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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浮生一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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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浮生一夢4

江雪禾說好讓緹嬰離開, 緹嬰不置一詞。

但是過了一夜,到了次日,江雪禾商量送她離開之事時, 她過於沈默。

以江雪禾對她的了解, 她又有點想反悔了。

許是膽怯過後,她有點良心上來, 想起他是師兄,覺得她自己走了不好。

江雪禾心中稍慰。

但他仍是安排她離開——他不需要她在身邊。

既有人想緹嬰下山到他身邊,他便要反著來。

而且他了解緹嬰:她膽子很小,對他的幾分踟躕,戰勝不了她對自己的保護。

黃昏之時, 緹嬰便跟在江雪禾身後,一路跟著江雪禾回房。

中途遇到那些柳家請來捉妖的道士、散修, 他們都熱情招呼江雪禾,對緹嬰總是愛屋及烏, 稱不上真心。

若是平時, 緹嬰必然不滿。但是她今日心神不屬,根本顧不上旁人的喜歡或不喜歡。

因為師兄要她跟他回房,幫他身上做一些標記, 好方便他入夢。

緹嬰幾乎是踩著他的腳後跟:“你先前還說, 讓我幫你和柳姑娘傳話。我走了,那不就沒人幫你傳話了嗎?你又和她多好多相處時間了。”

她氣憤不平:“她對我不好,你就應該不理她!”

江雪禾溫聲細語:“若無事, 我自然不與她說話,保持三丈距離。”

緹嬰噎一下, 道:“可你就是騙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不許你和我不喜歡的人玩!”

江雪禾:“那我每次要尋她, 都必然用傳音符征求你的意見,如何?”

緹嬰道:“傳音符都不安全了!和我說話的人是不是你,我現在都不敢相信了。你就不能、不能……”

她想說用些神魂直接聯絡的方式。

但江雪禾道:“有雪上符相隨,再加上傳音符。旁人不會畫雪上符,若見此符,便說明與你說話的人正是我。”

他思忖一下:“不過你說的有理,這也不完全安全……這樣吧,與你閑話的人,必然是我。若是向你求救,說我快死了,要你來幫我,那必然是假的了。”

緹嬰聞言,沈了臉:“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對你是包袱、是累贅,你根本不需要我,我幫不上你一點忙?”

她聲音忍不住擡高:“你之前還問我葉老夫人家裏留下的葉呈氣息,和你身上的鬼孽之氣有沒有能對得上的。你現在就說你不需要我啦?”

她發起火來從來沒有理智,沖他大聲嚷叫,然而江雪禾早已提防。

在她擡高聲音時,江雪禾就轉身,一把捂著她的嘴,讓她聲音變得小貓叫喚一樣,嗚嗚咽咽。

他攬住她腰肢,將她向上一提。

緹嬰這才發現,二人說話間,已經進了他住的院子,到了他屋前。

他直接提起她把她抱離地面,拽入屋中。另一手捂住她亂叫的嘴,眼前光影變化,下一刻,緹嬰便發覺眼前燭火輕亮,她靠在木門上,已經被他拉入了屋中。

師兄一手按在她腰上,一手捂著她嘴。

他輕聲:“是我說錯了。”

緹嬰眼睛低低溜下去。

他不動聲色地松開了攬她腰肢的手,另一手也放開了她的唇。

小姑娘安靜地靠著木門,低著頭。她臉上還掛著幾分慍色,然而眼睫輕顫、唇兒微抿,顯然已有些走神了。

靜了一瞬。

江雪禾解釋:“方才是怕你撞上臺階,才抱你的,不是想唐突你。”

緹嬰突然擡頭。

她惡狠狠瞪他一眼,道:“誰知道你是不是覬覦我美貌!”

江雪禾:“……”

他目光閃爍,睫毛微抖。

既有些想笑,又被她這樣的脾性而打動。

他袖中攬她的那只手微麻,輕輕動了下,指腹間仍能感覺到方才懷中少女的輕軟……他側過臉,輕輕咳嗽一聲。

江雪禾道:“那到底是不是一樣?”

緹嬰迷惘。

他提醒:“葉老夫人家中的氣息,與我神魂符咒上的,是不是一樣?”

緹嬰沈悶半天。

她點了點頭。

江雪禾長眉微松,卻浮起幾分疑惑。似乎他覺得哪裏不對。

緹嬰觀察他:怎麽,難道氣息一樣,是不應該的?

