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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
三人驚恐地幾乎是跳起來的。
“怎麽這麽突然？”侯夫人心中惴惴不安。
岑若黎卻想到了剛才謝明琛離去前的那個眼神。
安王密謀反叛，禹王是螳螂捕蟬，那謝明琛這個黃雀，到底能不能如願以償？
岑若黎也隨即不安了起來。
皇帝可是正值壯年，之前莫名其妙的病了，尚可以說是安王下的手，那這駕崩了……
莫不是誰動手弒君了吧？
是安王？還是禹王？
總不該是……
岑若黎搖搖頭，把自己可怕的想法拋出腦後。
還沒等她們有所反應，府外喊了一晚上的殺聲，卻是突然停了，隨即，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
平西侯從書房匆匆而回，道：“宮裏出事了，今晚怕是會生大變故，你們便在此處待著，哪裏都不要去！”
“怎麽會這麽突然？是不是安王……”侯夫人慌亂道。
平西侯伸出手，握住侯夫人的手腕。
這一次，侯夫人竟也沒有躲開。
“陛下當年出生時，先太後就中過一次毒。七年前，安王毒害先帝，陛下也被波及。陛下身體本就虛弱，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只得兩位皇子，這一回安王故意讓陛下病重在先，怕是陛下的身體，自己頂不住了……”平西侯嘆道。
“那怎麽辦？貴妃的皇子尚在年幼，難道是……”侯夫人捂住嘴：“禹……王？”
岑若黎在一旁，手一下子就捏緊了。
太快了，時間過得太快了。
如今的時間，與小說番外裏的時間線已經在一點點的重合了。
安王反叛，禹王平叛，榮登大寶，這是小說裏的結局。
在岑若黎剛穿過來的時候，她一直以為，侯府滿門抄斬的名單裏，包括著謝明琛和侯夫人，可後來她發現，應該是她誤解了。
因為在小說裏，謝明琛壓根就不能撐到這個時候，早早便已撒手人寰。
而半輩子郁結的侯夫人，視謝明琛如命，又怎麽可能會獨活至今？
想來謝清涵也是嫁了人，得以與謝家撇清了關系，沒有受到造反之罪的牽連。
而所謂整個謝家只有平西侯一人活下來，也並非是男配的緣故，只是因為謝家大房，真的就只剩下了他一個。
但如今呢？
謝明琛活的好好的，謝家為了家族的生存，選擇了與禹王為敵，這一切的變數，太大了！
如果還是禹王勝，或許正如謝明琛所說，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死，可將來呢？
天子的心性，有豈是能隨意猜測的？
說不定到頭來，他們還是擺脫不了炮灰的命運，再次踏上和原書一樣的結局。
岑若黎心裏慌地厲害。
穿書以來，她的命運一直由人擺布。
若真的敗了，便也罷了，她便認了這命。
只要謝明琛還在，她何懼生死呢？
此時的皇宮金殿，燈火通明。
禹王蕭宸和王妃顧雲卿站在宮階之上，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一片鎧甲，心中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
銀槍鐵甲，金戈相向。
細想來，二十多年前，他們也是這樣踏過重重屍骨與血腥，走上了這金鑾殿。
只是那一次，他們轉身離去，瀟灑袖手。
可惜啊，帝王之心難測。
他們以為自己袖手天下帶來的事寧靜與逍遙，可在那位九五之尊的眼中，他們成了心腹之患，仿佛隨時可以任性的拿回本屬於他們的東西。
他們確實能夠做到隨時拿回來，可卻不想拿回來。
只可惜，最該信任他們的人，沒有相信。
所以他們重新又一次的走上了這條血腥之路，這一次，他們不打算轉身了。
可上天，也沒有賜予讓他們選擇的資格。
“明琛，你從什麽時候開始防備我的？”蕭宸看著面前披著鎧甲的年輕男子。
曾幾何時，他和他，一模一樣。
“不早，但也不算太晚。”謝明琛道。
“若非故交，太過知己知彼，也不至於會這麽快地找到反擊的機會。”
蕭宸點點頭，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成王敗寇，我願賭服輸。”蕭宸攬過妻子，閉了閉眼睛。
沒有人會一生順遂，事事如意，上天讓他們順遂了大半輩子，也讓他們栽了最大的一個跟頭。
謝明琛看了看面前的兩人，幼時的記憶，第一次湧上心頭。
“貴妃娘娘和小皇子就在裏面。”謝明琛指指緊閉的殿門。
禹王看了一眼金鑾殿，一門之隔，便是兩個下場。
“明琛，別走我的老路。”蕭宸意有所指。
謝明琛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扶小皇子上位了。
權臣幼帝，可以想見的前路。
謝明琛輕輕頷首，算是接納了蕭宸的提醒。
“我還有一個問題。”他道。
顧雲卿嘆了口氣：“你是要問，七年前的真相？”
“是。”謝明琛點頭。
“我想知道，在安王刺殺我的這件事上，二位……知道多少？”
雖然他早就有了猜測，可他依然想聽一個確切的答案，就好像，要與一段冥冥之中神秘的過去，做一個告別。
“全都知道。”顧雲卿答得爽快。
“當初你班師回朝，我們本想利用機會，將計就計，以便於我們能順利離開京城，而不招至先帝的猜疑。瀾兒和阿翊，是我有意引去的。”
“不管你信不信，當年，我沒想要牽連你，可陰差陽錯，你為救他們跌落懸崖，重傷失憶，我們竟然也借此找到了更加合理的，離開京城的理由。”
謝明琛徹底的明白了。
其實，當年的故意或是無意，已經不重要了。
他救下童年的夥伴，乃出自本心，今日刀劍相向，也是出自本心，他從來問心無愧！
“朝中，沒有皇親定罪的先例，安王幽禁，二位……也會去一個新的封地。”謝明琛說道。
而且這一回，他們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回想蕭宸與顧雲卿在京城掀起過的風起雲湧，就像是一場大夢，每個人都在夢裏。
這夢，也是時候該醒了！
這年春，先帝駕崩，幼皇子繼位為帝，其母貴妃封為太後。
登基後三日，幼帝拜平西侯世子為帝師，不日，又拜上將軍。
登基後十五日，禹王蕭宸改封靈王，奉旨將返回嶺南封地，頤養天年，無詔不得入京。
皇室的清算隱秘而平靜，但其他人，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被平西侯和謝明琛聯手擺了一道的謝二老爺，直接被以謀逆之罪論處，下獄等待處斬，謝明彥的前程直接被斬斷。謝家二房的女眷雖然不被牽連，但失去了一家之主，日子註定也不會好過。
謝老夫人在謝二老爺定罪之後便病倒了，平西侯終究要盡為人子的本分，盡心盡力的請人好生侍奉著。
可多年母子之間的生疏與絕情，平西侯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當然，還有一個人，需要處置。
明月院。
這還是侯夫人第一次到這裏來。
想當初，她是那樣恨極了這個女人，可如今面對面的看著她，竟也覺得，她是個可憐人。
“妾身，見過侯夫人。”姜姨娘給侯夫人行禮。
侯夫人有些訝異，她還是第一見到姜姨娘如此素凈、不施粉黛的模樣。
這樣瞧著，她倒是跟禹王妃，哦不，現在應該是靈王妃了，跟她並不那麽相似了。
“起來吧。”侯夫人道：“你該知道，我來做什麽。”
“侯爺事情多，沒有空閑，便讓我來送你一程。”
姜氏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苦味。
“是，妾身早知有這麽一日。說到底，妾身，沒有夫人這樣的運氣。”
“運氣？”侯夫人不解：“此言何意？”
