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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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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0 章

第二日一早,日頭剛剛爬起,晝夜的溫差讓人似乎看不清眼前,只覺得煙霧朦朧。

明雄安還在昏睡,秦斐然披著官服站在院內洗漱,明歸雲已經到了。

含糊不清的道聲早,吐掉口中的清水,秦斐然笑道:“明姑娘倒是來的早。”

明歸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斂身見禮,喊了聲兆尹安好後,方道:“怕誤了事情,趕早來了。”

秦斐然笑了笑:“剛過了寅時,還未卯正。你父親還在睡著呢,不礙事的。”

說著話,秦斐然倒掉杯中清水,率先走回了屋內。

“大人不用上朝?”

面對明歸雲的疑問,秦斐然笑道:“近幾日京兆府事多,陛下免了我上早朝的辛勞。”

吾皇倒是體恤臣下。明歸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一邊為秦斐然清理桌上堆積成山的卷宗。

桌上的蠟燭,已然燒盡。

“大人莫不是一夜未睡?”明歸雲站直身子,正色問道。

秦斐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來前,我剛打個盹。”

“兆尹與父親如此辛苦,明歸雲著實難安,若是有什麽需要的,明歸雲必定拼盡全力。”明歸雲側身行禮,鄭重承諾著。

秦斐然笑道:“先謝過明姑娘了。”

眼見著日上三竿,屋內來來回回走了幾撥人了,父親還未起,明歸雲有些急切,不住地踱步想要去喊起。

秦斐然看穿了明歸雲的焦躁,阻攔道:“且讓他寬心睡吧,倘若起了,定然是不得閑,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再睡的。”

明歸雲勉強笑了笑,沒有回應。

秦斐然索性站起身,抱著一摞卷宗放置在明歸雲的桌上,引得明歸雲困惑著坐回去。

“你定然是好奇的吧,為何一夜之間,無數女子不顧廉恥前來報官。”秦斐然悠悠嘆息。

明歸雲被說的臉皮發臊,想要辯駁又忍耐住了。

“因為女兵案,朝堂上陛下不肯退讓,與梅景行之間各執己見,早已鬧得如火如荼,傳遍了坊間,都在議論。”秦斐然笑了笑:“想必你也聽說了。”

明歸雲不明所以,仍是點了點頭。

“你是怎麽看?”

“按照事禮來說,杜若情太不體面,損了男兵性命,壞了自己名聲。若憑借私心來說,我不覺得杜若情真的做錯了什麽。”怕被誤會的心情,讓明歸雲連忙補充道:“但我在邊塞時,是同女兵打過交道的,自然是會向著她們說話些許,所以我的判斷不一定是準確的。”

“你說的並沒有錯。”秦斐然回的斬釘截鐵,得到明歸雲狐疑的目光。

“京兆尹衙門曾有個案子,要是按照樸相霖來判,最多也就是收贖,若是按照梅景行來判,必定是要人性命,還要酷刑後以儆效尤。”秦斐然嘴角含笑,無奈地嘆息著:“可見,固守的禮數要比酷政更可怕。”

“所以,杜若情的委屈當真重要?”

“自然是極為重要。”秦斐然堅毅道:“都以為杜若情的事不過是小事,何至於鬧出如此樣子。”

比女子的名節教養還要重要?明歸雲遲疑了,沒有問出口。

秦斐然嘆息著搖了搖頭:“或許都以為是小事,但不對的,都是不對的。”

“大人的意思是?”明歸雲鬥膽問著。

“不說旁處,只說京都內的案子,就有多少。”秦斐然抽出一卷卷宗,擺放在桌上,隨意遞一卷給不明所以的明歸雲,示意她翻閱。

“尋常案件中,多是瑣碎小事。這件事也不例外。”

明歸雲接過後,隨手翻了幾頁,寥寥數語,深覺觸目驚心。

“一對夫婦在家吵架時,難免語氣激烈了些。被屋外的婆母聽見了,婆母闖進屋內來質問兒媳,為何不敬夫婿,違背了女德女戒。兒媳委屈爭辯了幾句後,聞訊而至的祖母又去質問婆母,為何要管兒子房中事。在祖母逼問之下,婆母氣憤自殺。”

明歸雲沈默的翻閱著,仔細讀來,一字一句間只覺得心驚肉跳。

秦斐然自嘲道:“若是深究起來,料想著,婆母想著已經為人婆母了,總要有做夫人的威嚴了。卻不想還是被自己的婆母壓住了,日子覺得熬不住了。”

明歸雲瞬間就懂了,好不容易熬到了自己的媳婦進門了,以為可以揚眉吐氣了,哪想到終究是不可能的。

“這種事算來算去,總要有個罪責人,既不好責問了祖母,就要責問兒媳。”秦斐然氣不過,捏緊了拳頭:“但要是我來說,與兒媳何幹?”

“那是如何定奪呢?”明歸雲忍不住追問著。

“當時這事鬧得極大。梅景行咬死了要兒媳酷刑而死,以正天下視聽,震懾不孝公婆的女子。”秦斐然嘆道:“定要論起來,婆母與祖母吵架應是不孝,死也與旁人無關。最後是陛下一力斡旋,免了兒媳的死罪,礙於梅景行,又只能流放。”

“婆家收了嫁妝當賠禮,娘家嫌丟人,丟開手不肯過問了。流放艱難,路上又無打點,本就委屈的弱質女流怎麽吃的了這種辛苦呢。說是最後死在了路上。”秦斐然不住地惋惜著:“深閨中的婦人,連門都不曾出過幾次,哪裏受得了這種磋磨呢。”

明歸雲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巴,半響後驚詫問著:“竟然無人肯照拂她些許?”

