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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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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爐

段淞倒是沒有被中書令的氣勢嚇到,他早有預料,此事最終被吳長勍知道後,自是免不了一場惡戰。

“吳相不若進殿再議,”段淞沒有回頭,姿態端得頗高,“當眾失儀,平白惹人笑話。”

當然,他也不是全然沒有波動,因而特地選了個極高的胡椅坐下。他雖然有些理虧,但至少要在氣勢上壓過對方。

“陛下!您為何要下這道詔書,竟還夥同那二人一直瞞著臣!”吳長勍還未踏入殿中,責問聲便先他而至。

“快給吳相看座。”段淞裝作忙碌,低頭翻看著奏章,沒有直視他審問的目光。

“陛下!”吳長勍推開為他指引座位的司來,上前兩步來到案前,眼眶因激動而微微發紅,“您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朝中官員的調動本就事關重大,尤其是京官外調一事,絕非兒戲!”

“朕自然知道,此事並非兒戲。”段淞緩緩擡起眼,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強行壓制著幾欲顫抖的喉音。

“既然如此,您為何不同臣商量,就如此草率地定下了外調嶺南道的人選?”吳長勍的胸腔隨著呼吸劇烈起伏,鬢間閃過一絲銀光,似是一瞬間衰老了十歲。

“吳相,”段淞指尖一轉,用朱筆的末端,在吳長勍面前的桌案上輕敲了敲,“你可曾聽見,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麽?”

“什麽?”吳長勍被他這反應激得一楞,皺眉不解。

“朕是君,你是臣,朕要下什麽令,還需要同你商量?”段淞冷笑出聲,看似游刃有餘,可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竟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陛下,您知道臣並非此意——”

“朕不知道!”

段淞冷著臉打斷了他,早已打好腹稿的辯駁,未經思索便脫口而出,“朕下的令,自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做下的決定,吳相若是有異議,可以同朕詢問緣由,卻不該這般當眾質疑。難道在吳相眼中,朕是何等顢頇的昏君,還需要你這般將朕敲醒嗎?”

“昏君”二字令吳長勍心頭一跳,看向段淞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恍惚,年輕的帝王神色堅毅冷峻,竟已不是先帝在位時,那個尚顯青澀的少年。

他暗嘆了聲,確實,陛下畢竟已經大婚,自己也不該用他少年時的態度,來面對這位日漸成熟的君主。

“陛下說的是,是臣逾矩了。”這是他第一次私下裏在段淞面前,主動低頭認錯。

段淞也一時有些怔然,他居然就這麽...被說服了?

“嗯,你知道便好。”他生硬地點點頭,對方服軟得太快,他亦有些不習慣。

“但臣還是不明白,為陛下何偏偏要選我中書省的人?您難道不知,冷鉉與葉惟槐二人,巴不得看到中書省的人被調走,況且嶺南那地方盤根錯節,可並不是什麽好去處啊陛下。”吳長勍曉情動理,字字泣血。

段淞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一直不敢告訴這姓吳的。但他絕不會當面承認這一點。

“吳相,朕自然明白,但此次將中書侍郎外調,倒也不失為一次轉機。”這亦是他提前想好的說辭。

“如何能為轉機?”吳長勍眉心緊鎖,“讓臣那門生在嶺南立功?他們那處宗族勢力頗深,若是想要扭轉,也並非一時半刻之功啊。”

“吳相,朕知曉自朕繼位以來,你為朕殫精竭慮,從冷葉二人那兒,替朕擋下了不少攻訐,但朕現下卻依然處處受人掣肘,你可看得出,究竟是何原因?”

“請陛下賜教。”吳長勍與段淞吵慣了,卻鮮少被他承認自己的功績,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誇讚,倒是讓他不好拒絕,只得放低了姿態。

“正是因為你一味求穩,一點風險都不舍得冒,總想著穩中求進,可他們手中已經握住的權力,哪是那麽容易能放手的呢?不若險中求勝,說不定還能掙得一線生機。”

段淞雖有部分是為自己辯駁,但也借此機會透露了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吳長勍的方法太慢了,他等不了。

“陛下……”吳長勍驚詫地後退了兩步,堪堪穩住身形,“那您為何不先同臣商……通個氣呢?”

“因為朕知曉,你定不會同意,可這險朕卻非冒不可,自要等到事成定局,再讓你知曉。”

段淞端起料事如神的姿態,“況且今日這出戲,也能讓他們以為你我已生出嫌隙,進而放松警惕,日後才會露出馬腳。”

“話雖如此,可......”吳長勍還是有些遲疑,“……可若是臣那門生在嶺南並不能做出一番成績來?”