姜氏擡起頭，看向侯夫人：“夫人這麽多年的執念，其實不過是個情字。”
“世間之事，最難忍的就是這求不得也放不下，在這件事上，同為女人，妾身大概懂得這種感覺。”
侯夫人沒有說話，想要知道姜姨娘究竟想說什麽。
姜氏狀似隨意地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不再保持著尊卑有別的態度，平視著侯夫人。
“可夫人比我幸運的多啊。”
“出身尊貴，父母疼寵，兄姊友愛，事事順心如意。年少之時，只需憑著喜好與任性，便能嫁給心上人為妻。期間雖遭逢親子受難，卻終迎撥雲見日。時至今日，兒女雙全，家和萬事興，他日便是個老封君，也不過觸手可及。”姜氏說著。
“您這一輩子，唯獨就遇上了靈王妃這一個劫，由此衍生而來的，便是您與侯爺的這場情劫。而如今，侯爺的心意，您想必比我更加清楚，而靈王妃，也得了她應得的因果。”
“夫人，難道這不是幸運嗎？”
侯夫人坐著聽著，一時竟無從開口。
“對夫人而言，遇到的這一個劫難，不過是栽一個跟頭，摔倒了，還有爬起來的機會。可對於我，這世間，又哪裏不是劫？每走一步，都是為了不再泥潭裏陷的更深，可到頭來，也終究只是在泥潭裏掙紮罷了。”姜氏語氣有些淒惶自嘲。
“我生來的這副模樣，讓我連主張我婚事，任性的資格都沒有，我的命，捏在先太後的手裏，捏在我嫡親姐姐的手裏，卻偏偏不是我自己的手裏。”
“我被擡進侯府的那天，就聽到有人嚼舌根，說平西侯夫人過得多麽多麽的不如意。可當我瞧見夫人第一眼，就在想，這樣出身，這樣性情的女子，她若都不如意，那我還有什麽活著的指望？”
姜氏頓了頓，認真地對上侯夫人的眼睛：“夫人，我從沒覺得我愧對過誰。”
“除了你。”
“你與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更不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也從未利用過我，可我卻試圖害你，害世子的性命。雖然這非我本意，但我做便是做了，無需辯解。”
“夫人還肯來送我最後一程，見我最後一面，我便也鬥膽勸夫人一句。夫人有的，比您以為的更多，或許不是夫人最想要的，卻是夫人永遠不可能缺的。”
姜姨娘說完，神色恢覆平靜，面容無比的淡然從容，好像已經能直面死亡。
她知道她是活不了了的，不管她有多少淒慘的故事，都沒有開解的餘地。
世上沒人願意聽別人的故事，就算是聽，也不過只是為了找到自己的影子。
良久，屋裏寂靜無聲。
侯夫人終於率先打破了沈默：“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對琛兒下手嗎？”
“我起先知道你是安王派來的人，後來又知你還受命於靈王妃，而你自己卻並非真的想要在侯府謀求什麽。那麽，為什麽要害琛兒？”
侯夫人頓了頓，把話說的更明白了些：“據我所知，無論是安王，亦或是靈王，都沒有想要在那個時候，要琛兒的命。”
姜氏聽罷，便是輕輕一笑：“夫人，您果真如我所想的聰慧。”
“您可知道一句話，把棋子放在別人的陣營裏，就要做好它有自己想法的準備。”
“您瞧，我不過是隨手這麽一招，便讓你們所有人都招架不住，措手不及。您就當，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反抗吧。”
侯夫人嘆了口氣，心裏百轉千回。
姜氏說的並不算錯。
她毒害謝明琛那一出，直接促成了陳嬤嬤暴露，大房與二房和安王撕破臉皮。
而在她知曉所有真相的如今，返回去看，那時已經猜到姜氏是顧雲卿的人的平西侯，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更加下定了與靈王夫妻對抗的決心。
雖然侯夫人明白，這個決心其實早已從七年前開始埋藏，因謝明琛的痊愈而徹底落定，但不能說姜姨娘在其中毫無作用。
世間萬事或許都是這樣，環環相扣，每一件小事，都有它的因果。
這何嘗不能算是姜姨娘為自己進行的一場報覆呢？
“我不是來送你的。”侯夫人打起精神，想到自己的來意。
“今日我來，其實只是為了要一個答案。你也是個可憐人，我也不想平白的，造一份殺孽。”
“我給你一個選擇。只要你此生永不回京，再不與京中故人相見，我保你一生安穩。”
姜姨娘倏地就笑了，眼裏似乎還閃動著某種晶瑩的東西。
“侯夫人的心意，妾身領了。可惜……”
“妾身活夠了。”
侯夫人一震，有些不能相信姜姨娘會這麽說。
只見姜姨娘伸出手，端起早早就備在一旁的茶杯，一飲而盡。
“想說的都說完了，這輩子，就這樣吧。”
話音剛落，姜姨娘嘴角流出一股鮮紅的血液，順著脖頸，流進衣襟之中。
侯夫人一下子站起身來，撞倒了身後的椅子。
巨大的響動驚動了屋外守著的岑若黎，她以為出了什麽事，慌忙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只有震驚的侯夫人，還有姜姨娘尚帶餘溫的身體。
“母、母親？這……”岑若黎指著姜姨娘，不知道說什麽。
“你都聽到了？”侯夫人言語裏滿是疲憊。
“是。”岑若黎點頭。
侯夫人無力地扯動嘴角：“她說我運氣好，擁有的比我想要的多，她是對的。”
“我這半輩子，正如她所言，都栽在一個情字上。”
“可這世間除了情，還有很多東西。我也是如今，才想明白了。”
岑若黎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來。
侯夫人永遠不會知道，她本來只是一本小說裏，一個炮灰女配的角色，一個沒有血、沒有肉，只是為了劇情而設定的一個紙片人。
可那又如何？
所謂的男主角，女主角，不過也只是設定的不同。
在那本小說原著的世界裏，所有人都會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狂風暴雨，侯夫人的前半輩子，被一個“情”字困住手腳，也是情理之中。
但小說結束了，生命還沒有。
她來到這個書中世界，看到的便是這些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真正的人。
以前她以為只有自己是真實存在的，可現在想想，或許她也不存在，又或許，他們都真正的存在。
小說結束了，生命還在繼續著。
之後的劇情，沒有什麽既定的規則，往前走，就對了。
“若黎？”侯夫人喚了一聲，將岑若黎從沈思中叫醒。
“侯爺呢？”
“父親他……”岑若黎頓了頓。
平西侯去找顧雲卿了，不過不是舊情難忘，也不是依依惜別。
想來他跟侯夫人一樣，需要一個答案。
京城靈王府。
比起剛回京那會兒，這裏如今格外的荒涼。
謝書淮站在堂中，顧雲卿坐在桌旁，而蕭宸則站在門外，為他們留出了一個談話的空間。
“我知道你的來意。”顧雲卿率先開口。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你的妻兒，從來沒有。”
“是。”平西侯點頭：“我信。”
“你不過只是想要物盡其用，而其他的都只是附帶的意外，並非你所願。”
聽起來，這話有些陰陽怪氣。
顧雲卿雖然覺得別扭，但不得不承認，謝書淮是對的。
“謝大哥，我……”
平西侯擡起手，制止顧雲卿繼續說下去。
“你和靈王，一向是如此，我想我足夠了解你們。但這並不代表，我會原諒你們。”
“琛兒的七年，阿如的七年……我不會原諒，也包括我自己。”
顧雲卿有些怔住，良久，才道：“阿如？……原來如此，我果然猜對了。”
記得她浴血重生，決心覆仇的時候，曾是如此鄙視前世的那些仇人，以男人的關註與喜愛為榮，游走於情愛之間。而她的死，也正是死於這些情/愛爭執之下。
