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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晌午,熱得要命,一夥糙衣模樣打扮的人蹲在一個小山坡的半腰,借著起起伏伏的灌叢遮掩,居高臨下地註視著山坡腳下的一所茅草屋。

一個老婦人正在屋前打理菜地,躬身太久,時不時直起來捶捶腰。

此情此景,看起來就像是一夥山賊將要打家劫舍一樣。

這夥人的頭領開口說話了,是個女聲:“據車夫說,跑掉的那個人曾給了他一錠金子,要他在初三那天的醜時到京都南街接他上車,隨後去往郊外拉幾個木箱。所以問題就在這裏。”她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拋給身邊的人。

昨夜華搖審了一番抓回來的車夫,對方能貢獻的消息不多,僅身上揣著的一錠金子可以做為突破點。而她還是信了那個差點要了她命的黑影,來到紙條上所寫的地方。

小偉接過金子,下意識就是喜出望外地咬上一口,結果就是下一刻被華搖拿劍鞘敲了個腦袋起包。

“誰讓你咬了!”壓低的嗓音,恨鐵不成鋼。

小偉立馬端端正正地捧著金子,委屈道:“驗驗真偽嘛,不咬要幹嘛?”

大偉用一種無比平淡的語氣罵著自家傻弟弟:“傻子,老大是讓你看的,你是不是今早出門的時候腦子落糞坑裏了。”

這倆貨要不是長的一模一樣,還真得做個滴血認親。華搖心道,只是大偉每次罵弟弟,看著那張一般的臉,不會感覺在罵自己嗎?

小偉還在邊上小聲嘟噥:“這金子又不能花,有什麽好看的……”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將金子翻過來,背後竟然刻有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字——官。

“這是官銀?!”小偉驚詫道。他剛剛竟是啃了官銀一口。

“這這這……”他擡頭,無措地看向華搖,“老大,這是官銀,那不就是說人販子和官場裏的人有關!?”

華搖難得讚許地摸摸這孩子的腦袋:“是,有關。前些日子梧州發了洪水,皇上撥了一批修河款過去,命知書高文松運送。然而據我所知,那些銀兩並未全數運到梧州。”

“那就是高文松貪了這筆修河款?嘶,這麽說來,那個人販子莫不是高文松的手下?”

“那倒不一定。”華搖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山坡下的老婦人。這件事說簡單,倒也不那麽簡單,高文松是有些花花腸子的,他貪財歸貪財,但不至於牽扯進販賣孩子這種損陰德的事情來。更何況,小小一知書,哪有那麽大的膽子跟能耐。

昨天進城,遇上了一夥絆子,極大的可能就是,寨子裏的奸細將華搖要去北風堂買消息一事報給了幕後指使,那人慌了,一邊命人悄悄轉移藏孩子的地方,一邊給華搖設下埋伏,為的是爭取時間。

所以華搖當然不會那麽傻,她買的消息,並不是關於人販子的。

至於現下蹲在這半山坡,自然是茅草屋裏有他們要的人。

小偉驟然有所反應:“不對啊,既然是官銀的話,那咱們要抓的不應該是當官的嘛,可是老大,我們現在盯著一個老婦人是要做甚?”

看那茅草屋和老婦人,財沒有,色更沒有。

華搖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茅草屋的狀況,只道:“閉嘴。”那小偉便沒了聲。

下一刻,屋內又走出個老男人,步履匆匆,走到婦人身旁耳語了幾句,便見他們紛紛揚頭往這山坡上看來,隨即兩人並肩進了屋子。

華搖暗一下令:“走!”

也不繼續藏著掖著,小偉一腳將草屋的門踹踏了,首當其沖了進去,可是哪還看見什麽人啊,這草屋也就一間,兩人卻像是憑空消失了,活跟鬧鬼了似的。

“這附近一定有什麽機栝。”華搖不信鬼神,兜頭在屋裏掃了一圈,沒見什麽不尋常,只是看床上被單有些亂,再見床邊有些灰漬,於是命人將整張床搬開。

果不其然,床下藏有一暗板。

暗板下是一處昏暗的洞穴,華搖率先跳了下去:“我先下去,你們等等。”

洞不高,但漆黑一片,還有些潮,華搖點起火折子的一瞬間,只覺眼前晃過一道白光與弱風,立即反應迅速地立馬仰去才得以避開一劍,隨之火折子掉在了地上,偃旗息鼓。

上頭的人還沒來得及跳下去,就聽見洞穴內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格外激烈的架勢,探了探頭,也是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

不消片刻,底下終於傳來“啊”一聲慘叫,但聽著卻是個上了年紀的聲線。很快,一個黑影從下面飛上來,動都不動,像塊狗皮膏藥似的就黏地上了。

說是“飛”,倒不如用拋更合適。那被拋上來的正是卻才在菜地裏摘菜的老婦人,已經被打暈了過去,而那老頭子緊隨後到,被華搖從洞穴下扔了上來。

華搖剛廝殺完,熱氣騰騰的語氣,像團火,從漆黑的洞穴下傳上來:“把那兩個人家夥綁起來,留幾個人看守,剩下來跟我下來!”

