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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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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靈

王文靜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迷迷糊糊被驚醒來,睜開眼睛看著陌生的床頂,好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不是在神仙冢裏嗎?翻了個身,原是想看看陶姜,看清楚眼前的情景,卻猛然僵住。

不知道什麽時候,宿舍的門開了,房間裏擠滿了各色各樣的人。他們靜靜地擠滿了屋子,無聲無息地站著,沒有表情看著她。

她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那些目光如影隨行,眼瞳整齊劃一的隨著她的動作而微微移動。

隔著人群,陶姜在另一邊,他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醒的,手中持著一張黃符,神色示意她,又微微沖她打了個手勢。雖然只是輕微的舉動,但離他近的人立刻露出怨恨的表情,猛地扭頭像他的方向看過去。

他顯然對這些怨靈十分地忌憚,立刻停止了動作。

那些人盯著他的方向好半天,大概是因為符的作用,而找不到人在哪裏,只得放棄,又看王文靜盯過來。表情也由怨恨變得平靜。

他們就這樣看著,即不動作,也不說話。隊伍從房間一直排出從,透過門窗,能看到外面擠滿了人。詭異地安靜著,原地站著不動。

王文靜被盯得不寒而栗,但想到他們原來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成為先驅進入這個世界,心裏又感到酸楚。

她看著向站在最前面的那幾個。

有小孩,有老人。他們在這世界輪回成人不知道多少次,面目早已不同。也不知道他們每一世,是否都完全明白一切真相,或者只是憑著初心跟隨著家主而已。但顯然,在最後覆滅時他們應該是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又是為何而來。所以才會這麽怨恨。

“計劃進行到二十年時,就宣告失敗了。人類意識上傳只是一個陷阱。”王文靜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得懂,但她覺得,活著的人欠他們一個交待。這是他們應得的。

“周一寶回傳信息後,先驅被全體撤離,基地下沈。第一防衛軍已經幾乎全體覆滅,還剩的一個人,幾十年來一直堅守著自己的崗位,守衛著數據列陣裏的人類意識。我也決定完成身為先驅的使命,所以再次來到這裏。”

“你們沒有被放棄。人類盡了最大的努力。”她停了停看著那些面無表情的怨靈。告訴他們自己在走出基地之後看到的一切。

直到她話音落下,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回應她。

他們只是站著。看著她。

這些人,也曾是誰的兒女誰的父母誰的摯友。而現在,只是一群不被記得的亡靈。

突然人群裏有一個小小的聲音“武漢怎麽樣?”

“我不知道。地表上沒有以前的城市標志以供辨別,我看到的只有農田、礦地、工廠。”

“12號基地怎麽樣?”那個聲音又問。人群被擠動,有個小小的孩子鉆到最前面來。他在死的這一世,年紀還很小,莫約十歲不到,但眼神卻是通達世事的樣子。

王文靜低頭看他:“絕大部份基地都已經沒能正常運轉。12號基地如無意外應該也在其中……”

“全死了嗎?”

“是的。”王文靜艱難地吐出這個字。

小孩捂著臉,肩膀微微搐動。

王文靜伸手想安撫他。

但手拍了個空,劃過他的身軀,就像撫過一團冰冷的空氣。

小孩的意識似乎也像其它怨靈一樣並不完整,他的外貌因為情緒變化,而產生了激烈的閃爍,一時是垂垂老嫗一時又是健壯的青年,一時表情平緩,一時又兇惡如鬼怪,血盆大嘴欲吃人狀。但很快又穩定下來,他神色茫然了起來,只楞楞地站著,和別人一樣。

王文靜看向這些怨靈碎片,終於沒有任何懼怕,與他們目光相交,正視著每一雙眼睛,雖然知道他們聽不懂,還是鄭重地承諾:“也許只剩我一個人,但我會盡最後的努力。”

“故鄉。”突地人群裏又有一個聲音。

那個是女孩的聲音。接下來又有好幾個聲音響起。

此起彼伏。

“故鄉。”

“家”

