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小說首發

昭華扯了扯唇角，心中一片蒼涼。她微微垂眸，將那卻魔刃收回手中。

當初在九重天時，聞風便是要用這把匕首殺她。她本該在那時便死的，卻沒想到被阿平擋了下來。

那時候，一片混亂，起靈趁亂帶走了卻魔刃也是有可能的。只是這卻魔刃如今落入了文昌元尊的手裏，竟還是要用來殺她。

甚至，或許連當初聞風的舉動也在文昌元尊的意料之中。

昭華將卻魔刃收了起來，看著它一點點消失在掌中，這才轉頭去看文昌元尊。

文昌元尊的腹部有一道寸深的傷口，此刻傷口上已經覆滿冰霜。寒意從鮮紅的傷口處向著周身蔓延，文昌元尊的血被冰凍在了衣衫上，她的身體已經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寒顫，唇色也白得可怖。

被破雲這樣的上品法器所傷，尤其破雲此刻的魔氣還未盡數消解，是以這傷口一時半會兒是治不好的。或許，永遠也治不好。

死應當是死不了的，只是少說也得丟掉半條命。

想著這些的時候，昭華的神色沒有一絲動容，她對文昌元尊最後的一絲心軟已經在她用卻魔刃傷她之時蕩然無存。

昭華甚至沒有再多看文昌元尊一眼，只是對著一臉驚慌的試心笑了笑以作安慰，而後一言不發將她帶離了上清境。

身後，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文昌元尊似乎再也支撐不下去，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

從西華池出來，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仙侍。

見昭華身上有傷，臉色又難看得緊，仙侍們一個個慌亂地行了禮，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片刻後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往西華池跑的時候，昭華和試心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上清境的大門口。

昭華走得決絕，甚至連一眼都沒有多看。

哪怕這裏是她生活最久的地方，哪怕這裏曾經是她的家。

她喚來一朵飛雲，卻也不知道要去哪裏，與試心兩人在空中行了許久，才漸漸認清原來自己根本無處可去。

原來有一天，她也會落到這番境地。

她敬重多年的師父，從一開始便想要殺她，甚至從未有過半點心軟；她相識多年的朋友，說到底也不過是欺騙利用，為了自己的族人不惜傷害她，甚至想要她的性命——

就連臨淵，也被她的那些話給氣走了，大抵是真的不會再理她了。更何況，若他知曉她真身便是會危害三界的暗月幽蘭，或許——

昭華不想再繼續想下去了。

可是事實仍舊擺在眼前，上清境、魔域、九重天，她哪裏也去不了。

最後，那朵飛雲晃晃悠悠地落到了且介山。

昭華顧不得胳膊上是不是傳來的痛意，擡手以自己的本命靈力布了一個封印結界，將真個且介山與外界隔離開來。

她此刻誰也不想見，哪裏也不想去，就只想待在這裏，靜靜地待在這裏。

此時的且介山已是深秋，草木殘敗，其實同往年這個季節的景象沒什麽不同，昭華在此處住著的四百年間，已經對這些景象十分熟悉了。

她以前看著這些山景，卻從未生出什麽感想來，最多只是感慨一句四時更疊也就罷了。可是此時此刻卻從中看出了幾分蕭索之意。

故園猶在，景色依舊，只是曾經那些熟悉的人，那些日日相見就可以見到的人卻不在了。

原來物是人非便是如此。

家中的茅草屋一如當年，只是沒人在此處住著，院中落了不少灰塵，原來的花圃也只剩下了些殘枝敗葉，院中的枯葉落了一地，踩在上面還能聽到樹葉碎裂的聲音，分外刺耳。

昭華推開屋門，屋內的桌椅板凳倒得倒，歪得歪，所有的物件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唯一有些生氣的大概就是蛛網上時不時動彈一下的蜘蛛。

昭華揚手一揮，靈力過處，屋內的一切立時換了副模樣，就像仍舊有人時時打理一般。

可是明明看起來應當是溫馨不少，卻仍叫人覺得冷清。

昭華神色懨懨，有些打不起精神來，整個人看著甚至比外間的落葉還要蕭條幾分：“試心，你在這裏歇息一會兒吧，我想一個人去走走。”

