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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雪中春信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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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雪中春信21

江雪禾自去養傷。

緹嬰一夜半夢半醒, 幾個囫圇夢,都夢到江雪禾慘死在她面前,嚇得她一次次驚醒。

次日她本想跑去看江雪禾, 起床後, 卻被白鹿野堵在屋中,獨自審她。

白鹿野看她粉腮蒼白、心神不屬的模樣, 涼涼道:“你放心,我已經幫師兄解了身上的‘鎖鏈’,還帶了藥宗弟子幫他看傷。只是他自己拒絕了,說要自行調養。”

他特意加重“鎖鏈”兩個字,觀察緹嬰的反應。

他不知緹嬰是真天真, 還是真殘忍,聽到他的話, 她只籲了口氣,一雙美目仍左顧右盼, 心思根本不在這裏。

白鹿野蹙眉。

他是有些拿緹嬰沒法子的。

罵她, 她回罵;打她,她回手;他制服她,她又要哭著鬧著喊他欺負她。

從小就是個麻煩精, 小壞蛋。

原本她新認識了一個江雪禾, 天天去吵江雪禾,白鹿野應該輕松一些……可是,她能不能用她那不肯動一動的綠豆般大的小腦瓜想一想, 江雪禾看起來像是普通人嗎?

那種來歷神秘、修為亦神秘、為人還低調、對她予取予求的師兄,她覺得正常嗎?

緹嬰仰著臉:“怎麽不正常啦?你對我不好, 就不許大師兄對我好嗎?”

白鹿野立刻敲她腦袋,敲得她高聲一嚷。

白鹿野沒好氣:“我給門上下了禁制, 你再叫,外面也沒人能來救你。”

他瞪她一眼,忽而似笑非笑:“正如你與師兄,昨晚背著我做的事一樣。”

緹嬰眼神飄忽,然後沖他露出一個討好的乖巧式笑容。

她甜甜道:“二師兄,我沒有求饒,我知道你在教育我,你是為了我好。”

白鹿野硬下心腸,絕不被她的甜言蜜語騙到。

他問:“你與師兄,昨夜到底做了什麽?他欺負了你,還是你欺負了他?”

緹嬰黑眸清而亮,懵懵的。

白鹿野幹脆直接一些:“你心悅他?”

緹嬰嚇一跳,連忙否認:“哪有!”

但不等白鹿野放心,小姑娘就捧著臉,趴在桌上,惆悵又難過道:“他是哥哥。

“我最喜歡的哥哥了。”

白鹿野:“……”

他自是一直將緹嬰當妹妹看,緹嬰心中恐怕也將他當哥哥看,但是緹嬰心中對過於深厚的情誼永遠保持警惕與懷疑。

小緹嬰從小到大都不叫他一聲“哥哥”,“師兄”已經是她給予的最親密的身份了。

她此時卻說江雪禾是哥哥。

白鹿野沈著臉:“既然當他是哥哥,你為何捆綁他,又將他弄得一身傷?或者你有什麽其他原因,想要告訴我?你若有什麽煩惱,若要對師兄道歉,我都可以幫你。”

他盡量壓抑自己的怒意,對她露出一絲笑,哄騙她:“小嬰,昨夜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可好?”

緹嬰眨眼。

她並不是不信任二師兄,但是精忠陣的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二師兄自然不會傷她,可若是別人無意中從二師兄這裏探出什麽蹤跡,之後利用精忠陣的事,傷害師兄,縱是不怪二師兄,緹嬰也定會恨死二師兄的。

緹嬰便梗著脖子,大義凜然道:“你覺得是什麽事,那就什麽事咯。”

白鹿野震驚。

他額角直抽,忍耐不住又想敲她的念頭。

緹嬰卻機靈,他手一擡,她就跑到了門邊。

白鹿野:“你既不心悅他,卻對他做出這樣的事,你讓我怎麽說你才好……他到底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把你迷成這樣?”