雖然這些人意識已經不再完整,可能連連貫的記憶都沒有,也有一些可能根本也說不清自己的家在哪兒,甚至很快就不記得自己剛剛說過什麽……

但王文靜點頭:“我盡全力帶你們回去故鄉。”雖然世界變得醜陋而滿目瘡痍,但那裏對於這些怨靈來說,才是真正可以安息的家園。

人群再次安靜下來。

站在最前面的一個人,突然伸出手。王文靜以為他是失去意識要攻擊自己,但他只是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好孩子。”

隨後盯著她手裏的劍良久,在他的手指觸摸到劍身的瞬間,整個人化成一道光影,投入其中。瞬間劍身光華流轉,劍氣便凜冽了幾分。那些圍繞著劍身的氤氳寒氣,有時候會突地化成一張人臉,但很快又沈靜下去。

其它人陸續向前來。

他們有一些,明白自己在做什麽,有一些並不。只是茫然地跟隨著同伴的步伐。

有一個呆呆站在最前面,不動,也不說話,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他身邊怨靈此時稍微清醒些,安慰他“不要怕。很快我們就回家。”拽著他一起,進入劍身之中。

隨著人流上前、進入,劍身上的霧氣越來越濃重。人臉輪番翻湧。

直至最後一個人進入,劍身上的霧氣反而斂進了劍身,只時不時地,突出一張或平靜或恐怖的面容。最後那柄劍無聲無息地融入了她手中。平白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門外的街道還是寧靜午後的模樣。

但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了。

陶姜把符文從自己身上扯下來。看著王文靜的目光有些覆雜。“你要用劍時,它自然會顯形。”

王文靜問“和你一樣從心臟拔出來?”

陶姜搖頭。似乎不願意多講。示意王文靜“走吧。出去再說。”向門外走出。

王文靜跟上他,回頭看到徐安僵站在原地,喊他“走。”

但徐安沒有動。

王文靜看向陶姜。

陶姜冷聲道:“你到是個好心人。”帶著幾分譏諷。

但最終他還是點頭示意徐安跟了上來。

出去的路比來時要簡單得多。王文靜緊緊跟著陶姜的步子,兩個人一路無話。走到一半時,天空突然電閃雷鳴起來。一個場景時不時竟然有些裂隙,露出別的場景來。三人面前不知道哪裏來的霧氣越來越重。不一會兒就伸手不見五指。王文靜連忙抓住陶姜的袖子。

陶姜擡頭看看四周,臉色凝重對王文靜說:“閉眼。”又喝令“徐安!”

徐安似乎能理解他的想法,上來站到最前面的位置急步向霧中沖。陶姜居緊其後,雙手結印,低聲咒念。眼睛並不睜開,但就好像能看見一樣,腳下一步也不遲。

王文靜緊緊閉著眼睛,全憑著手裏的感覺,跟著方向狂奔。

耳中雷鳴不止,又有風雨迎面。一時身後又好像有人在說話。有人在叫著她的名字,似乎是跳樓死的媽媽,叨念著自己後悔“真便宜了他。”

她竭力遏制回頭的沖動。只悶聲不響地跟著大步地跑。

最後腳下一空,一頭栽倒在地上。

不知道哪裏來的人大叫“大公子出來了!”

“大公子!”

“來人!”

她在地上打了個滾才止住慣性,全身像骨頭都碎了一樣,一動也動不了,張目四望,許多侍女與劍士們正蜂擁而上,將遠處半身是血的陶姜擡扶起來。他雙目緊閉,並未見有傷口,那些血是從他毛孔裏頭沁出來的。

徐安倒在她身邊,臉上已經血肉模糊,身前衣裳沒有一片是完整的,只剩下些碎面料掛在身上,但他似乎不知道痛,就那樣靜靜地躺著,眼睛睜著,仍然一動也不動。

那群人擁簇著陶姜走了個幹凈。

王文靜在原地躺了一會兒,緩過來些才撐著地面掙紮著坐起來。才發現這裏是個宅院,院中間原有些東西,但已經被清空了,被人立了面超級大的銅鏡。鏡面上全是符文,地上也畫滿了符咒。圍著鏡身,擦滿了令旗。

此時鏡子已經碎了。符文上靈氣一點也不剩,令旗也早黯淡無光。

那邊正是三個人沖出來的地方。

見她坐起來,院中剩下幾個守門的劍士,只是看了她一眼。之後便再不理會。她叫了幾聲“請問!”