江雪禾卻分明沒有和她多說的意思,對她頷首點頭:“知道了。你幫了我大忙,已經足夠了,多謝你。”

緹嬰覺得他的“謝”字刺耳。

她又生了氣,一把推開他,不肯用這種姿勢仰望他,和他說話。

她要跑開時,江雪禾擡手,拉住了她手腕。

江雪禾聲音在後,仍是輕輕啞啞的:“我又做錯什麽了?”

緹嬰不理他,努力推他的手,不肯被他拉。

江雪禾在後道:“小嬰,你莫不是想留下來?”

緹嬰當即反駁:“怎麽可能!”

她怔了一怔。

她像要說服自己,喃喃重覆:“你都說麻煩的事,我肯定也沒辦法。壞人好像想害我,還一大片鬼怪莫名其妙,我才不想留。”

江雪禾:“嗯。”

緹嬰又道:“你修為高,你本事大,你肯定死不了,對吧?”

江雪禾溫聲:“對。”

她再道:“但是多一個累贅,你還得費心保護,那累贅拖累你,就不好了,對吧?”

江雪禾輕輕笑了一聲。

他道:“我從沒說過你是累贅,你要記恨我到什麽時候?”

她被師兄拽著的手顫一下,他在她脈搏上,輕輕點了一下。

緹嬰為他那一點而心神搖曳,他的手又收了回去,將所有點到為止的暧、昧,都收了回去。

江雪禾說:“你幫我留道符,我試一試有沒有用。若是有用的話,你離開後,便也不需擔心我。”

緹嬰嘴硬:“我不擔心你。”

江雪禾:“我擔心你擔心,好不好?”

緹嬰:“什麽鬼話!”

她嘀嘀咕咕抱怨間,面上的寒色淡了。她回過頭,雖仍有些糾結憂郁,但江雪禾來拉她時,她沒有再反抗。

--

二人上榻,盤腿對坐,雙雙入定,好讓緹嬰進入江雪禾的識海。

江雪禾說,他要給自己的鎖,換一種暗示。緹嬰在他神魂上,畫上一道“雪上符”,看能否在他入夢時,讓他記得那是夢境,不被迷失心神。

緹嬰應了。

她第一次在師兄的識海中,頂著他神魂上那些足以絞殺她的黑氣畫符。

江雪禾安慰她,說黥人咒與他是一體的,他不失控,黥人咒就不會反噬,也不會傷到她。

而在師兄的神魂上畫符,緹嬰總覺得幾分奇怪——她跪在他面前,取用他靈池中那似乎用不盡的靈力,將符畫到他身上。

他靜坐於靈池間。

絲絲黑氣縈繞,睫毛長直,顏色秾麗。

雖麗,卻幹凈淩厲,不妖不媚。

緹嬰的符在他眉目間流動,發著淡淡的藍色光華,與他身上那些黑氣融於一氣。他並不適應,垂著的睫毛一直在顫,讓緹嬰的手,也跟著輕輕發抖。

緹嬰明知不該,心裏卻隱晦地浮起幾絲波瀾。

江雪禾望著她。

緹嬰手指發抖。明明靈氣充裕,她卻卡殼了幾次,失敗了幾次。

她面色不太好看,江雪禾正要說話,聽緹嬰怒道:“你閉眼,不許看我!”

他怔了一怔,不說什麽,閉上了眼。

如此,緹嬰才松口氣。

她努力排除那些多餘的念頭,小心地給他畫符,祈求雪上符種上他神魂後,會有些作用。

之後……就是緊張的等待了。

按照之前二人商量好的,緹嬰給他畫好符後,就離開這裏,回去她的房間入睡。若有什麽,江雪禾會找她告知。

他是不許她在他房間過夜的。

緹嬰雖覺得他多此一舉,但想到此間詭譎重重,師兄到底比自己早來半年,聽他的也無妨。

何況,待在他房間做什麽……他明日就會送她走了。

--

江雪禾如願入夢。

進入夢境,他意識稍有混沌,起初以為自己是夜殺,是柳葉城中一個凡人,在此生活了十五年左右。

“小公子,卯時二刻,你該出門了。”侍衛在外道。

屋中少年立刻起身。

但他邁步兩步,忽而,心中什麽突兀地紮了一下,讓他心神放空一瞬。

他聽到外面侍衛吃驚:“誰在早上放燈?”

