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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無限透支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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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無限透支的支票?”

張直按照紙條上的地址,駕車一路飛馳,把梁琇送到了屈以申的小洋樓外。

外邊的雨勢不那麽急了。張直按下門鈴不久,出來的是個老管家,打著傘。

一看是個陌生女子,他楞了一下,剛想開口問話,梁琇便急著說道,“我是屈先生的朋友,請您通報一聲,我叫梁琇。”

老管家禮貌道:“小姐,您先稍等。”然後便快速回去,不一會兒就出來了,“小姐,先生有請。”

張直想跟進去,梁琇想了片刻,“不用,你在外面等我。”

走在路上時,梁琇才發現正是晚飯時間。按理說,趕上這個時候貿然去拜訪別人,很不禮貌,但她實在沒辦法再等了,也顧不上這些禮儀。可她一進這棟房子,卻覺出異常的冷清,除了她身邊站著的老管家,也就一個傭人裝扮的女子探頭看了她一眼,再沒見什麽其他人了。

客廳燈開著,梁琇看到燈光下,屈以申正坐在沙發上,如果沒看錯,好像有點失魂落魄的樣子,正楞楞地盯著一處墻,一動不動。

梁琇隨著他的目光看去,隨即便被那墻上的景象驚得呆住,擡手捂住了心口。

那裏,正赫然掛著一幅遺像。

不是別人,正是胡三妹!

梁琇倒吸一口涼氣,回了回神,輕輕問了身邊的老管家,“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剛剛下葬的。”

梁琇千算萬算也沒能料到,這次過來,胡阿媽竟然已經不在了。幾年前和老人家在一起喝咖啡,竟然會是永訣!

老管家接過梁琇手中的傘,給立在了門邊。梁琇輕輕道了謝,擡腳慢慢走到胡阿媽的遺像前。

相片上的老人和藹可親,甚至帶了一點俏皮,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那麽鮮活,每根發絲都無比清晰。當初和胡阿媽在一起的場景飛速地從腦中蹦了出來,梁琇眼睛不覺間已經發熱,她拿起旁邊的線香,點了一炷,對著胡三妹的遺像拜了幾拜,把線香穩穩地插在了遺像前的香爐裏。

“你是過來跟阿媽道別的嗎?”身後的聲音響起,無力又冷淡。

梁琇紅著眼睛轉回身,近看,屈以申更顯憔悴。

“不是,我沒有料到胡阿媽竟然不在了,我過來有事求你幫忙。”

屈以申的目光掃過梁琇的腰身,一把摘下金絲眼鏡丟到面前的茶幾上,閉著眼睛倚回沙發,擡手搓了兩把臉,“梁小姐請坐吧……找我有何貴幹?”

梁琇扶著腰慢慢坐到屈以申對面的椅子上,“我先生,秦定邦,被抓進了日本憲兵司令部。”

“進了那裏,可能要吃點苦頭了。”屈以申一動不動,話裏也沒一絲波瀾。

“屈先生,”梁琇眉心顫了一下,“我想請你幫忙……”

“幫忙救他出來?我沒那個本事。”屈以申連眼都沒睜,繼續仰頭靠在沙發上。

被這麽一堵,梁琇抿著唇沒說出話。屈以申聽梁琇半晌沒動靜,反倒睜開眼睛擡起頭,發現她正強忍著淚水,默默註視著他。

梁琇強迫自己整理好情緒,“我知道,其實你幫過我一次,上次我被七十六號抓走,去秦家送信的人就是你,對吧?”

“那是我碰巧遇上,而且看在你救過我阿媽的份上。”屈以申又繼續仰回頭靠著。

“那……不知可否請你,看在我救過胡阿媽的份上,再救一下我先生。”梁琇幾乎語帶卑微。

“你當救過我阿媽,就有了張無限透支的支票了?”屈以申冷笑一聲,擡眼看著天棚,“梁小姐,你說我會答應你無止境的要求嗎?”

“這次,會。”梁琇毫不猶豫道。

屈以申突然大笑起來,“你哪來的自信?你們不都罵我是‘漢奸走狗’嗎?現在用得著了,倒過來求著我這‘狗漢奸’去救人,真是笑話。”

“屈先生,秦定邦是中國人,他做的事,是中國人,在自己的國土上,進行的反抗和自救。”

屈以申閉起眼睛,“那和我又有什麽關系?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

梁琇狠狠地沈了口氣,孤註一擲般地慢慢說道,“因為,胡阿媽曾跟我說過,你是個好人……你,不會害中國人。”

梁琇沒再說話。

屋裏突然陷入了長長的寂靜,屈以申緩緩擡起頭,冷冰冰地盯著梁琇,梁琇也平靜地迎向他的目光,雖然眼睛發紅,但眼神卻像無風時的湖水。

隨後,她慢慢轉頭看向胡阿媽的遺照,默默無言。屈以申也終於隨著她的目光,再次看向那艱難把他養大的最親的人。

這副面容好慈祥,是沒有病痛折磨時留下的照片,就那麽耐心地一直看著他,目光和剛收養他時一模一樣。他的耳邊又想起了她早年在芭蕉葉下給他搓澡時念叨的話,“兒啊,你是中國人救下養大的,將來不要像其他日本人那樣作惡,更不要害中國人。”

阿媽,這是你這樣看著我,要再次對我說的話麽?