試心見她這副模樣，猶豫道：“可是仙上，您的傷——”

試心此刻也已經想起來了，那把匕首便是當年寧平替昭華擋下的那一把，名為卻魔刃。

而昭華曾經告訴過她的，卻魔刃是暗月幽蘭的第二大死穴。若是被卻魔刃傷到，便會加快暗月幽蘭的覺醒，到時候，暗月幽蘭重現世間，那昭華呢，昭華又該怎麽辦呢？

試心此刻看著昭華胳膊上的那一道算不得深也算不得長卻遲遲沒有愈合傷口，心裏是說不上來的難受和害怕。

昭華看起來卻不甚在意，只是低頭掃了一眼，淡淡道：“無事，其實早些晚些也不重要了。”

“仙上，您別這樣說。”試心的眼中一瞬間便蓄滿了淚水，卻忍著不願在她面前流淚。

昭華握了握她的手，什麽也沒說，轉身便往屋外走去。

*

昭華沿著小院外的一條小路走去，直直穿過一片幽深的柏樹林。

原本不長的小路她卻覺得像是走了許久似的，直到走到樹林的盡頭，是一座座墓碑。一眼看過去，滿目皆是。

這些墳墓當年是當年用仙法所造，如今連墓碑看起來都光潔如新，像是被剛剛立在此處一般，可其實已經過了兩百多年了。

昭華一步步從這些墓碑前走過，每走過一塊，便細細看了一遍上面刻著的名字，直到走到最右邊的三座墓碑處她才停住了腳步，靠著旁邊的一棵柏樹坐了下來。

她看著墓碑喃喃道：“爹娘，阿平，我來看你們了。雖然不知你們如今身在何處，但是當初泰山君說過的，你們會有個好去處，如此我心裏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驚擾到他們一般，“女兒不孝，總是讓你們操心，還讓你們因為我承受了不少閑言碎語。

“其實我知道你們不會在意這個，你們只希望我能好好活著。

“可是我在意，我當時還想著若是能重回上神之位，一定要讓所有人知道，你們的女兒不是個廢柴，她其實很厲害的。”

“還有阿平，姐姐不是個好姐姐，從沒好好照顧過你，還總是要讓你替我操心。”

昭華說著笑了一下，可是那抹笑很快便消失不見了，“現在我是上神了，你們卻不在了。其實仔細想想，或許一切真就是因果報應，從前我活得太過恣意，如今卻著實有些窩囊。

“我連我自己都保護不了，又怎麽去保護你們呢？

“我以為一直對我寵愛有加的師父，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好好教導我。她對我的放任看似是在寵著我，由著我，其實卻是害了我。最後只能讓我變成一個空有頭銜和神力，卻無一點神性的上神。

“而真正毫無保留地愛著我的人，是我的親人，我卻還總是不聽話，惹你們生氣。

“我知道錯了，可是你們再也回不來了——”

昭華靠在一旁的樹上，只覺得自己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

胳膊上的那道傷口一陣一陣的痛，讓她能有片刻的清明。

她挽起袖子，只見手腕上那朵原本只露出了冰山一角的暗月幽蘭此刻幾乎已經盡數展露出來。

她輕輕嘆了一聲。

那本書冊上記載的果然沒有錯。

她只怕沒有多少時間了。

腦中閃過一絲突然的念頭，她忽然覺得就在這且介山靜靜地死去也很好，靜靜地從這個世上消失，什麽也不留下。

昭華閉了閉眼，一陣疲倦忽的湧了上來，她昏昏沈沈地睡了過去。

*

這一覺睡得極長，夢境也格外的長。

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像走馬燈般在眼前閃過，似乎喚起了許多真的被遺忘在角落的記憶。

她記起了自己初初誕生之時是在那片鮮紅如血的引魂花叢，她記起了當時那場仙魔大戰的殘忍可怖。

說是血流成河也不為過。

鮮血甚至將泥土都染成了黑紅色，空氣裏到處都是血腥氣，耳邊不斷傳來淒厲地哀嚎，還有同伴死去的痛哭——

周遭的引魂花不斷吸食著她的精氣，可是卻比不上所見所聞更讓她窒息。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透不過氣來，直到在屍山血海之中，有個身著盔甲的身影朝她走來。