他自然是想歪了。

但他心裏疼愛緹嬰,什麽事都不願責怪她,只一徑埋怨江雪禾。

而緹嬰恰恰是半懂不懂的情愫初起之時,她不完全明白白鹿野的意思,卻也知道二師兄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似乎有些緣故。

她也不知道二師兄誤會她和大師兄如何了,但是,這種誤會,好似讓二師兄很無奈,卻沒什麽法子……

那誤會便挺好的。

緹嬰眼珠轉動。

白鹿野又伸手來撈她,緹嬰卻在他思忖間,快速打開了屋子的禁制,跑了出去。

緹嬰口上還道:“我去看看師兄。”

白鹿野心中便更加沈。

--

之後,白鹿野亦去找了江雪禾。

與他那個說不清話、滿腦子壞主意的小師妹相反,江雪禾自是可以好好溝通的。

緹嬰確實來探望過江雪禾。

據說還十分慇勤,在江雪禾這裏待了不少時間。

白鹿野琢磨著要留一些餘地,他是知道緹嬰離開了,才去見江雪禾。

他見到的江雪禾,一身清霜,面容蒼白,只倉促梳了冠便讓他進屋。

白鹿野掃眼屋子,這裏一切古樸簡陋,是修士清修的風格。白鹿野再火眼金睛,也找不到緹嬰和江雪禾在此胡鬧的蹤跡。而且他觀察江雪禾萎靡而疲憊的神色……

白鹿野心中一動。

白鹿野問:“你剛清醒?”

江雪禾頷首。

白鹿野:“……小嬰之前來看你,你知道嗎?”

江雪禾溫和:“知道。我只是受了些傷,靠龜息術療傷,沒有醒來與她說話。”

白鹿野心中的猜測更實了些。

白鹿野聲音都輕幾分:“……所以,你初初醒來,她便走了?”

江雪禾喉結動了動。

他沒說什麽,半晌才極輕地“嗯”一聲。

白鹿野登時無言以對。

他頓時拼出真相:緹嬰弄傷了江雪禾,不敢面對江雪禾,只敢在江雪禾意識不清時來探病。江雪禾一清醒,她就立刻找借口跑掉,扔下江雪禾。

這、這……

雖然他心向緹嬰,此番前來是為了當說客,要江雪禾放棄小師妹,然而小師妹如此行徑,白鹿野大腦中,只有一個字,在不停地閃爍——

渣。

好渣。

是誰教的她,對男人如此渣?

白鹿野再看江雪禾模樣,若以同情眼光看師兄,便能看出師兄此時的幾分脆弱:

師兄清清寂寂,一向不愛與人抱怨什麽,他溫柔恬靜,身形消瘦,落寞地擁被坐於榻上,垂著眼的模樣,實在讓人不忍說什麽。

白鹿野幹巴巴道:“她還是孩子。”

江雪禾似勾唇,笑了一下。

他啞聲:“我知道。”

他側過臉,目光落到窗上,空落落的。

白鹿野停頓片刻,硬下心腸:“昨夜,你與小嬰做了什麽?”

江雪禾轉過臉,低垂的長睫掩住他眼神,雪色面上,他的唇顏色更艷,妖冶似鬼。

江雪禾慢吞吞:“她如何說的?”

白鹿野說:“她說她做了對不起你的事,讓我向你道歉,說請你不要糾纏她。”

江雪禾輕輕佻了一下眉。

他擡頭,望白鹿野一眼。

白鹿野繼續造謠:“你不必不信。你是了解小嬰的,她就是沒心沒肺,只管自己舒爽,不管他人。她年紀尚小,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是一夜間的事。你既是她師兄,便應與我一樣,寵愛她呵護她,不怪罪她。”

他特意強調“與我一樣”。

江雪禾幽黑的眼珠子凝視他。

白鹿野快被他看得心虛。

聽江雪禾慢吞吞道:“我本就不怪她,我也沒有糾纏她。這一切,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白鹿野面色幾乎皸裂。

他真是、真是……說不下去了。

越替小嬰說話,他越覺得自己混賬。

可不替小嬰說話,他又能如何?

屋中靜默片刻。

白鹿野終是硬著心腸,僵硬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同是男子,我還是能看出幾分的。但是你的心思,不可。”

江雪禾驀地擡頭,瞥他。

江雪禾道:“這便是你召來葉首席陪小嬰修煉的緣故嗎?”

