樹木瘋漲,藤蔓成籠,要包裹住穢鬼林, 要將穢鬼林變成魔物的囚籠。

這法術,正來自南鳶。

她大量法力流失, 心口被三根傀儡絲勒住的地方,血快要流幹。但她的法力何其蓬勃浩瀚, 她以畢生之力來封印此處。

林中風雲已變, 天地震動,魔氣嘶吼,逃竄的穢鬼、無支穢們尖嘯。

狂風吹葉, 無形的氣流包裹著這些封印一切的天官與神女們。

無論立場, 無論善惡,此時此刻,他們都將履行巫神宮自創以來都應堅守的職責——除穢, 誅魔。

狂風皺葉吹拂南鳶的衣袂,飄拂的衣帶, 托著她蒼白的臉。施法之下,她眉心的光瑩亮如星, 寒星大爍,封魔之力摧毀著南鴻。

南鴻周身魔氣紊亂。

他確實感受到南鳶對自己的克制,這果真是自己的劫難。

南鴻慘叫:“逆女,停下——停下!”

沒有人會停下來。

南鴻周身被勒出傷痕,靈力開始狂躁,他時時受到體內魔氣的沖突,氣血翻湧,張口便吐出血來。

此時他何其狼狽,可他大腦混亂,不覺去想南鳶說的話——難道竟然是自己的籌謀,滅了巫神宮嗎?

難道自己一生抗拒命運,卻在一步步步入命運的陷阱?

南鴻擡頭看天。

他的天命術被魔氣吞噬,他看到的命運一派混亂。也許南鳶的封魔也影響到了他,他看不清命運,但他看到一重清光在緩緩裹住穢鬼林……

穢鬼林要徹底被南鳶拉入沈淵,要與巫神宮諸人一同封於此了。

不不不,他的命運不該是這樣,他向仙人送上信奉之力,仙人會救他,會救巫神宮……

這位思維混亂而崩潰的昔日大天官,竟忘了巫神宮不修仙而修神。他握緊那一根救命稻草,不再試圖與南鳶對抗。他在穢鬼林關閉之前,拚命地向穢鬼林外奔去、逃去……

他要去找仙人救命!

他還有希望!

--

封印結界一重重張開,伴隨著的,是巫神宮諸人的枯槁、隕滅。

最外圍的弟子都開始為了封魔而死,更罔論最中心的、撐著整個穢鬼林的南鳶。

南鴻迫不及待地逃命,他看著那封印口子即將關閉,就如同看著日光沒入地平線一般惶恐。他化為流光,終於在那口子閉合前,跑出了穢鬼林。

一人與他擦肩而過。

那少年紅衣烏發,在風中疾行時,發絲微亂,衣袍微皺,本不應引人註意。但那一張臉生得極為晃眼,如三春雪,如寒秋月。

狼狽憔悴、喘著粗氣的南鴻,不禁側頭看了一眼。

與此同時,一重什麽法術就在二人擦肩而過時,打入了他體內。

南鴻登時生警惕,又要出手反擊。但他撇臉看去時,楞楞地看著與自己擦肩、出手的人,乃是小輩,是白鹿野。

以及,跟著白鹿野的那只畢方大妖。

畢方妖一直在少年耳邊急促地喋喋不休,白鹿野卻眸子沈靜幽黑,甚至在南鴻回頭時,他朝南鴻望了一眼。

南鴻從不將這個昔日妖王的私生子放在眼中,白鹿野自知力微勢弱,也從不主動招惹他。但是這一次,他看去時,白鹿野沖他露出一絲笑。

那少年眼中笑微有挑釁。

南鴻大怒。

他放棄逃跑,心想自己收拾不了南鳶,還收拾不了一個半妖嗎?然他出手之際,封印屏障刷地重合,白鹿野身子已經進入了封印中。

南鴻怔忡。

他自己主動朝外逃,白鹿野卻進入林中……

他心中浮起覆雜之色,但他只怔楞片刻,便重新踏上逃亡之路。

要快,要快些!

