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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臨湘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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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臨湘寨

蔡崇鏡要先在衡陽中轉,才能去往重慶尋找親人。

當年淞滬會戰,蔡醫生的家人先擠上了去重慶的船。結果他因事耽擱只晚了一步,便滯留在了上海。原本還以為能前後腳離開的,沒想到外面的仗越打越大,一耗這些年,生生被困在了租界裏。

這期間,他和沒走成的幾個助手,繼續經營著他那家眼科診所。

蔡醫生在中醫治眼病方面造詣頗高,尤其擅長醫治老年白內障之類的疑難雜癥,醫術精湛遠近聞名,好多病人慕名而來。

診所雖然興旺,但蔡醫生最近身體卻常感覺有些不好。人一到此時,就變得尤其牽掛親人。一想到自己可能就這麽孤身一人終老於上海,再加上病痛折磨,蔡醫生幾乎日日不得安寢。

碰巧不久前,有個病人家屬是個健談的生意人,談話間提起,他剛去國統區做買賣回來。蔡醫生聽了頗為驚訝,不解這人怎麽有如此神通,竟能穿過重重封鎖,順利往返於那麽遠的地方。

沒想到他告訴蔡醫生,其實上海通往外界,至少有一北一南兩條走私路線,甚至可以遠抵重慶。北線由西安轉重慶,南線由衡陽轉重慶,雖說聽起來繞遠,但最終卻能去到那邊。

他還說,這租界看似被圍困,上海之外也盤踞著各方勢力,但向外的隱秘通路,不管戰事多激烈,都還是通著的。

這情況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聽這人點破其中關竅,一切也就豁然開朗了。

原來,把持著這兩條交通線的日、蔣兩方勢力,無不自下而上雁過拔毛,全是有大油水可撈的。

斷了走私線路,就是斷了財路。而戰事頻仍、餓殍遍野的世道裏,別管是敵是友,幾人又跟錢過不去呢?

某種程度上,這敵對雙方在維系私運線一事上,甚至有點心照不宣似的默契。因而日占區和內地的商、郵,只要走對了方向,就能找到通路。

就算把古今中外全算上,這都能稱得上奇景了。關於南北兩條物資交流的路線,內容基於史實。

此病人家屬,就是在南線上做的買賣。

這一消息瞬間燃起了蔡醫生的希望。思來想去,還是盡力到重慶吧,去那邊找親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家人身邊。

至於路線,就選南邊這條,從衡陽轉。

然後,他就想到了秦世雄。

早在秦世雄托祁孟初幫著找治眼方子時,蔡醫生就通過祁大夫的介紹,認識了秦世雄。

彼時,秦世雄正因心疼老母親而焦急萬分,拳拳孝心讓蔡醫生頗為觸動。所以一想到這次要途徑衡陽,他立即就記起了這個俠義又豪邁的秦家掌舵人。

衡陽離秦世雄的老家並不遠,去給秦老夫人治眼睛,不過是舉手之勞,想來也耽誤不了他什麽。

於是,他便跟秦世雄提了順路給老夫人看看眼睛的打算。秦世雄一聽,簡直是喜從天降,高興得無以覆加。之後就有了讓秦定邦護送蔡醫生的安排。

尤其送人給祖母治眼疾,也是秦定邦無法拒絕的理由。秦世雄正好可以借此,讓養子遠離秦家眼下可能遇到的風波。

而對蔡醫生來說,從上海到衡陽這段路,要是有秦家人在,比起自己孤身一人一路西行,也不知能少操多少心。

此事涉及出上海,夜長夢多,動身宜早不宜遲。

秦定邦沒有拖延,跟蔡醫生確認好出發時間,和梁琇做好準備後,又帶上了張直和馮通這兩個最信任的,便一道出發了。

秦定邦早年曾入川跑過生意,還給秦世雄帶過兩瓶當地的綿竹大曲,所以南線沿途的不少關節,秦定邦都很清楚,因而對他們來講,南線也相對好走。

兩三年前,冼之成那幫人就經由此路線走私過物資,撈了不少外快。當時他們還以為偷偷摸摸地瞞住了人,卻不知早就被秦定邦派張直掌握了情況。現在想來,也是可笑。

一行人經杭州,富陽,到浙皖邊境的屯溪鎮,再輾轉到了湘江邊的老家臨湘寨。一路火車、公路、水路,甚是波折,前後經歷了有一段時日,最終把蔡醫生安全帶到了湖南的秦家。

此行走得急,秦定邦一行人都到了,臨行前試著寄出的信卻還不見蹤影。幸虧秦定邦小時候曾跟著秦世雄來過臨湘寨,所以即便秦二叔沒提前收到信兒,秦定邦也帶著人,順利地找到了秦二叔的宅子。