重生而來，她時刻警醒自己，不能再沈湎所謂的情、愛，也以為自己擺脫了這樣的輪回。
可現在想來，卻也並非如此。
少女之年，她得到諸多男子的青睞，她一一拒絕，選擇跟從本心，與蕭宸長相廝守。
她以為這樣就不是“愛情至上”，她以為她靠聰明智慧得到的一切就叫“拋開情/愛，做自己”。
可實際上，回顧過去的種種，她依舊牽扯在一件又一件的情/愛當中，像擺脫不了的詛咒。
有時她會被自己欺騙，可實際上，她還是變成了她討厭的人。
就像她其實潛意識裏知道謝書淮曾經喜歡過自己，因此在做籌謀之時，下意識的便把這一點也劃入了考慮的範圍。
她選擇姜氏進侯府，主觀意識上是因為姜氏本來是安王府的人，她想要玩一出“諜中諜”，可潛意識裏，她何嘗沒有利用謝書淮對她心意的意思呢？
還有她的女兒，她也認為謝明琛曾經是對蕭珞瀾有情愫的……
如此種種，太多了……
直到此時此刻，顧雲卿仿佛才想清楚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另一邊，平西侯聽到顧雲卿的話，便知道她在說什麽了。
這麽多年，有些事情，他確實該說清楚了。
“我並沒有對你愛而不得，癡情守候。”平西侯波瀾不驚地開口，偏偏語出驚人。
“也並沒有因為你嫁予蕭宸，而暗自神傷，默默自苦。”
“京中的傳言，太多了。因為當年的你，的確很耀眼特別，所以無數的流言，才會甚囂塵上。”
“我確實，曾經心悅過你。”平西侯看看門邊的蕭宸。
這個人，還與年輕時一樣，只是站著，便透著一種貴氣。
“但我愛慕的，卻也從來不是那個完整的你。我愛慕的，只是你在我面前的樣子，和我想象中的你，模糊在一起的那個人。”平西侯說的真情實意。
“那時我並不知曉你的一切，在我看來，你就是我所傾慕的那樣獨立、瀟灑的女子。但逐漸的我更知道，你對所有人的戒備都極深，雖然年紀尚輕，卻似經歷生死一般。當然，那時的你，也足夠有手段、謀略，也像現在一樣，懂得利用一切。”
“當我認清了你是誰，便也明白過來我的本心。我追逐的是我心裏的影子，並不該去用所謂對你的愛慕去褻瀆。可我知道靈王，他是不同的。所以你與他，本該就是天作之和，姻緣天定的。”
顧雲卿聽得分明，心中也似乎松下了一口，幾十年來早該松下的氣。
“所以韻如，馮姐姐，她才是你真正的心意，對嗎？”
平西侯神色有些不自在，還帶著些難以嚴明的落寞，但還是點了點頭。
“阿如，也一樣的獨立瀟灑，但她和你，並不相同。她很直率，有些脾氣，甚至暴躁嬌憨。成親那日，我掀開她的蓋頭，看到了她的眼睛。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先帝的賽馬會上……”平西侯不經意地陷入回憶。
好像發覺自己說多了，他匆忙止住話頭：“……後來我再沒見過她騎馬。”
顧雲卿好像在聽話本一樣，眨眨眼，察覺到了什麽。
“這些話你不會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吧？”
平西侯沒有回答。
“難怪……”顧雲卿聳聳肩。
“書淮，看在我們曾是故友的份兒上，我勸你，有些話可以不說，有些話，必須要說。不然，後悔都來不及。”門口的蕭宸插話道。
“當然，從今後，我們也不在再會是朋友了，這便算是我最後的建議吧。”
“雲卿，時辰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蕭宸走進來，攬過顧雲卿的肩膀，兩人相攜，走出門去。
平西侯站在原地，目送著兩人的背影，帶走他對過去往事的最後一絲悵然。
岑若黎身孕六個月的時候，明悟大師來過一次侯府為她診脈。
他說孩子很健康，想必岑若黎也不會遭什麽罪。
對於岑若黎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一記安胎藥。
要知道她現在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在這完全沒有現代醫療的世界生孩子，都覺得小命難保。
“世子夫人不必掛心，夫人的命數，很特別。”明悟大師意有所指。
而這一回，岑若黎也不怕了，直接反問：“那大師覺得，我這算逆天改命成功了嗎？”
明悟一楞，隨即呵呵一笑：“我曾遇見過另一個逆天改命的，也算……成功吧。”
岑若黎立刻就知道，明悟說的是顧雲卿。
“大師說笑了，我哪兒能跟她比，她可是女……”正說著，岑若黎突然有些楞住。
哪有什麽女主、女配的，人生在世，好好活成自己喜歡的模樣，就夠了。
明悟大師離開後，謝明琛不解地湊過來。
“你和大師在打什麽啞謎？”
岑若黎神秘一笑：“這個不能告訴你。”
“但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福星，就行啦！”
謝明琛頓覺好笑，每次他問起這個，岑若黎都拿這句話來搪塞他。
不過她說的也對，沒有她，哪來自己的今天呢？
“可是……我們之前約定過，永遠不和對方打啞謎，說話絕不說一半，不會藏著掖著的？”謝明琛故意提起岑若黎說過的話。
岑若黎被將了一軍，不知該怎麽反駁。
“呃，反正就是，你可以理解為，我就是為你而來的。”她脫口而出一句肉麻兮兮的話。
謝明琛果然如她所料，眼神立刻飄忽了一下，不自然起來。
過了好久，他才抱過岑若黎，輕聲道：“那好，那我也是為你而來。”
這天晚上，岑若黎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一覺醒來，回到了現實的世界。
而所謂的穿書，遇見的、經歷的一切，才是她的一場夢而已。
她驚慌，害怕，從來沒有那樣的逃避過現實。
她迫切的想要回到書中，哪怕那都是夢境，她也想要一輩子活在夢裏。
“娘子，娘子……”
直到謝明琛的聲音在耳邊呼喚，岑若黎才冷汗涔涔地驚醒。
“明琛？”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著身前熟悉的人，一下子哭出聲來，撲進他的懷裏。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岑若黎悶聲道。
謝明琛拍拍她的後背，小聲的安慰。
“我在，一直在。”
“不要胡思亂想，只是做夢而已。郎中說，懷了身子有時就會多夢，沒事的。”
岑若黎好半天才平覆下心情。
“我吵醒你了嗎？”
她以為是自己說了夢話，吵醒了謝明琛。
“沒有。是林家那邊……”
“林家怎麽了？”岑若黎嚇了一跳。
謝明琛忙按住她：“別激動，聽我說完。”
“是林家的二少夫人，早產發動了。你之前不是說，林家有任何事情，都要及時告訴你嗎？”
二少夫人？那不就是林子升的妻子，那位周家的小姐？
岑若黎反應過來。
之前她死而覆生，又和林子升琴瑟和鳴，夫妻恩愛，羨煞旁人。
明明他們成婚更晚，可生孩子卻趕在了她和謝明琛的前面。
“早產了？”岑若黎深知在古代女子早產有多九死一生，當即哪裏還有睡意，便道：“快，咱們去看看。”
等兩人收拾好，乘馬車來到林府，林府上下已經亂成一團了。
岑若黎顧不得自己的身子重，著急忙慌地來到產房外，就見林家上上下下不管男女老幼都守在了門口。
都知道林子升看重這位夫人，甚至為了她不惜跟自己的母親作對，剛好林老夫人也喜歡她喜歡的不得了，所以沒有人敢怠慢。
見她來，林老夫人嘆了口氣，抓著岑若黎的手：“你也有身子，怎麽這麽任性！”
岑若黎坐下，安慰著林老夫人：“表嫂發動，我能不來嗎？”
回廊下，林子升已經急得團團轉了。
岑若黎朝他看去，林子升剛巧也看過來。
這還是自林子升成婚後，他們第一次見面。
