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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往事回響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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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往事回響16

緹嬰偏臉, 躲過沈二讓她仰頭的手指。

她重新低下了臉。

日光稀薄,她披衣散發,坐在黃昏晦暗的臥榻中, 又小又靈, 一團稚嫩。

沈二如此剖心,她也低著頭不吭氣。

他不知是她過於任性無情, 還是當真不情願與他這樣親昵,要秋後算賬。

他心中生出些空渺的酸楚之意:這應當是人類才有的情感。他原先不懂,如今卻要在她身上,體會個遍。

緹嬰聽到沈二輕輕嘆了口氣。

他卻又果真是待她不同的。

她這樣不理他,他也沒再為難她什麽。緹嬰豎起耳朵, 又悄悄掀起眼皮。

她見到自己給他做的那個新身體,徹底碎得幹凈, 用也不能用。沈二以虛霧模樣在帳上浮了片刻,便飄下去, 重新進入躺在地上的“死人”沈二體中。

他進入沈二身體中, 緩緩坐起,扶了扶手臂,活動筋骨, 筋骨發出卡擦卡擦的脆響。

緹嬰目光閃爍:魂魄只是離開一下午, 這具身體就已經變得這樣僵硬了嗎?

那沈行川,真正的她師父,還活著嗎……她心中生出一種荒唐的猜測, 只不敢確信。

沈二似察覺背後的凝視,他站起來, 回頭朝後看,對上少女圓潤睜大的眼睛。

與他對視一眼後, 她又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好似偷看他的人,不是她一樣。

沈二低頭系腰帶。

任誰在剖心“我偏私你”後,等到的是對方的一言不發,大約都明白自己被拒絕了。

可沈二又不明白:她若真的對他毫無感情,卻又與他……莫非是她年紀太小,比他這個無支穢還不在乎凡塵俗禮,她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

又或是,她那樣的修士,心向大道,不將兒女私情放在心上。

沈二慢慢說:“那我走了。”

他又溫聲:“明日再來看你,好不好?”

他聽到身後衣物窸窣聲。

沈二微側過臉,看向那坐在榻上的少女。

他見緹嬰淡定地從她枕下摸出一張符菉,雙手施法,在符菉上一擦。

符菉亮起後,她就這樣曲腿坐在榻上,衣衫不整,長發散肩,捏著符菉與另一頭的人說話:“葉師兄,你在嗎?”

沈二停下離開步子。

他看她的眼神稍冷。

緹嬰挑釁瞥他一眼。

符菉再亮,葉穿林沈穩聲音在屋中響起:“我就在外面,你要見我嗎?”

沈二目光,瞥向木門。

他又見坐在榻上的緹嬰露出笑,搖頭後,她沖著符菉說話:“不不不,不用見。我是想和你說,先前你說的秘境封印的事,我想明白了,我要幫你。

“你不是需要大量靈氣四溢,來做實驗嗎?我們看運氣吧。運氣好的話,今夜我就能給你。運氣不好的話,你再等一等。

“反正,這件事對大家都有好處,我肯定相信你的。”

過一會兒,葉穿林輕松些的聲音,在如此氣氛壓抑的屋中道:“那我便去布陣法了。小嬰,別太勉強自己,別讓我和你二師兄擔心。”

符菉作用發揮殆盡,在緹嬰指尖燃燒成灰。

沈二眸色淡淡。

他聽不懂葉穿林和緹嬰在說什麽。

但他又敏銳聽出葉穿林叫她“小嬰”,還說“我和你二師兄”。

沈二想:原來誰都認識緹嬰是誰,只有他是最後知道的那個。原來關心在乎緹嬰的人那麽多,他越是排位,越是倒數。

只因失去記憶,他便步步落後於人。

他死前定下的這種計劃……當真沒有考慮過緹嬰。所以世事在小小報覆他嗎?

但是無妨。

他想自己應當原本是一極為冷靜之人,情勢如此不利於他,他也依然有一腔逆流而上的決心。

沈二便再次與緹嬰說:“我走了。”

這一次,緹嬰卻沒有不理睬他。

她擡起臉,驕縱無比:“你去哪裏?誰讓你走了?”

他吃了一驚,停下步子。

方才那故意激怒他的少女一縱身,從後撲來,雙腿纏住他腰身,整個人伏在他背上,雙臂抱住他脖頸。

少女的甜香,讓他身子微僵。

她趴在他背上,摟著他,彎眸笑:“我對你這麽壞,你就發那麽一會兒脾氣,就沒了嗎?哥哥,你果然待我很不同!”

