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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同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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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同騎

煙蘿深處,星光落落,潑灑林霧空蒙。

宴散後,蘇涿光未回臥房,而是獨步於行宮後的東林散心。

偏偏季琛牽著他的馬野風前來,稱其脾氣犯了,於馬廄踢傷了不少宮人。此等小事,宮人們不敢前來找他,只得輾轉尋來季琛相托。故季琛揪著風來,滿行宮地找他家主子。

蘇涿光覺得好笑,他們還真是摸準了他的脾性。

京中蘇少將軍不好相與,盡為人知,這季琛卻是同他相反,性子隨和又極好說話。恰而他與季琛有幾分交情,托付季琛,比找他這個冷面無情的少將軍好得多。

季琛身為監察禦史,百官本是對其避之不及。季琛卻憑其舌燦蓮花,游刃於各官宦貴胄裏,加之一副風流不羈的公子哥皮囊,讓人不自覺忘記他的本職,以為他是個游手好閑的世家子,因蒙家世才混得這麽個官當。

蘇涿光想,他們還真是想錯了。禦史臺堆積的好些鐵案,鮮血潑過的證詞累累,盡是季琛一人審的,只是知曉其真面的,全都送去問斬了。

他樂於做那些人眼裏的紈絝子,興許某日把那些人皮扒下來了,他們才會回神,季琛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把野風拴在那林子裏,不怕它把樹給撅了?”

林闊叢稀處,河清潺潺。季琛單臂枕於石,閑臥草野間,他瞄了眼立身河岸不語的蘇涿光,出聲問著。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脾性極烈的野風帶到蘇涿光面前。哪曾想這家夥嫌自己和野風一路吵鬧,把韁繩一栓,轉眼沒了影。隨後他循著蘇涿光離去方向,來到了這東林邊緣的河岸。

“正好,磨磨蹄。”蘇涿光隱約聽著林子裏仍有野風嘶鳴的動靜,季琛的預估應該保守了,怕是那塊地都沒眼看了。

季琛抖落著衣擺上的泥濘,面色不滿:“我說浮白,你也該管管你家野風了。方才我牽它過來的時候,它踹了我一身泥。”

“是你太吵。”蘇涿光道。

季琛對他這副態度見慣不怪,反是閉上眼,由著微風拂面。

良久,他續道:“這裏還真是個好去處,不用見著那些讓人生煩的老頭。”

“我見你宴上倒是和他們喝得盡興。”蘇涿光搭著話,又回身看向林子,其處不再有野風鬧騰的聲響,想來差不多也累了。

“哪比得上眼前這般自在?臥苔石將雲根枕,折梅蕊把雲梢沁。雲心無我,雲我無心……[1]”季琛悠哉吟著詩,伸手於虛空,欲仿詞中折梅觀雲之象,神情自得。

但聞旁人無回音,季琛自顧自話:“浮白,你不也一人躲到這風清處?”

話落,他幽幽嘆聲:“不過我還是個俗人,至少美人與佳釀,我是難以拒絕的。不像你,年紀輕輕…”

“我如何?”蘇涿光始才搭理他。

季琛稍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著,“若非西北戰事只是暫平,蘇將軍都怕你出家當和尚了。”

“哦。”

季琛皺起眉:“你哦什麽?難道不是嗎?”

蘇涿光答得認真:“我殺戮太重,與佛門無緣。”

季琛:“……”

自己是這個意思麽?他故意的吧。

“沒勁。”季琛覺得,也多虧他平日對付那些老家夥練就了一身好脾氣,不然依蘇涿光這樣的,他遲早會跟其打起來。

當然,他也打不過蘇涿光。

“浮白,我聽說你最近在讓風來盯著東宮那邊的人。你向來不插手朝務,怎的和東宮扯上了關系?當今龍脈單薄,聖上唯有太子一個嫡子,皇室中也無他人…”季琛正說著,睜眼時只見河面無風,月影沈璧,空無一人。

季琛蹭地跳起來,顧不及自持的風度,對著不遠處的林子咬牙切齒:“蘇浮白!你這一聲不吭走人的臭毛病什麽時候可以改改!”

-

入林時,蘇涿光便察覺野風所在之處似有他人。

極目所見,草野間置有提燈,微光憧憧,拂滿少女一身。

林風越過枝影,隙間斑駁如霜,覆於她所著的藤紫窄袖騎服上。此刻少女靜立於烈馬跟前,擡手欲觸時帶著些許緊張,卻是撫摸到那白色鬃毛後,眼底滿是雀躍。雄健昂揚的馬兒亦微微俯首,低低鳴聲,由著她溫柔順毛。

脾性不好?暴烈勝牛?

倘若不是那馬鞍是由他親手打造,蘇涿光只覺自己應是認錯了馬。

真該讓季懷安親眼來瞧瞧,他口中的烈馬如今是何等情形。

蘇涿光轉念又想,罷了,按季琛對這京中第一美人的吹捧,只怕是會把此事述得天花亂墜,道出什麽烈馬難過美人關的誇詞來。

“蘇…蘇少將軍?”

此番喬時憐見來人是為蘇涿光後,下意識心虛得背過了身。

不行,她還是沒法面對蘇涿光。

這是自那夜吻了他後,她第一次見到蘇涿光。此番羞恥之事歷歷在目,雖說是自己主動獻吻,但那也是她的初吻。如今半道會面,她毫無心理準備,他還將成教自己騎馬的師父。

一時半會兒,喬時憐難以接受。

眼下她陷入了糾結。

不論如何,蘇涿光是周姝特意為自己找來的師父,自己怎好推卻周姝好意?周姝為自己送騎裝,又尋良師,可謂誠心之至,連蘇涿光本尊都請來了,若因她拉不下臉拒絕於他,豈不是辜負了周姝苦心?

