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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陳辭上了馬,華搖剛要策馬揚鞭,一個白花花的東西忽然飄在他們眼前,很快,那東西越來越多,下雪似的,漫天都是。

華搖凝目一瞧,發現這隨風飄揚著的竟然都是紙錢!與此同時,吹吹打打的哀樂漸近漸響了,從後方傳來。

就如華搖所言,這裏似乎當真變成了閻羅殿。一隊身著喪服的人緩緩接近,中間扛了一口黑漆大棺材,哀樂中混雜著哭聲,撼天動地。

大清早就碰上出殯的,別提有多晦氣了,偏偏這夥人走的還是最繁華的街道,大多行人遠遠瞧見,都選擇繞道走。

街道一時淒清肅涼,大家紛紛停止了交易買賣,要麽回避,要麽看著出殯隊伍緩緩行過。漫天都是紙錢,讓人抵觸得要命。

華搖感慨道:“好大的陣仗,不知是哪家大人死了人。”

普通人家才不會像這般浩浩蕩蕩地走在秀坊街上,更用不起黑漆棺。

陳辭在華搖身後探探腦袋,眸光忽地一閃:“那人大概是被殺死的。”

屍體在棺材裏,陳辭連見都沒見到,是怎麽瞧出來的?

華搖奇道:“你怎麽知道?”

陳辭漫不經心地努努嘴:“喏,大當家沒瞧見麽,那個走在最前面的男人。”

華搖順他所說看去,看見最前頭走著的是一位男人,看著五十出頭,年紀也算大了,整個人哭的麻木,眼睛腫著,傀儡般前進。

“那是……”

“看年紀,不是父親就是丈夫,但看情況,死的更可能是孩子,因此那是位父親。”

“唔。”華搖認真看了看男人的樣子,發現他手裏始終拽著一件青色的衣袍,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他手上拿著的是男子的衣服,且看神情,滿是絕望,常人就算是死了親人,也不至於絕望至此,除非這是他唯一一個親人了。大概是先沒了妻子,又沒了孩子,打擊過大,這才……唉……但夫君方才說他孩子是被人殺死的?這要怎麽說?”

華搖一副看神仙的樣子扭頭瞥著陳辭。

陳辭卻淺淺一笑:“沒什麽,我猜的罷了。”

“這樣啊……”對於他的回答,華搖好像從來沒有刨根問底過,滿不在乎道,“那好吧,夫君你坐穩了,我現在就帶你去梅院!”

“駕!”一聲響起,嚇得陳辭趕緊一把扶上了華搖的腰。

梅苑裏住著梅子西,那梅子西的醫術在整個京都甚至全天下都是數一數二的,但偏偏她個性孤僻,醫館位置也偏,人跡罕至,從不為錢財,只看自己的心情行事行醫。

她年紀輕輕,生的也貌美,卻不願意成親,更討厭男子。總說,成親不如喝酒,男人不如佳釀。

是了,她最喜愛飲酒,因此華搖在去醫館前,順道買了一壇子紅顏醉。

華搖和梅子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可較真說起來,梅子西還要年長華搖幾歲,但年齡不是問題,兩人感情好的依然像是一個罐子裏泡出來的甜蜜餞。

這兩貨,也不知道是上輩子幹了什麽好事,一個是武學奇才,一個是醫學奇跡。小時候被華搖打傷的人,最終都是梅子西治的,也不怕華搖打的有多嚴重,梅子西都能給他治好。

兩人從某種方面來看,算是最佳拍檔,天生一對。

感情這麽好,就算再討厭男人,可若是華搖帶來的人,只要一句話,梅子西都給他治。

梅苑坐落在京都最偏僻的一角,小小一座木屋子,前院裏栽了一棵桃樹,不是盛季,並沒有開的多茂盛。

華搖拎著紅顏醉走在前頭,見陳辭慢吞吞在後面走著,招呼一聲:“夫君,快進來呀!”

陳辭都已經習慣了這個稱謂,隨她去了,輕輕應一聲:“來了。”

木門是敞開的,陳辭和華搖剛擡足往裏走,迎面傳來“咻咻”細不可聞的兩聲,陳辭自然沒聽見,只看到華搖微微一側頭,再一擡手,彼時指間已然夾著兩根細如絲線的銀針。

梅子西的醫術,幾乎與華搖齊名,兩人關系之好,也是眾所周知的事。然而陳辭看著那當作暗器使的銀針,暗一蹙眉。

裏頭傳來一個嚴厲的女聲:“哪來的男人,不知道我這桃院從不讓男人進嗎?!”

很快,裏間施施然走出來了個身著藍色翠煙衫的姑娘,美眸含怒,正越過華搖瞪著陳辭。

發生誤會了,華搖趕緊走過去,把銀針一遞,和事佬的樣子對梅子西道:“梅子別那麽兇嘛。介紹一下,”她指著陳辭,笑嘻嘻道,“這位不是普通男人,正是我前幾日劫……咳,帶回來的夫君,陳辭!”

“你夫君?”梅子西一驚,奇道,“你什麽時候成親的?你不是和那……”她話說一半,自覺停住了,目光依舊不和善地掃了陳辭兩眼,“噢……我大概懂了。”

“懂什麽了?”

梅子西一點華搖眉心,眼神變得極快,寵溺至極道:“懂你這色中餓鬼怎麽會成親的如此突然了!”

