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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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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霜

周遭的一切變故都讓傅南霜感到無所適從。

她似乎失神太久,因而錯過了宮宴上的很多細節。

就像是上高數課的時候低頭去撿了一次筆,等她再次擡起頭來,黑板上的公式已經換了人間。

但她依然迅速整理好了表情,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強自鎮定下來。

自己確實打了段淞一巴掌,而且這動作就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根本無從抵賴。

段淞會怎麽反應呢?因為在眾人面前被駁了臉面直接將她賜死?

估計還不至於,不過她接下來的日子可能會不太好過,說不定還會影響她未來出宮的計劃。

她現在還能怎麽辦?現場求饒?跪求陛下恕罪?

不行,那就更坐實了她冒犯君上的事實,她必須換一個思路。

沈寂片刻,傅南霜大著膽子,在段淞泛紅的手背上輕撫了撫。

“陛下,我方才看到了一只小蟲,一時情急,手下失了輕重,還望陛下見諒。”

“都這個時節了哪還有什麽小蟲?”

段淞皺著眉本欲發作,但手背上傳來輕柔似羽的撫摸,竟讓他莫名不願將手抽出,甚至連充腦的火氣都瞬間偃旗息鼓,似是就被她這般輕巧拂了去。

“有的,”傅南霜點頭,滿眼情真意切,“我當真看到了,不然怎敢冒犯陛下呢。”

說著,她又將段淞的手捧起,在他手背上輕吹了吹,仔細觀察著其上的紅痕。

“沒傷到陛下吧?”

“……怎麽可能?”

段淞只覺得自己的頭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他甚至還沒意識到自己究竟在說什麽,就已經開始反駁,“就憑你的手勁,如何能傷得到朕?”

但他清楚地意識到了一點:自己的雙頰正泛起一陣陌生的熱意,就像沐浴時緩緩浸入熱水,溫和卻無可抵擋,一路蔓延到了耳後脖頸。

“這般便好,妾還怕了錯傷了陛下呢。”

傅南霜似是安下心來,再度輕撫了兩下,隨即將他的手小心放開,側首看向禦前那兩位姑娘。

其中一位換了身輕便的男裝,脊背挺得筆直,她還記得,這位姑娘剛才便坐在祁王身邊,所以肯定不姓王,那就一定是岑姑娘了。

另一位雖珠翠滿頭,但年歲不大,還羞怯的同段琉挽在一處,雖未曾打過照面,但想必一定是王家的女兒。

“岑姑娘,王姑娘。”傅南霜對著名號,分別對她二人點了點頭。

而段淞這廂,正盯著自己空蕩的手,竟莫名覺得有幾分悵然若失。

“陛下,”傅南霜回首,“大赟的天地果然是有鐘靈毓秀之德,方能育出二位姑娘這般妙人。”

段淞緩緩擡眼,看向她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看得出來,這皇後明顯還沒搞清楚當下的狀況,又在拖延時間顧左右而言他,若是放在往日,他定不會輕易饒過她。

可現在卻有些不同。

他也說不上究竟是哪裏不同,只是心頭一松,覺得給她圓個場也並非不可,畢竟在宮宴之上,若是當真計較起來,丟的還是自己的臉面。

“往後要跟著皇後好好學規矩,方不負你們父輩的囑托。”段淞這話卻是直接對那二人說的。

王徊梧忙松開段琉,跪謝接旨。岑璉也在祁王目光的指引下,跪在了王徊梧的身側,垂眸隱去不幹與執拗。

“民女謹遵陛下旨意。”

傅南霜面不改色,從旁點頭輕笑。

一個叔父義女,一個母族表妹,多少都和男主沾親帶故,又正是破瓜之年。

她甚至都不用去追問她們究竟要來學什麽規矩。

看來手底下的團隊又要壯大了呢。

宮宴結束後,傅南霜面色如常的同段淞告別,返回了明義殿。

雖說依然沒有見到女主的身影,但相比上次宮宴,她此刻的心態卻大有不同。

經過那段漫長的失神,傅南霜已經逐漸接受了故事線稍許偏離原書的事實。

但這也很正常嘛,自己的出現本身就是一個變數,多多少少總會有些蝴蝶效應的,哪能那麽精確呢。

就像今日入宮這兩位姑娘,在原書中根本沒有多少戲份,頂多只是作為背景板出現的邊緣人物,現下卻也加入了戰局。

但傅南霜相信,或者說她寧願選擇相信,只要總體大差不差,情節還是會順著原本的方向發展下去,所以具體的細節也不是那麽重要。

不就是開宮宴麽,一回生二回熟,再多開幾次也無妨。總之白紙黑字證明了女主就在京中,她一個大活人還能丟了不成。

傅南霜掐指算著,重陽之後,還有霜降、立冬、小雪、大雪......

妙芹從門邊回首探頭,小心觀察著皇後的神色。

自打宮宴歸來,殿下就有些神叨叨的,雖說看上去還算平和,但她總覺得,這層平和之下,隱藏著某種強迫克制的成分。

妙芹突然想起了之前的顧太妃。

從先帝繼位到離世,顧太妃一直以璟帝後妃自居,雖不吵不鬧,但種種做派,就像是先帝根本不存在一般。

皇後殿下的狀態,就和當年的顧太妃有些神似。

她正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忽有一內侍前來傳信,在她身側低語了幾句。

妙芹面色微變,忙進門通報。

“殿下,陛下有旨,今日是重陽,故而特許殿下您的母親進宮,如今正在命婦院候著呢。”

“母親?”傅南霜才把宮宴的日子算到冬至,茫然擡眸,“現在麽?”