她聲音嬌甜,氣息拂在他脖頸處,非常肯定,又非常得意:“你不是威風凜凜的無支穢嗎?不是想活就活,想死就死嗎?你怎麽連妹妹都降服不了啊?”

沈二低頭。

他看到她勾著自己腰身的一截小腿。

他試探著伸出手,按在她腿上。她瑟縮一下,卻沒有掙紮。

她仍抱著他脖頸,氣息又軟又綿,像個小火爐一樣籠著他。

沈二半晌輕聲:“你一直在怪罪我。”

他溫聲:“你要記恨我到什麽時候?”

緹嬰摟他手臂的力道收緊,快要勒死她。

她很久不說話。

記恨……那怎麽會是記恨?

可她不想再提她害死他的事了。

半晌後,緹嬰仍掛在他身上,晃了晃小腿,將臉埋到他頸側,悄聲撒嬌道:“哥哥,我們私奔吧。”

沈二驚愕。

--

緹嬰振振有詞:“我不嫁人了。我待在這裏,就要應付那勞什子婚事,我不想應付了。

“就算你幫我擺平婚事,說你不需要我沖喜,肯定還有亂七八糟的後續來折騰我們。

“而且、而且……我們是兄妹,在這裏總是不方便的。不如你帶我,去穢鬼林怎麽樣?”

她心中想著,葉穿林說秘境被封了,但是師兄並不是以正常手段進入秘境的。一方面,葉師兄想辦法解開封印的秘境;一方面,她和師兄去穢鬼林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

雙管齊下,說不定他們可以離開秘境。

她還等著報仇呢……豈能老死在一個秘境中!

沈二看出她有些小心思,但是她提出要跟他走,他仍是心中生起驚喜。

他定定問她:“你確定要和我走?”

緹嬰:“我確定呀。”

她狐疑:“難道你舍不得沈二的身份?還是你舍不得你的十七八個……嗚嗚嗚!”

她嘴巴被捂住。

沈二俯身,扣住她嘴巴,不讓她胡說。

他溫聲:“我幫你穿衣吧。”

緹嬰眼珠輕轉,大方地點了點頭,由哥哥坐下,捧住了她一頭細軟長發。

--

當夜,沈葉兩家仍在觥籌交錯,主人公卻都不在。

葉穿林以體弱為由,拒絕筵席,在沈家分給他臨時住的院中,不知道搗鼓什麽;

月奴回到緹嬰的識海中,迷茫地發現他們在收拾細軟,準備逃去穢鬼林了;

沈二與沈三雙雙以體弱為借口,不參加筵席;

大小姐花時和不引人註意的庶弟陳子春在席間,見不到一個故人,只聽秘境中的沈家長輩與葉家長輩雙雙尷尬:“如今的孩子們,都挺體弱的啊……”

花時擡起頭。

透過漆黑屋檐,她看到外面天地廣闊,無風無月,烏雲滾滾。

烏雲壓天,園林曲折。

緹嬰拉著沈二的手,背著一乾坤袋的吃的喝的玩的玩意兒,與沈二偷偷摸摸潛逃出沈家。

沈二老神在在,她卻緊張無比。

……刺激的事情讓她興奮又害怕,偏她愛玩。

緹嬰帶著沈二一邊逃,一邊時不時縮在墻角樹根下看地輿圖,看他們還有多久能離開沈家。

眼見離出府路越來越遠,穿過一道月洞門,緹嬰與沈二,撞見了沈家一個侍衛。

緹嬰定定神,作出無所謂的模樣,鎮定地拉著沈二的手,還與那侍衛點了下頭。

他們今夜出來,之前也遇見過幾個巡邏的侍衛、仆從,皆被他們應付了過去——

三小姐和二公子出門玩耍,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吧?

緹嬰和沈二鎮定無比地走過。

那侍衛卻在身後突然道:“三小姐與二公子要去哪裏?”

緹嬰回頭。

她擺出不講道理的嘴臉,冷斥道:“主子的事,輪得到你過問?”

那侍衛道:“不敢。只是葉公子就在府中,三小姐不去見葉公子,卻與二公子這樣混玩,是不是不太好?”

緹嬰聽到沈二一聲輕笑。

她察覺沈二有要動手的意思,心中一緊,忙挽住一旁少年手臂,不讓沈二在此動作。

緹嬰對那侍衛說:“我正是要和哥哥一起,去找我未婚夫的。”

侍衛看她片刻,狐疑點頭,讓出了位。

緹嬰與沈二背對侍衛而走。

忽然,緹嬰感覺到身後一重襲擊,迅捷無比。她驀地回身,還沒等她施法阻擋,她身旁的沈二已然出手。

那侍衛卻也機敏無比,在原地消失。

下一刻,侍衛站在了墻頭上,低頭俯視他們。

緹嬰瞇眼。

她開始摸懷中的符菉:“……你是一起進來的修士!”

