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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且介山到九重天這條路，寧安以往走過好幾次，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了。

只是她以往走這條路時，心中不免有些喜悅不舍，今日的心境卻是大不相同。

這條路幾百年來都沒有什麽變化，想來將來千年萬年，應當也還是現在這般模樣。雲層之下，眾生百態，滄海桑田，於神仙而言，卻不過爾爾。

寧安沒有一刻比現在還要清楚地明白從前的自己是多麽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她往日仗著自己修為高深，天資聰穎，便不曾將那些靈力低微的小仙看在眼裏，直到現在她也不過是自己曾經看不上眼的小仙，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有多麽無力。

且介山死去的那些人何其無辜，縱然靈力低微，難道就該將他們的性命視如草芥嗎？如聞風之流就可以隨便奪去他們的性命嗎？

寧安一路上想了許多，她想起爹娘照顧她百餘年，她卻一直讓他們為自己操心煩惱，甚至未有一日真正在他們面前盡孝；她想起弟弟寧平每每見她總會仰著小臉甜甜地喊她一聲姐姐，有好吃的也總會留給她；想起在重華宮中作為小仙侍的種種，想起與柏秋、紀玄、含章在一起玩耍打鬧的日子；想起這些年來與臨淵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可惜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終究回不到從前了。

這五百年來的事情像是走馬燈一般在她腦中閃過，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九重天的宮門口。

近來九重天上流言甚囂塵上，守衛們見是她來，由一副殺氣騰騰的模樣，相互對看一眼，拿著手裏的尖槍指著她：“寧安，你要做什麽！”

寧安見狀自嘲一笑。

平日裏她是重華宮仙侍，因著臨淵的緣故，人人見她總有幾分客氣，雖說宮門難以出入，但每次略施小計也總能達到目的，大家不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不會有人真的要攔住她。

可是今日卻不一樣了。

她是重華宮的仙侍，也是“魔族奸細”。

寧安冷著聲音，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絲毫不畏懼他們手中的長槍：“我今日只想去章華宮，不想傷你們，若是識相些就趕緊讓開，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

她此刻不似往常那般隨和近人，身上多了幾分淩厲的氣息，讓人不禁心生畏懼之意。只是眾天兵素來知曉寧安靈力低微，如今只當她大言不慚，並沒有當回事兒：“寧安，趕快束手就擒，我們也不想傷你，你該知道闖入九重天是何等大罪，莫要一錯再錯！”

“一錯再錯——”寧安呢喃一聲，苦笑一聲，“是啊，我是錯了，錯得太離譜了。”

她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也知道今日不可能輕易走到章華宮，她信手一變，一條長鞭便出現在她手裏。

這條長鞭是當初她參加九重天會試時爹爹送給她的，只是她素來不擅長用鞭子，加上那時沒有什麽靈力，所以武試的時候出了些醜。之後這長鞭便被束之高閣，一直放在家中沒有再用過。

沒有想到再拿起這條鞭子會是如今這樣的情形。

寧安深吸了一口氣，拿著鞭子近前一步，那些天兵見她執意要闖入九重天便也不再客氣，舉起手中的兵器就朝她而來，試圖將她攔下。

寧安如今的靈力已經恢覆了一點兒，雖說與從前難以相提並論，但是驅使起這條鞭子來還算順暢。

破雲不在身旁，她若要闖入九重天自然是要費些力氣的，但是她卻遲遲沒有喚出破雲。她今日只想去章華宮找君照報仇，旁人她暫時還不想殺。若是真喚出了破雲，這些天兵的性命只怕難保。

天兵們不知她心中所想，但是下起手來不免也有所顧忌。

寧安畢竟是臨淵身邊的人，素來又被臨淵縱著，他們心中再清楚不過。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雖然事態嚴重，但是臨淵還在魔域為仙族殫精竭慮，若是真的傷了他身邊的人，只怕他日追究起來不好交待。

是以，雙方各懷心思，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寧安握著手裏的鞭子，一路打進了九重天，直至章華宮殿前。

章華宮的守衛很多，靈力修為也比剛才的天兵高上一些，又因為是天帝的近衛，故而對臨淵的忌憚也少些，一個個手持刀劍擋在寧安面前，不肯讓她再進一步。

寧安看著攔在自己面前這些人，只是彎了彎唇角，她此刻也不在意自己是否會受傷，將手中的鞭子一甩就沖了上去，和那些天兵打鬥在一起。

外面雜亂的聲音隱隱約約傳進殿內，君照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聞風，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聞風一直跪伏在地上，聽到外面的聲響才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

他朝外面望了望，回頭看向君照：“陛下，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件事情全因小仙自作主張而起，便由小仙來承擔一切的後果吧。”

