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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斂了斂紛亂的思緒，唇邊揚起一絲笑意，若無其事地朝著臨淵走了過去：“怎麽坐在這裏也不進去？”

“等你回來。”臨淵看向她，彎了彎唇角，淡淡地道。

他雖是在笑著，面色也與平時無異，可是寧安腦中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剛才的事情，臨淵生氣了。

“放心吧，我沒事，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嘛。”她故作輕松，很顯然不願意就剛才的事情多談，打算就這麽糊弄過去。

未等臨淵開口，她忙道，“時候也不早了，今日在外逛了一天，我覺得有些累了，就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點歇息。”

說罷，寧安急匆匆轉身，腳下的步子卻不似面上穩重，幾乎是逃也似的要離開這裏。

她往自己小院的方向緊走了幾步，豎著耳朵悄悄聽著身後的動靜。

在她聽到臨淵沒有跟上來的時候，她稍稍松了一口氣。

臨淵應該不會對今夜的事情多加追問了吧。

她腳下的步子慢了幾分，一顆稍稍提起來的心也慢慢放了下去。

只是還沒走出多遠，忽聽臨淵的聲音沈沈地從背後傳來：“寧安，今夜的事情，你不打算同我說說嗎？”

寧安身形一滯，腳下的步子倏的一停。

終於還是沒躲過去。

身後腳步聲緩緩響起，寧安胡亂扯弄著自己的衣裳，慢慢轉過身去，臨淵站在她的面親，高大的身軀擋去了幾抹打在她臉上的光，他的臉上已經沒了方才的笑意。

他剛才大概是在等她自己主動坦白，畢竟君照忽然找上門來，言談舉止還那樣奇怪，任誰都不可能就這麽讓事情過去。

尤其，對方是臨淵。

寧安避過臨淵的眼神，沈默了一會兒，緩緩道：“臨淵，我——”

她支吾了半天，還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臨淵眸中閃過一絲落寞，定定道：“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是嗎？”

“臨淵，我現在，不方便說。”她憋了半天，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臨淵輕笑一聲，唇邊帶著點自嘲，顧自點了點頭，不再看她，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只是有些無力道：“時候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吧。”

說罷，他率先轉身離去，只留給了她一個背影。

寧安站在原地，看著他在夜色之中模糊不辨的身形，心中忽的有些難過，原本的愧疚更甚。

以前，似乎每一次都是她先走，在她的記憶裏，甚少見過臨淵的背影。

可是今日，他的背影這般決絕，他應該是真的失望了吧。

寧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長長嘆了一口氣，垂頭喪氣地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染塵殿內，寧安方才在那裏站了多久，臨淵就在窗前悄悄看了她多久。

一直到她離開，臨淵才收回目光，只是仍舊看著窗外，同身後的含章道：“含章，你有沒有覺得，寧安的身上有太多不尋常的地方？”

含章看了一眼臨淵的神情，頓了一頓，還是點了點頭，終究將壓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帝君，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小仙心中也越發覺得不對勁。”

自從寧安來到重華宮，眼見臨淵對待寧安的態度越來越不一樣，有些話含章也不便說，今日臨淵問起，他才將自己心裏的疑惑說了出來。

“上次在魔域，過渡水的時候，仙族將士的亡靈竟會緊追寧安不放，這實在匪夷所思。雖然您後來說這是因為她身上並無多少仙氣，但小仙仍舊覺得古怪。

“而且在魔域，小仙和其它的天兵多多少少都受到魔氣的限制，連您的靈力都被制約，可是寧安竟然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含章說著語氣越發凝重起來，“這一切，似乎都不是一句靈力低微可以解釋的。”

臨淵站在窗邊，目光看著漆黑的夜色久久不動。

他又何嘗不知道含章的話都是有道理的，只不過，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罷了。

“帝君。”含章輕聲喚了一聲，“小仙並非是懷疑寧安與魔族串通，只是這一切事情都無法用合理的理由一一解釋，還有那把藏身魔域的靈劍，竟然可以被寧安輕而易舉地操控，諸如此類，小仙實在想不出其中緣由。”

“她不會。”臨淵的語氣淡淡的，可是話卻說得堅定，“她不會與魔族串通，但這背後一定有什麽原因。”