也完全沒人搭理她。

爬起來想說往陶姜去的方向去看看,她才走近劍士便‘唰’地拔劍,一副她再走近一步就要把她砍死的樣子。

轉身要出門,想著起碼去召兒搞點東西吃,她實在有些餓了。但守著那邊的劍士也不許她離開。

她有些煩“你們能不能商量一下,到底是不讓我進,還是不讓我走。”

有一個劍士高聲喝止“你就在此地,等大公子醒來,再做決斷。”

王文靜反問:“那他要是十天半個月都醒不過來呢?我在這兒搭帳篷嗎?吃喝到是沒什麽問題,拉撒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劍士沒有理會她。

不一會兒雷聲振振地,下起雨來。

院子裏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沒有。

王文靜抓住徐安的頭,連拖帶拽把他拉到一棵較大些的樹下,雖然擋不到什麽雨,能小點也是好的。

眼看天色越來越黑,也沒人理會,她索性開始大叫“來人啊!”

劍士當然不理會,到是經過的侍女喝斥她“休得喧嘩!”

“但是我餓了呀。我也受傷了。一會兒大公子醒過來,發現我死了你也討不到好。”王文靜凍得直發抖:“我是大公子的親弟子,你們是對他多有怨言又不敢說?現在看他一時顧不上我,要謀害我膈應他還是怎麽的?”

這次侍女到總算是正眼看人了“親弟子?”不過一臉愕然。

“你少胡說。”

“這次在神仙冢收的。”王文靜牙齒直打仗“快點找個地方讓我歇下。我身體不好,又受了傷。”見侍女將信將疑誠懇道“我要是冒充的,大公子醒來就會要我的命。何苦呢?我也不是瘋子。但我要是真的,我要是死了,大公子醒來就會要你的命。你何苦呢?我也不要住得多好,有個地方休息,吃點東西便成。”

侍女心中轉念,也確是這個道理。“你隨我來。”

王文靜連忙叫她“幫我把人擡一下。”

“他又是什麽人?”侍女皺眉“看著像人傀。他總不會也是大公子的弟子。”

“人傀也不能就讓他這麽呆著,萬一死了呢。我們能出來,也是他的功勞。”

“他即為人傀,便沒有魂魄早是個死人了,現為大公子再死一次,也算物盡其用。即是個死人,還有什麽好救的。”待女不耐煩轉身就走。

王文靜只得自己跑去把徐安拖著。

侍女打著傘,嫌她走得慢,煩得要死“我裙角都要濕完了。大公子那裏缺人,我還得拿東西去呢”催了王文靜好幾次。王文靜只悶聲不響地拖著人往前挪。

侍女氣得無法,只得叫了劍士來抗人。

送兩個人去了個偏僻的廂房,在院子大聲對人道“說是大公了新收的徒弟,也未得證實。大公子還睡著呢。”便再不理會。

院子裏有好些打雜的下人,聽說是大公子的徒弟,個個都覺得驚奇“大公子從不收弟子的。”一些覺得是假的“多半是訛人呢”又說“未必不是犯事在大公子手裏,總歸要死,趁機過兩天好日子的。”

到是有個小姑娘,跑前跑後地幫著燒熱水,拿吃的。

王文靜連聲謝她,她異常窘迫。

其它下人雖然罵那小姑娘多事,但又怕王文靜是真的徒弟,並沒有不許小姑娘來。

但這裏也沒有什麽好東西,饅頭又硬又冷,得在熱水裏發好了才吃得下去。要換的衣裳也沒有,小姑娘不知道從哪裏收羅來幾件打了補丁的。給她時十分忐忑,一個勁地辯解“我們這兒沒有什麽好的。你不要嫌棄。等大公子醒了,一會兒給你頂好的東西。”

看著王文靜吃饅頭,在一邊默默地咽口水,肚子裏咕咕地叫。

王文靜叫她來坐,又分了一半給她。

她推辭不敢,最後好歹,饅頭接了,站在旁邊吃。

吃完兩個人又合力把徐安的傷口給清洗幹凈。

徐安傷得臉上鼻子眼睛都看不清,一片血肉模糊,敷了小姑娘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草藥,血總算是沒再流。又找了布條包裹起來。

小姑娘小聲說“他傷成這樣,好了也不像人。可怎麽辦啊?”