要更快更多地做好仙人交代的任務,他才有可能向仙人求救,讓仙人幫自己活下來,讓巫神宮不要就此覆滅。

--

畢方對白鹿野氣沖沖:“二公子,我真不懂你。”

白鹿野道:“畢方,你不應該陪我進來。”

他聲音清淡。

畢方側過臉,怔怔看他一眼。

畢方認識的白鹿野,永遠輕慢、慵懶、愛笑愛鬧,對什麽都不上心,只關心在乎千山與他的小師妹緹嬰。白鹿野說話永遠是帶著笑的,可是此時白鹿野不笑,畢方覺得自己簡直不認識他了。

白鹿野,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畢方半晌道:“我答應大公子帶你回妖界,自然你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

白鹿野側臉看他:“你還不明白嗎?我回不去了。”

畢方怔片刻。

少年已經越過他,朝這穢息漫漫、魔氣成形的林中深處走去。

畢方不甘心地追上他,咬牙切齒:“怎麽會回不去?一定可以回去!我們大公子還等著你在眾妖面前認他為王,等著你臣服……”

白鹿野不語。

因他行得極快,在穿越一片片瘴氣間,他看到了無數巫神宮弟子的死亡。

他們面上浮動著魔氣,但是他們又確實將魔氣封在了體內。只要穢鬼林的封印不解,他們將永生永世伴著著魔氣,在穢鬼林中漸漸消亡,魂飛魄散。

白鹿野心中想,原來是這樣。

原來多年前,沈玉舒殺無支穢一戰成名,導致巫神宮封印穢鬼林的真相是這樣——巫神宮那時候就已經在穢鬼林中煉制魔氣了,南鴻怕被沈氏兄妹發現,才封印了穢鬼林。

難怪南鴻一直想插手玉京門的事,南鴻一直對沈行川與沈玉舒存有若有若無的敵意:他不確定沈氏兄妹有沒有發現穢鬼林在煉魔的事,無論如何,沈氏兄妹死掉最好。

可惜啊可惜。

如今沈掌教高高在上,沈長老苦盡甘來,南鳶又重創了南鴻……樁樁件件,都讓南鴻走入絕路。

可這怎麽夠呢?

南鴻應該為他所為付出代價。

白鹿野自己是殺不了南鴻了……但是緹嬰還在啊。

他與畢方將忘生鏡帶出了穢鬼林,他們看到忘生鏡有了變化。見多識廣的畢方說,應該是秘境裏的人發現了自己被困,正在想辦法沖破這秘境,且快要成功了……

那就好。

白鹿野分外欣慰。

他們家小嬰,雖然脾氣壞一些,愛偷懶愛鬧人一些,在拿回了她真正的靈根後,本事是一等一的厲害。

他將忘生鏡留在穢鬼林外,又留了一道傳音符給緹嬰。待緹嬰出來,聽了他的話,便會明白一切變故了。

千山……他是回不去了。

師兄的覆生……他也見不到了。

小緹嬰要記得,為他與南鳶報仇啊。

--

南鳶終是力竭。

她最後一絲靈力都被榨幹,癱靠在藤蔓樹幹上。

巫神宮世代除穢,對付穢息有一腔心得。不斷地演變中,巫神宮的天官神女已經可以輕松地囚住穢息,封住穢息。但是最早的時候,巫神宮的弟子還沒有學會後世這些手段時,他們是以身封穢的。

而今眾人不知如何封印魔氣。

但無妨,他們有最原始的法子,保證魔氣會如最開始的穢息一樣,被封在人體中,帶著人一同死亡,且逃不出人體,世代被困。

這正是最好的結果。

此時此刻,最後一絲魔氣也被南鳶封在了體內,這世間,除了南鴻身上所帶的魔氣,沒有任何魔氣可以逃出。而南鴻……無妨,南鳶也早已在天命術中,看到了他的死亡。

南鳶是如今的巫神宮中修為最高的人。

周遭弟子們都因封魔而隕滅,她也保持著一絲神智,靜靜地等待著自己最後時刻的來臨。

天朗氣清,風光正好,她此生沒什麽遺憾的。

當真沒什麽遺憾的嗎……

她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但她一向能控制心神,立刻逼自己不要多想。而正在這時,她聽到少年公子的喚聲:“阿鳶!”

南鳶以為自己聽錯。

她明明已經找了他無法抗拒的借口,讓他離開穢鬼林了。他那麽在乎小嬰,怎麽會回來。難道是她的死前幻覺嗎?