白鹿野:“他很好。”

江雪禾:“我難道不好?”

白鹿野擡頭,審視他。

果然,江雪禾承認了他的心思。他的猜測,不是無的放矢。此時此刻,白鹿野實在懷疑江雪禾用心不良。

白鹿野低聲怒:“她只有十五歲!”

江雪禾:“難道我逼迫她什麽了不成?”

白鹿野咬牙,幹脆一口氣說出:“你讓我如何放心?

“你半道上來,就說你是我們師兄。雖然師父寫信說讓我聽你的,可你和我們沒有好好相處過一日,你認識小嬰不過半年,小嬰就對你死心塌地,總是纏你。

“你相貌不算出色,人也不是喜愛張揚的。若非小嬰,你恐怕根本看不上玉京門,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被人公認為青木君仙人的轉世。你做的一切事好像都是為了小嬰好……可我們和你相識才多久啊!

“你越這樣,越嚇人。

“師兄,我不是不信你,我也在努力信你……可我花了幾年時間才讓小嬰聽我的話,你短短幾月就能做到,你實在太可怕了。”

白鹿野盯著他:“我甚至問過葉首席——我在來玉京門之前,與葉穿林在半道上相識,他救過我一命。他是我認識的修為已經很厲害的人,可連他都試不出你的深淺。”

白鹿野苦笑:“師兄,我們師父本事低微,我知道他是沒什麽本事教你的。當年,師父出遠門一趟,回來帶回小嬰,還說給我們認下了一個大師兄。我們從來沒見過你,師父說話也含糊,一提起你,他就一副一言難盡又畏懼難言的模樣。

“我猜,你這般本事,說不定是用什麽手段逼迫師父,才當了我們大師兄。一個沒有在千山待過一日、沒有學過一樣千山本事的人,口口聲聲讓我叫‘師兄’,我真的不信你。

“我們千山有什麽?那種小門派,連當地的小宗門打上門,師父都怕得要封山,要讓小嬰出去自謀出路。而你卻巴巴送上門……你不妨直說,你到底看上我們千山什麽了?”

江雪禾靜靜看著他。

江雪禾輕聲:“我沒看上別的,我就是看上千山罷了。”

在白鹿野開口前,江雪禾緩聲:“你說的有理。你一直對我心存疑惑,是你不知道我的來歷。先前我不想說,是不想多事。但是二師弟已然這般困惑,我還是不應當瞞你的……”

他沈吟一下,告知了白鹿野自己斷生道的出身,告訴了白鹿野自己曾經有個叫“夜殺”的名字。

白鹿野聽到斷生道,瞳眸震動,呆呆看他。

而聽到“夜殺”,連白鹿野都忍不住後退一步,袖中手掐訣,作出防備姿勢:“你是大名鼎鼎的夜殺……那黎步是誰?是夜狼?

“你們師兄弟埋伏過來,是要殺什麽人?你投靠千山,認我們做師弟師妹,是為了執行你的什麽任務?”

江雪禾搖頭。

他淡聲說:“我沒什麽目的。若真有,也只是想要一個家而已。”

白鹿野目不轉睛。

斷生道、斷生道……

小嬰幼時的靈根,和斷生道之間……不行,他得想法子問問師父知不知道內情。

他臉色陰晴不定,想問又不敢問,心中顧慮重重。

好久,白鹿野緩口氣:“好,那我認你做師兄。但你不要對小嬰出手,行不行?”

江雪禾:“不行。”

白鹿野:“你曾是斷生道的人!你現在還疑似仙人轉世!你自己一堆麻煩事,拉著小嬰攪和做什麽?斷生道的人果然……”

他本想說“沒有心”“自私自利”之類的話,可是看著江雪禾,他又說不出口。

白鹿野硬生生改口:“你既然想要家,我們給你便是。既是家人,小嬰便是你妹妹,你不當對妹妹下手。何況,我猜,你對小嬰千好萬好,也不過是為了融入我們。我們自然會努力接納你,你實在不必在小嬰身上繼續花功夫。”

江雪禾:“不行。”

他這麽冷靜,又這麽冷漠。

白鹿野真的怒極:“你既已能得到想要的,還要小嬰做什麽?”

