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0章 孽種

關燈
第80章 孽種

虹口的陽和館,在日本人開的館子裏,算是受歡迎的,很多日本人在這裏招朋會友。藤原介對其菜品尤其癡迷,據他說,口味頗像東京一家他常去的店。所以這次,屈以申仍然把藤原介約在這裏。

上午,屈以申與專門去他家給胡阿媽診治的古大夫聊了一陣,所以出發的晚了些,等他到達陽和館時,藤原介已經在屋裏等著了。

只是這回,他身邊多了個陪酒的日本女子。

屈以申進屋時,那女子的和服領子已被藤原介扯得敞開,一半頭發散亂地落下來,一看就是風月場上的女人。

本來她正半推半就地婉轉呻吟著,不料被門口突如其來的打斷,嚇得連忙轉頭望去。

藤原介見屈以申進了榻榻米隔間,手上的動作不光沒停,還伸在女子的衣服裏,揉捏得更狠。女子緊盯住冷臉的屈以申,身上一時吃痛,下意識地想推開正對她上下其手的恩客。

藤原介眼底一暗,瞬時從她胸前抽出手來,掄起胳膊一巴掌甩到她臉上,“臭婊子,吃著碗裏的望著鍋裏的,在我面前演什麽貞潔烈女,滾!”

那女子連滾帶爬地出了榻榻米隔間,逃也似地推上了門。

藤原介嗤笑了一聲,抓起桌上的帕子便開始擦手,擦得十分仔細,像是不放過每個縫隙。

隨後他把手放到鼻子前聞了聞,挑釁似地擡眼看向屈以申,“屈先生,你說,我剛才……聞了多少人的味道?”

一聽這話,屈以申只覺得血氣上湧,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藤原介在他面前一向囂張跋扈,但卻少有像現在這樣越界。屈以申狠狠咬了咬牙,強逼著自己忍住翻滾的怒意,“今天,是我請你吃飯。”

藤原介輕蔑地扔掉帕子,“我當然知道是你請我吃飯,我也知道你吃不慣這裏的飯,所以我提前都替你點好了,你看看,這桌菜怎麽樣?”

屈以申掃了眼餐桌,全是壽司冷盤,生魚生肉,不見一點熱氣,當然沒一樣是他愛吃的。他明白這是藤原介故意針對他,但他此時顧不上對這刁難耿耿於懷。他今天要做的,是見到藤原介,並提出自己的訴求。

屈以申坐了下來,平視他道,“我須要你幫我個忙。”

“說吧,什麽忙,我可是很愛幫屈先生的忙呢。上次你的那個美國朋友,現在是不是過得挺好?”藤原介夾起一塊壽司,盯著上面金槍魚肉規律的紋路,陰陽怪氣道,“屈先生每次都不會虧待我,屈先生賺了就是我賺了。早知道你那個美國朋友那麽能賺錢,你上次早點找我呀,他也不用在集中營裏白受了那些罪。”說著,把壽司遞向屈以申。

屈以申擡手拒絕,“這次不是朋友。”

“哦?”藤原介撇了撇嘴角,又把壽司放到自己面前的醬油碟裏,反反覆覆地蘸著芥末,“那這次是誰?難道是親人?屈先生還有我不知道的親人?”

“我阿媽。”

“噢!對啊……你還真有呢。”藤原介夾起那塊裹了滿滿一層綠色的壽司,冷笑了一聲,放進嘴裏,芥末的沖勁兒瞬間直沖頭頂,激得他鼻子連抽搐了好幾下,一直到嚼完咽下,又緩了緩,才幽幽問道,“老人家怎麽了?”

屈以申略微垂下眼睛,“她肝病惡化,感染了,很嚴重,需要藥。”

“怎麽,上海這地界裏,還有你屈先生搞不到的藥?真是笑話。”藤原介語帶驚訝,臉上卻有幾分揶揄。

“需要盤尼西林,醫院和診所都找不到,只能看軍隊裏有沒有。”其實屈以申這次過來,也是硬著頭皮碰運氣。

“你可真是會找人呢,這藥比黃金貴呀……你知道嗎,整個憲兵隊都找不到幾支。也許……只有在井上畯那樣的位置,才能有資格用得上。”

屈以申擡眼,“你跟井上畯關系不差。”

“那也是上下級,他是憲兵隊的隊長,而我,只是一課之長。”藤原介轉了轉脖子,“即便藤原次郎當初提攜了他,那也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井上已經幫過我很多次,該還的早都還盡了。”

這些話,全在屈以申的意料之中,他看向面前的酒杯,“這麽說,你不願意幫我。”

藤原介擡手扶著脖子,腦袋左右轉了轉,“你知不知道你讓我搞的是什麽藥?你屈先生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接著他又夾起一片魚生,冷笑道,“恐怕在日本的藤原次郎都搞不到,何況我區區一個特高課的大佐。你當真以為我無所不能?”

