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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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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五月的山風還是有些襲人, 只是風中混合了些許的花香,倒顯得平易近人許多,也更能迷惑人的心智, 以忽視更多的細節。

仍舊在小徑中談話的兩人,也被這陣香風所惑,俱都投入到了之前的回憶裏, 全然沒發現不遠處還有另外的兩道身影掩映在樹梢間。

話畢後,梁鈺久久未言, 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站在那裏,身後的姜凝芝等的有些著急了, 害怕這人當真說話不算數, 須臾過後又問了一句:

“姐夫可想起來了?”

“嗯, 都想起來了。”他回答。

“那姐夫可履行承諾了?”她覆又問。

哪知梁鈺這次並未直接回答, 語氣中反而帶著不解的問:“小妹是否誤會了什麽, 我且與你並未有過任何承諾。”語氣輕飄飄, 不帶一絲感情。

姜凝芝一聽這話氣急,口不擇言就道:

“當初不是說好, 我用‘反間計’離間長姐和阿騁哥哥, 你既知道我喜歡阿騁哥哥,想嫁給他,又尋了我來說道這件事,不就是默許了待他們分開後,我能嫁入梁家,嫁給阿騁哥哥嗎?”

和梁騁之間的婚事她已等的太久,尤其是看到姜姝挽隨著梁鈺回門之後這種念頭愈發的像是中了蠱毒一般, 日日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中,不得其法。

姜姝挽婚後除了歸寧那日就再沒回去過, 而梁鈺似乎是知曉她會有所行動,把姜姝挽保護的很好的同時也不接她的任何拜帖,她求告無門,終於在聽說今日梁世子會攜新娶的世子妃來祭拜花神後,踏足了這柒星山,來碰碰運氣。

她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說的有些大聲,在這幽靜的小徑中能聽得明明白白。

自然,梁鈺鈺也聽的清楚。

可饒是如此,眼前的男人也依然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緩緩回頭,看著有些氣急敗壞的姜凝芝,想起了去歲時在姜家看到姜姝挽被欺負得的模樣。

他不緊不慢的開口,卻是令人沒有想到的回答:

“我是讓你拆散他們二人不假,卻從未說過我能助你嫁入梁家,你既喜歡他,合該自己去告訴他。”

“再者,姜二小姐,你捫心自問,你在計謀得逞之後,難道就沒有特意再在挽挽傷口在踩一次嗎?”

他可是記得,落水的第二日,就是姜姝挽把他錯認成梁騁那日,她當時匆匆落寞的離開,在花園裏就遇上了姜凝芝,而這所謂的妹妹在本就搖搖欲墜的姜姝挽面前大放厥詞,以致她一直強撐的身子最終倒下,之後大病一場。

姜凝芝這會被問的啞口無言,臉上血色全無,眼神躲閃不敢去看梁鈺的眼睛。

而他這會的言辭愈發淩厲:

“而你怕是不知,你長姐為了你的婚事,早便在做準備,事無巨細,樣樣禮數周全,說是為了彌補你等待多日的焦急,她尚且為了你能做到如此境地,而你卻一而再的傷害她,須知你婚事一事受阻的真正原因並不是因為她,而是你想嫁的那個人。”

“喀嚓”

細微的聲音自梁鈺話落後傳了過來,在這安靜的地方顯得如此的突兀,梁鈺心中微動,姜凝芝也隨之一道看過去,就看到那隱於樹梢密葉之後的姜姝挽和梁騁。



山頂終究是沒能去,花神也沒有祭拜,姜凝芝同梁騁還有話要說,梁鈺則帶著姜姝挽先行回去了。

上山的時候,姜姝挽活像一只久未出籠的畫眉,一路上都說個不停,同梁鈺一路都在說笑,可回去的時候,卻像是被霜打過的花骨朵,一聲不吭,沈默了一路。

梁鈺本是騎馬而來,見她當下情緒不對,索性馬也不騎了,陪著她一道上了馬車。

方才在山上和姜凝芝說的那些不知她聽見了多少,成婚之前,父親和母親擔心的事情終是發生了。

這段從一開始就目的不純的感情,終是有撕開掩飾的一日,梁鈺想過,只是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罷。