秦斐然搖了搖頭。

宛若夜風驟寒席卷而來,明歸雲一瞬感到涼意,止不住的想要顫抖。

“既然是毀掉了這樁婚約,男子就算是未婚男子,很快又娶了一位,沒了婆母夫妻和順也算是和和美美,皆大歡喜。”秦斐然舉起手中的卷宗,苦笑著:“這種類的案子,數不勝數。橫豎男子是不虧的。”

明歸雲小心翼翼地問著:“還有其他的?”

“有一戶人家,夫妻和順恩愛,感情甚篤,”秦斐然謹慎地字斟句酌:“但小叔子是個賭棍,父母也是偏愛小叔子的。小叔子嫌棄女子嫁妝不厚,不能經常打點他,幾次三番吵著要兄長休妻再娶。兄長斷然不肯,被小叔子記恨於心。有一年兄長出門經商時,女子有孕在身,沒有跟去。後來意外流產,被小叔子一口咬死,說是通奸所致。”

“無法自證清白。”明歸雲心緒覆雜,已然心知肚明。

“世風日下,多稀奇古怪的荒唐事都不奇怪。”秦斐然嘆著:“滋生出多少事端。”

明歸雲心有戚戚,她本以為備好了豐厚的嫁妝出門,就是萬事大吉。從未想過即便是豐厚嫁妝嫁人後,依舊有許多的不得已。

可恨的是,只有想不到的,沒有世上沒有發生過的。

“沈家也算是紅極一時,眼見如今下場,就是最好例子。為了沈之棟的賭債,不惜逼死結發妻子,只是為得了嫁妝給沈之棟填賭債。最後樸相霖親審,官做的頭了,沈家也算是落敗了,京都內誰還不知沈之棟的不爭氣。”秦斐然搖頭感慨著:“一個人上了牌桌,這輩子就算到頭,也沒什麽可能下來。只是可憐了別人,無數與他們相關,卻被他們拖累的人。”

心有戚戚,明歸雲反覆了幾次,終於能再出聲音問道:“那她…如何了?”

“按照禮數,即便兒媳通奸,公公亦或者小叔子都不該去捉奸,也是知道口說無憑拿不住什麽依據。索性紅口白牙汙人清白,硬是逼著人餓死自證。”秦斐然唏噓著:“一條人命,活生生的。”

明歸雲楞住了。

“女子死後,回到家裏的男子也不能真的同自己爹較勁,不然就是不孝。有這一重是非壓著,在父母不屑的目光中,多大的怒火都只能忍著,硬生生地逼瘋了他。心如火煎一樣熬著,就算是瘋了也再受不得,數九寒天跳下了護城河,也就跟著死了。”秦斐然強撐著想要苦笑,但是笑不出,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著:“而這些,都是梅太傅所奉行的禮教中,血淋淋的例子。”

“女子的家裏也沒有過問?”

明歸雲帶著僥幸的期盼望向秦斐然,,得到微微地搖了搖頭。

心徹底涼透了。

“成親後,女子家裏有無數的理由不過問女子的事情,就算是娘家也不好多過問婆家事的。”秦斐然自嘲的笑了:“況且而今世道,能備妥一份嫁妝,送女子體面出嫁的,已經算是好門戶了。”

女子嫁人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又怎好過問別人家的事呢。何況…明歸雲神情覆雜,難掩心疼,何況世道中的無數禮數壓著,她的委屈又要同誰說呢。

“後來我有心去打聽,死後都不是葬在一處。男子得了情深意重的名聲,引得無數人趨之若鶩,上門求親。男方家中選了一位嫁妝豐厚的新喪女子,另行配了一樁冥婚。”秦斐然嘆息著:“終究是再無緣分了。”

明歸雲不自覺地嗟嘆,實在是惋惜了一對佳偶,彼此之間的一點真摯情義,反倒是逼死兩個人的催命符。

“這些人被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束縛住了,也希望困住別人,當別人不願時,就張牙舞爪的想要別人陪著他一起死。”秦斐然鄙夷的笑著:“或許他因此得到了好處,才對此奉若至寶,也或許他看到了別人得到好處,自然眼紅憑什麽別人能得到。”

“京都內發生的每一個案子,大人都爛熟於心?”明歸雲不敢相信地追問著。

秦斐然沈默了片刻後,言簡意賅道:“都是人命。”

是啊,都是人命。明歸雲怔怔地想著,無數人的一生,不過是一件機緣巧合下的案子罷了。

只是一個案子,就斷送了多少人的一生。

“倘若能為大人分憂,明歸雲必定竭盡全力。”明歸雲近乎起誓,承諾著。

“或許你在這裏久了,間的多了,也會麻木了。”秦斐然自嘲的笑著:“我是屢見不鮮,但對他們來說,就是要命的大事。”

明歸雲反駁道:“大人沒有麻木。”

秦斐然看著明歸雲為他開脫時堅定的神情,心緒覆雜。

“世人所求的,多是一個受了委屈可以講理的地方。”明歸雲鄭重道:“評理的人要客觀公道,但人心總有偏頗,誰又能保證自己永不偏心呢。”

“按照自己的邏輯做事,或許是對世間公平的最大不公。”

明歸雲擡起頭看向秦斐然,聽著他鏗鏘有力道:“百姓可欺律法不可欺,才該是世間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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