“看來你既不想幫,也沒本事幫。”屈以申已經拿到答案,“算了,這飯我請了,你自己吃吧。”說罷起身,打開了榻榻米的門。

然而藤原介,卻被徹底激怒了。

屈以申的話分明在說他無能,而他此生最恨的,就是別人說他無能。

他把魚生甩回盤子,“呵!就為了那麽個又老又醜的支那老媽子,值得費那麽大勁?”藤原介拖長了聲音,“你也不想想,一個支那老女人的死活,能與我何幹?你找我幫她?你腦子裏灌了黃浦江水吧!”

屈以申猛地扭頭,“你嘴放幹凈些!”

“呦,惱了?”藤原介被屈以申少有的憤怒刺激得興奮起來。

“誰都可以說別人又老又醜……”屈以申的眼神裏慢慢沁出了毒,“唯有你——沒,資,格。”

藤原介眼裏看熱鬧般的戲謔瞬間冷卻,洋洋自得的惡趣味立刻變成嗜血的瘋狂。

眼前這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優雅男人,身體健全,五官端正,竟然拿他最在意的背疾做武器,來回擊他!

“屈以申!別忘了你是來求我的!”他一把將筷子摜到桌子上,暴怒道,“你一個長崎唐行小姐的孽種,有什麽資格向我發難?”

屈以申本已經拉開了榻榻米的門,正欲往外走,身後這番話,卻牢牢把他楔在門口,他默默地聽藤原介把話說完,剛欲轉頭,不料卻看到秦定邦和一個矮個子男人正並排路過,身後還跟了兩個人。

秦定邦見到他時並未驚訝,面色如常地朝他點了點頭,“巧了,屈先生也在這。”算是打了個招呼。

“幸會,秦先生。”寒暄完,屈以申退回屋裏,慢慢拉上了榻榻米的門。

藤原介言語占了上風,正一臉得色地端起酒杯,剛喝一口,便被屈以申像惡狼般一躍撲倒,脖子被一把掐住。嘴裏的酒還未來得及吞下,便又嗆了出來,沒幾下整張臉都變得赤紅,如何都說不出話來。

屈以申下了死手,仿佛要置此人於死地,對藤原介說的每個字都迸著冰粒子,“你如果再敢這麽跟我說話,別怪我不客氣。”

話說完了,手上的力道卻未減輕分毫,直到藤原介眼珠上翻,只剩手瘋狂地捶著榻榻米。

眼見著到了要人命的臨界點,屈以申才終於松開手,“藤原介,你不要以為我不會動你。”隨後,他站了起來,看了眼還在一口口倒著氣兒的醜陋面孔,整了整西服,拉開榻榻米的門,走了。

片刻後,就聽到屋裏餐桌被掀、餐具散落的聲音,夾雜著帶著咳嗽的惡毒咒罵。

秦定邦是第一次到陽和館。虹口是日本人聚集的地方,以前他很少來這。

去年,他是與梁琇在參加商統會晚宴時,被竹野智認出來的。雖然竹野智主動給他留了名片,但他卻從未跟這個日本人聯系過,都已經快忘了這人。

此番是竹野智主動邀請的他。他其實也想會會這到底是個什麽人。於是帶上了張直和馮通,來到了陽和館。

幾人一起上樓時,正巧碰到了屈以申面色陰沈地立在一處榻榻米隔間的門口,屋裏有個人,扭著腰,坐姿頗為古怪。說的話,秦定邦多少也聽到了一些。二人打了聲招呼,屈以申就把門關上了。

秦定邦正有些疑惑,便見竹野智搖頭道,“這人得和屈先生,有多大的仇啊。”

秦定邦轉頭看向竹野智。

“這是最惡毒的咒罵了。”這個日本矮個子狠狠向下撇了撇嘴角,“一個人要真有這樣的恥辱,可夠他一輩子擡不起頭的。”

“什麽?”隨即秦定邦便聽到那間屋子裏傳出打鬥聲。

竹野智順著動靜扭頭看了一眼,“沒聽屋裏人剛才罵屈先生的話嗎?罵他是……唐行小姐的孽種。”

秦定邦皺眉,“唐行小姐是什麽?”

“就是……南洋姐,早年日本去南洋的……”竹野智看了秦定邦一眼,鼻翼張了張,才道,“妓女。”

秦定邦一聽這話,頗有些出乎意料,頓時隱隱覺出些怪異。但這樣的話題,他並不感興趣。只當竹野智隨便一感慨,他也就是一聽。

等到了他們的隔間,兩人落了座,點完了菜,竹野智開門見山道,“秦先生,我知道你非常忙,這次冒昧請你過來,也是為了盡我的一份心意。我遇到恩人以後,還從未請你吃過一頓飯,喝過一次酒,真是失禮。”說著,便朝秦定邦重重地點頭行禮,“但這次,我是無論如何都要請恩人吃頓飯了。”

“恩人,”他擡頭看向秦定邦,“我要離開中國了。”

“你要走了?”秦定邦訝異道。

“是的,我要調走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