南鳶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她驚愕地看到身著紅色婚服的俊美的少年公子,帶著那只大妖,一同從林木中步出,向此處奔來。

南鳶錯愕無比地看著他,說不出話。

白鹿野奔到此處,跪在地,伸手拂過她胸前被浸得烏黑的血漬。他揩掉了血漬,卻除不掉那三根在風中飄搖的傀儡絲線……傀儡絲被懸於他手中,他施法試圖救人,但如此不過徒勞無功。

他自己都知道徒勞無功。

他手指扣緊三根傀儡絲,指節握得發白。半晌,他微微擡頭,看著她清冷的、蒼白的面孔,露出一絲好笑的表情:“你怎麽一句話不說?”

南鳶看著他。

白鹿野眼中倒映著憔悴無比的她,她因身負天命術,從不認真看他人的眼睛,她許多次悄悄看白鹿野,也只敢掃一眼便移開雙目。

而今,氣力全無,她沒有了任何異能,她終於可以如世間任何一個普通女子一樣,盯著他靜望了。

她久久地凝視著他。

可她的時間已然不夠。

南鳶半晌,才說:“我早就看到了你我於此處的死亡……”

她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想要碰一碰他,但是怕魔氣轉移,怕穢息吞噬,她的手留在半空中,微微顫抖。

只有這一絲顫,可以看出她的些許惶然與迷惘:“我也曾努力規避這個結局……”

她沈默片刻。

南鳶終究無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語:“原來我也是被命運困住的可憐蟲。”

因有所求,而試圖規避。因為規避,而迎來相同的結局。

巫神宮的天命術,是如此強大而可怕啊。

她至今依然不因此恐懼,她只是覺得、覺得……有點遺憾罷了。

她輸給命運了……

南鳶閉上眼:“也好……”

她冰冷的沾血的手,被白鹿野握住。

她聽到少年公子清潤的笑:“好什麽好?你是不是覺得我永遠不會選擇你,沒有人會選擇你?”

南鳶閉著的睫毛微顫。

她聽到白鹿野鄭重清渺的聲音:“阿鳶,我確實在意師妹,在意千山,甚至在意師兄……可是阿鳶,你不是無人選擇的,我也會選擇你。”

南鳶指尖顫抖。

她睜開眼看他。

她輕聲:“我第一次希望,你不要選擇我。”

白鹿野微笑:“已經晚了。”

她低下頭,不說話。

生機在流逝,她一貫寡言,即使生死之時,她也無話可說。

她只是被他握著手,便已經覺得快活了些。

此生、此生……

少女南鳶的氣息在他懷中消失,她變得冰冷,安靜地睡在他懷中。

白鹿野靜跪片刻。

白鹿野松開了她的手,輕道:“阿鳶,這一生,還沒走盡呢。”

他擡頭看烏黑天幕。

寒風獵獵,吹拂他面容衣袂。

少年公子仰望著天幕,輕嘆:“天涯南北伶仃客啊……”

畢方有不好預感,警惕地看著白鹿野。

下一刻,倏地,白鹿野眉心亮起雪白之光,身子與南鳶一同倒下,而巨大的白狐之影,自他神魂中飛出,沖那試圖飛下來的魔氣一聲尖嘯,嚇退魔氣。

畢方震驚:“妖王……不,二公子……”

二公子第一次用出他的妖族之力。

天上風雲攪動,魔氣四溢,白狐仰天長嘯,九條尾巴一一張出,遮天蔽日,籠罩住這方天地,無限靈力快速充盈此方天地——

白鹿野的身體開始七竅流血,快速腐爛。於此同時,南鳶身體的枯槁被叫停,她如同睡過去一般,面容雪白,似只要人叫喚,就可以將她重新喚醒,給她第二次生命。

白狐的九條尾巴遮天蔽日,又在天地間,一條條消失……

白鹿野閉上眼,低喃著將咒語念完:“白狐護我意中人。”