姜姝挽不喜歡被隱瞞欺騙,是以,當初梁騁就是對二人之間的感情不忠,答應了姜凝芝試探她的感情,才會導致二人最終分道揚鑣的結局。

他自來就對所有事有著絕對的掌控和判斷力,卻獨獨在對姜姝挽的事情上不能說絕對二字,他當下心情很是覆雜,是從未有過的覆雜,這感覺就連當初在江陵面對成王時都不曾有過。

可他卻並不後悔,甚至在小徑上看到姜姝挽的時候,心裏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自見面之後姜姝挽便一路無話,二人之間是從未有過的沈默靜謐,二人成親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相見無言的境況。

馬車行至國公府,梁鈺習慣性的走在前面,下車之後很自然的伸手就朝著姜姝挽遞過去,意料之外,掌心之中沒再像之前一樣很快的就塞入一個小拳頭,梁鈺眼睜睜看著姜姝挽就朝著他相對的那邊兀自的扶著底下丫鬟的手搖搖晃晃下了車,半點不理會他的樣子。

瞧著,是生氣了。

他握拳無奈的摁了摁眉心,第一次在某件事上有了挫敗感。

可他不知,這才僅僅只是個開始。

跟上姜姝挽的步子,剛剛踏入明思堂,就見梓春在主屋裏忙著收拾東西,他頓感不對,上前就問:

“這是在作何?”

梓春今日沒去柒星山,一直留在府裏,並不知曉二人之間發生了什麽,面對梁鈺的提問只好老實作答:

“夫人說讓人把東次間收拾出來…”

話才剛說了一半,梁鈺就已經提步走了進去。

昨夜梁鈺故意鬧騰,姜姝挽本就沒有睡好,今日又特意起早去了京郊,顛簸勞累了一整日早就疲憊不堪,這會正歪在美人靠上閉目養神呢。

梁鈺悄悄走過去,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可房間內陡然多了一個人的呼吸聲,姜姝挽怎能不知,何況,二人已是夫妻,有些事情早已默契十足。

即便是身處黑夜之中,就算是看不清彼此,一個簡單的動作,一個清淺的呼吸,都能輕易讓淺薄的空氣變得暧昧不已,他們早已深深了解彼此,僅憑這這些簡單的細節,就能讀懂對方接下來要做什麽。

美人靠上突然塌了一處地方,姜姝挽都不用睜眼就知道是他坐在了身側。

心裏還是有些生氣的,可骨子裏的教養促使她這會除了翻身留給他一個背影以外,別無他法。

可梁鈺是誰,外人面前清冷自持,喜怒不形於色,卻屢屢在姜姝挽面前露出他最妥協最狐貍似的一面。

五彩素裙鋪散在美人靠上,如同一直翩然欲將起飛的蝴蝶,想起昨夜帳中她好不容易答應的事情,眼下怕又是要無期限推遲了。

梁鈺在心裏喟嘆一聲,斂起心思試探著靠近問道:

“挽挽是不讓我進屋了嗎?”

東次間原本就是他的書房,後面碧紗櫥內原本就有一張小榻,姜姝挽今日讓人收拾,不就是將他攆去那處睡。

可身前的人並沒有回答,依然在閉目假寐,對他所說的話不為所動。

梁鈺少見姜姝挽生氣的時候,也摸不清楚她此刻究竟是什麽情況,是以一切都只能摸著石頭過河,他悄悄靠近:

“還是說,挽挽不要夫君了。”

他深知她每一處敏感的地方,說話的時候刻意靠的有些近,她一手枕在頭下,一手隨意搭在腰際,梁鈺說話的當下悄悄伸手握住她的。

姜姝挽微楞過後輕輕掙紮了一瞬,見他不願放開只好作罷。

這一動作給了梁鈺暗示,說明姜姝挽這會正在氣頭上,卻並不是不會原諒他的。

他喉結微動,悄然上前,溫熱挺括的胸膛也離姜姝挽的後背越來越近。

“挽挽既不願意問,可我也要說,我給挽挽講一個故事吧。”

