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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這裏,可不是憐香惜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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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這裏,可不是憐香惜玉的地方。”

梁琇中午從康平藥房門口經過時,幾乎可以肯定,藥房的人都已經安全撤離了。她不禁慶幸,真是差一點就出事,也算劫後餘生了。

終歸是驚魂甫定,等回到修齊坊,一進屋梁琇才發覺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她解開大衣扣子,推開了窗。秋海棠的葉子被風吹的不停晃動,墨綠色裏正泛出隱隱的猩紅。

她剛摸了幾下厚實的葉片,一擡頭,就見窗外樓下大步跑來兩個粗壯的黑衣男人。她正納悶間,只見其中一個仰臉看了一眼,伸手便指向了她的窗戶,“在!人在家呢!”

是在說她!

梁琇頭“嗡”的一聲。

她來不及多想,趕緊抱起秋海棠花盆,把它從窗口挪到書桌上,然後把窗戶開到最大,轉身迅速掃視了房間,確認沒有留下任何可疑的東西。

她能感覺到心在狂跳,但依然極力讓自己鎮定,她屏著呼吸,一粒粒地系好大衣扣子,但胳膊肘還是不小心碰到了花盆,帶掉了桌角放的那個粉色小本子。

此時樓梯已經響起了嘈雜的腳步聲,她來不及撿,門便被轟的一聲踹開,一個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你們幹什麽!”梁琇大聲呵斥。

“跟我們走一趟吧,有些事要請教一下。”

“你們抓錯人了!”

“小姐,不會錯的。”

說話間另外一個也走上前來。兩人一左一右鉗制著梁琇,半架半拖地把她從樓上帶了下去。

方太太被嚇的摟著小春躲在了裏屋,其他鄰居也全都大氣不敢出。

之後,她被押上了一輛黑色汽車,一路被帶到了法租界巡捕房。

梁琇被帶走後不久,那個經常在巷子裏叫賣的油餅挑子,就從方太太家門前經過。

他擡頭看到了那個敞開的窗口空空蕩蕩的,已經沒有了往日總擺在那裏的那盆秋海棠,便迅速加快腳步,離開了這條街巷。

這是梁琇所能傳遞的最快的信號了。

那麽短的時間,她沒法梳理到底是哪裏出了岔子,但是敞著的沒有花的窗口,是她和同志們之前約定的警示信號。

只要那扇窗戶開著,有花,就是暫時平安;沒花,則意味著有危險發生,要立即行動趕緊撤離。

她在自己最危急的時刻,及時向外發出了無聲的警報。

梁琇被帶進巡捕房的大廳後,剛被按著肩膀坐下,就發現又押進來幾人。其中有個女的可能是被抓疼了,低吼了一聲“放開我!”被一個便衣一巴掌扇偏了臉。

梁琇定睛一瞧,竟然是兩年多未見的康嫂!

康嫂此時也看到了已坐在那的梁琇,兩人對視的一瞬俱是一楞,但又連忙避開目光,相互裝作不認識。

梁琇心下冷笑,原來康嫂是會說話的。

當初避在南市時,這人在她身邊裝了整整一個月的啞巴,也不知是不是憋壞了。現在想來,那時對她的照顧,也不知能有幾分真心。

後來,又有幾批人被陸陸續續地抓來。再之後,巡捕房象征性地走了走引渡流程,他們這些人就一道被押到了幾輛擁擠的車裏。車先後發動,順著車窗縫隙,梁琇看到車是往西走著的。

她的心,霎時沈入了無底的深淵。

車廂裏有抓人的,有被抓的,各懷心事,一路無言。搖搖晃晃的封閉空間裏,氣味越來越難聞,讓人胃內翻江倒海。

咬著牙終於堅持到車停了,梁琇隨著其他人一起下了車。

定睛一看,的確是七十六號了。

極司菲爾路七十六號,汪偽特工總部,殺人魔窟。

旁邊的康嫂不知是不是腿軟,走路時身子矮了一下,還是一個便衣扶了她一把才沒摔倒。梁琇被推搡著進了大門,回頭看了眼頭頂的天空。

就快黑透了,沒有太陽,也無月無星。

大門口有幾只大狼狗,正朝著他們這幫人狂吠。這幫畜生仿佛餓極了,爭先恐後地要掙脫鎖鏈,好撲到他們身上連皮帶肉撕咬飽餐。

梁琇被嚇的直往旁邊躲,身邊的便衣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她想掙脫,反倒被抓得更緊。一股汗臭直鉆進她的鼻孔,她頓覺一陣犯嘔,但還是努力克制住了。