——天涯南北伶仃客,白狐護我意中人。

白鹿野身上有最強大的妖王血統,可他自愧為半妖,妖王也不肯自己的血統被骯臟的人類繼承。在追殺白鹿野的十數年中,畢方確實沒有見過白鹿野用出過一次妖王的血統之力。

而今,白鹿野接受妖族血統,他第一次用出的妖王血統之力,便是“白狐護命”,斷尾求生。

可是白鹿野之前從來不接受妖族之力,他人類的靈力也不足以支配這麽強大的法術。畢方眼睜睜看著颶風在林中掀起燥亂,白鹿野與南鳶的身體埋於落葉間,半空中虛化的巨大雪白的狐貍尾巴,在一條條消失。

每條尾巴都是一條命,如果最後一條尾巴也斷掉,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這不過是拖延術。

穢鬼林的魔氣不可能給他們生還的可能,白鹿野又何必用出這種法術?

畢方仰頭震驚地看著這些,片刻後,他眼看少年的最後一條尾巴都要斷掉,終於忍無可忍,咬牙道:“不管了——我答應大公子要帶你回去,大公子沒讓我帶著屍體回去 !屍體的臣服不叫臣服!”

畢方化鳥,一聲清鳴,巨翅揮出,擋在白狐上方。

--

“轟——”

忘生鏡碎掉。

緹嬰、江雪禾、葉穿林眾人站在了穢鬼林外。

緹嬰出來,白鹿野留下的傳音符中的話,便自發燃燒,將因果告之。

葉穿林等人則臉色凝重,聽著各方匯報,什麽穢鬼潮四方暴起,穢鬼無節制地闖入人間……

有人驚呼:“血……”

他們擡頭。

天上落雨。

雨卻是血,淅淅瀝瀝。

萬物有靈,天地同悲。

江雪禾站在緹嬰身旁,看到緹嬰指尖的傳音符燒盡後,少女臉色變得蒼白無比,暴戾十分。

緹嬰扭頭看向身後的穢鬼林。

她已經看不到那被封印的穢鬼林中是何現象,但她知道白鹿野與南鳶埋葬於那處,她的朋友與而師兄死在那裏……

江雪禾握住她冰冷的手,他適時地制住了她的狂暴。

江雪禾溫聲:“小嬰,別慌,還來得及。”

他頓一頓:“他們還有救。”

緹嬰擡頭看他一眼。

是了,他如今是無支穢,此時他們站在穢鬼林外,他對林中情形,是有感知的。無論他此時是不是在騙她,她寧可相信。

自他真正覆生,他便是這副清清冷冷無欲無求的模樣。她已經沒心思計較他為何變得如此生分,她卻依然會因為他的安慰,而稍微冷靜一些。

她緊盯著穢鬼林的方向。

她繃著臉:“我要殺了南鴻。”

“好,”江雪禾道,“師兄幫你。”

--

葉穿林與他們兵分兩路。

四處穢鬼潮暴起,巫神宮卻沒有人除穢,民不聊生,葉穿林面容肅寒,自然不會坐視不管。

他帶著長雲觀的弟子們匆匆離去,其他那些各門各派先前與緹嬰不對付的人,卻沒有那麽好運氣。他們神魂被無支穢所控,只能被迫跟著緹嬰他們,前往玉京門。

……雖然他們並不明白,為什麽要去玉京門。

但是到玉京門山下,仰望著那懸在半空中的山,眾人呆滯。

穢息包裹著玉京山,不斷有穢鬼沖入其中。那座仙山不覆昔日金光凜然的仙氣,如今汙穢骯臟,如置身泥沼煉獄。

人群中有人喃喃:“穢鬼襲擊玉京門了?怎麽會……玉京門的護山大陣沒開嗎?”

人群中,有一道女聲開口:“他們中有叛徒,叛徒叫花明階,是玉京門舊日的大長老。即使沈掌教在花長老叛亂後,重新改了護山大陣,但最核心的地方很難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換掉。

“有花明階的相助,他們可以輕易打開玉京門的護山陣,讓穢鬼們襲山。”

眾人扭頭,看到說話的人——

少女背著一個用黑布罩住的竹簍,面無血色,眼神冷黑,仰頭看著那仙山。

誰不認識她呢?

