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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人吶,就怕有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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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人吶,就怕有欲望。”

認人識人,如果只憑道聽途說,從一千張嘴裏能聽出兩千種樣貌,而且搞不好,全都和真實相去十萬八千裏。

比如眼前這個孟昌祿,被詹四知那麽一說,簡直比街上的混混好不了多少。但當三家人圍著一桌子珍饈談天說地時,孟昌祿所展現出的成熟老練,和詹四知描述的,差得可不止一點半點。

孟昌祿身形瘦削,頭發梳得油亮,整齊地抹到腦後,無一根淩亂。他臉上沒有一絲贅肉,戴著一副寬邊眼鏡,眼睛不大,卻很有神。塌鼻子,厚嘴唇,一笑起來,不光不顯奸猾,甚至讓人覺的心思淳厚,會是個真誠待人的。

看來,詹四知是被羨慕和嫉妒蒙了心,非要通過言語醜化,才能找到內心的平衡。

上次請秦三哥吃飯,詹四知發現三哥在為他鋪路的打算之後,秦定邦交代給他的任何事,他都鞍前馬後,恨不得當即辦成。秦定邦提出一起吃頓飯,詹四知很快就找到了孟昌祿,於是就有了三家人一起坐到秦家菜的豪華雅間裏。

所以說啊,人們總念叨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其中是有道理的。無論曉之以理,還是曉之以義,都不見得管用,只有曉之以利害,才能讓事情快些有下文。

滿滿一桌菜,小水師傅親自下的廚。

孟昌祿是剛買通關系從南京調來的上海,雖然沒幾個月,卻早就聽說了秦家的能量。秦家菜之前他來吃過,可都是在一樓。像這樣被秦家三少爺請到二樓雅間,還是從未有的待遇。

最後一道菜上完,水永福出現在了門口,秦定邦一見小水師傅進來,立即和梁琇一道起身,真誠笑道,“真是辛苦小水叔了。”

孟昌祿並不清楚門口這個“小水叔”到底是什麽人。但見秦定邦夫婦竟如此謙敬,那肯定是有來頭的。

正想著,一見詹四知也跟著起身,孟昌祿立即扶了下身邊的妻子,在場的都跟著站了起來,六人紛紛稱讚水永福廚藝精湛。

小水師傅身形精壯,目光炯炯。一看全都站起來了,連忙向下擺了擺手,“趕緊坐趕緊坐,我就一做菜的,可擔待不起這麽大陣勢。我是過來跟你們說一聲,缺什麽隨時跟我說。行了,不耽誤你們吃飯了。”說完,擺擺手就離開了,身後的小夥計隨手關上了門。

屋裏人再次落了座,詹四知自告奮勇地向孟昌祿解釋,“你剛來上海不知道,小水師傅和大水師傅是秦家菜最有名的兩位大師傅,人家早都已經帶徒弟了,輕易不給人做菜的。咱們今天都是跟著三哥沾的光,才有幸吃上這樣一桌地道的秦家菜。三哥這是把老哥哥你,當做貴客來招待呢。”

“哎喲哎喲,承蒙秦三爺擡愛,孟某敬三爺一杯。”孟昌祿端起杯,向秦定邦敬酒。

秦定邦與他碰杯,仰頭便喝光了一整杯。

孟太太也不含糊,緊隨他的丈夫,“那我就敬秦太太一杯吧。”

梁琇一聽,不得不把手慢慢伸向面前的杯子。心下正開始犯起難,卻見秦定邦拿起酒瓶,把她的酒杯斟得滿滿的,隨後端起來,舉杯朝孟太太道,“孟太太,我太太的這杯,我替她喝了。她胃不好,一點酒也不能沾,還請孟太太海涵,我先幹為敬。”說罷,一飲而盡。

孟太太隨即大讚,“哎呀,看看秦三爺和秦太太,我今天可真算是見到什麽叫‘伉儷情深’了。”一邊說著一邊拿手肘拐了拐身邊的孟昌祿,“老孟你可要跟人家學學怎麽疼媳婦啊,越是像秦三爺這樣的英雄人物,越是心疼太太。”

桌上幾人紛紛附和,氣氛熱烈起來。梁琇暗暗舒了口氣,她看了眼秦定邦,還好,沒有醉意。

按照詹四知之前的描述,孟昌祿如此懼內,恐怕這孟太太得是個母夜叉。但真等見了面,才知這位孟太太原是個保養得宜,身形豐腴的中年女子,和孟昌祿站在一起,可以算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有種別樣的和諧。梁琇很早就發現了,孟太太從來不會讓話掉到地上,一張口誰都能照顧到,絕非一般家庭婦女。