此時,院子中央一處高高的洋房裏出來了幾人,為首的冼之成正勾肩搭背地摟著一個人——那如喪家犬一般的慕雲中。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他們剛出門,就正好趕上這些人被從外邊押解進來。

慕雲中一看全是昔日的行動隊成員,連忙躲開了眼睛又側過了身。但人群中那個高挑的身影,還是讓他又多看了一眼。

看來,梁琇到底是沒躲過去。

他的一閃念,還是把她給送了進來。

在往外招供他的行動隊員時,除了隊裏的核心成員,有些可說可不說的運用人員,也都被他一股腦吐了出來。

在他想到梁琇這個名字時,本來是猶豫了一下的。當初完成了刺殺任獨清的任務時,他原是答應她了以後江湖不見的。但一想到當時她對他的入夥邀請拒絕得那般決絕,他心中的不快就占了上風。

兩人作別後,本應再無交集。但巧就巧在,兩年前的一個晚上,他竟然在一家糕餅店的門口,被梁琇撞了個滿懷。

當時梁琇像是著急趕路,而他也帶著帽子,所以梁琇並沒認出他。但他卻一下子聽出了梁琇的聲音,並且立即轉身暗中跟蹤,摸到了梁琇的住處。

他還記得梁琇靠在墻邊直喘,之後有一位高大的男子送了梁琇回去。所以他只得遠遠地跟著,不敢離太近。

所以,在被連敲帶詐地往外供認名單時,他還是把梁琇給加了進去。

誰讓她當初上了他這條船呢。一日幫他完成任務,終生都是運用人員,洗不脫的。與其讓別人供出來,還不如他自己吐個幹凈。更何況,他也是讓別人賣了,才被抓進來的。

就這樣,梁琇入了魔窟。

梁琇當時正壓著惡心,並沒看到遠處佝僂著的慕雲中。

她腦中還在迅速回憶,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才導致她被抓,心急如焚地想著會不會有其他同志也受到牽連。

過了會兒,他們這幫人一起被押到了院子裏那座洋房的大廳裏,此時慕雲中已經被押送回了監室。冼之成轉身又回到大廳,得意洋洋地“檢閱”這波新收獲。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的那個身影。

冼之成只以為自己花了眼,走到了梁琇跟前仔細看了看,就著燈光終於確認無疑,真是秦定邦的女人。

當年他那個罵不走打不跑的蠢老婆,為了拴住他的心,有次竟然跑到了難童院去收養孩子。

幸虧那蠢貨被他及時拖進了車裏,才阻止了蠢事的發生。但隨後,就是眼前的這個女人,也跟著跑出了難童院門口。

她站在那裏四處張望尋人,像仙女入了凡塵一樣,真是看了那一眼,就沒法再忘掉。

後來,他時不時就開車到難童院門口轉悠。直到後來他發現秦定邦在追求她。

那秦家老三對這女人可真是上心啊,又帶她去唱片店,又帶她去吃飯,那個熱乎勁兒,捧手心裏怕掉了……真他媽的。

他恨透了秦定邦,之前和秦家的過節讓他一想起來就如鯁在喉,但是這秦家老三,沒把柄,也惹不起。這下好了,秦老三的女人竟然是重慶分子,那可就別指望他手下留情了。

冼之成心底鼓噪著。

梁琇卻並不知道這層人皮下正在湧動著什麽樣的惡毒心思。她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站著的這個男人,一臉橫肉,面相兇狠,下巴還有顆長了毛的痦子。

總之,醜。

這人的衣服上粘了一道道的血跡,但明顯,這些血跡並不是他的。

是個打手?是個管事的?還是兼而有之?梁琇不得而知。但這麽一張臉,著實令她惡心萬分。

冼之成又挨個看了其他人,“押下去,審吧。”

出了洋房,梁琇被押向了大門口旁邊不遠的兩排平房。夜色中,兩排黑乎乎的房子就像是通往地獄的入口,看起來異常陰森恐怖。

梁琇被推搡進了其中一間,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她被按著肩膀坐在了一把老式的圈椅上。

