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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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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下)

時值日升,醫館裏的司露忙著替人看病問診,並不知呼延海莫此時正攜著司安,趕赴而來。

她今日穿了一件對襟廣袖的月華裙,領口用銀線繡了纏枝花卉,墨發用白玉木蘭簪挽起,輕輕柔柔的綃紗遮面,只露出一雙清麗脫俗的杏眸,遠遠看來,整個人像是籠在煙紗中,溫婉雅然、仙氣飄飄。

這些日子,來醫館最多的就是張連。

司露替人看診時,他便已出現在門前了,時不時側首回望,與她目光相撞時,眸中帶著溫和似水的笑意。

張連穿著一席天青色的素錦袍子,腰間玉帶橫陳,模樣清雋高修,面容如玉,滿身都是風雅。

司露瞧著他立在門口許久,卻不進來,忍不住張口問他:“張大人,我瞧你在外頭流連了許久,怎麽不進來坐?”

張連聽到她清淩的嗓音,轉過頭來,隔著一道竹簾,含笑翹望,說道:

“司大夫可有忙完了?某要問的不是什麽要緊事,所以便等在外頭了。”

司露微笑頷首,“此地沒有病患了,那你可以進來了,我白日的看診已經結束了。”

張連撩開竹簾走進來,徑步走到司露身前,滿面春風問道:“某今日來,是想向司大夫討教,有無補氣固元的方子,我想給祖母調養身子。”

他說話間,看著司露的眼神裏,充滿了似水溫柔。

司露輕勾唇角。

心道,這是張連本月,第四次來討要方子了。

若說前幾次都是湊巧,那回回都來,且每次理由還如出一轍,就不能不讓人不心生猜疑了。

這一個月裏,什麽健脾益氣、補血生津、祛濕養胃……諸如此類的,他都問過了。

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醫術藥方,有多濃厚的興趣呢,才會樂此不疲,一而再,再而三前來討教方子。

司露淺淺一笑,明媚的杏眸燦燦生輝。

“張大人可真是個孝子。”

面對司露的誇讚,張連報之內斂一笑。

“司大夫過獎了。”

曦曦日光從雕花窗欞灑落,滿地金輝,兩人一桌之隔,近的可以聞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氣息。

司露看破不說破,爽朗道:“我確有這樣的方子,我寫下來,張大人拿去用便是。”

說罷,她提筆、埋頭開始書寫藥方,鬢邊有兩三縷烏發垂落,隨著手指的動作微微晃動,襯得整個人愈發飄逸空靈,超凡脫俗。

張連看著司露專註書寫的樣子,眼中的柔情綣意濃得都快溢出來了。

司露寫完方子,擡眸看向張連,將方子地給她,認認真真說道:

“這方子是好方子,只一點,還望張大人知曉,老人家身子弱是需要補的,但切忌過猶不及。”

張連是個聰明人,聽出她話裏有話,身形微頓,垂下眼簾含蓄說道:“司大夫提醒的是,是某疏忽了。”

司露也不跟他彎彎繞,直言不諱道:“往後,你若想來找我,隨時可來,不必尋這些借口。”

司露的嗓音溫淡似水,言語中卻含深意,張連看著她清澈似水的烏瞳,喃喃:“司大夫我……”

司露莞爾,說道:“不過,張大人我還要告訴你,我家中已有個女兒,年方三歲。”

張連明顯一楞,臉色大變。

“竟有此等事?”

司露笑靨淡淡,眼神明亮。

“是,所以張公子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清楚,今後還要不要再來此處奔走?”

這話裏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讓他不要白費功夫,浪費時間了。

這份婉拒,張連不是不明白,只不過,他的內心並未因此放棄,遂真情拳拳,表露心跡道:

“司大夫,某不在乎,某……”

此刻,說話的兩人都未瞧見。

屋外,身形高大的男人已站了許久,懷裏抱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死死盯著隔簾裏頭的張連。

那道眼神中的陰暗,宛如翻滾的墨雲,隨時隨地就要殺人的那種。

小娃娃是個通人情世故的,悄咪咪湊上去,跟高大的男人咬耳朵。

“爹爹,好像有人要跟你搶娘親了。”

男人額角的青筋一跳,臉色愈發陰沈了。

而此刻,身在裏屋的司露,對屋外這一切一無所知。

她沒料到張連會說出不在意的話,錯愕下心中更生些許張皇,微微一楞後,趕緊打斷了張連要繼續說的話。

“張大人,這世間的男人大抵如此,頭腦一熱便會說出些哄騙女人的話來,你此刻與我談這些著實言之過早,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再作定奪吧。”

司露這番話,分明是對他的婉拒。

張連知曉今日定然是無果了,便拱手作禮與她道別,先行告辭了。

臨別前,他滿眼誠懇留下話:“司大夫說得是,此等事空口且無憑,當需看誠心和實意。”

司露看著張連離開,連嘆那日的不當心,才會惹下這桃花債,只盼張連不是那等執拗的,也好讓她早日清凈。

而恰在此刻,由遠及近,無端一聲清脆熟悉的童音,傳入她的耳中。

“娘親。”

司安怎會過來了?