“三嫂可是燕京大學的高材生呢!”詹四知又開始獻寶一樣地介紹起梁琇。

詹四知剛一見著秦定邦和梁琇相攜出現時,楞了有好半晌。他沒想到他離開上海這段時間,秦三哥和梁琇,竟然成了夫妻。

不過話又說回來,什麽人能配上梁琇?什麽人又能配上秦三哥?恐怕也只有眼前這兩人才能成一對兒了。

所以,驚訝過後,詹四知反倒覺得一切都合情合理,仿佛就該這樣。於是趕緊拉著杜漪薰一起,向二人道喜。

一聽孟太太剛才的話,詹四知又摟不住了,“秦太太國文好,英文也好,去過好多國家,見多識廣,是我們燕大校園的名人,當時……”他正滔滔不絕著,不料桌底下突然被杜漪薰狠踹了一腳,詹四知頓時覺出可能不妥,趕緊把話打住,“總之啊,我三哥和三嫂,可真是佳偶天成啊。”

“哎喲,秦太太還會洋文呢!跟秦太太比起來,我真是個鄉下土包子,我就只愛和其他太太們打打麻將,逛街喝茶。我可得跟秦太太學學,怎麽能洋氣洋氣。”孟太太說起話來嘎嘣脆響,肉臉蛋圓圓的,笑起來不帶一絲褶,一點都不像悍妻,簡直稱得上憨態可掬。

“看孟太太說的,您這是健康的生活方式,會享受生活,自在隨心。”看著肉乎乎的孟太太,梁琇說話也一臉笑意。

杜漪薰聽著這兩位太太說得這麽熱鬧,總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個陪襯。雖然她今天的確就是陪男人過來吃飯當擺設的,但她出門前,也是好好打扮了一番的。結果一坐下來,且不說這個其貌不揚的孟太太渾身穿金戴玉,一身貴氣,單說這初次見面的秦太太,真讓她禁不住妒火中燒。

她是剛知道秦定邦竟然結婚了的,也是第一回見到梁琇。怎麽說呢,相貌確實好,長得還比她高,話不多,心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尤其梁琇的耳飾、項鏈和手鐲,是一整套的翡翠,一看那水頭,不知要花多少銀子。左手的鉆石戒指,克拉數肯定少不了,右手上,也帶著金戒指。但這些貴重東西帶在她身上,反倒像被這女人的氣質給壓制住,連高檔珠寶都有種不顯山不露水的感覺了。

杜漪薰失落極了。

昨天,她翻遍了整個首飾匣子,哪怕挑的都是最貴的,現在跟梁琇的成套翡翠一比,都瞬間黯然失色,甚至比孟太太的都要遜色不少。她心中更是惱怒詹四知無能,讓她在穿戴上被人比了下去。

裝扮沒了底氣,姿色都要遜三分。她家那傻老爺們兒還顛兒顛兒地幫人家“廣告”什麽高材生,會洋文。真是不知好歹,不懂分寸。

尤其最讓她難受的,她之前肖想的男人,原來娶了個這麽登對般配的妻子。這不明擺著說她趕不上梁琇嗎?她忍不了一直處在下風,見縫插針道,“秦太太平時不愛逛街嗎?”

梁琇禮貌回應,“有時候會出去買些東西。以前可能去公園逛一逛,不過現在很久也沒動彈了。”

“是嗎?我也愛逛公園呢!”杜漪薰聲音提高了半度,“前兩天我從老鳳祥出來,就去逛了法國公園,這快到年末了,人還是那麽多。”

她故意把“老鳳祥”三字說得重了一點,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她剛從老鳳祥買了首飾。但話音一落,席間卻有那麽一刻詭異的沈默,大家好像不約而同地頓了一下,又都同時舉起了筷子,伸向了各自面前的那盤菜。

詹四知為了遮掩尷尬,趕緊夾了一塊燒子鵝夾放到杜漪薰的碟子裏,一邊示意她吃,一邊解圍道,“是剛回上海時候的事兒,賤內記錯了。”

杜漪薰擡眼正要瞪詹四知,桌下卻被詹四知踩了一腳,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什麽,就忍住了沒再言語。

秦定邦沒去管詹四知夫婦的眉眼官司,他轉向孟昌祿說道,“四知跟我說起孟先生時,一直是讚賞有加。對孟兄的學識、才幹、人品都十分欽敬。”