看到秦定邦不光帶著未婚妻回來,而且還帶來了享譽滬上的眼科大夫,秦二叔全家上下無不驚喜萬分。

秦老夫人更是摸著秦定邦和梁琇的手,高興得老淚縱橫。

臨出發前,秦世雄已經跟秦定邦交代了,上海跟老家向來報喜不報憂,家中的難事都瞞著秦老夫人。老太太只以為她的大孫子、大孫媳婦都還在世,更別提重孫子染疫差點夭折,孫女受傷命懸一線了。

所以,秦老夫人跟秦定邦問有沒有帶來上海的全家福照片,她想摸一摸時,秦定邦只能跟老夫人說,他們出來的急,沒來得及照,等下次過來時,肯定照好了帶給祖母。

秦二叔有三個女兒,大姐秦爾青,二姐秦爾朱,小妹秦爾蘭。大姐和二姐已經成家,二人當年都在梁壑青校長的學校裏念過書,看到了梁琇,全都親切的不得了,直呼梁琇長的像她姑姑梁校長。

小妹比安郡大不了多少,還待字閨中。不過這邊女孩出嫁早,已經開始有人給她說媒。秦二叔倒並不急,但言語間的意思,是想未來招個上門女婿了。

秦定邦一行人到了的當晚,秦二叔便大擺家宴,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都招呼了回來,好好熱鬧了一番。蔡醫生自然是貴客,受到全家的隆重款待和尊重。席間推杯換盞,難得的歡宴。

轉過天,蔡醫生便開始給秦老夫人治眼睛。

蔡醫生是杏林聖手,針拔白內障堪稱絕技,正好對癥老太太的眼疾。上海的名大夫,到底是不一樣。蔡醫生在老人家的眼邊做了個小切口,用一根特制的針探進去,也沒見有多大動作,便拔出了針,之後消炎了一番查了資料,有民國名醫就是這麽治白內障的,在當時很先進。不過隨著醫學發展,此法已被淘汰。。等拆了紗布,秦老夫人竟然真就恢覆了部分視力。

“就是把擋視力的病竈挪了個位置,不再擋眼了。”蔡醫生說的言簡意賅。

以前不知吃了多少藥,看了多少大夫,敷藥針灸都不見好轉。蔡醫生一來,三下五除二,眾人都來不及反應,手術就結束了。沒過幾天,秦老夫人就又能看見東西了。

簡直是神乎其技!

盡管老人的視力沒法恢覆到像年輕人的一樣,但眼下所能達到的效果,已是先前想都不敢想的了。

秦老夫人終於又看到了晚輩,也第一次看到了長大後的秦定邦,還有這不光很會說話,而且還這麽俊俏的孫媳婦,琇丫頭。

給秦老夫人的眼病治得差不多後,蔡醫生就提出不便多打擾,要趕緊啟程了。

秦二叔專程和秦定邦把蔡醫生送到了衡陽城,拜托了一位靠得住的生意夥伴,讓蔡醫生隨著他入川的商隊一起走,過重慶時,順路把他放在那裏就行。

比起那些動輒在路上耗費數個月,最後還不知能不能順利抵達的人來說,蔡醫生遇到了秦家,也算是一段互相幫襯的造化了。

秦定邦只以為治這個病會遷延很久,未料蔡醫生的醫術如此之好。看到祖母的眼睛恢覆了不少,他也算是完成了父親交的任務,了了長輩的一樁心願。於是,他動了想要帶梁琇回上海的心。

