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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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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白璧這個人,說好聽點叫穩重細膩,直白點就是悶葫蘆還心思深重,無論心裏頭多不樂意,臉上都是不顯山露水的,對再討厭的人都能擺出一副君子端方的樣子來。

所以祁涼總覺得許白璧還是看他不順眼的,這直接導致了他連帶著看到許望都有些不是滋味。畢竟沒哪個老師會像他一樣看到學生首先想到的是“嘖,你二叔還不待見我呢。”

這種行為純屬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嘛。

祁老師自認自己不是那種容易死心眼,揪著陳年舊事不放的人,所以他幹脆就躲著許望。

所謂眼不見,心不煩。

一大早,許望一手拎著書包,一手拎著早點往學校裏跑,在鈴響前一秒沖刺進了學校,他還沒來得及放松,喘口氣,就見到了他們話癆班主任正從對面走過來,許望嚇得渾身一哆嗦,還沒條件反射地跑,就見到班主任在看過來的瞬間突然一個急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另一個方向走了。

許望到了教室,放下書包,若有所思地看著黑板道

“我覺得班主任好像在躲著我”

“他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了”

“會不會是那天的事,他給上報學校了”

許望憂心忡忡,好幾節課都提心吊膽,生怕廣播裏突然通知讓他去教務處。

沒想到廣播裏先聽到了葛尋煜的名字。

許望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前排傳下來的試卷嚴嚴實實埋起了腦袋,廣播響起來的時候,他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那晚的事東窗事發了,話癆班主任果然靠不住,躲著我就是因為心虛吧。幾個念頭飛快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

十幾秒以後,他才反應過來廣播裏沒有他的名字。

出什麽事了?

上課鈴響了,許望和拿著課本的語文老師擦肩而過,後者喊著,“上課了,許望你去哪兒?”

教務室裏沒人,隔壁的老師告訴他,祁涼帶著葛尋煜去了醫院。

醫院給葛爺爺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書。

葛尋煜坐在手術室外面,小孩沒哭,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了。

祁涼靜靜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想起剛剛他在教務室裏整理資料,

葛尋煜紅著臉大汗淋漓推門進來,一看到他們班主任的臉就問道:“是不是我爺爺又不好了?”

有些孩子,從小就比別的孩子經歷了更多的苦難,也比別的孩子更懂事。

許望十歲的時候失去雙親,和二叔相依為命,葛尋煜則是出生就沒了父母,從小被爺爺拉扯大。

天塌下來許望還有許白璧擋著,葛尋煜卻只能靠自己。

祁涼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急救室對面是住院區,中間的花園綠植繁茂,欣欣向榮,不乏坐著輪椅曬太陽的病人,中午的陽光下面,每個人看上去都臉色紅潤,健康而充滿活力,誰也想不到,死亡卻在一墻之隔裏面虎視眈眈。

祁涼瞇著眼睛,伸手擋了下太陽,在這個瞬間,記憶與現實重合,軍區醫院裏,他也是這樣站在外面,在滿懷希望的正午陽光下面,等來了一個壞消息。

這次,祁涼先等來了一個熊孩子,他伸手攔住許望。

男孩滿臉著急,頗為不耐煩地看著他,

“我帶你進去”祁涼說。

許望楞了一下,而後乖乖跟著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班主任走了。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坐在葛尋煜旁邊,似乎這樣就能給好朋友一點力量。

也是奇了,葛尋煜這樣努力認真,哪個老師都要誇一聲懂事的孩子,卻偏偏和許望這樣的混小子成了朋友,還這樣死心塌地,兩肋插刀。

明明是毫無相似之處的兩個人,不知道命運之線是在哪裏陡然拐了個彎,硬生生交叉出人生中重疊的一段。

陽光在下午三四點最為明媚,而後就開始逐漸衰敗下去,天邊上鋪開一小片紅雲,滴墨一般悄無聲息暈染開來,這血紅色莫名觸目驚心,也有可能是觀者心情作祟,到路燈亮起,住院部的燈都亮起來,這紅雲才徹底褪去,剩下濃重的黑色。

八點的時候,手術室的門打開了。

人被送回了重癥監護室,又一次劫後重生。

反反覆覆折騰了這麽多次,老爺子還是吊著一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掛念還沒成年的孫子,只可惜有心無力,只能在潔白的病床上茍延殘喘。

