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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我的小多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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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我的小多福啊……”

屈以申並沒帶回救命的神藥。

他不光去見了藤原介,也去找了其他的關系,全都沒有藥。

說來也是,盤尼西林只有在美國專門指定的藥廠才能生產,盟軍管控極為嚴格。在這被日本緊緊把持著的上海裏,如果真要有,恐怕也只有憲兵隊裏能存上幾支,還不知是從哪裏搞到的。

那個前不久被他托藤原介從集中營救下來的美國人,他也去問了,不出所料,那人也搞不到這麽稀缺的藥品。

他的白色別克剛在門外停下,就看到古大夫從房子裏出來。

古大夫是他專門為胡三妹請的醫生,這段時間,每半天會過來一次給老人診治。有好醫生上門看病,就省了病人去醫院奔波的辛勞。

但是胡三妹的肝病惡化到現在這個階段,古大夫其實也早已無計可施了。與其說治療,不如說,每天也就是定時過來打止疼針緩解痛苦,再沒其他能做的了。

屈以申見古大夫出來,便下車迎了過去。古大夫也快走了兩步,“屈先生,我剛給老夫人打了止疼針。”

“辛苦古大夫了。”

“老夫人很堅強,也很樂觀,從來也不跟我抱怨病情。”

“古大夫……”屈以申這段時間一直在回避著這個問題,但今天尋藥的處處碰壁,仿佛摧垮他希望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終於覺得前方真的是一片漆黑了。他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跟我說實話吧,大約還有多久?”

古大夫頓了頓,屈以申的孝順他是看在眼裏的,此時真有些不知怎麽開口才合適。

“你就照實說,我有心理準備。”

“就這幾個月吧……”在給胡三妹看病的這段時間,古大夫已經深深體會到這位屈先生是位難得的孝子,他心下不忍,又趕緊安慰道,“和我的言談間,老夫人還是挺豁達的,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再多守一守屈先生。”

只剩幾個月了?

屈以申一時忘了回話,他本以為,怎麽也能撐到年底的。

“我這邊,會盡力減輕老夫人的痛苦,讓她最後的日子,過得舒坦些。”言罷,古大夫朝屈以申微微頷首,便離開了宅子。

屈以申仰頭看了看天,久久無言,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後,理了理衣領,邁步往家門走去。

傭人聽到開門聲,便一路小跑地迎了過來。屈以申本以為胡三妹已經睡下,沒想到一進客廳,便見她正坐在餐桌旁,望著房門,好像一直在眼巴巴地盼著他回家。

見胡三妹沒休息,屈以申臉色立即陰沈了下來,“怎麽還不讓老夫人歇著?”

傭人有些委屈,“先生,我們早就讓老夫人去休息了,但老夫人堅持要等您回呢。”

屈以申微微嘆了口氣,快步走到胡三妹身邊坐下,餐桌上正放著一碗加了銀耳和枸杞的小米粥。

“你看你一身的汗,是不是還沒吃飯?”胡三妹摸了摸屈以申的手背,一臉慈愛道,“現在天這麽熱還這麽忙,別這麽拼命了。”

屈以申盯著這碗粥,眼底漸漸開始發熱,他笑著答道,“本來我已經吃了,但一看到阿媽給我熬的粥,就又餓了。”

胡三妹現在臉色更加蠟黃,精神也很不濟,一直病懨懨的,可一看到兒子回來,就能立刻提起神。

傭人在旁邊又說:“我們本來不讓老夫人辛勞的,但老夫人怕我們掌握不好火候,堅持著要親自給先生熬粥。做好了後,又給盛出來放到桌上晾涼。怕您回來喝時太熱了,燥的慌。老夫人一直守在這裏等著您呢。”

屈以申“嗯”了一聲,裝作扭臉看向房門,硬生生逼回眼裏的濕氣,才轉回頭笑著對胡三妹道,“那我更得多喝一碗,阿媽吃了嗎?”