那侍衛低頭看她。

有大天官的禁制阻隔,緹嬰看不清這到底是哪位修士,只以為這是普通侍衛。而今,這分明是外來修士的侍衛開始結咒施法,伸指指向她:

“你將死於雷擊之下!”

“轟——”

言出法隨,炸雷瞬起,劈向緹嬰。

緹嬰閃身躲過,飛縱而起,同時拔劍,寒光凜冽。

緹嬰看他,嗤笑:“原來是巫神宮的天官啊……蟄伏在一個侍衛的身份下,整日無所事事,很辛苦吧?”

天官冷然:“緹嬰,大天官有令,你將死於此秘境。”

緹嬰目中陰鷙浮起:“那看看是誰先死在這裏!”

--

那天官絕非單打獨鬥。

他在認出緹嬰要逃跑之時,便施法傳訊,很快,緹嬰這一方,被陌生侍衛、侍從、侍女們包圍。

大天官有令,要巫神宮的天官與神女在秘境中殺掉緹嬰。

天官與神女通過天命術,很快確定誰是緹嬰。他們按兵不動,不過是因為沒把握殺掉如今的緹嬰罷了。

但是今夜不同——

一神女施展術法,朝天地傳音,向進入秘境的所有修士傳言:“玉京門的逆徒緹嬰就在這裏,玉京門弟子,還不與我等一同聯手嗎?”

緹嬰冷笑。

更多的攻擊到來。

她識海中的持月劍坐不住了,主動飛出,化身月奴,凜然道:“小嬰,我來幫你!”

玉京門趕來的弟子們打鬥間,認出了這是他們玉京門的靈寶持月劍,不禁震怒:“月奴,你助紂為虐!”

月奴很淡漠:主人送她來的,她當然聽主人的安排。

越來越多人包圍。

緹嬰聽到身後喟嘆。

她心中一緊。

她聽到前方對手們齊齊後退,震驚仰頭看向她後方:“無支穢……是無支穢!”

緹嬰回頭,看到沈二身體仍僵硬筆直地站著,一重霧氣從他身後浮出,無支穢“江雪禾”步出。

新的沈二掀起眼皮。

他淡漠冷然,修長傲慢,不在意凡塵間生靈的朝生瞬死。當他周身的穢息向外散發時,寒夜中,無數潛伏的穢鬼開始躁動不安,被召喚間,向這裏的修士襲來。

緹嬰手中捏訣。

她感覺到自己面頰,被無支穢的穢息輕輕碰了一下。

沈二溫和而笑:“我早說過,都殺了便是。”

緹嬰嘴硬:“之前不知道誰是誰,我不想擔業果。而今認出他們是壞蛋們,我報覆回去,才不算是我主動挑起的孽。”

修士們冷笑:“緹嬰,你果真不知悔改……你不只阻撓我們開仙路,而今還與無支穢同流合汙,我們留不得你了!”

巫神宮的天官與神女們看到無支穢悠緩步出。

常年與穢鬼打鬥,他們比任何人都知道無支穢的厲害,警惕無比:

“無支穢現世,當誅!”

沈二掀起眼皮,漫不經心。

緹嬰擡起眼。

她眼眸陰厲:“誰誅誰不誅,尚未可知!”

她踏前一步。

水光自腳下踩出,裙裾飛揚,波紋沿著裙裾,爬上她脖頸、臉頰。

沈二聲音清雅幽靜,一點點織出密網,罩住這片天地:“小嬰,我來助你。”

施法之下,少女飛起,一重巨浪沖天在後,無支穢的穢息鋪天蓋地,罩於她周身。

她眉目洌冽生輝。

--

打鬥波動極大。

沈家筵席進行不下去,院中打鬥震得天地轟鳴,酒樽與杯盞齊齊飛出,酒液咕嚕嚕浸濕地毯。

多少人惶然無比:“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席間的修士驀地飛出法器,得到訊息後,再不掩飾自己的身份,向外飛去,口中高斥——

“沈家有妖現世,無支穢挾持三小姐!

“諸位仙家,盡當捉妖!”