屋中的少年將軍推開窗子,漫不經心地瞥一眼灰濛濛的天邊。

天上果真灰濛濛,太陽藏在雲翳後,只是微紅一片,尚未升空。而在那邊灰霧一樣的天際,一點搖搖晃晃的天燈升了起來,光如星子搖落。

天燈直入少年將軍的眼中。

剎那間,一道雷光劃破天際,少年抵在窗緣的手發白,他驀地閉上眼,睫毛猛顫,想起了一切。

少女伏跪在他識海中,手指間蘊著靈氣,點上他的眉頭,一點點向下掠浮。她不知她這樣主動的碰觸,對他神魂是怎樣的刺激。

他全力忍耐,壓抑情緒,控制黥人咒,不在她面前出醜,驚嚇到她。

“雪上符”的威力,夜殺這把鎖命令的改變,少女欲言又止的郁悶面容,少女趴在他懷裏,將他當做夜殺的替代,抽搭著哭泣……

他全都想起來了。

他是江雪禾,他主動入夢,來查這夢中奇異。

--

“刷——”

寒劍從劍鞘中拔出。

門外的侍衛等了半天,等不到夜小將軍出門。

侍衛以為出了什麽事,忙推門查看。

兩個開門的侍衛看到夜小將軍拔出一把劍,立在床邊,正在看劍。

少年背影修長挺拔。

與常日無異,但又好像有什麽不同。

想起最近城中有妖出沒的傳言,他們神色變得踟躕不安。

他們道:“小公子……”

這小將軍忽而轉身擡目,向他們看來。

漫不經心、眉眼清淡,似乎什麽都不放在眼中。

而就是這樣的人,下一刻,長劍飛出,直接在侍衛惶然間,殺了二人。

兩個侍衛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地瞪大眼睛,江雪禾俯眼,輕飄飄瞥一眼,便收回目光。

一個夢境罷了。

走故事有走故事的謎題可解,一路殺下去,也是另一種破局方式。

他很好奇,這個夢境若是被自己殺光,夢貘珠會出現嗎?

--

“夜殺……”

夜父夜母聽說兒子瘋了,急急忙忙迎上。

他們走過半月洞門,迎來的就是胸前一劍。

兩位老人死前,呆滯地看著這走在血泊中的少年。

他殺了一路,見人便殺,夜家侍衛仆從都要被他殺光。他見誰都不手軟,不停留,走過屍體前,他只隨意看了一眼夜父夜母。

眼神輕飄飄,不留痕跡。

這假父母,與他親身父母長得完全一樣。他十四歲殺了家人時,父母也是蜷縮著倒在血泊中,咒罵他豬狗不如,還敢回家,他有那般修為,回家必然是要殺光他的兄弟姐妹,必然是要殺害自己親人的……

父母死不瞑目:“你是斷生道的惡鬼!誰是你爹娘,我的兒子,早在出生時丟了,就不是你!”

當年的夜殺早在血汙中殺紅了眼。

諸多惡孽,他一人承擔。

當年夜殺輕聲笑:“既然不是我父母,我殺了便是。”

而今在這夢境中,江雪禾含笑看他們一眼。

江雪禾淡然溫和:“既然是我父母,那為我付出該付出的便是。”

他溫溫和和,見血見刃,毫不手軟。

夢貘珠窺探他的內心,生出幻境,誘他軟弱,想於無聲息間讓他潰不成軍,又何妨?

他沒什麽在乎的。

軟肋處早已被他殺光。

他後來生出的那些執念——那只是叫“貪”。

--

小嬰以為這個夢境不可怕。

她錯了。

夢境無聲無息,織就密網,在人無知覺時拿走人的一部分。失去的那部分到底是什麽,人本身都不知道。

小嬰進入的夜殺那個夢境,夜殺其實有兩個選擇——要麽和柳輕眉雙修,要麽成為人祭者。

可現實中,應當是沒有這種選擇的。

若是有,柳葉城的十萬人祭不會發生。那麽夢貘珠在夢境中多出的這個選擇,是出於誰的意志?

這樣的夢境,和當年發生的事,出入多少,真的不好說。

而江雪禾正是來弄清楚,夢貘珠要拿走的,到底是什麽。

一路殺過去看看——

看夢貘珠是針對所有人,還是針對江雪禾。

--

在夢境中,所有人惶然,覺得夜小將軍瘋了。

一條街、一條巷,老人、孩童、婦人,他全都殺。

他沒有手軟一次,沒有憐憫一分,他就像惡魔一樣。

江雪禾慢悠悠地提劍走在長街上,他身上已是血跡斑駁,他神色卻清雅溫潤,淡渺安然,仿佛——

他在賞花觀月,游山玩水。

城主聽說他瘋了,開始用人勸,後用兵馬勸。江雪禾只是清清淡淡,連話都不和他們說,依然用武力解決。

記憶蘇醒,帶不來靈力修為,江雪禾起初有些不適應,但很快調整了自己的節奏,當這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當得得心應手。