林子升看到岑若黎時就是一楞，隨即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來，感覺哪裏怪怪的。
岑若黎有些疑惑，卻也沒有細想，只當他是一時的慌亂。
眾人正焦急等待著，邊見產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個產婆跑出來，慌張道：“怎麽辦，少夫人、少夫人沒力氣了！”
林老夫人忙起身道：“參片、快拿參片進去含著！決不能讓她睡過去！”
睡過去，大人的命都難保了！
“已經含著了！”產婆急得直跺腳。
正說著，又一個丫鬟從裏面跑出來：“老夫人，二少夫人喊著要見人。”
林子升一聽就要往裏面沖。
這個時候，產婦最想見的，當然會是自己的丈夫了。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拉住林子升，就聽丫鬟緊接著道：“二少夫人要見表小姐！”
岑若黎一驚。
見她？
見她幹嘛？
林子升的腳步，就這樣硬生生停在了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岑若黎。
大家想得或許都是同一件事。
林家人都知道，當初林子升和表小姐是情投意合的，只是陰差陽錯沒能成就好姻緣。莫不是二少夫人知道了什麽，一時悲憤交加，早產了？然後如今不甘心，非要見表小姐一面？
說實話，岑若黎其實也是這麽想的。
原諒她的思維，也實在狗血了些。
她兀自還楞著，那邊林子升卻走了過來，“撲通”一聲，便給她跪下了。
岑若黎嚇得忙往後退了兩步，被身後的謝明琛扶住，這才看向林子升：
“表、表哥你這是？”
林子升抱緊雙拳：“求世子夫人進去看一眼我娘子！”
岑若黎滿臉問號。
這個時候她進去，是嫌周小姐氣得不夠嗎？
可林子升還是一臉堅定：“求世子夫人成全！”
產房裏又跑出個丫鬟：“二少夫人一定要見表小姐！”
謝明琛看向岑若黎，讓她自己來做這個決定。
其實不需要猶豫，岑若黎就點頭應下了。
生死關頭都還要見她，岑若黎哪裏拒絕得了？萬一周小姐見不到她嗝屁了，那她罪過可就大發了！
“好吧，我就進去看一眼。”
一進產房，巨大的血腥味沖入鼻腔，惹得岑若黎有些想吐。
剛剛在外面，林老夫人其實是想攔著她的，覺得對她不吉利。
不過岑若黎沒有這些迷信，這才進來了。
但現在，她確實有些難受了。
她往裏走，床上躺著的那人正好睜開眼睛看過來。
四目相對，岑若黎心頭一震。
她好像看到周小姐在說著什麽，便快步上前，正好聽了個真切：
“親眼…看到你好，我……放心了。”
岑若黎下意識抓起她的手，一種來自靈魂的共鳴瞬間沖擊了她的心臟。
“你、你是……”她不敢置信。
床上的人默默點了點頭。
岑若黎心裏的疑問一下就解開了。
難怪大婚之夜她能死而覆生，難怪林子升看自己的表情如此奇怪……
突然的，岑若黎好像也放下了什麽埋藏最深的恐懼。
一直以來，原來她都在害怕著，覺得是自己偷了屬於“岑若黎”的生命，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終究有一天會被迫回到原本的軌道。
可如今，“岑若黎”回來了，她獲得了新生，而她，是不是也可以真正的留下來了？
“你……”岑若黎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她，終於，她道：“二表嫂，你得堅持住，好好活著！”
她坐在床邊的小凳上，緊緊握著周氏的手。
一股神奇的力量，好像在一點點地傳遞到周氏的身上。
漸漸地，周氏的意識恢覆了清明，身上的力氣也回來了。
產婆激動不已，急忙高喊著讓她用力。
直到聽到嬰兒的啼哭，岑若黎也已是滿頭大汗，卻到底安心地笑了起來。
林家眾人沈浸在喜得貴子的歡喜之中，岑若黎和謝明琛，卻悄悄地再次乘著馬車離去。
謝明琛敏銳地發現了岑若黎與來時的情緒截然不同，好奇道：“你好像格外的高興？”
岑若黎輕輕將頭靠在他肩膀上：“是啊，很高興。”
三個月後，輪到岑若黎發動。
明悟大師果然是神算，岑若黎幸運的很快便生下了一個女兒。
在度過剛出生幾天的尷尬期後，小姑娘逐漸變成了玉雪可愛的小嬰兒，不愛哭，很愛笑，尤其是當岑若黎和侯夫人抱她的時候，都會笑得格外的開心，讓人一看，就覺得心都化了。
初為人父母的岑若黎和謝明琛，更是如珠似寶地呵護著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便只是看她安靜地睡著，都覺得是一種幸福。
岑若黎出月子的時候，謝清涵正要定親。
義安公夫人帶著賀禮喜笑顏開的來參加滿月酒，順便來看望自己失而覆得的“兒媳”。
“緣分這種事還真是難說，當初你和陸飏的親事未成，沒想到今日卻是和陸大公子結下了良緣。”攬楓榭裏，岑若黎和來陪她的謝清涵聊著天。
謝清涵臉一紅。
她哪裏知道，這世界竟這麽小，她出門去相國寺上香，遇到了劫匪，正好被陸璟所救。
她當時一下就被陸璟從天而降的勇武和英氣給震住了，還以為再難相見，卻又在一次宴會上重逢。
比起當初的陸飏，這一次的心動顯然是更加真實，並非流於外表。
陸夫人顯然對謝清涵格外滿意，當下便敲定了兩個月後的黃道吉日作為二人的婚期。
至於陸飏，聽說自從靈王一家離了京，他便也自請外放，倒免去了再見面的尷尬。
兩個月後，謝清涵出嫁。
就在謝清涵回門後的第二天，平西侯書房的桌案上，擺上了一封侯夫人親筆撰寫的和離書。
侯夫人回娘家了。
二十多年來，這是侯夫人第一次回娘家，而且，也許再不會回來了。
當平西侯拿著和離書來到攬楓榭的時候，岑若黎才覺得自己這段時間一直都在等待什麽。
從懷孕、生子，到謝清涵出嫁，侯夫人一直在等著自己的一雙兒女獲得圓滿。
而待她安排操持好這一切，便也終於能為自己活一回了！
“父親是要我去請母親回來嗎？”謝明琛看過那和離書，朝平西侯問道。
“不！”平西侯連忙否認。
“那父親可知母親為何會做此決定？”岑若黎緊接著問道。
平西侯點點頭。
還能因為什麽？
兩個人糾纏了這麽多年，荒廢了這麽多年，也錯過了這麽多年，一切的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他？
心裏的話，他難以啟齒，可等他想說的時候，本來願意聽得那個人，也不想聽了。
其實，岑若黎或多或少能理解侯夫人的心情。
她也許並不是不愛了，只是後悔了。
她後悔當初那樣義無反顧的嫁給平西侯，由此帶來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悲傷與心碎。
關於兩人這半輩子的糾葛，岑若黎只能是唏噓的。
平西侯並不是罪大惡極，而侯夫人當初的選擇也確實是自己的本心。
和離，是侯夫人覺得唯一能夠彌補心中悔恨的辦法，激烈卻有用。
只能說，如果平西侯答應和離，也許和侯夫人將來還有破鏡重圓的可能。
可若是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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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破家亡，孟雁書在敵兵陣前，跳江自盡。
再次睜眼，她竟以23歲之身，回到了十年前。
孟雁書的上輩子，因容貌秾艷，被渣前夫出賣給敵軍大將，臨走只得一封休書
在她要死守清白時，房門被猛然踢開
來人一身銀甲，長|槍滴血，見到她的一瞬間便卸去滿身殺氣——
他說：“我是燕靖北大將軍衛元璟，別怕！”
衛元璟說，亂世之下，什麽都沒有命重要。
於是，孟雁書成了衛元璟失散尋回的“妻子”，陪他征戰禦敵，相知相守