江雪禾偏頭看他,反問:“不行嗎?”

江雪禾:“你也說,我做了很多事,我不妨告訴你,我還為她做了很多事,你不知道。我與小嬰之間,已經藏了很多秘密。”

他擡起頭。

烏黑發絲貼頰,江雪禾清瘦蒼然,睫毛上翹,眸子漆黑。

他其實是一副春山秀水般明麗的少年相貌,但是他幽黑的眼睛,絲絲縷縷,幾分笑,幾分惡意:

“我這一生,活得不會太久,陪她時間不會太長。她是在走上路,我是在逆行朝下走。她修為會越來越高,我最厲害的時期,已經過去。我與她在中途短暫地相遇,我便放不下了。

“我對她千好萬好,她要什麽我都會給她,這世上絕不會有我對她更好的人。我不過是奢求一段緣分。我已經付出了這麽多,我還願意付出更多的,我一點好處都拿不到嗎?”

江雪禾慢條斯理:“沒有這樣的事。

“我一定要得到些什麽。”

白鹿野忍無可忍,一拳揮下。

--

江雪禾養傷的這段時間,緹嬰經常來看他,卻都是趁他睡著。

他清醒過來,她便找借口溜走。

江雪禾也不阻止。

如此反而讓緹嬰心中更愧疚。

白鹿野也心情不虞。

白鹿野似乎與江雪禾吵了架,根本不來看江雪禾。他對緹嬰去探望江雪禾有微詞,臉色難看,卻也並沒有阻止。

葉穿林依然要教緹嬰道法。

但是緹嬰心系在江雪禾身上,江雪禾咳嗽兩聲,緹嬰就惶然不安,葉穿林眼看著,教也教不出什麽了。

尤其是一日,緹嬰修煉時,不小心讓手掌淤青。

葉穿林怕她疼哭,正要拿藥給她,卻見少女纖白的手掌上,傷痕消失了。

緊接著,緹嬰立時跳起來,沖他喊:“你、你當心一些,我現在可金貴了,你不能讓我受傷!”

沒等葉穿林琢磨出怎麽回事,那一驚一乍的小姑娘已經跑起來,要去找她師兄了。

如此,葉穿林默然,知道自己此番輸給江雪禾了。

罷了。

反正很快巫神宮會有獵魔比試,江雪禾作為玉京門弟子首席,必然會出現。而緹嬰說不定會跟著去。

到時候那師兄妹二人關系說不定會有新變化,那時再試探大夢術,也可以。

葉穿林便向玉京門辭行。

玉京門巴不得他走,歡歡喜喜送走他這尊大神。

葉穿林走後,觀天山的杭古秋大約養好了傷,也來告辭。

杭古秋遺憾沒有見他好友一面,好友就閉關了。杭古秋遺憾之際,想替沈行川看一看緹嬰和江雪禾。

江雪禾那邊沒什麽。

杭古秋看到緹嬰,又摸著緹嬰手腕,再次提出讓緹嬰跟著自己學儒道。緹嬰義正言辭拒絕,堅定表示自己要學劍術。

杭古秋微笑;“聽聞,你跟著葉穿林,學了幾日道法?”

緹嬰點頭。

杭古秋意味深長:“你要小心些葉首席啊。哪有人無緣無故要教你道法的,他與我又不一樣,我好歹是你師父的多年好友,他……他之前,可是幫著你們門派的葛長老,與你師父為敵的啊。”

緹嬰眨眼:“難道他會在法術上坑我?”

杭古秋笑瞇瞇:“那就不好說了。你自己琢磨吧。”

這個儒道聖子淺淺指點了緹嬰幾句修為,又給江雪禾留了些藥材,給緹嬰留了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便與之前的葉穿林一樣,灑然離開。

如此一來,玉京門終於送走其他三家門派,爭奪掌教之亂落幕。

--

緹嬰以為,厲害人物都離開了,自己的修行將步入正軌,和師兄一道,在山上好好修煉。

但是她與白鹿野鬥嘴時,聽到白鹿野說:“你大師兄傷似乎好了。”

緹嬰點頭。

白鹿野:“你不去看看他嗎?”