這位昔日赫赫有名的驕縱大小姐花時,此時暴露出來的信息,赫然是有關她那親爹,花明階花長老的。

眾人面色古怪,且見花時說完話,就轉頭看向緹嬰。

緹嬰並不看她,緹嬰在伸出神識,追蹤南鴻的氣息。她本就是跟著二師兄在南鴻身上留下的印記,才一路追蹤南鴻,追蹤到這裏的。

南鴻就算逃到玉京門,她也會殺到玉京門。

花時低聲:“小嬰……我知道最快的登山小徑,我帶你們上山。我試試看,能不能制止我爹。”

緹嬰睜開眼:找到南鴻了!

她冷冷看眼花時,道:“走!”

--

眾人登山——何其容易!

昔日需要人牽引才能上去的仙山,今日敞開大門,既有穢鬼沖擊,又有來算賬的。

守門弟子本對付穢鬼對付得手忙腳亂,一看到這些人,看到為首的緹嬰,嚇得如何見鬼——“緹嬰!你放肆!”

他哆哆嗦嗦地上前想攔。

緹嬰一腳踹出,將他踩在地上,厲聲喝問:“南鴻呢?!”

少女目中全是狠戾之色。

她眉目冰冷,周身寒氣,比她當日上山救兄時也不差。而她師兄……被少女踩住的守門弟子茫然擡頭,看到緹嬰身後那個烏衣少年。

江雪禾撩目看他。

“死而覆生”的仙人,讓守門弟子色變。

守門弟子本就和南鴻不是一路,見這路人如此兇悍,也不敢阻攔,顫巍巍指了一個方向:“大天官往那裏逃了……”

緹嬰化光追去。

--

花時匆匆運用緹嬰昔日教她的方法,打開了進入黃泉峰的通道。

她心中有預感,她猜她爹一定會來這裏。

果然,當她沖入牢獄中,看到蒼老的花長老正在施法,將那頭被囚禁的無支穢放出。

花時尖叫:“爹!”

花明階回頭,沒有感情地看她一眼。

花時:“爹,你害人害得已經足夠了!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

花明階淡笑:“夏蟲不可語冰。”

花明階將那無支穢放出來,曾經讓他畏懼的這頭無支穢,此時卻讓他欣喜。

正是玉京門中封印著這麽厲害的怪物,此時這怪物才能出去,攪動風雲,為仙人爭取時間啊……

花時:“爹,你錯了!”

“是,我是錯了,”花明階喃聲,“我曾經以為世間只有一個仙人,仙人死了,敕令卻沒有解開,我比誰都要悲痛。而今我才知道,不只一個仙人啊……

“敕令還可以解!”

花時忍無可忍:“你只知道解開敕令,解開敕令!難道你的修仙,比億萬百姓,比世間生靈的死活都更加重要嗎?!你的修仙就重要到,需要踩著別人的屍骨……”

她根本阻攔不住。

她法力不如花明階,她一切都是花明階所教。她沖上去制止花明階,花明階一邊阻攔她,一邊仍有餘力,放出了那頭無支穢。

花明階狂喜地仰望著無支穢沖天而嘯,從黃泉峰向外飛出……

“嗤——”

花明階表情凝固。

他低頭,看到他昔日為花時打造的靈劍,此時正握在少女手中,刺中他心口。

鮮血流淌。

花明階心間血冷。

他忽然暴怒,一掌揮開花時,將花時砸到墻上。

少女目中含淚,竹簍骨碌碌滾地,眼見黑布要蕩開,花時又掙紮著撲過去,將其蓋住。

花時抱住竹簍,唇角噙笑,目中含淚,吃力無比:“別出來、別出來……”

——不要受到無支穢的召喚出來為惡!

不要真正變成無法挽救的怪物!

花明階低頭輕蔑地看眼花時,玩味:“穢鬼?你在養穢鬼?”

花時警惕擡頭看他,他嗤笑一聲,掉頭化光而走:“小時啊,你太任性了。你總有一日會明白,爹做這一切,也是為了你好。”

花時趴在地上,半晌,她捏碎傳音符,顫抖著落淚:“小嬰,我爹……往青雲殿方向去了……”

--

南鴻逃得十分惶惑。

身後的緹嬰對他緊追不舍,讓他暴怒連連。

他是被體內魔氣所傷,是被先前的南鳶所傷,不然,他怎會怕一個緹嬰?