君照冷著臉沒有說話，神色愈發難看起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聞風見狀只當他默許，匆匆起身朝著門口走了幾步，卻聽見君照的聲音沈沈地從身後傳來：“聞風，你可知道你今日若是出了這個門，性命也就保不住了？”

聞風一怔，不解地看向君照。

他不知君照為何會有這樣的擔憂。

聞風不知道寧安的身份，即便在見識到了那夜寧安突然迸發的靈力之後他也只是短暫的恐懼，他從來不覺得寧安僅憑一人之力就能在九重天，能在章華宮為所欲為。

更何況她已經沒了那把厲害的靈劍。

對於聞風來說，他原本並不在意寧安到底是誰，只是想要讓寧安替君照將所有的一切罪責背在身上，這就已經足夠了。

但是這些時候發生的事情讓他心中漸漸有了一個自己的猜測，他現在幾乎已經認定寧安與魔族有關。

君照曾經在魔族歷劫，自那次回來之後才在無埃殿外種下了許多白蘭。加上寧安的那把靈劍，渾身都透著一絲魔氣，這一切的一切，更是讓他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

寧安就是魔族。

這樣篤定的想法也是他敢做下所有事情的原因。

既是魔族，他必然不會心軟，承擔下一切的罪責也是理所應當。這裏是九重天，諸仙皆在，怎麽可能擋不住一個魔族的魔羅。

是以，聞風實在不解，為何君照竟會說出這樣的話，竟會覺得他會命喪寧安手中。

但是君照卻比他清楚得很，他畢竟與寧安相識一場，曾經又有過那樣一段過往。

當初在魔域她靈識盡碎之時，就算拼盡僅剩的靈力也要刺回他一劍，向來是有仇必報。如今聞風帶人將她的爹娘殺害，還將她的弟弟帶來了九重天，她豈會善罷甘休。

見君照遲遲不說話，聞風忍不住道：“陛下，小仙跟在您身邊多年，靈力修為雖說比不上一些上仙，但在仙侍之中也算佼佼，想來不會有什麽事。

“更何況，她的弟弟還在小仙手中，小仙就是要讓她在眾目睽睽之下犯下大錯，將她就地正法，如此一切才會悄無聲息地掩蓋過去，來日就算帝君回來，今日之事諸仙皆為見證，他也沒辦法再追究此事。

“今日之後，您還是天帝陛下，不會有任何可以威脅到您的把柄存在了。”

“聞風！”君照怒斥一聲，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本君早先就跟你說過，若是你再敢自作主張傷害寧安，定會嚴懲。本君以為你聽進去了，可是如今看來那些話你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反而變本加厲，不僅將寧安是魔族的消息鬧得眾人皆知，還帶人去且介山大開殺戒，你真是反了！”

聞風緊緊皺著眉，言辭懇切：“小仙只是擔心陛下，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讓您沒有後顧之憂！否則周游山、石榮山的事情若是有朝一日被人揭出來，那些神仙本就看不上您的出身，這不是順了他們的心嗎！”

“住口！”君照的聲音因為憤怒而控制不住地輕輕顫了一下，他強行壓下情緒的波動，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此事本君自有主張，今日過後你便自行去下界吧，本君這裏再也留不得你了。”

“陛下！”聞風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君照竟會因為寧安而要把他趕走，“小仙自來到九重天就跟在您身邊，您真的要趕我走嗎！”

君照閉了閉眼：“本君主意已定，不必多言了。”

聞風還想說什麽，卻見君照將手一揮，他立刻被束在原地動彈不得。

“陛下，您這是做什麽？”他面露急色。

君照起身經過他的身邊：“聞風，你今日就好好待在這裏，待事情了結之後自去受罰，之後就離開這裏吧。”

“陛下——”聞風掙紮了一下，那束縛住他的禁制卻紋絲不動，“您放開小仙，您相信我，只要現在出去殺了寧安，就什麽事情都沒了！”

他知道，君照對寧安是下不了手的，所以他才會替他做了這一切。

君照卻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斂了斂衣袖走了出去。

聞風動彈不得，心裏越發著急起來，更是不解君照的做法。

就在他焦急間，忽的看見大殿之中，那把之前從寧安手中收走的靈劍亮了一下。

他面色一僵，那把劍自被收走之後，就一直被放在無埃殿中，與普通的劍看上去一般無二，像是失了靈氣一般。

可是此刻，劍身卻漸漸籠罩起一陣冰藍色的光焰，周遭寒氣逼人。

那把劍明明已經被君照下了禁制，可是如今隨著寧安的到來又變成了先前的模樣。

聞風緊緊盯著這把靈劍，心中忽然閃過一絲難以言明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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