直到大軍奉旨南渡，孟雁書成了敵軍的人質，威脅衛元璟棄劍就縛
眼看那說著命最重要的戰神將軍要為她踏入險境，孟雁書義無反顧，投入滾滾大江……
重活一次，孟雁書別無所求
她要年少的“自己”再不會受制於人，她要在亂世中好好活下去！
重拾刺繡制衣技能，開繡莊、收弟子、京城揚名；
出西域、入蜀道、下江南，退婚前夫、打臉生父……
孟雁書踏遍山河萬裏，終成為人稱道的“天下第一女商”。
孟雁書的記憶裏，28歲的衛元璟是解民倒懸、沈穩儒雅的戰神
可當故人重逢，18歲的衛元璟居然是個當街和狗吵架的紈絝？？？
孟雁書：仿佛聽到偶像濾鏡碎掉的聲音
朔陽侯府世子衛元璟是京都出了名的紈絝，除了他爹和狗，沒人敢招惹。
可唯獨陷進了綾羅坊裁縫西施孟娘子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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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
三人驚恐地幾乎是跳起來的。
“怎麽這麽突然？”侯夫人心中惴惴不安。
岑若黎卻想到了剛才謝明琛離去前的那個眼神。
安王密謀反叛，禹王是螳螂捕蟬，那謝明琛這個黃雀，到底能不能如願以償？
岑若黎也隨即不安了起來。
皇帝可是正值壯年，之前莫名其妙的病了，尚可以說是安王下的手，那這駕崩了……
莫不是誰動手弒君了吧？
是安王？還是禹王？
總不該是……
岑若黎搖搖頭，把自己可怕的想法拋出腦後。
還沒等她們有所反應，府外喊了一晚上的殺聲，卻是突然停了，隨即，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
平西侯從書房匆匆而回，道：“宮裏出事了，今晚怕是會生大變故，你們便在此處待著，哪裏都不要去！”
“怎麽會這麽突然？是不是安王……”侯夫人慌亂道。
平西侯伸出手，握住侯夫人的手腕。
這一次，侯夫人竟也沒有躲開。
“陛下當年出生時，先太後就中過一次毒。七年前，安王毒害先帝，陛下也被波及。陛下身體本就虛弱，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只得兩位皇子，這一回安王故意讓陛下病重在先，怕是陛下的身體，自己頂不住了……”平西侯嘆道。
“那怎麽辦？貴妃的皇子尚在年幼，難道是……”侯夫人捂住嘴：“禹……王？”
岑若黎在一旁，手一下子就捏緊了。
太快了，時間過得太快了。
如今的時間，與小說番外裏的時間線已經在一點點的重合了。
安王反叛，禹王平叛，榮登大寶，這是小說裏的結局。
在岑若黎剛穿過來的時候，她一直以為，侯府滿門抄斬的名單裏，包括著謝明琛和侯夫人，可後來她發現，應該是她誤解了。
因為在小說裏，謝明琛壓根就不能撐到這個時候，早早便已撒手人寰。
而半輩子郁結的侯夫人，視謝明琛如命，又怎麽可能會獨活至今？
想來謝清涵也是嫁了人，得以與謝家撇清了關系，沒有受到造反之罪的牽連。
而所謂整個謝家只有平西侯一人活下來，也並非是男配的緣故，只是因為謝家大房，真的就只剩下了他一個。
但如今呢？
謝明琛活的好好的，謝家為了家族的生存，選擇了與禹王為敵，這一切的變數，太大了！
如果還是禹王勝，或許正如謝明琛所說，他們一時半會兒不會死，可將來呢？
天子的心性，有豈是能隨意猜測的？
說不定到頭來，他們還是擺脫不了炮灰的命運，再次踏上和原書一樣的結局。
岑若黎心裏慌地厲害。
穿書以來，她的命運一直由人擺布。
若真的敗了，便也罷了，她便認了這命。
只要謝明琛還在，她何懼生死呢？
此時的皇宮金殿，燈火通明。
禹王蕭宸和王妃顧雲卿站在宮階之上，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一片鎧甲，心中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場面。
銀槍鐵甲，金戈相向。
細想來，二十多年前，他們也是這樣踏過重重屍骨與血腥，走上了這金鑾殿。
只是那一次，他們轉身離去，瀟灑袖手。
可惜啊，帝王之心難測。
他們以為自己袖手天下帶來的事寧靜與逍遙，可在那位九五之尊的眼中，他們成了心腹之患，仿佛隨時可以任性的拿回本屬於他們的東西。
他們確實能夠做到隨時拿回來，可卻不想拿回來。
只可惜，最該信任他們的人，沒有相信。
所以他們重新又一次的走上了這條血腥之路，這一次，他們不打算轉身了。
可上天，也沒有賜予讓他們選擇的資格。
“明琛，你從什麽時候開始防備我的？”蕭宸看著面前披著鎧甲的年輕男子。
曾幾何時，他和他，一模一樣。
“不早，但也不算太晚。”謝明琛道。
“若非故交，太過知己知彼，也不至於會這麽快地找到反擊的機會。”
蕭宸點點頭，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成王敗寇，我願賭服輸。”蕭宸攬過妻子，閉了閉眼睛。
沒有人會一生順遂，事事如意，上天讓他們順遂了大半輩子，也讓他們栽了最大的一個跟頭。
謝明琛看了看面前的兩人，幼時的記憶，第一次湧上心頭。
“貴妃娘娘和小皇子就在裏面。”謝明琛指指緊閉的殿門。
禹王看了一眼金鑾殿，一門之隔，便是兩個下場。
“明琛，別走我的老路。”蕭宸意有所指。
謝明琛看樣子是打定主意要扶小皇子上位了。
權臣幼帝，可以想見的前路。
謝明琛輕輕頷首，算是接納了蕭宸的提醒。
“我還有一個問題。”他道。
顧雲卿嘆了口氣：“你是要問，七年前的真相？”
“是。”謝明琛點頭。
“我想知道，在安王刺殺我的這件事上，二位……知道多少？”
雖然他早就有了猜測，可他依然想聽一個確切的答案，就好像，要與一段冥冥之中神秘的過去，做一個告別。
“全都知道。”顧雲卿答得爽快。
“當初你班師回朝，我們本想利用機會，將計就計，以便於我們能順利離開京城，而不招至先帝的猜疑。瀾兒和阿翊，是我有意引去的。”
“不管你信不信，當年，我沒想要牽連你，可陰差陽錯，你為救他們跌落懸崖，重傷失憶，我們竟然也借此找到了更加合理的，離開京城的理由。”
謝明琛徹底的明白了。
其實，當年的故意或是無意，已經不重要了。
他救下童年的夥伴，乃出自本心，今日刀劍相向，也是出自本心，他從來問心無愧！
“朝中，沒有皇親定罪的先例，安王幽禁，二位……也會去一個新的封地。”謝明琛說道。
而且這一回，他們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回想蕭宸與顧雲卿在京城掀起過的風起雲湧，就像是一場大夢，每個人都在夢裏。
這夢，也是時候該醒了！
這年春，先帝駕崩，幼皇子繼位為帝，其母貴妃封為太後。
登基後三日，幼帝拜平西侯世子為帝師，不日，又拜上將軍。
登基後十五日，禹王蕭宸改封靈王，奉旨將返回嶺南封地，頤養天年，無詔不得入京。
皇室的清算隱秘而平靜，但其他人，就沒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被平西侯和謝明琛聯手擺了一道的謝二老爺，直接被以謀逆之罪論處，下獄等待處斬，謝明彥的前程直接被斬斷。謝家二房的女眷雖然不被牽連，但失去了一家之主，日子註定也不會好過。
謝老夫人在謝二老爺定罪之後便病倒了，平西侯終究要盡為人子的本分，盡心盡力的請人好生侍奉著。
可多年母子之間的生疏與絕情，平西侯如今能做的，也只有這麽多了。
當然，還有一個人，需要處置。
明月院。
這還是侯夫人第一次到這裏來。