反應過來時,奶娃娃已經一頭紮入她懷裏,舉著兩只小手要抱抱。

“娘親娘親。”

司露蹲下身,一把將娃兒抱起來,與她對視,滿眼都是詫異,“安兒,你怎來了?”

司安抱緊她的脖子,小臉貼近來,在她臉上反覆蹭著,奶聲奶氣說道:“爹爹帶我來的。”

司露更驚了,睜大了眼瞳不敢置信。

“爹爹?”

什麽爹爹?

此刻,司露心中除了迷惑,還隱隱生出一種不安來。

直到司安擡手一指,指向了門簾外頭那個高大的身影,這份不安才徹底得到了印證。

“喏,就是他呀,他的眼睛跟我一模一樣,我覺得他就是我的爹爹呀。”

嗡——

心中像是被洪鐘猛烈地敲擊了一下,連腦袋都是嗡鳴發暈的。

腦海中緩緩浮現出四個字。

清晰且振聾發聵。

呼、延、海、莫。

她擡眸望過去,目光劇烈地閃爍著。

隔著一道竹簾,她清晰瞧見竹簾那頭,生著一雙異色眼瞳的高大男人,身姿風逸,五官俊朗,一字一頓對她開口,說道:

“中原神女,別來無恙。”

陽光透過門簾虛虛點點落在他身上,滿身的斑駁碎影,長袖流光。

四目相對,浮光流轉,恍如隔世。

只是短短的一瞬,卻讓司露渾身上下的警惕都被點燃,頭皮一陣又一陣的發麻,她當機立斷,抱著懷中司安,轉身就要逃離此地。

“安兒,跟我走。”

司露想也沒想,抱起司安就要走,呼延海莫瞧見了,自然不會給她離開的機會,立刻追上去,攔住她的去路。

呼延海莫身形高大如山,司露還未走至後門處,就被他嚴嚴實實擋住了去路,無路可逃。

呼延海莫俯下身,高大的陰影籠下來,讓她壓迫地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幽深的眸子不可見底,情緒難辨,似壓抑了千萬情緒。

“事到如今,你覺得我還會讓你離開嗎?”

呼延海莫嗓音低沈,語氣帶著濃濃悲痛。

司露白了一張臉,將懷中的司安放下來,與她耳語了一番,囑咐她去隔壁找蘭姨。

司安雖不明所以,但很聽娘親的話,屁顛屁顛跑出去了。

司安走後,司露得以與呼延海莫單獨相對。

雕花窗扇半開,些許落英被清風裹挾,飄落進來,鋪灑在古樸的木桌上,依稀還有兩三點,碰貼在她的墨發上、衣袖上。

時光回溯,一如兩人初見的那日,也是這樣的落英繽紛。

呼延海莫盯著她,眉眼深深,帶著化不開的情愫。

司露深吸一口氣,說道:

“呼延海莫,你為何會來長安,你為何就是不能放過我?”

“放過你?露露,你可知這三年來年我……”

呼延海莫話至一半哽住了,他說不下去了。

他以為她死了,自後他每日都是暗無天日,看不到一絲光亮。

三年來,他沒有一刻,不在停止想她。

呼延海莫瞧著司露,看著面前這張魂牽夢縈的臉龐,眼尾浮紅一片。

幾乎是無法控制的,他伸手將人擁入懷中,與她身上熟悉的芳香糾纏在一處,牢牢不放。

他任憑那種失而覆得的感覺占據全身,讓五臟六腑沸騰翻滾,渾身都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他伏在她肩頭,嗓音哽咽、艱難開口。

“你為何這麽狠心,要連著孩兒一並帶走,讓我再無一日好過?”

為何,司露心中只覺好笑至極,他竟還來問她為何?

只是眼下,她感受著他滾燙的胸膛,顫抖的身體,知道這一份熾熱此刻不由她拒絕,只好安撫般同他解釋:“我那時並不知自己有了身孕,我也是回到長安才發現的。”

不過,哪怕當時知道了,她還是會義無反顧離開的。

呼延海莫久久未語,似陷入了深思。

司露趁著機會,試圖脫離他懷抱,說道:“呼延海莫,你可以先放開我嗎?”

呼延海莫哪裏肯放手,緊緊抱著懷中的人兒,偏執道:“露露,我不準你再離開我。”

司露無奈嘆息,“呼延海莫,你如今是戎國的陛下,遲早是要回去的,而我,是決計要留在故土的。”

“你若還想同以前一般強求,那我告訴你,此處是長安,非是你戎國的地盤,我父兄都在,他們定不會放過你。”

呼延海莫聽出她話中的威脅,說道:“露露,我若想要你,大可以出兵逼大夏的皇帝交出你,但我不願如此。”

司露微怔,如今大夏處在戰後恢覆的薄弱期,經不住外夷進攻,呼延海莫確實可以這麽做。

卻見他松開她,四目相對,滿眼真摯與她道:“不過,你既想呆在長安,我就陪你呆在長安,不回去了。”

狗男人會付出代價滴,後面有他追妻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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