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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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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夜雨

驟雨淋漓,打落枝葉二三。

此間人影寥寥,賓客盡散。喬時憐望著翻仰的馬車,心中疑竇生起。

前世她在落霞山別院這場晚宴未與周姝相識,是同長兄一道回的府,至家中始才雨至,未曾發生過馬驚車倒之事。

但府上的馬脾性溫順,從不會無端受驚,即便是雨再急,也不至於被嚇得弄翻馬車。

“二姑娘,方才不知怎的這馬兒不受控制往前沖,翻陰溝裏了。這馬車坐不了了,裏面全被泥水泡著了,車轅也被撞壞了。”車夫急匆匆從馬車另邊鉆出來,對喬時憐說道。

“姑娘,要不咱們回別院,找太子殿下要一輛馬車吧。雨這麽大,姑娘別受寒了。”秋英提議。

回別院?現下還能回去嗎?

喬時憐察覺馬的後腿有道傷痕,不斷析出的點點血跡被雨水沖淡,看上去似是因受驚在山溝中掙紮,被石礫劃傷。

而喬時憐仍在想,馬究竟為何會受驚?

如若這一切是人為,夜深雨重,她困身落霞山無馬車,依她前世心性單純不設防,對太子心懷恭敬,既是有求於他,勢必要親自回別院求助太子。

這般引誘,熟悉得讓她不可避免地憶及前世。正是她輕信於人,前去公主府竹亭尋太子,才得以上鉤。若她沒有猜錯,馬車之事後續亦在於引她回別院,故技重施,再現前世那樣之事。

她想,既然布下了此局,倘若她只是單喚秋英前去取馬車,她便難以順著局揪出這幕後之人。

方杳杳早已下山,她沒法將計就計,抓著人指認。設局者膽敢如此安排,便證明別院裏有著內應,布下這一切待她入甕。

且方杳杳之力,顯然不足以在太子別院獨自設局。這其中關聯著的、暗中不可見的人,才是她喬時憐最應防備的。

喬時憐回過身,恰見雨幕之中,一白袍身影從別院走出,正欲登上蘇家馬車。

“蘇少將軍。”喬時憐遙遙喚著他,又從秋英處拿來傘,獨自朝蘇涿光走去。

或許,他會是她破局的契機。

“主子,喬姑娘的馬車好像壞了。”風來一眼便見著了喬時憐身後的馬車,順道提醒著蘇涿光。

蘇涿光淡淡瞄了眼,“我不會修。”

喬時憐:“……”

風來:“……”

誰要讓他幫忙修馬車了?喬時憐無語。

難怪京中說試圖接近他的女子都失敗了,這人跟個冰疙瘩似的。

杵在一邊的風來勉強扯出笑對喬時憐,又斜眼看著不為所動的蘇涿光,心裏默念著,冤家路窄啊,主子你可別再得罪人家了。

蘇涿光會意後,也只是漠然道:“太子殿下應該還未歇息。”

他的意思亦是讓自己去求助太子,此事他並不想出手相幫。喬時憐也不惱,她知自己貿然求助於他,確實有些唐突,但她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她抿了抿唇,加重了語氣,“少將軍難道以為,我的馬車是自己壞的嗎?”

蘇涿光思索半刻,“喬姑娘有所疑,何不將計就計?”

“我惜命,賭不起。”喬時憐攥緊了衣袖。

以身作餌,想要全身而退,她需要他的幫助。

她如今比誰都想要好好活著,一想到死後作鬼,唯有無盡頭的孤寂永隨,她便覺渾身發冷。

如若今夜蘇涿光沒能出現在此,她大可吩咐丫鬟進別院取車而走。可往後呢?她便要提心吊膽過著日子麽?她總要查出這背後關聯的所有,知悉真相。

卻見那修長指節握住的竹傘往後稍傾,雨簾挽起,涎玉沫珠下,拂過那張如冰面容,蘇涿光眸底浮現一絲疑惑。

這種眼神他見過。

三年前,尚在西北軍營的蘇涿光曾受敵襲,一戰被逼至絕地。城樓破時,那些守城的將士也曾帶著這種目光,懼死而極欲求生。也正是這種壓力之下,他帶著他們背水一戰,反敗為勝。

人都怕死,這無可厚非。但一個自小生在京城錦衣玉食,不沾半分戾氣與血汙的千金小姐,為何會有這樣的眼神?蘇涿光不解。

難道真如她所言,這別院裏面是有著會要她性命的設局?