緹嬰狐疑擡頭:怎麽了?他之前聽到自己要找師兄,就臉色不太好,這次怎麽還催她?

白鹿野唇角噙一抹笑,心情不錯:“你大師兄的傷養好了,他又要下山去了。你再不去見見他,豈不是又要很久見不到了?”

緹嬰一怔,然後立刻跳起,身形消失。

白鹿野苦笑。

他閉目:師兄和小師妹,確實不應在一起。

但是小師妹總是不理師兄……算了,師兄要走了,他若是不告訴小師妹,緹嬰知道後說不定牽腸掛肚,還要大哭大鬧,吵得他頭疼。

--

“師兄,師兄!”

緹嬰急匆匆闖入江雪禾的院落。

她沒有找到人,院子和屋舍都空寂非常。師兄一向樸拙,她根本判斷不出他有沒有離開,不禁急得想哭。

她心裏後悔萬分。

早知道他走得這麽快,她就不要一直躲著他了。

她抽抽搭搭地去拿自己懷裏的傳音符,哭哭啼啼地想抱怨他、罵他的不告而別,忽然,她捏著的傳音符亮了一亮。

江雪禾溫潤輕啞的聲音響起:“小嬰?你進了我的院落?禁制被打開了,我問一問。”

緹嬰一楞。

其實這幾日,師兄總是給她留一些傳音符,都是這些不鹹不淡的話。

她捏著傳音符,根本不敢拍亮,糾結輾轉到天明,想聽他的聲音,又害怕聽他的聲音。

此時,師兄熟悉的聲音響起,她心頭顫顫,鼻尖發酸,發現自己竟然想念他無比。

明明她天天去照看他的傷勢,但她根本不在他清醒時見他。

緹嬰抽抽鼻子,忍掉眼淚,重新捏了一張傳音符。

她問:“師兄,你在哪裏啊?”

她沒想到,傳音符才拍過去,就在她這邊亮了。

她不禁怔一怔。

這麽快的速度,只能說明……江雪禾手中此時必然捏著傳音符,就在等著她。

他是不是如她一樣,經常看著傳音符,不知道該不該拍?

緹嬰咬牙,毫不猶豫地拍亮這張符,按照師兄給的方位,去尋師兄。

--

江雪禾正坐於青山之巔。

他吸收天地靈氣,調養神魂傷勢。

清風朗日在天,雲霧縹緲纏衣,他靠坐在一棵蒼天古樹下,靜看山巔的雲煙繚繞、白鶴拍翅,忽聽到了雜亂的腳步聲、急促的呼吸聲。

他轉頭,向那奔上來的緗色衣裙的少女望去。

她來得及,雙鬢有汗,眸子濕潤,鼻尖通紅。她張皇四顧,發帶飛揚,烏發拂頰,忽然轉頭看到了他。

她頓了一頓。

江雪禾看她似發怔。

但她很快露出他習慣的那種眼神——不忿的、怨惱的、記吃不記打的、又嬌嬌柔柔想纏他的眼神。

緹嬰怪罪他:“師兄!”

她第一聲還是惱,但第二聲,已經輕軟含糯,幾分嗔怪:“師兄!”

江雪禾溫溫和和地應了她一聲。

緹嬰眼睛頓時酸了。

她再忍不住了,跌跌撞撞向他跑去,跪下來撲入他懷中,拽緊他衣帶:“我以為你下山走了,沒有告訴我!”

江雪禾溫和,伸手摸了摸她柔軟帶汗的鬢角,哄她:“怎麽會?我去哪裏,一定會告訴你的。”

緹嬰仰臉:“那你是不走嗎?”

江雪禾:“要走的。只是會告訴你再走。”

緹嬰的臉垮了下來。

他目光溫靜,低頭看她。

這麽好的師兄。

在她撲過去時,他還肯抱她。

緹嬰又忽然擡頭,擡起一只眼,她有些不安:“你是不是生我的氣?”

