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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寧安喃喃地重覆了一遍這個名字，輕輕蹙了蹙一下眉。

被人如此稱呼，她心中是說不出的感覺。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十分熟悉，可是卻又陌生到像是許久不曾有人這樣喚過她。

此刻的她，就宛如這飄蕩在空中的朵朵雲彩，居無定所，飄忽不定，記不起自己從何而倆，也不知自己將要去到哪裏。

心中忽然湧上一陣莫名的悲涼，如同四顧無人，天地間只剩她自己。

她閉了閉眼，眼角忽的落下一滴淚來。淚珠滑落臉頰，霎時間，所有的記憶從四面八方朝她湧來，如同滔天的巨浪打得她措手不及。

再度睜開眼睛，寧安眼中的茫然已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淡漠。

她擡頭看了看高門之上的牌匾，指尖輕輕動了一下，一陣清風從那牌匾上悄然劃過，遮擋在牌匾面前的雲彩慢慢散開，赫然露出了“上清境”三字。

寧安盯著那牌匾看了一會兒才緩緩收回目光。

她擡手在面前輕輕一揮，冰藍色的靈力漂浮在自己臉上，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至多算得上是姣好的面容緩緩消失，一張清麗出塵的容顏漸漸顯露出來。

這才是她自己原本的容貌。

當時為了歷劫，想必是師父在她臉上施了術法，這才將她的本來容貌給斂去了。

此時此刻，寧安已然記起了一切。

她記起當年在魔域，君照一劍讓她形神皆散，落入劫數之中；她記起在且介山做小地仙的那些日子，雖然受過不少冷眼嘲諷，卻也有爹娘弟弟陪伴在側，讓她感受到了親情的可貴；她記起在九重天時，時常與柏秋插科打諢，偷偷跑出去玩鬧；她記起這百年來在重華宮的一切，也記得自己心灰意冷，決然奪過臨淵的劍自戕於無埃殿前。

想起那日的情景，想起臨淵，她本已經平靜下來的心還是忍不住疼了一下。

雖然那時試心石未亮，她心裏也覺得歷劫沒了希望，多但多多少少少總還是帶著一絲莫名的期望，也曾想過或許試心石的檢測是真的出了差錯，或許臨淵對她是真心的。

可是那日，無埃殿前發生的一切，還有天雷打在身上的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讓她所有的期望盡數覆滅，這一切清清楚楚地提醒著她，她終究沒能歷過這場情劫。

想到這裏，寧安眉心微蹙，低頭看看自己周身充盈的靈力，心中有些不解。

既然這一場劫數沒有歷成，為何她還會好好地出現在這裏？而且周身的靈力修為不減反增？難道真的是因為那日果決地拔劍自戕為自己換來了一絲生機？

她正疑惑間，一旁一個身段窈窕的仙子緩緩上前，聲音中難掩喜悅：“仙上，您總算回來了！秋水這些年很是掛念您，元尊也已經在西華池等您多時了。”

這一聲“仙上”恍如隔世，寧安擡眸望著笑意盈盈的仙子秋水，目光有一瞬間的凝滯。

從今日起，她不再是地仙寧安，而是上神昭華。

不再是那個靈力低微，任人可欺的地仙，也不再是那個親人皆在，朋友在旁的小仙了。

這不正是她所期望的嗎？這五百年來她做得所有的一切不都是為了今日嗎？

可此刻站在上清境，眾仙俯首，她的心中卻沒有該有的開心。

昭華搖了搖頭，試圖將腦中的雜念連同這些異樣的情緒一並甩開。

她沖著秋水彎了彎唇角：“秋水，好久不見，這些年你辛苦了。不過還要勞煩你告訴師父一聲，就說我此刻有事要辦，待我回來再向她老人家告罪。”

從前未見她這般客氣，秋水怔了一下：“仙上要去哪裏？您如今才剛回來，不如讓小仙陪您一同去吧？”