用色中餓鬼來形容華搖,陳辭覺得貼切極了。

那華搖不氣不惱,大大咧咧地搭上梅子西的肩,沒心沒肺笑道:“嘿嘿,還是你懂我。這不,順便給你捎了一壇子酒來。”她晃晃酒壇子,轉而放在桌上,“先給我夫君瞧瞧病吧,瞧完了咱們就喝酒。”

梅子西意料之中地輕哼一聲。既然是華搖的夫君,她便不繼續為難陳辭,只是面色依舊不悅,看著陳辭,眼神清冷,淡淡道:“你怎麽了?”

總算是談到正事了,陳辭扯一個溫和的笑容出來,答:“我有病。”

儒雅的面容,溫和的嗓音,大多數女子看見這笑,都要為之心動三分,那梅子西卻看傻子一樣的表情看著他:“我知道你有病。”默了默,眼神有了奇怪的變化,定定道,“你有心疾。”

不是問句,是肯定。陳辭一怔,繼而點頭答:“是。”原本華搖帶他來,只是為看個風寒而已,然而這梅子西不過是掃了他一眼,就看出了他有心疾的事。

果然是個奇才。覆看了看那道溜達到院前擺弄花草的紅色身影,陳辭不禁又想,果然奇才都是玩在一起的。

梅子西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隨後不太情願地湊近他幾步,側耳去聽那隔著衣裳的血肉骨骼之中的心跳聲。

等她恢覆常姿時,再次看向陳辭的表情裏已然沒有了對男子的厭惡,只有身為醫者的認真肅然,道:“此病為先天,你現在的情況應該就是靠藥吊著那剩下的幾口氣……”她轉頭看了看院子裏的華搖,刻意壓低嗓音,“她知道這件事嗎?”

陳辭搖頭,淡淡一笑:“她並不知情。不過希望梅姑娘也不要告訴她。”

“為何?”梅子西將眉一皺,“難道你們不是夫妻麽?”

夫妻嗎?除去這個被強行扣上的名頭,他們或許連朋友都算不上吧。

陳辭搖頭:“就因為是夫妻,所以才不想讓她知曉。”

“怕她擔心麽?”梅子西眼神覆雜。

陳辭點頭:“是。”

再看梅子西的神情,應該是信了陳辭的話,低斂著眼,眉宇微擰,似乎是在糾結著什麽事,半晌,留下淡淡一句:“你還染了風寒,我就先給你開這一貼藥吧。”

說完,轉身進裏間寫藥方去了。

陳辭百無聊賴,站在門框邊,正想著什麽事,突然迎面飛來一個黑黑的東西,他躲閃不及,被那玩意兒正中腦門。

低頭看,是一粒瓜子。

華搖坐在桃樹上,一邊嗑著不知道從拿掏來的瓜子,一邊低頭看著陳辭笑:“如何?梅子可為你看病了?”

“嗯。”他看向桃樹下一地的瓜子殼,默了一瞬,擡頭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多謝小將軍帶我過來。”

“謝什麽,客……”華搖嗑瓜子的動作一頓:“你知道我是誰?”

陳辭道:“華添垠將軍之女華搖,某日與將軍發生爭執,便離家出走上了祁涉山,占山為王三餘載,此事在民間已是廣為流傳。”

所以他一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被華搖帶上的山,強成的親。

華搖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誰,為何還肯跟我成親?”

陳辭:“……”他此刻極想爆粗口——難道不是你他娘的綁我起來強行成親的嗎?!

讀書人,理應不該有那麽大的火氣,更何況他心疾纏身,火越大死越快。

深吸一口氣,陳辭選擇不吱聲。

華搖望著他,突然便笑了,一臉流氓無賴樣,坦然道:“噢我想起來了,你是被我綁起來成親的!”

晃著兩條腿,她玩的好不快活,樂呵呵道:“不管怎麽樣,至少咱倆都已經是夫妻了,你也就別拿我當什麽小將軍了。”頓頓,又道,“梅子雖年輕,但醫術早已有成,什麽病她都能治的。你呢,除了風寒,還有哪裏腿痛手痛的,但凡哪裏不舒服,都可以告訴她。只要有我在,她就一定會為你治病的!”

華搖剛自信滿滿地做完大頭,梅子西寫完藥方出來隨意朝外頭瞥了一眼,頓時瞪大了眼睛,吼道:“華搖!我要你命!我才掃幹凈的地你就給我嗑一地的殼!”

好好的淑女轉眼就變成了母老虎,一舉沖了出去,那張藥方也隨之從手中滑落,飄飄晃晃,落在了地上。

陳辭將之撿起來,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藥名。

確實只是普通治療風寒的藥方,有幾味藥還有平心靜氣的功效,甚有其中一味,他最是眼熟不過。

陳辭忽然想到,如果是梅子西的話,會不會能夠治愈他的心疾?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行。從前就沒少過大夫來看他,除了搖頭,就是開各種方子為他續命,此後他自己在外走了幾載,都沒有尋到根治的辦法。梅子西是醫中奇才不錯,但她不是神仙,救不了半生入土之人。

院子裏,華搖和梅子西開玩笑地纏鬥在了一起。一抹紅色落在滿是綠植的院子裏好是亮眼。

“夫妻?”陳辭微微瞇起眼,無可奈何地輕笑一聲,自顧自低聲囔道,“結果最後還是落在了你的手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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