真是可怕……緹嬰竟然沒有死在忘生鏡中,緹嬰竟然從忘生鏡中逃了出來!

怎麽會怎樣,怎麽會這樣?

仙人明明說過的,只要把緹嬰關進去,緹嬰就出不來,他就不會死在緹嬰劍下了……為什麽仙人說的不對?

難道、難道……仙人騙了他?

奔逃中,南鴻忽然擡頭,看向天方。

他充滿怨氣,陰郁十足:“杭、古、秋!”

——你騙我!

命運沒有改變!

你騙我去死!

難道我也要成為無支穢,我也要成為你煉魔的養料,成為你的工具嗎?我對你忠心耿耿,為你如此奔波……

緹嬰的聲音破開重霧迷障,寒劍自四方齊齊祭出:“南鴻——”

南鴻倉皇扭頭。

在緹嬰自霧中步出之前,一道人影先飛撲著撞來,倒在南鴻腳邊。

南鴻低頭,看到花長老一邊吐血,一邊恐懼回頭。

而這時,緹嬰才從霧中走出,目光冰寒地盯著兩人。

緹嬰手中劍擡起:“南鴻,花明階,你們還要往哪裏逃?”

花明階畏懼地看著緹嬰的劍,感受著緹嬰強大的靈力。

花明階:“不可能!你不過剛結出元神半年多,你不可能有這種能力……你殺不掉我!”

然而到此刻,南鴻臉色灰白,卻冷靜下來,盯著緹嬰。

南鴻口出讖語:“你今日會死於火燒——”

一叢火從緹嬰腳邊燒起。

緹嬰雙手結印,瞬間滅火。

藍色道光映著她稚嫩眉眼,她從來不吝於嘲笑手下敗將:“南大天官,你老糊塗了吧?我是水系靈根,你用火來對付我?”

是了。

南鴻後知後覺想起,緹嬰是水靈根道修,他之前竟然忘了……

不,他沒有忘!是天機,是天道!

是天道遮掩了他的天命術……

他忍不住擡頭朝空中看一眼。

他瞥到江雪禾溫潤的低垂眉眼。

天道……江雪禾……他……

真相幾乎就在眼前,通識天命的南鴻不敢相信。在生死關頭,他再一次生出對抗的勇氣,狂傲道:

“緹嬰,你如今是了不起,可是我與花明階都是實力勝過你的高手,你一對二,當真能贏嗎?”

花明階得到南鴻提醒,才戰勝自己那一瞬間的恐懼,從地上爬起:“不錯,你這樣的小孩子,我根本不怕……”

說著“不怕”,花明階卻驟然幻出元神巨影,金光爛爛,祭起法器,元神巨影揮舞法器,砍向緹嬰。

緹嬰仰頭看著花明階的元神。

她回想起了那一夜——鬼魅重重,山道燭滅,她劈出一條血路想救師兄,而花明階的元神,就攔在她的最後一步上。

如果她那時更快一些,如果她那時比花明階厲害一些……江雪禾就不會死!

緹嬰冷然間,一重藍色道法籠罩的元神巨影,從她神魂中飛出,俯視南鴻與花明階。

緹嬰冷然懸空,口上高斥:“昔日未終之戰,今日當分出勝負——!”

元神巨影法力揮下。

--

玉京門飼養的最厲害的無支穢逃出黃泉峰。

所有玉京門陣法中封印的穢鬼,都隨之逃出。

飛撲襲殺玉京門的穢鬼們不算,玉京門本身圈養的無支穢在此也成了幫兇。

漫天蓋地皆是穢鬼,何人能勝?

弟子們慘叫連連。

沈玉舒帶著弟子們對抗這些針對玉京門的殺招,當她擡頭看到那頭最厲害的無支穢在半空中呼風喚雨,心生絕望,忍不住高呼:“兄長——!”