片刻後,喬時憐咬咬牙,不就是學騎馬麽?

自己是死過一回的人,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他蘇涿光難不成還會公報私仇,剜她一塊肉?

其身後的蘇涿光覺著奇怪。

為何她總是怕我?且她見到他似乎很是意外,難道不是她夜行東林,主動上前親近他的馬嗎?那馬鞍上刻有蘇家標識,她總不能沒認出吧?

事實還真與蘇涿光所想有些出入。

喬時憐於東林見此駿馬,先入為主,將之當做周姝的安排不談,她一心顧著如何與這馬親近接觸,目光未曾從馬頭及其脖子處挪開半分,根本沒瞧其馬鞍為何樣,更別說那唯有巴掌大小的蘇家標識。

眼下喬時憐想通並說服自己後,轉過身強顏朝他一笑,“蘇少將軍教我騎馬……”

她話至尾時,因心裏仍有幾分膽怯,以致聲音愈發的小,幾近無聲,最後一字“嗎”被風吞沒。

故而那本是想客套相問之話,在蘇涿光聽來,成了她有求於他,讓他教她騎馬。

只不過令蘇涿光不解的是,區區教騎馬一事,為何她望向他的眼神,有種視死如歸的感覺?他總覺得,她對自己有所誤解,但他也想不通究竟是何處出了差錯。

蘇涿光思來想去,對那倚在馬邊的人兒道了一句:“喬姑娘,只是學騎馬,不是上戰場。”

喬時憐一怔。

他覺得自己怕了騎馬?他竟這般小瞧自己。自己難道不是怕面對他嗎?

蘇涿光自是不知她所想,他已步近解開栓在樹幹處的繩。野風脫了受限的栓繩,當即興奮長鳴,昂首揚蹄而起,驚落林稍月色。

他對此早有預料,本以為身邊弱柳扶風的少女會被嚇得花容失色,卻見她目含辰光,定定望著野風,幾許激動之情於其面上浮現。

喬時憐聽周姝言,並不是能臣服於人、性子溫順的馬便是良駒。相反,自古不少男兒愛之烈馬,烈馬雖是難馴,但生來氣盛而不懼萬事,警覺好動,更能接受新事物,從而學得更多,隨主馳騁四野。

雖則這樣的良駒,多是血性男兒所需,尋常人家馴馬,擇性情溫良者為優。但這並不影響喬時憐對烈馬心馳神往。

聽說,蘇涿光便馴服過一匹烈馬,名為野風。其中如何馴得的故事,喬時憐未曾聽聞,只是人人皆知,那野風於西北戰場裏踏沙揚塵,飲血啃骨,如此雄風於馬中是為英豪翹楚,可惜喬時憐未有眼福得見。

眼見身前駿馬初露高昂之氣,馬首銜過清光,襯出俊朗輪廓,與她方才親昵的溫和模樣迥乎不同,喬時憐心臟不由得加速,反是興奮起來。

這才是它的真面麽?八面威風,氣勢赫赫。

蘇涿光熟稔地跨上了馬鞍,“上來。”

喬時憐始才從欣賞駿馬之中回過神,接而她還在思索如何蹬著上馬背時,她只覺脖頸一緊,眨眼工夫便被蘇涿光提上了馬。

喬時憐:“……”

他這把我當貓提後頸皮呢?

視野已高出平地好許,夜風吹拂,祛著灼灼燥意。

喬時憐已無心思與他計較,這般騎於馬上新奇的感覺讓她緊張又歡欣,一時讓她忽略了身後還靠了個男人。

“駕。”

蘇涿光蹬腳輕碰著馬肚,野風便起步而行。

喬時憐當即由著力道倒在了蘇涿光的懷裏,她忙不疊抓緊韁繩,察覺後背尚熱的胸膛,她這才意識到二人相貼的姿勢,似乎過於近了些。

“專心點。”蘇涿光提醒道。

“放松,腿不要夾這麽緊。手也是,韁繩松些。”

“目視前方,不要低頭,你想撞樹上?”

“韁繩松些不是放著了,你想讓它自己跑下山麽?”

……

蘇涿光確實算是嚴格負責的師父,諸如此類的話,喬時憐提心牢記著,一遍遍認真練習。

但對於初學者而言,這匹馬,顯然她駕馭起來過於困難。

譬如,此馬好些次見喬時憐韁繩握得不緊,撒歡似的就往邊上沖,讓喬時憐慌張之下抱著蘇涿光的手臂遲遲不敢放;

又如,她明明拉著韁繩控制好了方向,此馬不知見著了什麽忽的興奮起來,馬蹄蹬蹬蹬地加了速,讓措手不及的喬時憐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不過她倒不會過於害怕,畢竟蘇涿光在她身後把控著,她不會撞樹上,也不會摔下馬背。

只是不多時,她的腿根便被磨得疼痛難忍。她本想喊停,回過頭見蘇涿光不茍言笑的面容,她又把話噎了回去。

不能讓他小覷自己。

“今夜野風心情還算不錯。”蘇涿光忽道。

“野風?”喬時憐訥訥地接過了話,“在哪?”

蘇涿光:“…坐著的不就是麽?”

坐著的?是…野風?它是野風?

喬時憐大腦短暫陷入空白,而不及她再細思這烏龍,一聲輕咳從樹影裏傳來。

那男人張口便是:“浮白,你竟丟下我,私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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