“含章，去查。”他眸色幽深，幾乎是立刻便做了決定，“寧安絕不會做出任何對仙族不利的事情，這一點我始終相信。但是我擔心她被人威脅或是遇到不能言明的麻煩，她不願讓我插手，可是我卻不能真的坐視不理。”

含章皺起眉頭，輕輕點了點頭，應了一聲。

畢竟與寧安在一起相處這麽久了，寧安是什麽樣的人他心裏也清楚，此刻心中也是擔心多過懷疑。

臨淵拂了拂袖，示意他退下。含章擡手施了一禮，靜靜退了下去。

臨淵擡手摸了摸腰間的香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只是一個人在窗前站了好久，直至天明。

*

染塵殿內一夜燈火通明，無埃殿種也是一樣。

君照癱坐在殿中，身邊零星倒著幾個酒瓶子，人也一副昏昏沈沈的樣子。

他從前幾乎滴酒不沾，若說喝得爛醉也只有過兩次。

一次是現在，一次則是爹娘去世的時候。

他出身的確不好，甚至都不是出自仙山，而是自幼生活在無人問津也無充盈靈氣的雲崆沼澤。

他原名也並非君照，而是叫浚沼，君照這個名字不過是後來改的。

因為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因為總是有人瞧不起他，所以他在修煉一事上十分用心，卻不想因為太過心急，一時沒有掌握好分寸，反倒不小心損了靈根。

爹娘知道他將仙途看得重要，知道他一心想出人頭地，於是想了許多法子替他修覆靈根，甚至不惜涉險去周游山替他摘來了起靈。

只是沒想到，爹娘回來中途遇到了魔族，雙雙死於魔族之手，他的阿娘，臨死前還將起靈牢牢護在自己的身下。

只可惜，他雖然得到了起靈，卻沒想到起靈並無效用。

也就是因此他才知道，起靈可以醫治靈根一說，或許只是個傳言罷了。

後來，他不得已用了禁術，將自己的靈根打碎重聚，險些走火入魔，好在最後有驚無險，他這才能夠重新修煉，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

但即便身居高位，他的出身仍是他不願提起的事情，每每思及此，他總覺得不堪回首。直到，在歷天帝之劫時，在魔域遇到了昭華。

那時，他是歷劫之身，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記憶，他忘了前世因出身受到的磋磨，可是在魔域，他仍舊出自微末。

是昭華告訴他，比出身更重要的是實力。只要好好修煉，只要修為在眾人之上，那麽就不會有人瞧不起他。

她從來不在意他的出身，也不在意他埋於心底的自卑。

他本以為，兩人會這樣在一起，永遠在一起，卻沒成想他在歷劫到來前意外恢覆了記憶。

他那時誤以為她是魔族，想起了爹娘為魔族所殺，又為了順利歷劫，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刺下了那一劍。

卻沒想到，原來她竟是仙族上神，根本就不是魔族。

思及往事，君照只覺得心中一片苦澀，昭華同她說過的那些話言猶在耳，一遍遍在他腦中回響。

她說不會原諒他，她說殺人償命。

這些話清清楚楚地提醒著他，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一想到這些，他一時氣血上湧，一直被他強硬壓下的靈力開始在體內亂竄，他只覺心口一陣絞痛，一陣刺骨的痛意緩緩在四肢漫延。

他一下子倒了下去，任由疼痛在四肢游走，卻沒有半點動作。仿佛只有身上痛了，心裏才能好過些。

他緊緊閉著眼睛，握著拳頭，忍耐著身上一陣又一陣更為劇烈的疼痛。忽的，一陣靈力自他掌心漸漸註入體內，漸漸緩解了他的痛楚。

他微微睜開眼，一團紅霧飄蕩在半空，先前消失的起靈再度出現在他面前。

起靈的聲音幽沈，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天帝陛下，您現在已經親自從她那裏得到了答案，事到如今，還不打算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嗎？

“當初昭華上神在魔域刺了您一劍，想必劫數的反噬不好受吧？這些年您雖然竭力壓制，但是終究有壓制不住的一天。您可以借助周游山的怨靈，可以借助石榮山那些死去之人的怨氣暫時壓制，可是如今，帝君已經將您的路一一封死了。”

君照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不由瞪了瞪：“你怎麽知道這些的？”

“我自然知道。”起靈笑了兩聲，“您別忘了，我最善忖度人心，周游山本就是我起靈一族長居之地，石榮山也有好些花花草草，我想知道些消息一點也不難。”