但還沒等秦定邦張口,秦二叔就發了話,不讓走,在這多呆一段時間。

“江邊的風水養人,琇丫頭可以在這多休養一陣身體,二叔家裏的鎢礦場也需要你多多幫襯。好不容易來了一趟,你快看看礦上的這些焦頭爛額的事,該怎麽解決是好。”

秦二叔這樣說,一是情況的確如此,二是哥哥讓秦定邦捎來了一封信,信裏交代他要盡可能讓秦定邦在老家待久一些。哥哥要處理上海的一些事,他自是照辦。

既然二叔都這麽說了,而且秦定邦看了二叔家的兩個女婿,確實都不是經商的料子,全家只靠二叔一人,也是不容易。

尤其臨出發前,秦世雄專門再三叮囑他,“你去看了你二叔家有什麽難處,你能幫得上的多幫幫他。”

秦定邦料想父親定是有著他的考慮,所以就安下心在這邊,幫著出出主意經經心,常和秦二叔一道去礦上,改進開采的技術,優化管理流程。

回想當年,秦定邦在美國的大學待了一年,選了那麽個冷門的采礦專業,還是源於秦二叔的一句玩笑話呢。

只是那時因為護著班裏的中國同學,秦定邦把欺負人的美國人揍得太狠,結果被開除了回來。所以在大學的那一年裏,只能說學了點皮毛。

但架不住秦定邦的腦子實在好,過目不忘,觸類旁通,學的那些東西,現在到了二叔的礦上,依然能派上用場,好些問題經他一看,很快就有了辦法。

其實這幾年因為戰爭,鎢礦的產量和銷路都受到了很大影響。如果前些年秦定邦能過來,那秦二叔家的鎢礦場,真不知能多盈利多少了。

秦定邦留在這裏幫忙,梁琇就跟著他呆了下來。

老家的日子和上海的生活,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盡管大半個中國都已經淪陷了,但臨湘寨這片地方還是國統區,戰火還沒燒過來。老百姓們仍在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一片祥和無爭。鄉裏鄉親們充其量知道外面在打仗,卻想象不出那些仗,打得能有多慘烈。

在這裏,梁琇算是過上了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秦二叔的宅子很氣派,人少屋多。秦二嬸專門讓人收拾出一間大屋,精心布置,留給秦定邦和梁琇住。

本來梁琇覺得自己的傷已經好了,私下裏跟秦定邦說要不要分開住。但是秦定邦沒同意,他早已經習慣了梁琇在自己身邊,他守著。於是他讓人搬了一張長榻到梁琇的屋裏,梁琇晚上睡床,他睡榻。

秦二叔家的人,都把梁琇當親人對待。她經常陪著秦老夫人說話,遛彎。秦老夫人對這個準孫媳婦別提有多喜歡多滿意了。

大姐和二姐也經常把孩子送過來,聽梁琇講天南海北的見聞,跟著“三舅母”長見識。小妹爾蘭本就還是個孩子,以前愛跟著秦二嬸,現在更是個跟屁蟲一樣,不住地纏著梁琇,讓梁琇給她講故事。

上次梁琇身邊這麽多孩子,還是在難童院。而這次的這幫小家夥們,卻都是秦定邦的親人。梁琇本就親和有耐心,時不時童心未泯的,尤其她還是秦定邦的人,所以孩子們跟她有著天然的親近,特別喜歡圍著她轉。

秦二叔家的小字輩,教養都很好,梁琇也很愛跟他們分享自己的見聞和經歷。

孩子們越聽越愛聽,越聽越上癮,所以她身邊動不動就一片歡聲笑語,仿佛整個秦氏的宅院,都跟著孩童們的笑聲明亮了起來。

每當此時,梁琇的心情都格外愉悅,會暫時忘掉身上那些仍在隱隱作痛的傷。

湘江邊的日子,像桃源仙境一樣愜意。自打父親梁平蕪被任獨清的車卷到了車底,梁琇就再也沒有像現在一樣,享受過這樣的恬淡安然了。

苦日子總是難熬,而甜日子,卻轉瞬即逝。一眨眼,就到了秋天。

想想幾個月前在上海遭遇的劫難,眼前的舒適讓梁琇覺得有些不真切,好像虛幻的泡影,一戳即破似的。

讓她在一個人呆著時,忍不住開始,隱隱地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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