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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看向君照的目光倏忽間如刀鋒般鋒利,仿佛要將他刺穿一般。

他的情緒一向極少外露,此刻的反應不像是僅僅知道了昭華的身份。君照敏銳地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卻沒有多問,只是在臨淵銳利的目光下緩緩道:“你知道的,為天帝者,每九千年便要歷一次神劫,歷劫之身可為人鬼妖魔。我那一次劫數,便是到了魔族。

“在那裏我遇到了昭華,與她度過了一段可以說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可是後來出了些差錯,我提前恢覆了記憶,為了成功歷劫,加上她一直對我隱瞞身份,我誤以為她是魔族,便一劍碎了她的靈識。”

君照的目光看向窗外的白蘭,帶著幾分悲涼,“我一直以為她死了,直到後來才知道原來她因此墜入了一世情劫,而你便恰巧是她這場情劫的命定之人。

“昭華因魔域一事對我恨之入骨,可我不想就這樣失去她,又無法眼睜睜看著她愛上你,所以便用了一些手段,將她囚禁在天獄之中。我從來沒想過傷害她,也不想傷害她的親人,我只是想讓她知道,在你心裏,放在第一位的永遠是蒼生而不是她。”

即便這麽多年過去了,再說那些往事的時候,君照的聲音中還是有一種難以抑制的痛苦,“可是我沒想到,聞風為了維護我,竟然借著她手裏的那把劍將謠言傳了出去,甚至還殺死了她的爹娘,只為逼得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闖入章華宮,徹底將罪名坐實。

“我更沒想到,她明明是個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會放棄的人,竟然會在無埃殿前,用你的斬魄自戕。或許她是為了自己尋得一線生機,可是那日我見她神情,卻也是存了幾分絕望的。”

君照的話一字一句都落入了臨淵的耳中。

他將前因後果悉數告知,容不得臨淵不信。此刻他靜靜地站在殿中,只覺得整個人的神思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暫時將昭華的事情放下,緩緩睜眼看向君照:“你說當初的事情是聞風自作主張,可有憑證?”

“那些跟隨他而去的天兵皆可作證。”君照眼中閃過一絲淒然,“我並非是要將事情撇清,只是實話實說罷了。聞風做的,與我做的,又有什麽兩樣,總歸這一切還是因我而起。”

臨淵看著他,又問:“你說聞風做這一切都是為了維護你,想必當初石榮山的事情也是因你而起吧。”

石榮山那些被人稀釋精魄而死的修仙之人,在臨淵的追查之下疑點重重,卻始終沒有確鑿的證據。

“是。”君照利落地承認。

臨淵道:“周游山的法陣,也是你將其破開了一絲裂縫,險些讓那些怨靈沖了出來。”

君照道:“是。”

“為什麽?”

臨淵擰眉看著他,目光深邃的像是漆黑的夜空一般,“為什麽要這麽做?我以為你一直以來只是對自己的出身耿耿於懷,但至少本性良善,有自己的底線,卻沒想到這樣的事真的會與你有關!

“到底是為了什麽?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多謝你至少還相信過我。”君照嘆了一聲,緩緩道,“我承認我曾有過一些卑劣的念頭,但是當初之所以會在石榮山殺人,並非出自我本意。我那時被劫數的反噬折磨得生不如死,早已失了神智,等我醒來看著那些剩下的屍骨,我也不敢相信會是自己做的。”

“劫數的反噬?”臨淵看著他,神情覆雜。

“是。”君照苦笑,“昭華的性子,你這些年應該也看出來了,她一向是有仇必報。我既要殺她,她又怎會讓我好過。靈識盡碎之時,硬是拼上魂魄不留,她也要凝起最後的靈力刺我一劍,讓我即便歷過劫數,也要受其反噬,每每發作,痛不欲生。

他的聲音很輕,“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心裏多少還好過些。”

臨淵眸光動了動,他不知道昭華上神到底是什麽性子,但是“寧安”的確是這般的性子。

這樣想著,他心裏有些亂,寧安只是昭華上神的歷劫之身,這件事他始終不願意面對。

君照把話說完像是解脫了一般,擡手將面前的公文闔上,整整齊齊地摞到桌邊的一疊公文上,緩緩起身長舒了一口氣:“好了,如今她回來了,帝君你也有空打理仙族事務,我也可以為我做的事情贖罪了。”

他在這一刻似乎放下了所有的重擔,落得一身輕松。

臨淵看著他,緩緩道:“身為天帝,因一己之私險令魔族怨靈重現,殘害凡人性命,取其精元為己所用,不能管束手下仙侍,致其濫殺無辜,嫁禍他人,樁樁件件,依天規要如何懲處你應當比我清楚。”