“那就是他能力不足、不堪大任,吳相不若早日在新科進士裏挑一挑,另擇他人換上吧。”段淞面無表情,用朱筆在奏章上畫了一個圈。

這姓齊的若當真有點本事,他並不介意日後將其調回京內,再給他升上半級,可若只是個繡花枕頭,那這等無用的東西,讓他留在嶺南自生自滅也沒什麽可惜的。

每年這麽多人參加科舉,他大赟還缺這一兩個進士不成。

吳長勍呆立良久,看向面色冷肅的帝王,驚詫之中,還摻雜著些許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敬意。

終於,他拱手垂頭,沈沈應了聲。

“是,臣遵旨。”

*

立冬這夜,傅南霜只覺身體上困倦非常,腳步虛浮,幾乎不能控眼皮的開合,本因為自己的狀態自然是沾枕即眠,可當她躺在榻上閉目許久後,卻發現自己的頭腦依然異常清醒。

就像喝了奶茶加咖啡之後半夜心悸不止的那種清醒。

傅南霜並非主動思索,但頭腦卻極不受控,開始自動覆盤起自從首次宮宴以來,自己究竟是走錯了哪一步,才導致劇情一直走不上正軌。

原書裏說男女主會在宮宴上一見鐘情,她便是按圖索驥照著開了。而女主一直不出現,她也一直沒放棄,連帶著宮裏的人開宮宴都快開出PTSD了,女主還是沒有半點現身的意思。

要說她插手後的故事線和原書有什麽不同,那估計就是宮宴的密度遠遠超出一般水平,就快趕上宣傳期的電影路演了。

所以問題的關鍵,可能還在開宮宴上。

傅南霜沈思許久,不得不承認,自己過往的解題思路陷入了某種誤區。

她之前生怕出錯,所以過於執著於原書中“宮宴”的形式,甚至明明知道劇情有差都不敢妄自改動,以至於忽略了開宮宴最重要、也是最本質的目的:讓女主現身。

所以這一兩個月裏,她花費了這麽多的時間精力,卻半點收效也無。

可照著舊版本的攻略怎麽可能在新版本裏通關呢?

傅南霜痛定思痛,決定轉換老舊的思路,摒棄形式上的窠臼,精準定位到女主本人,爭取一擊即中,把她單獨揪進宮來,直接推到男主面前,讓他們原地轉圈HE。

“你說皇後要幹什麽?”段淞原本還在埋頭敕著中書省送來的詔書,隱約聽見了“皇後”二字,稍分出了部分心神,用餘光掃了眼傳信的內侍。

“回陛下,皇後殿下說,想要召幾個朝中官員的女眷進宮來,趁著初雪,圍爐煮茶。”

“圍爐煮茶?”段淞的朱筆一頓,這皇後在宮裏都不怎麽和人打交道,怎麽這會兒還主動邀人入宮了。

他懷疑地擡起眼,“她可有說原因?”

“回陛下,殿下說,之前宮宴上只能遠遠看個大概,卻不能同她們相談,甚是可惜,故殿下想著,不若直接相邀進宮,想來沒宴席上那麽拘謹,能說得兩句體己話,也好...為陛下分憂。”

段淞開始有點不明白了。若說之前連開宮宴,她是為了見那平日裏見不到的人便罷,可這回突然轉了性,召女眷進宮又是怎麽一回事?

“她可有定好,要召哪幾家的女眷入宮?”

“回陛下,皇後殿下已經定下了女眷的名單,今日就要將邀帖發往各家了。”

“名冊呢?”段淞有了一絲奇異的預感。

“請陛下過目。”內侍恭敬上前,雙手呈上。

段淞翻開那本名冊,當中卻只有稀稀落落的五個名字,而擺在末尾的,果不其然,正是那位齊侍郎的夫人——虞氏。

他不免暗暗冷笑,這皇後當真荒唐,見了夫君不夠,還硬要私下裏見人家的夫人,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不成?還真有閑情雅致啊。

“她這圍爐煮茶,定在了什麽時候?”段淞將那名冊隨手甩在一邊。

“回陛下,定在了小雪當日。”內侍心有惴惴,小心後退了半步。

段淞心中掐算著,小雪都要到十日後了,可那中書侍郎明日一早就要舉家收拾包袱走人,看來她還不知道這事兒呢。

可是...要提前告訴她麽?

段淞的餘光瞥見那本攤開的名冊,“中書侍郎妻”幾個字赫然在目,他只覺得刺眼得緊,幹脆一袖子掃進火盆裏,燒得一陣灰煙,眼不見為凈。

“得了,那就讓她去準備吧,也不是多大的事。”段淞淡然垂下頭,繼續剛才看到一半的詔書。

告訴她做什麽,還是讓她自己發現比較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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