“正是。”

“那...就讓她來吧。”傅南霜雖有些意外,但著實不好拒絕。

原書中從未有過皇後家人的描寫,反正她也無從準備,到時隨便答兩句,把人應付走得了。

半晌,一位四十近五的婦人,跟著宮人來到了明義殿中。

“民婦見過皇後殿下。”婦人身形消瘦,姿態恭謙。

按理說,傅南霜應該熱切地上前將她扶起,再含淚客套幾句“母親何必如此”“當真是折煞女兒”。

但她做不到。

“免禮。”這已經是她的極限。

“謝殿下。”婦人撐著地面站起身,腿腳有些顫抖。

她擡起頭來,謹小慎微地左右掃視了一圈殿內,最終將視線鎖定在傅南霜身上,嘴角細密的紋路有些許緊繃。

傅南霜看得出,她這張臉和皇後確實是極為相似的。但她的眼神卻更像另一個人。

“勞煩母親跑這一趟。”傅南霜不喜歡這種相似。

宮人都極為有眼色,早早退到了殿外,留下母女二人單獨相談。

“殿下言重,”見沒有旁人在場,婦人稍放松下來,輕嘆了口氣,意有所指,“在命婦院等了許久,腿腳都有些麻木了。”

“哦,母親請坐。”傅南霜用眼神指了指一旁的圈椅。

婦人對她的冷淡反應頗有些意外,但還是按照她的指引緩緩坐下。

“不知殿下,近來可好?”她試探開口。

“不錯,勞母親掛念。”

緊接著便是一陣靜默。

“陛下可好?”婦人又憋了許久,方幹巴巴地吐出這四個字。

“自然極好。”

再度陷入靜默。

“明年的省試臨近,你哥哥——”

傅南霜淡漠的目光直掃向婦人,令她莫名有些心悸,後面的半句話折在喉間,硬生生憋出了兩聲幹咳。

“若是沒有旁的事,母親不若早些回去。”

“雙兒,”婦人終於笑了聲,想要展現親切之意,語調卻極為怪異,“我不急的,你我許久未見,還未說上幾句,怎能現在就走呢。”

“那您說。”傅南霜的語氣呆板平直,像是在和空氣對話。

婦人顰眉,帶著原本生著幾道橫紋的眉心皺成了井字。

“雙兒,你雖入了宮,卻也不該同我這般生分。”

傅南霜漠然不語。這語氣她實在太熟悉不過了。

——你去了大城市,翅膀硬了,難道就不認家裏人了?

她突然覺得胃中翻滾,有些作嘔。

“我知曉你在宮中不易,所以你才更應出手相幫,若是你哥哥能得中進士,往後入朝為官,也好為你撐腰啊。”婦人見她不為所動,又加了把勁,曉理動情。

——我知道你掙錢不容易,但你給你弟弟買房子,以後那就是你的娘家,不然等你結婚了,娘家沒人是會被婆家欺負的。

傅南霜抿了抿泛白的雙唇,強忍下喉頭的酸澀,啞然開口。

“這是誰的主意?”

“你父親自是不會開這個口的,”婦人無奈,“這都是我的主意,不過他肯定也有過此種考量,無非是抹不開面子罷了。”

“哥哥呢?”

“你哥哥...怎麽了?”婦人不明所以。

“哥哥知曉他要通過我的門路,才能得中進士嗎?”傅南霜不掩唇邊譏諷。

“你哥哥是有真才實學的,”婦人面色微冷,有些不快地解釋起來,語速也快了不少,“他就是在考場上容易緊張罷了,哪裏擔不起進士之名呢,夫子說了,他若潛心伏案,可堪狀元之才呢。”

“既是狀元之才,又何必多此一舉呢。”傅南霜冷笑。

“話也不能這麽說,那畢竟是你哥哥,穩妥一些總是好的,”婦人見她態度冷硬,語氣又軟和下來,“況且你□□後有出息了,於你又有什麽壞處呢?”

“我知曉了,母親請回吧。”傅南霜不願再同她繼續糾纏,起身喚宮人送客。

“雙兒,你這是答應了?”婦人沒得準信,舍不得離開,眼巴巴地盯著她。

傅南霜並沒有搭理她,直接面無表情地轉身進了內間。

婦人還在外面呼喚,可她全然未聞,耳邊回響著尖銳的蜂鳴,掩蓋了周遭的一切聲響。

她腳步虛浮,扶住妝臺的一角,頹然坐下,盯著鏡中色如金紙的那張臉。

那明明不是她的臉,卻又和她原本的臉融合在一起,難以分辨。

可能本來也沒什麽區別。

傅南霜將腕上的鐲子褪下,用指尖摸索著內壁上的刻字。心跳如鼓。

片刻,她摸到了一個字,雙。但她卻就此停下了動作,似是燙手般避之不及,匆匆將它丟在一旁。

那玉鐲在妝臺上轉圈翻動,速度越來越快,幅度卻越來越小。玉石和紅木交匯的聲音像一陣鼓點,漸漸密集,直到分不出當中的停頓。

玉止。聲歇。

傅南霜想要看清鏡中的自己,可眼前卻已是模糊一片。

她原本的名字不叫南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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