昭華斂了斂神色，輕聲道：“不必了，我很快回來，你只需幫我把話給師父帶到就是。”

秋水點點頭，沒有再問，望著昭華轉身離開的身影有些疑惑地蹙了下眉：她家上神這一次回來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她正看著昭華的背影發呆，不知何時，文昌元尊緩緩出現在她身邊。

“元尊。”秋水趕忙行了一禮，將昭華的話轉達給她。

文昌元尊平靜的臉上帶著幾分悲天憫人的仁慈，她看著昭華離開的方向，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良久方道：“註定要離開的人，又怎麽能回來呢。”

“您說什麽？”一旁的秋水沒有聽清。

“沒什麽。”文昌元尊眉目輕斂，一副淩然於俗世之上的模樣。

秋水輕聲道：“元尊，仙上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她才剛剛回來，秋水實在有些擔心，她會不會有危險啊？”

文昌元尊卻已經轉過身往上清境裏走去，就在秋水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清冷，緩緩傳了過來：“昭華是要去幽冥。”

*

幽冥之所，乃世間無數生靈死後魂魄所歸之地，生前的一切善惡因果也皆在此間了結。

一入幽冥，天色便急劇地暗了下來，一條小路孤零零地通往裏面，道路兩旁盛開著如烈火燃燒般的彼岸花，仿佛將昏暗的天色都照亮了一些似的。

昭華穿過小路，又入奈何橋頭，只見一隊飄蕩的魂魄正排隊飲下孟婆湯，準備通過一道道關口入那生死輪回，轉世投胎。

她目光在那些魂魄中急切地掃過一圈，卻沒有看見自己想要找的人。正欲上前看個究竟，忽見一個鬼差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面前，伸手攔住了她。

那鬼差生得面目猙獰，可是臉上的神情卻十分平和，猙獰與平和出現在這樣一張臉上，卻毫無違和之感。

昭華冷冷地瞪了鬼差一眼，許是因她的目光實在太過淩厲，鬼差忍不住抖了一下，飛快地收回攔住她的手，往後退了兩步，有模有樣地朝她拱了拱手：“仙上莫要誤會，小的不是要攔您，而是要帶您去見您想要找的魂魄罷了。”

昭華方才的眼神雖然冷冽，卻不至於讓這鬼差如此表現，究其原因，還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被她的名頭和往日的行事作風給嚇得。

昭華再度看了他一眼，眼中少了幾分冷厲，多了些許懷疑。

鬼差見狀，連忙解釋道：“之前泰山君已經吩咐過了，若是仙上您來了，便讓小的直接帶您到輪回司。您要找的魂魄，這個時候大概已經飲過了孟婆湯，過了陰陽界，經了奉祭場，不多時便要投胎轉世了。”

他恭敬道，“您不熟悉這裏的路，若是硬闖只怕是趕不及的，還是讓小的帶您過去吧。”

昭華聞言，望向鬼差那張大大的笑臉，不知想了什麽，點了點頭：“既如此，勞煩你了。”

“不勞煩不勞煩！”鬼差連著應了兩聲，有些意外地看了昭華一眼，卻也只敢看一眼，隨即便趕忙轉身，不知從何處執起一盞明亮的小燈，帶著昭華往輪回司走去。

通往輪回司的路彎彎繞繞，果然十分難走，好在有這鬼差帶路，沒有浪費太多時間。

兩人在一處約莫有三丈高的轉盤前停了下來。

三界眾生，輪回六趣，如旋火輪。

輪回盤前，浮霧陣陣，一列長長的隊伍半隱於霧中看不到盡頭。

那隊伍中的人，皆身著白衣，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只是身形僵硬地一個接著一個走到輪回盤前，由旁邊的鬼差依據冊簿所載，將其送去轉世投胎。