第二天,老地方,陽和館。

這次,屈以申主動給藤原介倒了一杯清酒。

“唉!沒有紅酒了,真可惜。之前你給我帶的那些洋酒我還挺喜歡喝呢。”藤原介看著酒杯不滿道。

“你把秦定邦放了吧。”屈以申放下酒瓶,端坐了後說道。

藤原介很是楞了楞,片刻後才道,“昨天中午抓的人,才一天不到的功夫,就傳到你那裏了?這消息真是長了翅膀。呵!”他一聲冷笑,“秦家人可真行,都能找到你那。怎麽,你和秦定邦熟嗎?”

“不熟。”

“不熟替他說什麽話?”

“我是替你著想。”

“……什麽?”藤原介頓時大笑,緩了緩道,“我沒聽錯吧!可真有趣,我為了天皇陛下抓了共產分子,這不天經地義理所應當嗎?他的死活,會影響到我這個堂堂的日本大佐?”

“會。”屈以申直視著他,斬釘截鐵道。

藤原介一臉的不可思議,“怎麽個‘會’法?不就是個支那商人,家裏在上海有點勢力。但這又能怎樣?這一個個所謂的高門大戶,哪個敢往憲兵隊的槍口上撞?”

屈以申緩緩嘆了嘆。

上午他給阿媽又上了一炷香,那時,他對著遺照在心中默念——

“阿媽,我出去這趟,也許會救兩個人,也許,一個都救不了。”

“阿媽,兄友弟不恭,我是真不想管他了。可總不能眼睜睜地任他作死……”

“阿媽,我該怎麽辦呢?你再指點指點我,我到底該怎麽辦呢?”

遺像上的人並沒給他答覆。

他硬著頭皮最後出來試一試。至於剛才藤原介的反應,他早已經預料到了。

屈以申端起面前的酒一口喝幹,從兜中掏出折好的一疊紙,慢慢展開,放到了藤原介的面前。

“這是什麽?”

“你日語比我好,你應該比我看得更明白。”

藤原介一臉狐疑地拿起了那封信,剛開始還帶著嗤笑,但讀著讀著,猩紅的眼神裏就淬出了狠戾。直到整封信都讀完,默了一陣,才慢悠悠道,“這就是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真是可笑……可笑啊!”

是啊,真可笑!

他拼盡所有力氣,從小到大受盡白眼,終於在陸軍裏一路升到了大佐。但在快病死了的藤原次郎眼裏,他卻依然是個須要得到屈以申寬容和原諒的小弟弟。

而且,這個騙了他母親那麽多年的狠心男人,不光在信裏說他這個小兒子莽撞,還說他滿心的仇恨和扭曲,都是被他母親教育出來的。人都要死了,還不忘最後再詆毀一次他的母親。

如果他能選,寧肯不要藤原次郎做他父親。這個男人當年在馬來亞巧言令色騙了他母親,回到日本後,踩著他母親家的勢力,步步為營,一路高升。等到他外祖去世,他父親藤原次郎便徹底繼承了外祖家的政治遺產,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

然後,這個男人瞬間就對母親翻了臉,要麽不聞不問,要麽冷言冷語。再後來,他唯一的可愛妹妹被五十嵐陽太家那個該死的兒子騎馬踩死,母親備受打擊,從此一病不起。母親再也生不了孩子,藤原次郎更是覺得母親沒用了,眠花臥柳,很少回家。根本不顧母親的死活,母親心被傷透,不久後就去世了。

那個人和母親只生了他這一個兒子,偏偏後背還有畸形,這讓藤原次郎成了政敵口中的笑柄。

那個貪婪冷血又好面子的男人,心中該有多少厭棄和不甘啊!所以後來,他主動要求去馬來亞公幹,再去找被他拋棄的大兒子。尤其在看到了屈以申如此優秀之後,當機立斷認回了長子。

藤原介清楚地記得,一次,藤原次郎在家裏喝醉了,竟然抱著母親喊什麽純美子。藤原介本以為那是又一個煙花巷裏的姘頭,等到後來才知道,竟然是屈以申母親的名字。

多麽諷刺啊!

心裏寧肯裝著娼妓,都沒把他母親這個豪門望族的小姐放在心裏。尤其後來還千裏迢迢地認下了那個娼妓的孩子,簡直是對他這個兒子血統和心靈的雙重羞辱。

他恨他父親,也恨眼前的屈以申。為什麽都是藤原次郎的孩子,屈以申就是健全的,而且相貌比他端正?

甚至那個在牢裏只剩下半條命的支那商人,都能長得那麽好。整個世上好像偏偏就多出他這麽個人,要讓他長得這麽醜陋畸形,背負這樣的恥辱!

簡直是真是全世界都在與他為敵。

藤原介面部抽動了一下,冷冷地盯著屈以申,“你在可憐那個支那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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