小偉楞了一會兒,目瞪口呆:“這……老大摸黑就把他倆幹掉了啊……”

“有什麽好驚訝的。”大偉滿臉驕傲地瞥弟弟一眼,“像練武練到老大這種地步的,五識早就強於常人,打架都不用睜眼的。”

小偉突然頓悟,一張臉花似的舒展開來:“原來這就是殺人不眨眼嗎?!”

大偉實在沒忍住啐他一口:“呸,叫你平時多看書,別剛學了什麽詞就往裏套。你這就叫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

“啊?什麽朽木糞土的……啥意思啊?”

沒解釋,大偉毫不猶豫地跳下了洞:“自己慢慢琢磨去吧。”心裏卻道,誰他娘知道是什麽意思。

他也就是隨便瞥了老大的書兩眼,只記住了這一句,倒是叫他在這群目不識丁的“山匪”裏如魚得水了幾年。

這穴道剛開始狹窄,越深入才越寬闊。開始華搖還對紙條上所寫的內容半信半疑,直到她看見這兩個行為舉止怪異的老人,便有些信了。

他們這功夫,耍的都是陰招,大概是出自那些不入流的邪門歪教。但要說陰,華搖也自詡不算格外光明正大,她功夫邪門的要緊,三分之一是來自老父親的真傳,三分之一是自己琢磨的,還有三分之一則是她小時候遇到一位高人所傳授的——然而這件事只有她和那位高人兩人知曉。

三者融合,使她的功夫總是陽剛中帶點陰邪,光明正大中有帶點狡詐,跟鬼似的。

是以,那兩位老人皆成了她的手下敗將,甚至不用多花些功夫。

最終,如紙條所言,在洞穴深處,一夥人發現了一個上了鎖的牢籠,晦暗而壓抑地盤踞在一隅,而那裏面關著的都是些孩子。

大概是嗓子哭啞了,看見人來,一個個都畏畏縮縮地退到角落裏,瞪著一雙黑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發不出聲。

華搖遲疑地探手,那些孩子卻仿佛看到了什麽可怕東西似的,一下子瑟縮得更厲害了。

是血。華搖手上還沾著些血。她抿抿唇,將手隨意往衣擺上一擦,緊跟著唇角帶出一抹安慰的笑:“別怕,我來帶你們回家了。”

這些孩子,倒是叫她想起了一個人,當年是同樣瑟縮在一隅。那時候,她對那個孩子也說了差不多的話:“別怕,有我在。”

是的,她很強,她能保護很多人。

“老大!”洞穴內回蕩著一聲呼喊,一個手下急匆匆地舉著火把跑了過來,“老大,不好了,外面全被官兵包圍了!”

官兵?

……

大抵這茅草屋從建起初始就從未這般熱鬧過,百名白齊軍以此為圓心圍了個水洩不通。

裴凱從人群中走來,陽光盛大刺眼,他一張臉面罩寒霜,如同萬年寒冰常年不化,懶懶擡手一遮眼前刺目的光,前方一抹紅緩緩入了眼簾。

他微瞇起眼。

好像……是她?是了,能把一襲紅衣穿出這般氣勢的女子,也只有她一人了。

於是眾位白齊軍,裏裏外外的百雙眼睛都看著這位不茍言笑,甚至連溫聲說話都極其吝嗇的將軍副令,確是切切實實地對一個女子展露笑顏。

“哎,咱不是來抓人的嗎?這女的什麽來頭,裴副令竟然對她笑了!”

“不知道呢,但好像有點眼熟……嘶,誰來著……”

只聽見裴凱極其溫和地喊了一聲:“小將軍。”眾人便瞬間恍然大悟。

華搖掃了一眼四周的精兵強將,最終目光落在笑得一臉和煦的裴凱身上。

“裴凱?你這是在做什麽?”

那裴凱不答,視線在華搖臉上停了片刻,忽然眼中一肅:“你受傷了?”

華搖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臉,摸到一點血跡,滿不在乎道:“噢,這不是我的血。”緊跟著膨脹起來,拍拍胸脯,“放心吧,能傷了我的人,想必還沒出生呢。”

裴凱這才松了口氣,始終帶著淺淺笑意道:“昨天夜裏撫州大牢被劫走了兩名犯人,據探子來報,兩名犯人疑似出現在這附近過。”

聽見“撫州大牢被劫”幾個字眼,華搖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麽,眨眼卻閉口將話吞進了肚子裏:“那你可來錯了。”她勾勾手指頭,一個老婦人和一個老頭子就從她身後被人拖了出來,“這裏沒有你要的犯人,只有兩個老人和一群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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