君照彎了彎唇角:“自是到刑臺之上,引天雷之火焚身,焚去上神護體神光,再經落仙臺,毀去上神神識,散去修為,游於三界。”

臨淵看著他平靜的面色,提醒他:“這樣走一遭,便是如你我這般,最後能剩下多少修為靈力也尚未可知,更何況還有雷火焚身,落仙毀識之痛,只怕不比劫數的反噬輕松。”

“這都是我應得的。”君照笑笑,“而且這些痛,不及心中萬一。”

此時此刻的他,早就沒有當初溫潤的清雅,而是從內到外透露著失意落魄。

臨淵看著他如今這副模樣,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痛心,看著他認真道:

“君照,當初眾仙於幻境之中參歷天帝之劫時,皆是血肉之軀,身死即滅。面對比自己強大數倍的兇獸,旁人或有猶豫,或有退縮,可只有你沒有一絲猶豫,不顧自身安危擋在那些弱小之人身前,所以最後是你登上了天帝之位。

“因此,盡管有諸多疑點都指向你,我卻始終不願相信,曾經義無反顧以身軀擋在眾生之前的你,竟會為了一己之私視其性命如草芥。”

臨淵極少會這樣直接稱呼他的名字,更多的時候只是客氣地稱他一聲“天帝”,但是此刻聽到他這樣的稱呼君照卻莫名覺得心中一軟。

已經有很久了,除了昭華會這樣叫他的名字之外,已經很久沒人喊他的名字了。

君照暗淡的眸子在聽完臨淵的話後終於有了一絲光亮,他喃喃道:“原來你還記得。”

“我記得。”臨淵的聲音幾乎是打在他的心上,“可是你還記得嗎?”

君照默然良久,擡起頭來看著他,眼中隱隱有了淚光:“說來可笑,從前什麽都沒有的時候,想要的東西不多,一心只想出人頭地,不再被人瞧不起。可是那時候不會想到,得到的越多就越怕失去,到頭來反而是一無所有的時候最是純粹。

“從前在雲崆沼澤,受盡冷眼和嘲諷,於是便一邊痛恨那些人,一邊想著有朝一日登至高位,我必不會如他們一般自以為高高在上。可是真到了這個位置上,才知道權力地位不僅迷人眼,也會迷人的心。”

君照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一身白衣,又仰頭看了看這華美的宮殿,“我為這座宮殿取名‘無埃’,我總愛著一身白衣,其實是因為盡管不敢承認,不敢細想,卻也隱隱知道自己的心已經不幹凈了,原本的那顆赤子之心經年累月早已滿是塵埃。”

方才他承認了自己做過的一切,卻沒有真正將自己的心坦露出來。直到臨淵提到了曾經的他,君照才終於說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裏的話。

這一刻似乎才是真正的釋懷。

他緩緩道:“這些年來,我為對昭華的傷害自責愧疚,可我卻為了自己的執念再一次傷害了她。我對自己的出身耿耿於懷,時刻擔心失去現在的地位尊榮,甚至嫉恨你,只因你天生神骨,而我卻出身低微。

“我處處防備著你,生怕被你奪去擁有的權利。我篤定在你心中,眾生比昭華重要,可我竟然從來不肯去相信,在你心中,眾生也比這個虛無的天帝之位重要。”

君照彎了彎唇角,眼中也帶上了幾分了然的笑意,不同於剛才那浮於表面的笑,“我日日居這天帝之位,卻從未有一日真正心安。我一直不明白我心中為何會如此壓抑痛苦,可是就在剛才我突然明白了。”

“一直在折磨我的,是曾經那個純粹的自己。”

他閉閉眼,面上顫了下,“曾經的那個自己在我每每走上歧途之時都試圖喚我回來,可是我卻一意孤行,越走越遠,漸漸竟把他遠遠地拋在身後,再也找不回來了。”

君照看向臨淵,眼中落下一滴清淚,“臨淵,我是真的錯了,我任你處置,是心甘情願。”

正因曾經良善,所以才會因後來所行之惡事生出愧疚折磨,而一向惡貫滿盈之人,早就不知何為良知,又怎會心生愧疚。

他還不算是徹底沒救了。

“的確是錯了。天帝之位是責任,而不是至高無上的權利。”臨淵緊皺的眉頭散了散,看向他,“但天帝犯錯,不該由我處置,陛下應當知道該怎麽做吧。”

君照一楞,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幾乎是立刻便知道他的意思,於是緩緩點了點頭。

臨淵這是給他留下了最後的體面。

見君照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臨淵便沒有在此處久留。

他轉身離開,只是走到門邊時腳步滯了滯,聲音在空蕩的大殿裏分外清晰:“還有一件事你也錯了。在我心中,她與眾生是同等重要的。我不會為了她舍棄眾生,可我也不會為了眾生舍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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