“詹老弟對孟某可真是過獎了。老弟年少有為,不光在南京糧食局期間備受認可,如今在教育局,也是一名幹將。”孟昌祿的笑眼從詹四知轉回秦定邦,“日本人要推行那些教材,這活可不好幹。聽說,多虧了詹老弟盡心盡力,要不然哪能這麽順利、這麽快。”

秦定邦的眼皮跳了一下。

“看孟兄說的,我現在也只是個嘍啰。要說這官運啊,還得是孟兄你啊!孟兄現在這海軍部的大代表當著,小弟我和孟兄,早都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嘍。”詹四知話雖然沒錯,但是多少帶了點餿味兒。

秦定邦沒理詹四知,繼續朝孟昌祿道,“不管怎麽說,四知年齡小,很多事情沒經驗。這要放在過去,孟兄和四知也算是同朝為官了。我這不懂事的弟弟,也有勞孟兄多多照拂,多多提攜了。”

“哎喲,看秦三爺說的,詹老弟將來只會在我之上呢,到時候說不定我都得求詹老弟賞碗飯吃呢。不過,眼下詹老弟要是有用得著我孟某人的地方,盡管說。”

這才是老江湖說的話,和孟昌祿一比,詹四知還是太嫩。

秦定邦轉頭看向詹四知,詹四知楞了一下,連忙站起來向孟昌祿敬了杯酒。

席間推杯換盞的,熱鬧非常。要說尷尬,也就杜漪薰不知法國公園早被日本人霸占成了練兵場和倉庫,扯了個讓大家不明所以的謊。除了那一瞬的冷場,整個小聚會,可以說是賓主盡歡了。

幾家算正式認識了,印象都還不錯,秦定邦和孟昌祿徹底搭上了線。

吃完飯後,大家又聊了一陣。杜漪薰說要去取定做的大衣,拉著詹四知先走了。孟昌祿夫婦呆了一會兒,也起身告辭。

孟昌祿手扶著椅子,“秦三爺,我的辦公室離您的永順公司也不遠,沒幾步路就到了。”

“是嗎?那太好了。秦某和孟兄今日得見,真是一見如故,甚是投緣啊。”

“秦三爺有什麽事兒盡管開……”誰料話未說完,孟昌祿突然手捂胸口,毫無預兆一般,一下就栽到了椅背上!

只見他臉色發青,越來越喘不上氣,秦定邦和梁琇大驚。倒是孟太太頗有幾分冷靜,她緊緊扶住孟昌祿,“是又犯病了。”

秦定邦忙問,“什麽病?”

“胸痹,一犯病就這個模樣。”

“趕緊去醫院!”

秦定邦以最快的速度把孟昌祿送到了附近的仁濟醫院。上次秦二叔的後背就是在這治好的,秦定邦因此也結識了不少好大夫。所以孟昌祿被送抵醫院後,立即就幸運地得到名醫的及時救治。可以說,無形中,秦定邦救了孟昌祿一條命。

醫生讓孟昌祿在醫院多留一天。孟太太打電話回去給家裏的老媽子,告訴晚上他們不回去了,讓老媽子照顧好剛滿十歲的兒子。

把醫院事情都安排妥當,秦定邦和梁琇同孟氏夫婦作別。天氣不錯,二人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沿著江邊走了一段,順便看看江景。

“琇琇,”望著江上的船,秦定邦慢慢道,“你說……一個家有賢妻幼子,卻不知何時就發急病死了的人,他最怕什麽?”

梁琇轉頭看他,“最怕……家人無人照顧吧。”

“那他最想做的是什麽?”

“治好病?”

“如果治不好呢?”

“有生之年,讓家人沒有後顧之憂?”

“怎麽才能沒有後顧之憂?”

“……錢?”

“是啊……”秦定邦握了握梁琇的手,“他為什麽貪財懼內?貪財是因為他沒有安全感。懼內,我倒不覺得,應該是他的妻子是個有腦子的,所以他傾向於聽妻子的話,只不過擡了塊‘懼內’的牌子作掩護,或者是被別人誤解,他也不願意多爭辯。”

他轉身面向梁琇,“人吶,就怕有欲望,也怕有恐懼。”

聽了秦定邦的話,梁琇已經明白他想要做什麽——他們既可以幫孟昌祿安排大夫,也可以讓孟家賺到錢。

他知道梁琇已經讀懂了他的意思,溫柔道,“明天上午,咱倆再去醫院看一下他們?”

“好,”梁琇眼睛亮亮的,“明天,我換那串大珍珠項鏈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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