他小心把玩捏著手裏滑膩的小手,語氣輕輕,像是情人間的低語,在這烈日過後的午後又如那潺潺的溪水,明明清澈見底,卻暗藏洶湧般的蜜意。

他說了許多,故事是自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說起。

從六歲開始的初見,到七歲的第一次錯認,再到之後每次看到她同梁騁之間越來越好,他也從剛開始的視而不見,到漸漸地無法忽視,再到最後的求而不得,最終主動向她承認,自己確實如姜凝芝所言,是促使他們之間感情出問題的始作俑者。

他一直在說,言辭懇切,可姜姝挽卻一直保持著背對他側躺的姿勢,呼吸淺淺,只有從塌下的腰際才能看到有些許輕微的起伏,只是還如之前那般,一聲不吭。

梁鈺說完,同她一樣保持沈默,不發一言,就像之前在江陵的時候一樣,他給她時間思考,讓她慢慢的想清楚。

時間過去良久,榻上的人依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梁鈺以為她已經睡著,這會屋外雖然金烏高掛,可屋子裏還是冷的,梁鈺小心的把姜姝挽的手置於她的腰際之上,準備回榻上拿床薄衾來給她蓋上,可剛一起身,還未有所動作,就聽見身前的終於開口:

“你別走。”

見面以來,這是姜姝挽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心裏難掩激動,雖頓住了步子,可還是想聽聽她如何說。

沒想,又是半晌的沈默,就在梁鈺以為姜姝挽不回再開口時,身後飄過來一道柔柔的聲音:

“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自嫁給他以來,幾乎日日都在被迫接受一些自己之前從未想象過的事,有時候是驚喜,有時候就像現在這樣,是驚嚇。

當她親耳聽到從梁鈺的口中說出那些話時,心下的震驚不亞於之前聽到的任何秘密。

“你知道的,我不喜人騙我,這次你須的全部告訴我才是,如果二妹說的是真的,那你是從何時開始就在綢繆此事,又何以知道,一定會成?”

即便她和梁騁之間的齟齬早就產生,但他又如何知曉,姜凝芝一定會答應他,自己也一定會接受他?

哪怕現在所有的事情已經成了既定的事實,可固執的她還是想知道梁鈺當初是用怎樣的心情來下的這些決定,又何以見得,他的每一個決定都會成功。

梁鈺失笑,有些意味不明的看著她的雙眼,又用他那蠱惑般低沈的嗓音說道:

“方才我就說過,自你六歲我第一次見過你之後,就認定了你,而不管和你定親的是誰,我都會這樣試上一試,只是湊巧,那個人是梁騁罷了。”

他無視她眼中的詫異,繼續回答她的問題:“而至於成不成,我不能確定,只是我知道,如果我不這樣做,你就會嫁給別人,叫別人夫君,挽挽,我梁鈺既錯過了一次,便不會再錯過第二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既要娶你,想同你在一起,就要拿出十成十的誠意來,而你就算是顆石頭,也該被我捂熱了。”

最後一個問題他沒有回答,姜凝芝會答應這件事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因為那雙思慕的眼光他也擁有過,明白求而不得是種什麽滋味,他很好的拿捏住了賭徒的心理,與其就這樣看著心愛的人同別人在一起,倒不如就此博一次。

午後的陽光通過隔窗透了進來,發散在她的身上,五色素裙和水綠色的褙子在陽光下熠熠發光,後背被照的暖融融的直達心裏深處,就算梁鈺說的,她這會已經被捂熱了,胸腔熱意滿滿。

姜姝挽此時已經坐了起來,面對著梁鈺背靠著美人榻上,而梁鈺心裏依然記掛著要去榻上拿薄衾的事情,說完後就朝著榻上而去。

最後在姜姝挽的怔忪中,一床薄薄的錦衾已經蓋在了她身上。

而後,他終於能坐下來與她對視,兩雙早已熟悉不已的眼眸在此時互相交匯,姜姝挽心裏還有些別扭,不願與他對視,可已經軟和下來的態度是對這件事最大的讓步了。

“還有沒有什麽想問的?”梁鈺笑道。

他還是同之前一樣,能一眼就洞察出她的所有心思。

姜姝挽雙唇囁喏了許久,幾次想開口卻又咽了回去,最後又想了好一會,才幽幽起唇,小聲問道:

“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是我。

她憋了半天,憋出來這麽一句話,不知是對自己的疑問,還是在質問他。

梁鈺聽後先是有些不明,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面對她一臉希冀的神情,觸動不少。

為什麽是她?