昭華一個縱身已經來到了輪回盤前，她一個個找過去，經過的那些魂魄卻像是根本看不見她似的，只是按照原來的步調往前走著。

在隊伍的末尾，她終於見到了自己要找的身影。

那是一家三口，一男一女，男的手裏還牽著一個孩子。

昭華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有些欣喜地跑到他們面前，聲音激動地顫了一下：“爹爹，娘親，阿平！”

周遭安靜得很，只有偶爾傳來鬼差用筆在冊子上輕輕劃過的聲響。

昭華的聲音在此處顯得分外清晰，可是三人卻像什麽都沒有聽見似的，沒有給她半點回應。

昭華有些著急，將手在他們面前揮了揮，他們仍舊是沒有反應。她往前湊了湊，正要再喊，忽見娘親的手裏竟然還抱著一個小孩子。

那孩子看上去年紀很小，比她的弟弟寧平的年紀還要小得多。

她臉上的神情一滯，盯著那小孩子的臉看了看。

待看清那小孩子的模樣之後，她猛地往後退了一步，眼中帶著些許殘留的驚懼不安。

娘親懷裏抱著的那個孩子，與她小時候十分相似。

更準確的說，是與“地仙寧安”小時候有九分相似。

雖說細看還是能看出些微的差別，可是眉眼之間已有了九分相似。若是不仔細看或是不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來。

昭華霎時間怔在原地，只覺得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眼睜睜看著那一家四口從她面前面無表情地經過，她的身體卻一動不動地留在原地。

“他們這是怎麽了？為何像是看不見也聽不見似的。”昭華目光有些凝滯地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詢問身旁的鬼差，聲音竟然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鬼差不知道她為何突然間成了這副神情，但聽她問話也只得老實回答：“幽冥幾重，走到輪回司的，早就將該忘的事情都一並抹去了。在這輪回盤前，經這浮霧洗了一遭，莫說他們如今是真的看不見聽不見了，即便能看見聽見，也早就認不得仙上您了。”

鬼差聲音不帶一絲起伏，除了有幾分恭敬外聽不出一絲的情感。他在幽冥這麽多年，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早都習慣了。

昭華不知何時眼睛早已經濕潤了，她仰了仰頭，沒有讓眼淚流下來。

明明自己的親人近在眼前，卻看不見她，也聽不見她，甚至就算看得見聽得見也已經認不出她了。

“他們若是轉世投胎，要去往何處？”她聲音帶著幾分難以抑制的哽咽，雖是在詢問著身旁的鬼差，目光卻一直落在爹娘和寧平的背影上。

“人間、妖族、魔族或是仙族，總之有生靈存在之處，皆有可能是魂魄轉世之處。全看生前何因，死後方得何果。”鬼差答得駕輕就熟，顯然這個問題被問過許多次了。

昭華分出了一絲目光轉頭看了鬼差一眼，鬼差會意，忙道：“仙上放心，他們幾人皆為善因，自然會得善果。轉世於他們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

昭華沖他點點頭，道了聲謝。

天機不可洩露，這樣的事情，他說到這份上已經足夠了。

只是不知道今日這一面過後，以後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三界眾生蕓蕓，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何其艱難的一件事情。

昭華轉過身，看著幾人漸行漸遠的身影，輕輕揚了一下衣擺，往地上一跪，恭恭敬敬地對著他們那漸行漸遠的背影磕了四個頭。

身後的鬼差被她這樣的舉動給嚇了一跳，沒想到她以上神之身竟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向幾個地仙叩首。

他一時慌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裏正猶豫著要不要跟著一起跪下算了，卻見昭華已經起身，再看向他時，眸中早已恢覆了先前的淡漠和冷靜。

昭華聲音淡淡的，甚至有幾分客氣：“既是泰山君授意鬼使帶我來此，不知鬼使可否引我與泰山君見上一面，我還有些事情想要請教。”

比如，娘親懷裏抱著的那個與“寧安”面容極為相似的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女主恢覆身份之後就不再用“寧安”這個稱呼了，改用“昭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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