想當初，她是那樣恨極了這個女人，可如今面對面的看著她，竟也覺得，她是個可憐人。
“妾身，見過侯夫人。”姜姨娘給侯夫人行禮。
侯夫人有些訝異，她還是第一見到姜姨娘如此素凈、不施粉黛的模樣。
這樣瞧著，她倒是跟禹王妃，哦不，現在應該是靈王妃了，跟她並不那麽相似了。
“起來吧。”侯夫人道：“你該知道，我來做什麽。”
“侯爺事情多，沒有空閑，便讓我來送你一程。”
姜氏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苦味。
“是，妾身早知有這麽一日。說到底，妾身，沒有夫人這樣的運氣。”
“運氣？”侯夫人不解：“此言何意？”
姜氏擡起頭，看向侯夫人：“夫人這麽多年的執念，其實不過是個情字。”
“世間之事，最難忍的就是這求不得也放不下，在這件事上，同為女人，妾身大概懂得這種感覺。”
侯夫人沒有說話，想要知道姜姨娘究竟想說什麽。
姜氏狀似隨意地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不再保持著尊卑有別的態度，平視著侯夫人。
“可夫人比我幸運的多啊。”
“出身尊貴，父母疼寵，兄姊友愛，事事順心如意。年少之時，只需憑著喜好與任性，便能嫁給心上人為妻。期間雖遭逢親子受難，卻終迎撥雲見日。時至今日，兒女雙全，家和萬事興，他日便是個老封君，也不過觸手可及。”姜氏說著。
“您這一輩子，唯獨就遇上了靈王妃這一個劫，由此衍生而來的，便是您與侯爺的這場情劫。而如今，侯爺的心意，您想必比我更加清楚，而靈王妃，也得了她應得的因果。”
“夫人，難道這不是幸運嗎？”
侯夫人坐著聽著，一時竟無從開口。
“對夫人而言，遇到的這一個劫難，不過是栽一個跟頭，摔倒了，還有爬起來的機會。可對於我，這世間，又哪裏不是劫？每走一步，都是為了不再泥潭裏陷的更深，可到頭來，也終究只是在泥潭裏掙紮罷了。”姜氏語氣有些淒惶自嘲。
“我生來的這副模樣，讓我連主張我婚事，任性的資格都沒有，我的命，捏在先太後的手裏，捏在我嫡親姐姐的手裏，卻偏偏不是我自己的手裏。”
“我被擡進侯府的那天，就聽到有人嚼舌根，說平西侯夫人過得多麽多麽的不如意。可當我瞧見夫人第一眼，就在想，這樣出身，這樣性情的女子，她若都不如意，那我還有什麽活著的指望？”
姜氏頓了頓，認真地對上侯夫人的眼睛：“夫人，我從沒覺得我愧對過誰。”
“除了你。”
“你與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更不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也從未利用過我，可我卻試圖害你，害世子的性命。雖然這非我本意，但我做便是做了，無需辯解。”
“夫人還肯來送我最後一程，見我最後一面，我便也鬥膽勸夫人一句。夫人有的，比您以為的更多，或許不是夫人最想要的，卻是夫人永遠不可能缺的。”
姜姨娘說完，神色恢覆平靜，面容無比的淡然從容，好像已經能直面死亡。
她知道她是活不了了的，不管她有多少淒慘的故事，都沒有開解的餘地。
世上沒人願意聽別人的故事，就算是聽，也不過只是為了找到自己的影子。
良久，屋裏寂靜無聲。
侯夫人終於率先打破了沈默：“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對琛兒下手嗎？”
“我起先知道你是安王派來的人，後來又知你還受命於靈王妃，而你自己卻並非真的想要在侯府謀求什麽。那麽，為什麽要害琛兒？”
侯夫人頓了頓，把話說的更明白了些：“據我所知，無論是安王，亦或是靈王，都沒有想要在那個時候，要琛兒的命。”
姜氏聽罷，便是輕輕一笑：“夫人，您果真如我所想的聰慧。”
“您可知道一句話，把棋子放在別人的陣營裏，就要做好它有自己想法的準備。”
“您瞧，我不過是隨手這麽一招，便讓你們所有人都招架不住，措手不及。您就當，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反抗吧。”
侯夫人嘆了口氣，心裏百轉千回。
姜氏說的並不算錯。
她毒害謝明琛那一出，直接促成了陳嬤嬤暴露，大房與二房和安王撕破臉皮。
而在她知曉所有真相的如今，返回去看，那時已經猜到姜氏是顧雲卿的人的平西侯，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更加下定了與靈王夫妻對抗的決心。
雖然侯夫人明白，這個決心其實早已從七年前開始埋藏，因謝明琛的痊愈而徹底落定，但不能說姜姨娘在其中毫無作用。
世間萬事或許都是這樣，環環相扣，每一件小事，都有它的因果。
這何嘗不能算是姜姨娘為自己進行的一場報覆呢？
“我不是來送你的。”侯夫人打起精神，想到自己的來意。
“今日我來，其實只是為了要一個答案。你也是個可憐人，我也不想平白的，造一份殺孽。”
“我給你一個選擇。只要你此生永不回京，再不與京中故人相見，我保你一生安穩。”
姜姨娘倏地就笑了，眼裏似乎還閃動著某種晶瑩的東西。
“侯夫人的心意，妾身領了。可惜……”
“妾身活夠了。”
侯夫人一震，有些不能相信姜姨娘會這麽說。
只見姜姨娘伸出手，端起早早就備在一旁的茶杯，一飲而盡。
“想說的都說完了，這輩子，就這樣吧。”
話音剛落，姜姨娘嘴角流出一股鮮紅的血液，順著脖頸，流進衣襟之中。
侯夫人一下子站起身來，撞倒了身後的椅子。
巨大的響動驚動了屋外守著的岑若黎，她以為出了什麽事，慌忙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只有震驚的侯夫人，還有姜姨娘尚帶餘溫的身體。
“母、母親？這……”岑若黎指著姜姨娘，不知道說什麽。
“你都聽到了？”侯夫人言語裏滿是疲憊。
“是。”岑若黎點頭。
侯夫人無力地扯動嘴角：“她說我運氣好，擁有的比我想要的多，她是對的。”
“我這半輩子，正如她所言，都栽在一個情字上。”
“可這世間除了情，還有很多東西。我也是如今，才想明白了。”
岑若黎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來。
侯夫人永遠不會知道，她本來只是一本小說裏，一個炮灰女配的角色，一個沒有血、沒有肉，只是為了劇情而設定的一個紙片人。
可那又如何？
所謂的男主角，女主角，不過也只是設定的不同。
在那本小說原著的世界裏，所有人都會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狂風暴雨，侯夫人的前半輩子，被一個“情”字困住手腳，也是情理之中。
但小說結束了，生命還沒有。
她來到這個書中世界，看到的便是這些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真正的人。
以前她以為只有自己是真實存在的，可現在想想，或許她也不存在，又或許，他們都真正的存在。
小說結束了，生命還在繼續著。
之後的劇情，沒有什麽既定的規則，往前走，就對了。
“若黎？”侯夫人喚了一聲，將岑若黎從沈思中叫醒。
“侯爺呢？”
“父親他……”岑若黎頓了頓。
平西侯去找顧雲卿了，不過不是舊情難忘，也不是依依惜別。
想來他跟侯夫人一樣，需要一個答案。
京城靈王府。
比起剛回京那會兒，這裏如今格外的荒涼。
謝書淮站在堂中，顧雲卿坐在桌旁，而蕭宸則站在門外，為他們留出了一個談話的空間。
“我知道你的來意。”顧雲卿率先開口。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想要傷害你的妻兒，從來沒有。”
“是。”平西侯點頭：“我信。”