他也在心底問自己。

不由的想起了早些年,她寧願親近梁騁卻躲著自己遠遠的樣子就像還發生在昨天一般,她對著梁騁說笑,甚至願意哭鬧,在自己面前永遠就只有循規蹈矩的一句‘梁大人’,從來都是規規矩矩,卻沒有半絲生氣。

梁鈺猜想,或許是因為羨慕,也或許是因為嫉妒,但究其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經認定了她。

否則,盛京的小娘子如此多,他何以偏偏就栽到了她的手裏,被她攥的死死的。

難以相信,從小對任何事情都涼薄淡漠的梁鈺,唯一一次動了的惻隱之心就是眼前的姜姝挽,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可最終惻隱之心終於變成了心動,讓他只想單獨擁有女孩的笑靨。

他罕見的沒有回答出姜姝挽這個問題,而是又牽起她的手,語氣中有些挫敗的說:

“這個原因,我也說不上來,只知道第一次見到你後,就認定了你,或許又恰好你小時候喜歡躲著我,更激起了我的好勝心,我也不止一次的對自己說過,對於你,我是勢在必得。”

午後的烏金漸漸西垂,這會已經又比方才偏過去不少,透入屋內的光已經能將窗邊的兩人同時包裹在內。

姜姝挽就這樣背靠著日光,迎著梁鈺的視線,再次深陷。

梁鈺沒有回答出來那個問題,卻又給出了答案。

可對於今日意外窺探到得秘密,姜姝挽還是有些氣惱,不為別的,只因她今日剛和人爭論,說梁鈺是個正人君子,心系百姓,不過轉瞬就發現他竟還有如此腹黑的一面,令姜姝挽實在是有些無地自容起來。

她訕訕的收回落於他身上的目光,嘴裏嘀咕,聽語氣還有些不滿:

“你可知我今日同人爭論的事。”

夫妻二人自在山腰處分開後一直到小徑處才重新見到面,對於今日女眷那處發生的事情,梁鈺自然是不知曉的。

姜姝挽深深嘆了口氣,語氣間頗有些無奈:

“我今日同人爭論,說了你的萬般好,在朝堂是好官,在府裏又是頂頂好的郎君,可你卻…”

梁鈺知道她想說什麽,小娘子剛替他說過話,轉瞬卻得知了他做過那樣的事,心裏怎麽都有些說不過去,無異於是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這事他也無奈,愛意可不會因為做人的信條而發生改變,哪怕是聖人,在面對世俗的事情上也會變成俗人一個。

“難道在挽挽眼裏,只是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就不能算好人了?”

“我只是喜歡你,想要追求你,這又有什麽不對嗎?”

他避重就輕,只一味的述說著自己的愛意,不讓她有別處可以想。

話雖如此說,可姜姝挽總是覺得哪裏不大對,卻又說不大上來。

梁鈺見此,及時打斷,不讓她再繼續多想,畢竟這小姑娘鉆起牛角來怕是十個人都拉不回來。

他湊上前,故意有些厚顏的問:

“那昨夜夫人答應了的那件事,可還記得?”

明明方才還在說著別的事,未料及他這會竟又想到那件事,姜姝挽反射性的立即抽回自己的手,義正言辭的就搖頭說不行。

梁鈺或許已經猜到,沒在繼續堅持,只是最後的最後還是要確定這件事是否已經解決了,他擡頭看著姜姝挽,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問:“夫人現在氣消了吧?”

她努了努嘴道:“你可還有秘密瞞著我?”

“我保證,這是最後一個了。”

“真的?”

“比珍珠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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