沈行川擡目。

劍修凜然威名,當如沈行川。

沈行川手段是如此厲害,他一人領著長老們收服這些作亂的穢鬼,絲毫不落下風。他早早料到會有人襲擊玉京門,但是當穢鬼們齊齊上山時,他也驚愕一瞬。

但只有一瞬。

此刻,沈行川聽到沈玉舒的呼喚,擡頭正看到那頭無支穢召喚所有穢鬼,一起殺向十來個縮在一同的弟子。

沈行川淩身一閃。

下一刻,沈行川浮於半空中,他張手間劍光飛縱,攔住那頭無支穢。無數穢鬼張狂作亂,沈行川回首凜然——

黑氣漂浮,穢息圍繞著沈行川。

下方諸多穢鬼於一瞬間被齊齊定住。

作亂的無支穢發現自己失去了對穢鬼們的控制。

下方弟子們擡頭。

無支穢大怒,一聲叫囂,重新奪回對穢鬼們的控制。沈行川唇角滲血,向後退了一步,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無支穢向下俯沖……

無支穢俯沖的身形再次被定住。

一道烏袍少年公子,現身於半空。

那少年毫不掩飾身上的穢息,張手間,就控住了無支穢。

那正是江雪禾。

江雪禾慢悠悠,擡手間,無數絲線浮現,一根根出現在穢鬼們身上。絲線現出行跡,江雪禾縱然一拉,絲線齊齊爆開……躲藏在暗處、掩住身形的旁門弟子們,露出了行跡。

他們沒料到江雪禾一下子讓他們現身,不禁茫然。

江雪禾低頭俯看他們,微笑:“操縱穢鬼啊,看來是知道背後的真相,卻依然選擇如此?”

那些人反應過來,為首者手指高空,喝道:“誅仙解敕,在此一行!”

江雪禾挑眉。

他溫溫和和:“誅仙?那好。”

他身上穢息俯下,一重重穢鬼聽從他的控制,直直撲向那些操縱穢鬼的人。他心狠手辣,無數人在此紛紛慘叫,血流撲濺……

下方人狂叫:“江雪禾,你是無支穢!

“沈行川,沈掌教,你也是無支穢!

“荒唐,玉京門已經是無支穢的賊窩了,你們這些穢鬼,都該死!”

江雪禾含笑:“罵得再大聲一些。”

他不是他們想像中高高在上憐愛眾生的仙人。

他是身染穢息的自地獄中重生的江雪禾。

他捏動絲線,施法之下,便看著一個個生命在手中喪生。

他淡漠地看著他們一一死去,他知道他們該死。

江雪禾掐訣,再次施法,縱下——

--

“噗——”

寒劍刺入了南鴻的身體。

南鴻身體千瘡百孔,再也動彈不得。

而在他身邊,花明階早已死去多時。那老人死不瞑目,如今輪到南鴻死不瞑目。

南鴻瞪大眼睛,慘然無比地看著緹嬰被濺上血粒的眉眼。

這一幕,他無數次從天命術中看到過。

而今、而今……

緹嬰將術法打入南鴻體內,一點點看著南鴻死亡。可這些,無法救她二師兄與南鳶,她還要殺更厲害的人才可以。

少女眉目間蕩著道光,施法間,她一字一句:“昔日加諸我身的,我必十倍償還。”

南鴻徒勞地看著一切的發聲,他沙啞嘲弄:“命運啊……”

他試圖操縱命運,卻被命運拋棄,終被命運操縱啊。

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他帶著詛咒,留下怨恨:“杭、古、秋!”

--

江雪禾獵殺操縱穢鬼的登山修士,他帶來的修士們跟著殺戮。

沈行川再一次對付那無支穢,那被無支穢控制的穢鬼們。

他已不再掩飾自己穢鬼王召喚穢鬼的本事。

他懸於高空時,沈玉舒與他神魂相連,與他一同背對著背,對付這些穢鬼。

兄妹二人眉目冰冷,被穢息所染,卻無損霜華之色。

沈玉舒聲音沙啞:“月奴……”

緹嬰識海中的靈劍月奴微微一震。

沈行川衣袍在半空中獵獵而揚,他冰涼的聲音,與沈玉舒沙啞的聲音融於一處,共同召喚靈劍月奴——

“時至今日,你依然不知道,誰是敵人誰是友嗎?!”

下一刻,月奴從緹嬰識海中飛出。

靈劍懸空,變長變厲,巨劍向下方斬去,向那些作惡的他派修士們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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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山外傳來一聲喟嘆。

杭古秋無奈淡漠的聲音登上山頭:“沈掌教,江師侄,緹師侄,何至於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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