他們將訊息傳遍天地。

無論是在沈家的,或者不在沈家的,都要聽到這話——

接到命令來誅殺緹嬰的,應當在此夜趕至;

對緹嬰之事不在意之人,聽到無支穢現世,也應當前來捉妖。

緹嬰與無支穢站到了修士們的對立面,修士我輩斬妖除穢,獵殺穢鬼,絕不放過任一惡妖。

眾人齊齊出動。

筵席間客人們七倒八歪。

花時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正輪到陳子春來扶她。

二人雙雙震驚:“無支穢!”

……緹嬰怎會與無支穢有了糾葛?!

緹嬰當真不要命了,要叛變修真界,要徹底淪為修士不恥之徒嗎?

不不不,不應當這樣……

二人對視後,做了決定:“我們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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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時與陳子春趕到打鬥劇烈的現場。

二人楞楞擡頭。

他們看到沖天巨浪,看到穢鬼叢叢,看到穢息吞噬生靈,看到修士鎮壓惡妖。

他們看到緹嬰與月奴雙雙為戰,看到二女身後,半空中浮現身形的縹緲魅影——

陰暗的、可怖的穢息,鋪天蓋地。

陳子春一點點擡起頭。

他看到沒有了凡人身份的遮掩後,變成鬼魅的少年師兄清雋的面孔,溫雅的眉眼,隨著施法而縱揚的衣袂,托著他修長挺拔的身子。

幽幽穢息像是密密麻麻的影子,包裹著他。而在鬥法間,穢息不斷被散開,就如同飛揚的風帽。

霧氣飛揚,露出無支穢的形狀。

好似五毒林一夜,風帽四邊紗幔飛撩,露出風帽後少年沈靜安然的面容。

無支穢掀起眼皮……

記憶中的風帽少年掀起眼皮……

舊影斑駁,今時歷歷。

陳子春怔怔地看著。

他喃喃自語:“江師兄……”

高空的無支穢俯眼看來。

陳子春沒料到江師兄一眼就看到了他。

陳子春不知道這個江師兄根本不記得他是誰。

但是這個江師兄露出溫和的笑,向他伸出手:“我原諒你,只要你來幫我。”

陳子春熱淚浮上眼。

他滿心激動,跌跌撞撞往前走:“師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花時看到陳子春恍神。

花時伸手來攔:“陳子春!”

陳子春卻錯過她的手,向高處為戰的無支穢和緹嬰步去。

他被巨大的慚愧與後悔籠罩。

他被有可能的“重生”“覆活”吸引。

好像一切皆可補救。

好像夢回一瞬,他仍跟在江雪禾身後,看江雪禾戴著風帽,牽起緹嬰的手。

--

陳子春:“江師兄,我來助你!”

花時:“陳子春!”

她無法,她只好跟著沖進戰場。她硬著頭皮,朝修士們祭出了武器。

有早已認出她是誰的玉京門弟子不屑:“出爾反爾又反爾!花大小姐,你沒學會你爹的本事,倒是把背叛的事學了個透徹!”

花時面孔漲紅。

她惶惶看眼高處的緹嬰和無支穢,又看向步入戰場的陳子春。

她只能厚著臉皮,追上陳子春,口上胡言亂語:“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你們都停下來,不要打了……”

可是說話間,她手中的武器就逼退一名修士。

迎著那修士輕蔑的眼神,花時咬牙,繼續去追陳子春:“你回來、快回來……那是無支穢,那不是、不是江師兄!

“江師兄已經死了!這是無支穢的陷阱!”

……她已經沒有同伴了。

她不想失去最後一個朋友。

--

空中雷電閃爍。

半邊天被各類打鬥術法,映得一片雪白。

在客人所住的一處院落中,於陣中步道步的葉穿林仰首,看向大戰。

他的三冬小師弟,還有其他跟著他一同進入秘境的師弟們,皆被他在這些天中一一找到,一一確認身份。如今,長雲觀的弟子們正圍在葉首席身邊,陪葉首席一同畫一個大型陣法。

此陣法借潰散淩亂的靈氣,想捅一捅那“天”試試。

葉穿林知道想打破秘境,裏面的人操作會有多難。

他借助大型法陣,又讓所有童子弟子們和自己一起布陣。

緹嬰說也許她可以在今夜導出大量淩亂的、失去控制的靈氣……葉穿林相信她,便試一試。

而今——

葉穿林看著天邊,目中微微生起清光。

他失笑:“她真的做到了。”

……一派天真的小姑娘,學會了算計人心,當真是厲害。

那他也不能輸給她。

葉穿林閉目,撩袍而坐,大道端然:“繼續布陣——”

三冬等弟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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