江雪禾挑眉。

他說:“什麽?”

緹嬰支吾:“就是、就是……我不理你的事。”

江雪禾道:“你一貫脾性如此,我已經習慣了。”

緹嬰急道:“不一樣!我、我那是恩將仇報,你給我開了精忠陣,你把魂魄都送給我了,但是我之後卻不怎麽和你說話,不怎麽理會你。”

她越說越沮喪。

她埋於他懷中,覺得自己確實有些可惡。

緹嬰自暴自棄,閉目咬牙:“我實話告訴你吧。其實好幾次,我看到你睫毛動,我知道你要醒了……我、我就趕緊和陳師兄、二師兄換,讓他們照顧你。

“我、我就跑得遠遠的。

“還有幾次,我沒有逃掉,看到你醒來了,我還看到你想和我說話……但是、但是我趕緊打斷,趕緊逃跑。

“你罵我吧,你生氣吧。我都是故意的,我是故意不想見你,不想和你說話的。你對我這麽好,我卻沒有良心。”

江雪禾的指腹,拂到她眼皮下,輕輕擦到少女眼瞼上沾的淺淺一重水漬。

他依然喜愛她,覺得實話實話的她,十分可愛。

她的逃避,他怎可能看不出?

他不動聲色問:“那你為什麽不想見我呢?”

緹嬰擡頭,怔怔:“我、我害怕。”

江雪禾:“怕我?”

緹嬰點頭。

他眸子一暗。

他揉在她眼角的手指僵住,緩緩地便要挪開。緹嬰忽伸手,握住他的手。

緹嬰鼓起勇氣:“師兄,我前師父對我已經非常好了,二師兄也十分疼我,可他們都沒有像你這樣……我思來想去,我認識你後,你都對我格外好。原本我覺得你是我師兄,疼我是應該的,可是你開了精忠陣……

“那麽可怕的邪陣,你說開就開。我害怕……我覺得我不值得,我試問自己,如果是我,會不會為你開。答案是不會……”

她急急補充:“我其實很喜歡和師兄玩的,我也喜歡師兄……可是、可是師兄你……”

她糾結地蹙起眉。

江雪禾漸漸了然了。

他俯下身,輕聲問她:“因為,我讓你選,要不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她怯怯點頭。

他又問:“因為,你自覺和我情誼不過如此,我卻做出這種事,你受之有愧,又覺得我所謀甚大,你怕我逼你選擇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覺得,師兄為你開精忠陣,你應該給我答覆,選擇和我在一起,和我成親?”

緹嬰點頭。

江雪禾緩緩笑起來。

他俯下身,親昵地蹭一蹭她鼻尖。

她心間又癢又軟,還帶著一腔驚喜,偷偷擡眼望他。

日光向西方墜去,山巔煙雲滾滾,江雪禾手捧著她臉,低頭,與她四目相對。

他溫和道:“我沒有逼你的意思。”

緹嬰擡頭望他。

江雪禾垂眼看著她:“我這麽做,若真說我所謀甚大,那確實是大的。不過,我不得不這樣——因為,小嬰,你其實是一個很沒良心的小混蛋。”

緹嬰瞪大眼。

他罵她?!

她氣得要跳起,要罵回去,然而師兄溫溫和和地笑起來,還抱住她,將她的臉按入他肩下。

他擡手間,就封了她的口,要她聽他把話聽完。

於是,緹嬰牢牢記住了師兄離開玉京門之前,擁著她說的那段讓她輾轉反側、百爪撓心的話。

他那麽美好,那麽溫柔,那麽親昵……

他說——

“你可曾聽說過,無情當以深情攻?

“我所求是什麽?不過是你將我放在心上揣摩,二三分足以。

“小嬰,你慢慢揣摩,好不好?”

--

無情當以深情攻。

深情若以生命來詮釋,必盛大而壯美。

白鹿野之前總懷疑他引、誘。

那算什麽呢?

江雪禾心想:這才是引、誘,剛剛開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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