屋裏好像剛被人打掃過,地面還潮濕著,有的坑窪處仍然積著血水,墻角的刑具上,還留著鮮紅的印記。不知是不是眼花,她覺得皮鞭還在輕輕晃動,仿佛是剛剛打完人被掛在上面,都還沒停穩,仍在滴答著鮮血。

梁琇一陣窒息,這就是審訊室了。

她剛坐定不久,就聽到屋外邊有人在低聲說話。門是關著的,什麽也看不見。其中有個男人的聲音有點遙遠的熟悉,她正努力回想著會是誰,門,開了。

剛才那個長著痦子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個男的,能年輕一些,長著兩條醒目的八字眉。兩人先後在梁琇面前的長條桌後坐了下來,八字眉手裏還拿了一疊文件。

梁琇身後站著的兩名兇徒,見到進來的人立即點頭哈腰了一番。

兩人坐定,八字眉從那疊紙裏找出一張,朝旁邊的痦子臉在紙上指點了幾下,痦子臉“嗯”了幾聲後,八字眉開了口。

“七十六號是什麽地方,想必也不用我們多說。你態度好,坦白交代,把你知道的所有的,都跟我們講了,你就可以不吃苦頭。你要是死硬到底,這裏,可不是什麽憐香惜玉的地方。”八字眉擡頭看著梁琇,好像這個過場已經走了無數遍,一派輕車熟路的架勢。

“我在家裏呆得好好的,就被你們抓了過來,我都不知道我犯了什麽法。”梁琇的語氣還算平靜。

“行了,別來這套了。你跟我們說一下你的姓名,年齡,住址,你在上海區的上級、同組成員,總之所有工作關系人,都要一一說出來。”

梁琇依然一副無辜的樣子,“什麽上海區?什麽組?你們說什麽我聽不懂。”

八字眉有點不耐煩,朝墻角的刑具揚了揚臉,“男人都受不了,何況你一個細皮嫩肉的姑娘家。別扛了,早說少遭罪。趕緊都招了,出去了找個好人家嫁了。”

“我真不知道你們在……”

“李翠蘿!別給你機會不知珍惜。你也看了,跟你一起抓過來的那些人都等著審呢,沒閑心跟你磨洋工。”

這時候,旁邊的審訊室開始傳來尖利的慘叫,梁琇嚇得一激靈,雙手緊緊抓住圈椅扶手。但她很快穩住了心神,快速理出了頭緒。

她偷偷觀察過那些一起被抓來的人,有幾個五官身形上和泰豐和的行動成員有些相像,還有南市的康嫂,再加上剛才八字眉說了“上海區”,又說了“李翠蘿”,而且她並沒看到自己組織裏的同志,由此梁琇可以間接肯定,她之所以被抓,應該是因為兩年前刺殺任獨清的那回,和康平藥房、華光的煙紙店都無關連。

她內心長舒了一口氣。

那麽接下來,她就以“李翠蘿”的身份,和他們周旋吧。

“我……我是叫李翠蘿。但是,我是守法良民,每天本分過日子,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些事。”

“你是不知道,不想說,還是想不起來?”八字眉臉上的肉抖了一下,越發失了耐心。

“那就讓我提醒你一下吧——兩年多以前,泰豐和飯店震驚上海的任獨清刺殺案,你敢說你沒參與?”

“任……任獨清是誰?我不認識他。”梁琇像在聽天方夜譚。

“別扯那些沒用的,真的沒時間跟你……”

這時,那痦子臉擡了一下手,八字眉隨即閉了嘴。痦子臉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皮馬靴踩著地上的積水,比踩在地面更響。他慢慢朝梁琇走過來,直到在她面前停下,微笑著慢慢道——

“鄙人,冼之成。”

梁琇清晰地感覺到危險的迫近,想往身後躲,卻被椅背圈住,她被框定在這方小小的空間裏,躲無可躲。

“李翠蘿,李翠蘿……真是個俗氣的名字。這麽土氣的名字,怎麽能配得上這樣的絕代芳華。你應該叫其他名字……比如,可以名叫‘琇’,還可以姓做‘梁’。是不是,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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