也許這本來就是他的樣子。

他壓抑重重,裝得一派和善無害,但是雙手沾染獻血、將活人頭顱手臂踩斷的感覺,讓他骨血都為此沸騰、叫囂。

心中好像有聲音在誘惑他——

“殺吧,殺下去吧。變回你本來的模樣吧。

“小嬰不就喜歡夜殺嗎?她看到你真實的模樣,也許不會害怕,還會喜歡呢。

“你殺人多熟練,害人多自然,你根本不在乎他們的生死,平時又裝什麽好人呢?

“反正你這輩子也成不了仙,不如當個大魔頭……”

雪上符捕捉到什麽,再次在心間亮起。

同一時間,天上有星燈生起。

眾人震撼於魔頭的可怕,帶著千軍萬馬來圍剿這發瘋的夜小將軍,卻見對方只是輕輕擡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天上的燈。

江雪禾微微笑。

血濺上他睫毛,他眸子被映得黑而亮。

他溫溫和和,對心中那道誘自己的聲音說道:“夢貘珠?”

那聲音停頓一下,嘎嘎喑啞:“我是你的心魔啊……”

江雪禾輕笑。

他道:“我沒有心魔。”

他語氣溫柔:“你以為我這樣的人,會允許自己失控,允許自己有心魔?

“你想誘出我失控的一面?我若真有心魔,你猜會是什麽樣子?”

數道人影從後偷襲,江雪禾倏一下轉身,再次迎上殺局。

而他心口那道誘惑他的聲音,大約怕了他的敏銳,沒有敢再開口了。

--

江雪禾輕笑。

孬種。

這麽怕他嗎?

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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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顧忌,不用演戲,江雪禾殺人也殺得慢條斯理、優雅。

不用怕嚇著誰,他盡可以展示自己真實的一面。

他殺入了王宮,殺掉了城主,在眾人瑟瑟發抖想逃時,將劍遞入了那柔弱不堪的柳輕眉身中。

柳輕眉向後躲,淚水漣漣:“不、不,你不是這樣的,你是什麽妖怪……”

江雪禾輕輕眨一下眼。

他的劍直接穿破衣衫、刺入少女心口時,一道光倏地亮起,從柳輕眉身後鉆出,勒住了柳輕眉的身體。

柳輕眉一聲尖叫,被那力量拽著撞上旁邊的柱身,暈了過去。

江雪禾的劍追上那無形的靈力。

那位並沒有逃,而是化出了身形。

江雪禾睫毛微揚。

出現在此宮殿的一地屍體中,護住柳輕眉的人,不是旁人,正是——

江雪禾慢悠悠:“原來是好久不見的小步啊。”

黑衣少年現身,正是黎步。

黎步瞥一眼地上昏過去的柳輕眉,再挑釁地看向江雪禾。

黎步:“你在幻境中,竟然醒了過來?好可惜,看不成你被騙得團團轉了。”

江雪禾淡然。

他長身縱起,劍刺黎步。

黎步立即閃身後退,怒道:“你以為你是誰?失去靈力的你,還敢和我為敵?我隨時可以殺了你!”

江雪禾:“看來你早已進入這幻境,並且和幻境主人做了互利交易。容我猜猜,你大費周折,總不會是為了等我,莫非你已經拿到夢貘珠了?”

黎步笑起來:“你猜。”

江雪禾:“殺了你,便知道了。”

黎步:“你此時一介凡人,拿什麽殺我!”

江雪禾挑眉。

江雪禾:“試一試。”

--

大魔王江雪禾在夢境大殺四方時,緹嬰哈欠連連,趴在自己床上。

她卻不敢入睡。

她答應師兄自己好好打坐修煉,不入夢。

可她抓耳撓腮,又一徑嘆氣。

想到明日自己就要被送走,她總是心頭七上八下,好多煩惱。

緹嬰自言自語:“不知道雪上符能不能幫師兄清醒,要是他清醒不了,夢境可怎麽辦啊?”

她歪頭,自己給自己出主意:“不如,我去看看?”

說幹就幹。

緹嬰從床上跳起,一徑跑回了江雪禾的房間。

江雪禾在夢境中殺人殺得面不改色時,現實中,緹嬰正偷偷摸摸爬上他床,輕輕喚他:“師兄?”

緹嬰硬著頭皮:“我好像夢游了。

“我就看看你……不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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