還能再熬多久呢,一周,半個月,二十天,誰都清楚這一天沒剩多久,可你永遠也做不好準備。

人一出生便是要赴死的,祁涼坐在走廊裏驀然想起這句話,他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消毒水味,看了眼默不作聲的兩個孩子,有些心煩地揉了揉眉心。

“許望,你先回家,我在這裏陪著”

“我不”

這都誰慣出來的毛病,怎麽這麽不聽話。

祁涼拐了個彎,躲到了窗戶口,打開手機,通訊錄最上面是最新添加的聯系人,他默默看了一會兒,想不起來自己當初怎樣鬼使神差在□□卡上找到了這個號碼,然後還存了下來。

鈴聲響了很久後斷了,他盯著手機楞了楞,又撥了過去。

這次很快就接通了,

“你好”對方似乎在很吵的地方,刺耳的電子音樂聲從聽筒裏穿透過來。

“我是祁涼,出了點事,你能來一趟把許望接回家嗎?”

沒過多久,許白璧就開車過來了。

一直沈默著沒說話的葛尋煜見到了他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許白璧走過去,把小孩摟到懷裏,輕輕遮住他的眼睛

“不要怕”

隨後他放開葛尋煜,側身向祁涼點了點頭,“祁老師,能單獨和你聊一會兒嗎?”

祁涼跟在他後面走,隱隱聞到對方身上的酒味,不免有些發楞。

這個人和從前比,真是變了太多了。

十年前,祁涼絕對想象不到,不食人間煙火的許白璧也會這樣溫柔地安慰別人,還會沾染酒味。

一別經年,他總還習慣把對方看做那個不合群,孤僻,高冷的轉學生,需要他去遷就,討好。

“祁老師,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許白璧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有些猶豫

“按照道理,本來不應該這樣麻煩你,但是明天我有一個重要的會議需要出差,到周四才能回來”

“這兩天,能麻煩你照顧一下尋煜嗎?”

他一張漂亮的臉在醫院走廊的白色燈光下面顯得過分慘白,睫毛垂下來擋住了眼裏的情緒,似乎既無奈又疲憊。

祁涼心下一動,鬼使神差問道,“你和葛家關系很好?”

他看到許白璧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同是天涯淪落人而已。”

祁涼張口想說些什麽,許白璧卻說“麻煩祁老師了”

他只好把那句話咽回肚子裏,點點頭“為人師表,分內之事,不麻煩”

他本來想問,你這些年過得很辛苦嗎,許家到底發生了什麽。然而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遲到這麽多年的關心,只會讓彼此難堪。

無形之中,過去成了禁忌話題,彼此都不約而同輕描淡寫地跳過去,故作相安無事。

祁涼微微轉頭,就能看到旁邊人的側臉,他眼睛下面有很濃的一塊青色,顯得整個個人很疲憊又沒精神,再往下看,是黑色的細長領帶,板正的深藍色襯衫,一絲不茍,妥帖地貼合著腰身,可見即便這樣缺少睡眠,他也沒有敷衍對待外在。

那股淺淺的酒香氣似有若無傳過來,祁涼忍不住想,到底是什麽樣的場合,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嚴整以待。

這十年裏,祁涼不是沒有想念過許白璧,仔細說起來,許白璧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知己,中學以前,祁涼只和張柏舟廝混在一起,可張柏舟和那些二世祖們算不上知己,張柏舟是哥們,那些二世祖們只能算酒肉朋友,中學以後,祁涼去了軍校,從此每天叫苦連天的訓練裏,有的也只有戰友。

一開始祁涼想起許白璧還是帶著少年人的那種憤懣的,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要把對方拉出來痛恨一番,把生活裏所有不如意都歸結到對方頭上,時間長了,祁涼才意識到那是思念,每天起早貪黑的訓練裏,忙到沒時間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他卻總是分神想起對方。

當初天大的矛盾再回看過去顯得可笑又無聊,只可惜山長水遠,徹底斷了聯系,荒涼的大西北沒給他去和對方重修舊好的機會,何況還有少年莫名的自尊心作祟。

祁涼推了推許白璧的胳膊,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守在這裏就可以了”

“你不是說明天還要出差嗎,先回去休息吧”

“明天飛機上睡就可以了”許白璧聲音沙啞道。

祁涼看不下去他那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實在沒有立場勸他什麽,只好憋了一肚子的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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