王文靜含糊地說“能活著就不錯了。”

“怎麽會弄成這樣啊。”小姑娘忍不住。

“遭報應了。”王文靜想到被他殺的無辜考生。又想到他殺母……一時怔怔的。

一個人放棄一切做人的底線,只為了找一條出路,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

可恨也可悲。

安置完了徐安,小姑娘幫著王文靜梳理頭發。

她不是這世界的人,頭發亂了也不知道按原樣梳回頭,只紮了個揪揪在頭頂,說不出的滑稽。

她坐著,小姑娘站著都要掂起腳。

她問“大公子不是昌安南氏人嗎?”

“對呀。”

“怎麽又說他姓陶呢?”

“你從哪兒聽的?他不姓陶的。”小姑娘一滯,似乎是不太敢說,最後小小聲,趴在王文靜耳邊說“他瘋了才說自己姓陶。”

停一停向外面看,生怕有人過來,確定沒人之後才繼續:“以前大公子可是南氏最有靈氣的,不到十歲便過了三關,進了鶴島。結果後來好像被鶴島派出門辦事時瘋了。鶴島就把他送回家來。在家好幾年,不知道自己是誰,身體也壞了。瘋起來總說自己姓陶。有人說,是因為受了陶姜氏怨靈的沖撞才會這樣。一開始幾年吧,總給他驅邪,可也驅不掉,後來漸漸就算了。”

怕王文靜聽不懂,簡潔地解釋“就是鬼上身的意思。”叮囑她“從那時候,家裏怕他發瘋,就不再以姓名相稱,他說話,也不與他辯,全隨他去。後來地位漸高,大家都稱他大公子。”

王文靜意外,原來是這樣。她還真當他活了幾百年。

問“陶、姜兩族死得很慘嗎?要不然怎麽會有怨靈。”

小姑娘搖頭“我也不知道。好久的事了。我小時候,我媽一說陶姜的怨鬼要來抓小孩吃,我就不敢哭了。”

正說著,突然外面有人來。

小姑娘連忙噤聲,只默默給她梳頭發。

來的是個侍女,看王文靜的眼神有些奇怪,通報道“大公子讓你收拾行李。夜裏大公子要回鶴島。你得跟著上路去。”

王文靜點頭“知道了。”

侍女退出去,不一會兒又拿了外包裹來,裏頭是些衣裳什麽的“你穿成這樣不像樣子。”有些忐忑怕她不肯換,一會兒揭出自己怠慢她的事。

但她痛快地接下並沒有惡語相傷,侍女微微松了口氣。對她和氣起來,看了一眼徐安,主動問“你不會是把他也要帶上吧?”

“把他丟在這兒,也沒人管。或有人管,也不知道拉他去哪兒作踐送死。”王文靜邊換衣服邊說“他雖然該死,可也已經死了,當是謝罪了吧,不至於要成那樣。”

侍女忍不住勸:“這是大公子的人傀。你這樣自做決斷,大公子要發作的。”

王文靜只謝她指點,說沒事。

侍女回到陶姜處,陶姜已然醒了,正被服侍著喝藥,身上金燦燦,不知道掛了多少符咒。遠看著像暴發戶,精神比之前又好了許多。

問起話,侍女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王文靜打算帶上人傀的事。

聽到侍女說話,本就心情不甚好的陶姜一伸手就砸了藥腕,側臉借著身邊的劍士的聲音,冷道“她想帶誰就帶誰去?我的人傀,輪到她來作主了嗎?”

侍女雖被那碎瓷飛濺,嚇了一跳,但她是常慣了陶姜這脾氣,大著膽子幫著緩和了一句“想來是年紀小,不懂事。並非故意為之。”

陶姜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一會兒,只說:“隨便她去吧。不知所謂!”不勝其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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