“你不過只是想要物盡其用，而其他的都只是附帶的意外，並非你所願。”
聽起來，這話有些陰陽怪氣。
顧雲卿雖然覺得別扭，但不得不承認，謝書淮是對的。
“謝大哥，我……”
平西侯擡起手，制止顧雲卿繼續說下去。
“你和靈王，一向是如此，我想我足夠了解你們。但這並不代表，我會原諒你們。”
“琛兒的七年，阿如的七年……我不會原諒，也包括我自己。”
顧雲卿有些怔住，良久，才道：“阿如？……原來如此，我果然猜對了。”
記得她浴血重生，決心覆仇的時候，曾是如此鄙視前世的那些仇人，以男人的關註與喜愛為榮，游走於情愛之間。而她的死，也正是死於這些情/愛爭執之下。
重生而來，她時刻警醒自己，不能再沈湎所謂的情、愛，也以為自己擺脫了這樣的輪回。
可現在想來，卻也並非如此。
少女之年，她得到諸多男子的青睞，她一一拒絕，選擇跟從本心，與蕭宸長相廝守。
她以為這樣就不是“愛情至上”，她以為她靠聰明智慧得到的一切就叫“拋開情/愛，做自己”。
可實際上，回顧過去的種種，她依舊牽扯在一件又一件的情/愛當中，像擺脫不了的詛咒。
有時她會被自己欺騙，可實際上，她還是變成了她討厭的人。
就像她其實潛意識裏知道謝書淮曾經喜歡過自己，因此在做籌謀之時，下意識的便把這一點也劃入了考慮的範圍。
她選擇姜氏進侯府，主觀意識上是因為姜氏本來是安王府的人，她想要玩一出“諜中諜”，可潛意識裏，她何嘗沒有利用謝書淮對她心意的意思呢？
還有她的女兒，她也認為謝明琛曾經是對蕭珞瀾有情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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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時此刻，顧雲卿仿佛才想清楚了以前的很多事情。
另一邊，平西侯聽到顧雲卿的話，便知道她在說什麽了。
這麽多年，有些事情，他確實該說清楚了。
“我並沒有對你愛而不得，癡情守候。”平西侯波瀾不驚地開口，偏偏語出驚人。
“也並沒有因為你嫁予蕭宸，而暗自神傷，默默自苦。”
“京中的傳言，太多了。因為當年的你，的確很耀眼特別，所以無數的流言，才會甚囂塵上。”
“我確實，曾經心悅過你。”平西侯看看門邊的蕭宸。
這個人，還與年輕時一樣，只是站著，便透著一種貴氣。
“但我愛慕的，卻也從來不是那個完整的你。我愛慕的，只是你在我面前的樣子，和我想象中的你，模糊在一起的那個人。”平西侯說的真情實意。
“那時我並不知曉你的一切，在我看來，你就是我所傾慕的那樣獨立、瀟灑的女子。但逐漸的我更知道，你對所有人的戒備都極深，雖然年紀尚輕，卻似經歷生死一般。當然，那時的你，也足夠有手段、謀略，也像現在一樣，懂得利用一切。”
“當我認清了你是誰，便也明白過來我的本心。我追逐的是我心裏的影子，並不該去用所謂對你的愛慕去褻瀆。可我知道靈王，他是不同的。所以你與他，本該就是天作之和，姻緣天定的。”
顧雲卿聽得分明，心中也似乎松下了一口，幾十年來早該松下的氣。
“所以韻如，馮姐姐，她才是你真正的心意，對嗎？”
平西侯神色有些不自在，還帶著些難以嚴明的落寞，但還是點了點頭。
“阿如，也一樣的獨立瀟灑，但她和你，並不相同。她很直率，有些脾氣，甚至暴躁嬌憨。成親那日，我掀開她的蓋頭，看到了她的眼睛。我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先帝的賽馬會上……”平西侯不經意地陷入回憶。
好像發覺自己說多了，他匆忙止住話頭：“……後來我再沒見過她騎馬。”
顧雲卿好像在聽話本一樣，眨眨眼，察覺到了什麽。
“這些話你不會從來沒有對她說過吧？”
平西侯沒有回答。
“難怪……”顧雲卿聳聳肩。
“書淮，看在我們曾是故友的份兒上，我勸你，有些話可以不說，有些話，必須要說。不然，後悔都來不及。”門口的蕭宸插話道。
“當然，從今後，我們也不在再會是朋友了，這便算是我最後的建議吧。”
“雲卿，時辰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蕭宸走進來，攬過顧雲卿的肩膀，兩人相攜，走出門去。
平西侯站在原地，目送著兩人的背影，帶走他對過去往事的最後一絲悵然。
岑若黎身孕六個月的時候，明悟大師來過一次侯府為她診脈。
他說孩子很健康，想必岑若黎也不會遭什麽罪。
對於岑若黎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一記安胎藥。
要知道她現在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在這完全沒有現代醫療的世界生孩子，都覺得小命難保。
“世子夫人不必掛心，夫人的命數，很特別。”明悟大師意有所指。
而這一回，岑若黎也不怕了，直接反問：“那大師覺得，我這算逆天改命成功了嗎？”
明悟一楞，隨即呵呵一笑：“我曾遇見過另一個逆天改命的，也算……成功吧。”
岑若黎立刻就知道，明悟說的是顧雲卿。
“大師說笑了，我哪兒能跟她比，她可是女……”正說著，岑若黎突然有些楞住。
哪有什麽女主、女配的，人生在世，好好活成自己喜歡的模樣，就夠了。
明悟大師離開後，謝明琛不解地湊過來。
“你和大師在打什麽啞謎？”
岑若黎神秘一笑：“這個不能告訴你。”
“但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福星，就行啦！”
謝明琛頓覺好笑，每次他問起這個，岑若黎都拿這句話來搪塞他。
不過她說的也對，沒有她，哪來自己的今天呢？
“可是……我們之前約定過，永遠不和對方打啞謎，說話絕不說一半，不會藏著掖著的？”謝明琛故意提起岑若黎說過的話。
岑若黎被將了一軍，不知該怎麽反駁。
“呃，反正就是，你可以理解為，我就是為你而來的。”她脫口而出一句肉麻兮兮的話。
謝明琛果然如她所料，眼神立刻飄忽了一下，不自然起來。
過了好久，他才抱過岑若黎，輕聲道：“那好，那我也是為你而來。”
這天晚上，岑若黎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一覺醒來，回到了現實的世界。
而所謂的穿書，遇見的、經歷的一切，才是她的一場夢而已。
她驚慌，害怕，從來沒有那樣的逃避過現實。
她迫切的想要回到書中，哪怕那都是夢境，她也想要一輩子活在夢裏。
“娘子，娘子……”
直到謝明琛的聲音在耳邊呼喚，岑若黎才冷汗涔涔地驚醒。
“明琛？”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看著身前熟悉的人，一下子哭出聲來，撲進他的懷裏。
“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岑若黎悶聲道。
謝明琛拍拍她的後背，小聲的安慰。
“我在，一直在。”
“不要胡思亂想，只是做夢而已。郎中說，懷了身子有時就會多夢，沒事的。”
岑若黎好半天才平覆下心情。
“我吵醒你了嗎？”
她以為是自己說了夢話，吵醒了謝明琛。
“沒有。是林家那邊……”
“林家怎麽了？”岑若黎嚇了一跳。
謝明琛忙按住她：“別激動，聽我說完。”
“是林家的二少夫人，早產發動了。你之前不是說，林家有任何事情，都要及時告訴你嗎？”
二少夫人？那不就是林子升的妻子，那位周家的小姐？
岑若黎反應過來。
之前她死而覆生，又和林子升琴瑟和鳴，夫妻恩愛，羨煞旁人。
明明他們成婚更晚，可生孩子卻趕在了她和謝明琛的前面。
