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小說首發

柏秋的靈堂設立在須彌山中的一處竹林裏。

因為柏秋的修為不夠，不似上神隕落之後肉身全無，加之傷他的也不是什麽神兵利器，所以他的屍身才能夠留了下來，也算是給爹娘親朋留下了一點兒念想。

該來的人昨日都已經來過了，今天這裏略顯冷清。寧安去時靈堂裏只放著一口棺木，還有柏秋的爹娘和幾個族中長輩在此。

柏秋畢竟是在九重天當差，又是跟在天帝身邊，身份比起一般的仙侍來說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一樣的，是以族中之人不能不在意這一層關系，許是為了走個過場，許是真心為這個晚輩痛心，總之族中許多年老的長者也都坐一在旁。

寧安來時並未說明自己的身份，只說是柏秋在九重天的舊友，特意借了望月仙君的名頭，只說自己在百花園當差，對於重華宮並沒有多提一句。

是以眾人對她也不甚在意，在她一一見過禮之後便只是沈默地坐在一旁，從始至終沒有言語，只是柏秋的爹爹道了一聲謝，謝寧安前來看柏秋最後一面。

說起來，柏秋的爹爹其實與寧安爹爹歲數差不多大，可是他看起來卻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似的。

至於柏秋的母親，從頭到尾只是跪坐在一側的蒲團上，一身白色麻衣，從頭到尾都默不作聲地跪坐在那裏，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響，甚至都沒有擡眼看一眼寧安。

就好像這兩日已經來了太多的人，她已經累極了極點，身上根本剩不下多少力氣了。

寧安在心裏輕輕嘆了一聲，心中也是難受得很。

她沖柏秋爹爹點了點頭，而後才將自己帶來的點心一一擺了出來。

她拿起一壺神仙夢，揚手澆在地上澆了一圈，緩緩道：“柏秋，當日你離開九重天的時候，我說過等你回來會給你準備好吃的。還有這答應你的神仙夢，我今日也給你一並帶來了。”

寧安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太難受，總想著不要讓柏秋看見自己心中難過。

她顧自說道，“好在那賣酒的店家如今雖然年紀大了，但是酒肆還開著，我還能買到與從前一模一樣的神仙夢，這才能給你帶了來，也算是沒有辜負對你的承諾——”

寧安啞著聲音說了許多，也不管柏秋是不是還能聽見。

直到她說夠了，臨了，才定定地盯著柏秋的棺木，一字一句道：“柏秋，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你就這麽死的，我會替你報仇，讓殺了你的人拿命來還。”

此言一出，原本還有些輕微窸窣聲的靈堂剎時間靜了一瞬。

一直跪坐在旁邊的柏秋娘親好似直到此刻才回過神來，她微微擡了擡眸，眼中詫異一閃而過，而後極快地低下頭去，落下一滴淚來。

柏秋的爹爹在一旁也是面露震驚之色，像是聽到了什麽難以置信的話一般。

只是他們兩人還沒來得及開口，一直坐在一旁的族中長輩們就不樂意了。

一陣低語聲過後，坐在一側首位的一個頭發花白手中還握著把槐木拐杖的老者瞪著眼哼了一聲，斥道：“你這小仙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柏秋此次外出乃是為了公事，他與其它死去的仙侍是為仙族死的，天帝的表彰不日便道，你怎麽就說什麽報仇這樣的話！”

“是啊，你這小仙真是不實大體。”旁邊眾人附和道。

寧安靜靜地聽他們說完，看著柏秋的棺木微微彎了彎唇角。

她緩緩站起身來，轉身看向剛才的那位老者，目光一瞬間變得十分冰冷：“這位長者應當是須彌山的山神吧。”

老者被她周身的氣勢震了一下，很快便回過神來。他點點頭，沒有作聲，似乎是不屑與她這個普通的仙侍多說什麽。

寧安冷笑了一聲：“現在外面都說，柏秋他們幾個是為了仙族的公事才與妖族遇上，一番殊死搏鬥之後，光榮殞身。

“旁人不知道，難道各位須彌山的人還不知道嗎？你們為了一己之私，為了所謂的殊榮，可以不追究這一切，可是我不能就讓事情這麽輕輕揭過。

“我不在乎你們須彌山的榮耀，我只在乎我的朋友死得實在冤枉。”

聞言，老者皺了皺眉，面露不悅：“柏秋能為仙族而死，這就是他的榮耀，旁人不在意其中究竟有什麽內情，我們也不在意。柏秋在須彌山的小一輩中不算是有什麽天資的，他活著的時候能在天帝陛下身邊當差，就是給我們須彌山長臉，如今他死了，能夠再度為我們須彌山帶來榮耀，這也是死得其所。”

“好一個死得其所，長者所言可真是讓人發笑。”