“你吃吧,我剛已經吃過了。”胡三妹把粥碗往屈以申面前推了推。

屈以申拿起勺子,滿滿地舀了一勺粥放進嘴裏。一股又軟又糯的甜香,裏面是加了冰糖的。

他從小就喜歡吃小米粥,那時小米很貴很難得,可胡三妹總是能想法弄到一點,熬粥給他喝,有時候要是放點糖,能讓他高興好半天,而她自己,卻一口都不舍得吃。

後來,生活終於有了起色,再後來他們一起到了上海,這期間,她都一直熬粥給他喝。

多少年來,胡三妹對所有為屈以申做的事,都無比精心。直到現在,但凡自己身體支持得住,都會親手做給兒子吃。她這個健康狀況,早已經談不上什麽胃口了。但是能看著兒子吃她給做的飯食,狼吐虎咽津津有味的模樣,她就能覺出無盡的滿足。

而對屈以申來說,不管在外面吃了多少山珍海味,只有阿媽給他熬的這碗粥,才能讓他找回平靜和安寧。

“阿媽,現在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沒看我都能起來給你熬粥了嗎?”胡三妹看著兒子愛吃的樣子,笑著安慰他道,“古大夫剛走,他給我打了鎮痛藥,現在沒那麽疼了。”

“那就好。”屈以申點了點頭,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哎呀,慢點兒,鍋裏還有。”

屈以申三下五除二喝掉了一碗,像小時候那樣,把空碗朝胡三妹比量了一下,“阿媽,我扶你休息吧。”

胡三妹擡起捂著肚子的手,扶上椅子扶手,“也好。”

屈以申連忙起身,把老太太慢慢攙扶到裏屋床上,“阿媽,你睡一覺吧,休息好了,病才能好得快。”

胡三妹勉強笑了一下,聽話地躺下,“我的小多福啊,真是長大了,要我替你操心的事,是越來越少了……”臨了她又伸手摸了摸屈以申的頭,“兒啊,你要學會照顧好自己。最好能找個可心兒的,踏實跟你過日子,再生個一兒半女的。那樣,阿媽在那邊,也就徹底放心了。”

屈以申握住她的手,“阿媽說什麽呢?趕緊休息,別胡思亂想的。”

應該是太累了,胡三妹腦袋沾了枕頭不久,就睡著了。無聲無息的,仿佛一切都停止了。

屈以申並沒有離開,他守在阿媽的床邊,一定要確認她還有呼吸,才能稍稍放下心。

他一直看著胡三妹枯瘦蠟黃的睡顏,時鐘好像隨著她微弱的呼吸在走著倒計時。此生的母子緣分,正滴答滴答地往盡頭一路奔去,那腳步越走越急,催得他心直顫。

胡三妹現在還穿著絲質的長袖衫,六七月的上海已經非常熱了,家裏的傭人都穿著短袖,但她還執著地穿著長袖。

屈以申明白,她是在遮擋著左臂後方的那條巨大的傷疤。那處傷讓她一直擡手困難,多少年了,越來越嚴重。

當年,胡三妹從幾條野狗的嘴裏把奄奄一息的他給搶了下來。正護著他要逃的時候,其中一條惡犬,沖上前來一口咬住了胡三妹的左臂,尖牙深達筋骨,撕扯得皮開肉綻。當時她把他死死抱在懷裏,是急中生智撿了路邊的樹枝瘋狂反擊,才打退了那幫索命的畜生。

如果不是胡三妹舍命相救,恐怕他早就成了一縷小小的魂魄,飄蕩在馬來亞海島的上空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拼死救下他的善良女子,在最初,竟被他在心底深深地嫌惡。

這份罪惡的情緒,他掩飾得很好。全世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時深藏心底的想法,也只有他自己,至今仍然對曾有過那樣的想法而無法釋懷。以至於他每每回想,都會被良知折磨。

這個行將就木的枯瘦老人,越是傾盡全力地呵護珍視他,他越會覺得,當初她救下的是一匹白眼狼——

一個冷血刻毒的混賬東西。

塵封的往事,又如潮水般向他湧來。他一時抵擋不住,心跳又快了起來,不得不閉上眼睛。

那些再也不願回想起的記憶啊……

現在,“母親”二字於他而言,當然就是胡三妹。但他是有親生母親的,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善良懦弱的長崎女子,名叫山口純美子,一個至真至美的名字。

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在馬來亞的那個小島上,他原也是有個家的。

家裏有媽媽山口純美子,有爸爸藤原次郎。

而他那時,還是藤原寬——

那個藤原家的……大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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