可太子不是視她如珍寶麽?又怎會害她。

喬時憐見蘇涿光久久不語,未直言拒絕,便知此事有商量的餘地。

“聽聞蘇少將軍的侍衛風來,素有千裏聞語之稱,耳力非常人所及。少將軍若不信我,我此道孤身回別院,其間如有異動,便可證明我所說不假。”

喬時憐欲逼暗處作祟之人現身,縱使她依舊很怕,但這一步,她終歸是要邁出。

風來歪頭看向蘇涿光,瞧著後者點頭應允。

“秋英,在此等我,我去別院找殿下。”喬時憐回頭向不明狀況的秋英交代著,隨後進了別院。

別院守衛見入門者是喬時憐,並未阻攔。太子同他們交代過,喬家二姑娘可自由進出別院,無需傳報。

她步入其中,便見廊下檐燈明滅處,早有人等候。

“喬姑娘。”一年邁太監提燈執傘小步走來,隔著雨輕喚了她一聲。

“雨如此大,有勞久德公公在此候著了。”喬時憐禮貌回應,反是暫且松了口氣。

她自是不會懷疑到眼前這位和藹老人身上。久德作為太子貼身太監,他所行皆出自太子指令,亦是最解太子心思之人。眼下跟著久德入別院,最為安全不過。

“哎喲喬姑娘哪裏話,這是應該的。殿下一見著外邊有雨,就趕忙派老奴來瞧瞧喬姑娘是否還在別院,有沒有什麽需要。這不,剛在這兒沒多久,喬姑娘就來了。”久德躬身笑著。

“府上馬車壞了,眼見天色已晚,爹娘在家中怕是等急了。這才不得不前來叨擾殿下,欲借馬車回府。”喬時憐說著,漫不經心打量著濕漉漉的四周,除了偶有巡視的侍衛,再無其他。

“勞請喬姑娘在此等候,老奴前去取便是。殿下今日諸事操勞,又飲了好些酒,便未能前來面見喬姑娘。但殿下仍惦記著您身體不適,囑咐了老奴許久,盡量滿足喬姑娘所需。”

隨後久德離去,留了兩個侍衛護著她。

喬時憐待在原地,耳畔雨聲漸促,迎面的潮濕氣息更盛。晦暗夜裏,她定定望著前處雨水浸潤,林木影深,盡力掩飾著心頭的不安。

她反覆在想,如果她來布置這個局,會在哪裏設下陷阱,且務必是要一擊則中,將入局者逼入絕地。

不多時,一宮人急急趕來稟報:“馬廄漏水了。”

留在她身邊的兩個侍衛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位隨宮人前去查看究竟。

果不其然,事情並不會這般順遂。

喬時憐捏緊了傘,眼也不眨地觀察著四處。

倏忽狂風大作,傘面隨之被掀翻,喬時憐回頭抓傘的間隙,周處所有燈火一霎被澆熄,視野覆了漆黑,宮人們驚慌失措的呼聲越過瀟瀟聲色,雨打枝頭的聲響驟然,繁音促節地拍擊在喬時憐的心尖。

失去了視覺的憑靠,喬時憐杵在雨中,屏住了呼吸,不敢動彈。

原來是從這一步開始的麽?

“喬姑娘…喬姑娘……”

侍衛焦急的呼喊聲似遠似近,隱隱綽綽。

眼下喬時憐反應過來,她定是在這黑暗中被無形分開了。

“我在。”

冰涼雨水打濕衣衫,寒意浸骨,喬時憐費勁辨著侍衛所在之處,卻始終因雨聲漫漫,難尋半分。

她小心翼翼往後退,欲往別院大門而去。既然要引其現身,與蘇涿光裏應外合是最佳選擇。

但始料未及的是,昏黑之下,她很快迷失了方向。

少頃,身後一矯健有力的腳步聲踏雨而來,破開夜色平然雨響,尤為明確地向著她所在之處逼近。喬時憐只聽那動靜愈來愈近,越發清晰。

那人來了。

喬時憐的心幾近提至嗓子眼,她極力使自己冷靜下來,裝作不知的模樣,不著痕跡地遠離著那似鬼魅般尾隨的腳步。

但除了那腳步,她已聽不到別的聲音了。

撲通的心跳裏,她越過水氹的腿有些發軟,手心亦發涼。她一遍遍勸說著自己不要害怕,但眼底已不自覺地發燙。

她當然害怕。

在這暗黑無光之地,一旦被那人抓到…她根本無力反抗。甚至是把她一把推入池塘淹死,也可說是她於夜裏不慎跌入池中。

這比前世的設局更為簡單粗暴,更讓她感到毛骨悚然。但她想要活,她不要再歷經一遍那樣的慘局,她要活著!

心臟驟然跳動著,她仿佛已感知不到身上透涼的雨,只顧著逃離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前處依稀有著燈火微光,喬時憐攥著衣裙加緊了步,瘋了似的疾步跑著,然在這不見五指的雨夜裏,素日裏便時常迷路的喬時憐毫無方向感可依。

她只覺自己踢到了石階,晃動的模糊樹影被她一撞,枝上冷雨落了她滿懷。

她慌忙抓著樹幹穩住身形,肩處忽有一極為用力的手掌捏住。

“啊——”

喬時憐下意識放聲驚叫,極度恐慌之中她察覺那人想要捂住她的口,她張嘴便是狠然一咬。

但那人只是輕嘶了一聲,按住喬時憐的肩力道越發的大,惹得她痛呼出聲松了口,眼角漸而朦朧。

接著那人緊緊蒙住了她的嘴,她只得揚起面,拼盡全力掙紮著。

只要自己發出的動靜夠大,她就能等到蘇涿光前來。她相信,前世為她查明真相還她清白之人,不會見死不救。

雨水灌入口鼻之時,她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又是前世那令人渾身發軟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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