寧安哼笑了兩聲，心中甚是悲哀。她明明已經看過了這麽多人心涼薄，可笑如今竟還是會覺得心寒。

一山之長，一族之長在眾仙山之中是很有地位的，從沒有人敢在那長者面前如此無禮，更何況是像寧安這樣的年輕小輩。

寧安這嘲諷的話一出，那長者氣得將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點了點，意欲起身好好教訓她一番。

寧安就站在原地，絲毫沒有躲閃之意。

柏秋爹爹眼疾手快，一下子過去將那老者扶著慢慢坐回座位，趁機攔在寧安身前：“族長恕罪，這小仙年紀小，什麽都不懂，你何必和她一般見識，莫要氣壞了身子。”

那老者聞言捋了捋胡子，瞥了寧安一眼：“還不趕緊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仙給我趕出去！”

柏秋爹爹應了一聲，轉身朝寧安施了一禮，面露難色：“小仙十分感謝這位小仙君今日來看望柏秋，只是如今時候也不早了，小仙君想必回去還有不少事務要忙，小仙就不留客了。”

寧安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道：“伯父，在他們眼中只把柏秋當作一件可以給須彌山帶來榮耀的工具，你也是這麽覺得的嗎？他可是你的兒子，你不想為他報仇嗎？”

柏秋爹爹看了她一眼，痛心道：“小仙君，柏秋是我的兒子，我如何能不心疼。可是如今一切已經塵埃落定，若是柏秋身後能為族中做一點事，那——”

他的話沒有說完，可是寧安已經聽明白他的意思了。

寧安唇邊帶著一絲微笑，目光掃了一眼在坐眾人，聲音擲地有聲：“諸位，今日你們的意思我已經知曉，但是也請你們記得，柏秋活著的時候應該只是為他自己而活，同樣，他如今死了也不該再被你們利用。”

寧安說完這話，微微彎了彎身子，朝柏秋的爹爹端正地行了一禮，而後毫不猶豫地走出了竹林。

在柏秋的靈堂上，寧安不想鬧得太難看。而且她知道，柏秋的爹爹一定是愛柏秋的，只看他花白的頭發便是，柏秋的死對他來說一定是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

只是，人活在這世上，總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為了這些身不由己，總會付出太多太多。

寧安心中有些氣憤，腳下的步子也走得越發快了。

她氣沖沖地朝山門走去，眼看就要走出去了，忽聽身後有一個溫柔的女聲輕輕喚她：“小仙君，請留步。”

寧安怔了一下，回頭看去，叫住她的竟是剛才在靈堂之上始終一言不發的柏秋娘親。

她停住步子，朝柏秋娘拱了拱手。

柏秋娘親似乎是追著她出來的，三兩步走到她跟前，樣子還有點喘。

寧安道：“伯母可是有什麽事嗎？”

柏秋娘親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她道：“小仙君方才說要為柏秋報仇，不知現在可還願意？”

“自然是願意的。”寧安點點頭，看向她，“您的意思是——”

“我想和你一起去。”柏秋娘親堅定道，似乎是怕寧安沒聽懂她的意思，又補了一句，“我想和你一起去給柏秋報仇。”

寧安詫異地看向她，正如她剛才聽到有人要給柏秋報仇一樣。

“伯母，可是您的修為——”

寧安剛才在靈堂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來了，柏秋的娘親修為不高，真要說起來恐怕還不如她。

所以她才會如此詫異，如果今天是柏秋的爹爹追出來，她或許還不會如此驚訝。

可是仔細想想，一個母親想要為自己的兒子報仇，這又有什麽好吃驚的呢。

柏秋娘親道：“我知道我修為不高，以前我既沒有天資，也不喜歡修煉，總想著能做一個地仙，每日過點安穩日子就好。”

她說著了臉上掛上了一抹欣慰，“也就是這樣，柏秋還總說自己有一天要出人頭地，讓他們看看即便我這個當娘的修為不高，照樣也能教出個厲害的兒子。

“可是沒想到——”

她臉上的笑意一頓，似乎又想起了兒子已經離自己而去的事實，忙斂了斂情緒，看向寧安道，“我瞧著小仙君你應該也還沒修煉多久，如果你都可以，那我有什麽不可以呢？”

寧安垂了垂眸，心知柏秋娘親這話說得委婉。沒有明著說她修為低，而是說她還沒修煉多久。

她微微一笑，看著柏秋娘親，輕聲道：“伯母，今日出來看望柏秋，只因不想惹人註意，故而才使了個術法，將靈力修為斂去了許多。”

她嘆了一聲，“其實我今天來，也只是想看看有沒有願意為柏秋報仇，如今伯母已經給我答案了，替柏秋報仇的事情，我自己去。”

聞言，柏秋娘親一驚，看著寧安周身稀薄的靈力，面露懷疑之色：“小仙君，我不能讓你自己去，你為了柏秋甘願冒險，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你一人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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