“早產了？”岑若黎深知在古代女子早產有多九死一生，當即哪裏還有睡意，便道：“快，咱們去看看。”
等兩人收拾好，乘馬車來到林府，林府上下已經亂成一團了。
岑若黎顧不得自己的身子重，著急忙慌地來到產房外，就見林家上上下下不管男女老幼都守在了門口。
都知道林子升看重這位夫人，甚至為了她不惜跟自己的母親作對，剛好林老夫人也喜歡她喜歡的不得了，所以沒有人敢怠慢。
見她來，林老夫人嘆了口氣，抓著岑若黎的手：“你也有身子，怎麽這麽任性！”
岑若黎坐下，安慰著林老夫人：“表嫂發動，我能不來嗎？”
回廊下，林子升已經急得團團轉了。
岑若黎朝他看去，林子升剛巧也看過來。
這還是自林子升成婚後，他們第一次見面。
林子升看到岑若黎時就是一楞，隨即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來，感覺哪裏怪怪的。
岑若黎有些疑惑，卻也沒有細想，只當他是一時的慌亂。
眾人正焦急等待著，邊見產房門突然被打開，一個產婆跑出來，慌張道：“怎麽辦，少夫人、少夫人沒力氣了！”
林老夫人忙起身道：“參片、快拿參片進去含著！決不能讓她睡過去！”
睡過去，大人的命都難保了！
“已經含著了！”產婆急得直跺腳。
正說著，又一個丫鬟從裏面跑出來：“老夫人，二少夫人喊著要見人。”
林子升一聽就要往裏面沖。
這個時候，產婦最想見的，當然會是自己的丈夫了。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拉住林子升，就聽丫鬟緊接著道：“二少夫人要見表小姐！”
岑若黎一驚。
見她？
見她幹嘛？
林子升的腳步，就這樣硬生生停在了門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岑若黎。
大家想得或許都是同一件事。
林家人都知道，當初林子升和表小姐是情投意合的，只是陰差陽錯沒能成就好姻緣。莫不是二少夫人知道了什麽，一時悲憤交加，早產了？然後如今不甘心，非要見表小姐一面？
說實話，岑若黎其實也是這麽想的。
原諒她的思維，也實在狗血了些。
她兀自還楞著，那邊林子升卻走了過來，“撲通”一聲，便給她跪下了。
岑若黎嚇得忙往後退了兩步，被身後的謝明琛扶住，這才看向林子升：
“表、表哥你這是？”
林子升抱緊雙拳：“求世子夫人進去看一眼我娘子！”
岑若黎滿臉問號。
這個時候她進去，是嫌周小姐氣得不夠嗎？
可林子升還是一臉堅定：“求世子夫人成全！”
產房裏又跑出個丫鬟：“二少夫人一定要見表小姐！”
謝明琛看向岑若黎，讓她自己來做這個決定。
其實不需要猶豫，岑若黎就點頭應下了。
生死關頭都還要見她，岑若黎哪裏拒絕得了？萬一周小姐見不到她嗝屁了，那她罪過可就大發了！
“好吧，我就進去看一眼。”
一進產房，巨大的血腥味沖入鼻腔，惹得岑若黎有些想吐。
剛剛在外面，林老夫人其實是想攔著她的，覺得對她不吉利。
不過岑若黎沒有這些迷信，這才進來了。
但現在，她確實有些難受了。
她往裏走，床上躺著的那人正好睜開眼睛看過來。
四目相對，岑若黎心頭一震。
她好像看到周小姐在說著什麽，便快步上前，正好聽了個真切：
“親眼…看到你好，我……放心了。”
岑若黎下意識抓起她的手，一種來自靈魂的共鳴瞬間沖擊了她的心臟。
“你、你是……”她不敢置信。
床上的人默默點了點頭。
岑若黎心裏的疑問一下就解開了。
難怪大婚之夜她能死而覆生，難怪林子升看自己的表情如此奇怪……
突然的，岑若黎好像也放下了什麽埋藏最深的恐懼。
一直以來，原來她都在害怕著，覺得是自己偷了屬於“岑若黎”的生命，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終究有一天會被迫回到原本的軌道。
可如今，“岑若黎”回來了，她獲得了新生，而她，是不是也可以真正的留下來了？
“你……”岑若黎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她，終於，她道：“二表嫂，你得堅持住，好好活著！”
她坐在床邊的小凳上，緊緊握著周氏的手。
一股神奇的力量，好像在一點點地傳遞到周氏的身上。
漸漸地，周氏的意識恢覆了清明，身上的力氣也回來了。
產婆激動不已，急忙高喊著讓她用力。
直到聽到嬰兒的啼哭，岑若黎也已是滿頭大汗，卻到底安心地笑了起來。
林家眾人沈浸在喜得貴子的歡喜之中，岑若黎和謝明琛，卻悄悄地再次乘著馬車離去。
謝明琛敏銳地發現了岑若黎與來時的情緒截然不同，好奇道：“你好像格外的高興？”
岑若黎輕輕將頭靠在他肩膀上：“是啊，很高興。”
三個月後，輪到岑若黎發動。
明悟大師果然是神算，岑若黎幸運的很快便生下了一個女兒。
在度過剛出生幾天的尷尬期後，小姑娘逐漸變成了玉雪可愛的小嬰兒，不愛哭，很愛笑，尤其是當岑若黎和侯夫人抱她的時候，都會笑得格外的開心，讓人一看，就覺得心都化了。
初為人父母的岑若黎和謝明琛，更是如珠似寶地呵護著這個可愛的小姑娘，便只是看她安靜地睡著，都覺得是一種幸福。
岑若黎出月子的時候，謝清涵正要定親。
義安公夫人帶著賀禮喜笑顏開的來參加滿月酒，順便來看望自己失而覆得的“兒媳”。
“緣分這種事還真是難說，當初你和陸飏的親事未成，沒想到今日卻是和陸大公子結下了良緣。”攬楓榭裏，岑若黎和來陪她的謝清涵聊著天。
謝清涵臉一紅。
她哪裏知道，這世界竟這麽小，她出門去相國寺上香，遇到了劫匪，正好被陸璟所救。
她當時一下就被陸璟從天而降的勇武和英氣給震住了，還以為再難相見，卻又在一次宴會上重逢。
比起當初的陸飏，這一次的心動顯然是更加真實，並非流於外表。
陸夫人顯然對謝清涵格外滿意，當下便敲定了兩個月後的黃道吉日作為二人的婚期。
至於陸飏，聽說自從靈王一家離了京，他便也自請外放，倒免去了再見面的尷尬。
兩個月後，謝清涵出嫁。
就在謝清涵回門後的第二天，平西侯書房的桌案上，擺上了一封侯夫人親筆撰寫的和離書。
侯夫人回娘家了。
二十多年來，這是侯夫人第一次回娘家，而且，也許再不會回來了。
當平西侯拿著和離書來到攬楓榭的時候，岑若黎才覺得自己這段時間一直都在等待什麽。
從懷孕、生子，到謝清涵出嫁，侯夫人一直在等著自己的一雙兒女獲得圓滿。
而待她安排操持好這一切，便也終於能為自己活一回了！
“父親是要我去請母親回來嗎？”謝明琛看過那和離書，朝平西侯問道。
“不！”平西侯連忙否認。
“那父親可知母親為何會做此決定？”岑若黎緊接著問道。
平西侯點點頭。
還能因為什麽？
兩個人糾纏了這麽多年，荒廢了這麽多年，也錯過了這麽多年，一切的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他？
心裏的話，他難以啟齒，可等他想說的時候，本來願意聽得那個人，也不想聽了。
其實，岑若黎或多或少能理解侯夫人的心情。
她也許並不是不愛了，只是後悔了。
她後悔當初那樣義無反顧的嫁給平西侯，由此帶來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悲傷與心碎。
關於兩人這半輩子的糾葛，岑若黎只能是唏噓的。
平西侯並不是罪大惡極，而侯夫人當初的選擇也確實是自己的本心。
和離，是侯夫人覺得唯一能夠彌補心中悔恨的辦法，激烈卻有用。
只能說，如果平西侯答應和離，也許和侯夫人將來還有破鏡重圓的可能。
可若是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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