在君照灰白的面色下，起靈的聲音帶著幾分篤定，“怎麽樣，陛下，現在可否願意與我合作了？我可以利用怨氣幫您壓制住劫數的反噬，可以幫您挽回昭華上神的心，讓她忘記曾經與你發生的一切不愉快，幫你重新得到她。

“這筆買賣，可是劃算得很吶。”

君照眼神微滯，他閉了閉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好一會兒他緩緩道：“你想要什麽？”

起靈笑了笑：“昭華上神真身乃是一朵泉水清蘭，在祁連仙山應天地精華而生，只有她恢覆神力，才能助我起靈一族擺脫陰瘴，我所求，只此而已。”

君照對它的要求不置可否，良久，他道：“說你的辦法。”

*

第二日，寧安去章華宮探望柏秋。

“吶，這是從人間買回來的糕點，我給阿平留了一些，剩下的全給你拿來了。”寧安將幾個包著糕點的紙袋子放在柏秋桌上，看他，“怎麽樣，上次受的傷好多了吧？”

“已經好了。”柏秋坐在床榻上正收拾著包袱，“先前沒見你來看我，如今我都好了你倒跑來了。”

“這不是這段時間有點忙嘛！”寧安撓撓頭，看見柏秋正在收拾東西，不由問道，“你這是要回家？”

“不是，我正要去找你，告訴你一聲呢。”柏秋將收拾好的行李放在一旁，“天帝臨時交待了一些差事，安排了我們一行人去下界巡查，這一去怕是要有一陣子呢。”

聞言，寧安皺了皺眉：“你傷才好，怎麽就將你派下去了？”

“這有什麽。”柏秋不大在意，反倒還有幾分欣喜，“陛下能交給我差事，說明他看重我，我也好趁此機會多多表現，這樣說不定來日得到重用，我也能為我娘親爭光呢！”

“好吧。”看他這樣說，寧安也就不再多說什麽，囑咐道，“那你在外一定要註意安全，若是遇到危險，不要像在石榮山時那般不顧惜自己的性命，能跑就趕緊跑，保命要緊，不要沒得又替別人擋刀擋劍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啰嗦了。”柏秋笑了笑道，“我可不是對誰都願意舍身相救的，也就只有咱倆這交情，我才願意豁出命去，換了別人我可是跑得比誰都快。”

柏秋一向有正義感極了，看見別人遇難，一定是會拔刀相助的。故而他就算這樣說了，寧安還是不太放心：“好了，我知道了，總之你在外一切小心就是，等你回來了，我給你準備好吃的。”

柏秋也笑笑：“別的就罷了，就是這神仙夢可以多備幾瓶，我實在饞這一口。等我回來，你多給我準備幾壇子就是，我到時可要喝個痛快。”

“放心吧，到時候準讓你喝個夠。”寧安拍拍胸脯，爽快道。

柏秋點點頭，斂了斂笑意，還不忘叮囑她：“寧安，石榮山的事情雖然交給帝君去查，但是你等閑還是不要沾身才是，我總覺得這其中古怪甚多。”

“好了，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你就放心去辦事吧。”

如今柏秋離開在即，寧安自然不願意讓他分神，於是一口便答應了下來。

正巧這時外間已經有人在催促了，柏秋拿起包袱：“有你這句話，我總覺得放心一些。”他笑著看向寧安，抱起寧安給他帶來的東西，“寧安，再見了，等我回來。”

寧安笑著點點頭，沖他招了招手。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寧安忽然有些不舍。

她在九重天認識的第一個好朋友就是柏秋，如今他要出去辦事，也不知道再回來時她還在不在這裏。

“柏秋。”她忽的出聲喊住他。

柏秋匆匆回頭：“怎麽了？”

寧安頓了頓，還是道：“沒事，就是看你一下子走了，我自己在九重天待著怪無聊的，你記得早些回來。”

“這有什麽。”柏秋臉上咧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是無聊了，就要紀玄去嘛，到望月仙君那裏也好。”

“好，我知道了。”寧安點點頭。

“柏秋，快走了！”

門外傳來一個小仙的呼聲，柏秋應了一聲，沖寧安道：“我得趕緊走了，等我回來給你帶好玩的！”

說罷，他擺了擺手，轉身跑了幾步跟上了其他的小仙。

寧安站在門口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輕輕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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