彼時她已經奄奄一息，看不清那人的模樣，也聽不清那人的聲音，只是隱約見著一絲環繞著七彩之氣的靈力自那人擡起的手漸漸來到她的身邊，替她擋去了所有的一切紛雜，讓她沈沈地睡了過去。

“仙上！仙上！”試心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將昭華從這一場大夢中喚醒。

昭華睜了睜眼，試心的臉漸漸浮現在眼前，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試心往後退了一步，她這才看清楚原來試心身邊還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秋水，另一個竟然是——泰山君崔子鈺。

此處她已布下結界，想必是試心將他們帶了進來。

昭華斂了斂心思，還沒來得及同崔子鈺見個禮，就見秋水急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秋水似乎是哭過，眼睛都還有點腫：“仙上，您可算是醒了！可有哪裏覺得不舒服嗎？為何發生了這樣的事也不同秋水說一聲，您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是我不好，惹得我們秋水難過了。”昭華沖她搖搖頭，語氣分外溫和，“我沒事，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哪裏好了！”秋水聽她這麽說，聲音甚至都有了哭腔，“您瞧這臉白的，連點血色都沒有！

“還有啊，您這都一覺都睡了好幾日了，這是沒事的樣嗎？試心喊了您好幾次都不見您醒，我們都快擔心死了！”

昭華聞言怔了一下，花了一點兒時間才反應過來秋水的意思。

她睡了好幾日？

這怎麽可能？！

她看了一眼試心，試心神色覆雜地朝她點點頭，昭華的又是一沈。

她如今是上神，是不需要睡覺的，即便是累也不過小憩一會兒即可，怎會一下子睡了好幾日還渾然不覺——

看來，她果真是沒多少時間了。

昭華沈默著，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

她此刻已經做不到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地安慰秋水了。

她索性將目光轉到崔子鈺的身上，卻見他不似平日裏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心中又是微微一緊，語氣倒還算輕快：“能在此處見到泰山君，我還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呢。”

“你倒還有空同我玩笑，看來情況還不算太糟。”崔子鈺抿了抿唇，見昭華一直不起身，便上前幾步，半蹲在她面前，“可還好嗎？傷口怎麽樣？”

被他這麽一提，昭華才想起自己胳膊上的傷。

一直這麽痛著，竟也習慣了。

她搖了搖頭：“無妨，橫豎這點傷現在也不算什麽了，命都要沒了，傷不傷的有什麽要緊。”

“怎麽竟說些喪氣話，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崔子鈺皺了皺眉，“抱歉，你這傷是卻魔刃所傷，你真身又是——”

他頓了頓，道，“我也想不出法子來。”

昭華見他這般稍稍有些詫異：“我知道的，你不必如此，本來此事也與你無關，何必要同我說抱歉。

“真要說起來，我還得謝你當初在幽冥的提醒，只是我太過愚笨，沒能聽明白其中深意。”

她彎了彎唇角，不想繼續說這些了，看著崔子鈺問道，“泰山君還沒說來此做什麽呢？我還是有些自知之明，你來此處總不會是只想要看望我吧？”

崔子鈺被她這一句話噎住，什麽也沒說出來。

半晌，他眸子凝了凝，緩緩道：“其實也沒什麽事，確實只是來看看你。畢竟你我也算是相識，知道你出了事，來看看是應當的。”

昭華對他的回答很是意外，甚至不太相信，但是她也沒有追問，只是點了點頭。

她的事情連崔子鈺都知道了，看來一定是傳開了，那臨淵呢？他又會怎麽想？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心裏還是放不下臨淵。

只是可惜，那日應當是最後一面了。

最後一面，卻還鬧得那般收場。

昭華輕輕嘆了一聲：“連你都知道了，想必這件事鬧得極大吧。也是，欺師滅祖，弟子將師父傷成那樣，傳出去也夠讓人瞠目結舌的。”

聞言，崔子鈺沒有說話，但一旁的秋水卻楞了一下，臉上帶著幾分吃驚之色：“仙上，您真沒事嗎？怎麽都開始說胡話了。元尊她——沒受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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