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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她是一只壞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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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她是一只壞狗狗

沈蘊玉被她親的雙目赤紅。

他手上又加了幾分力道,石清蓮的臉都憋紫了,小腿都不由自主的繃起來,腳趾在他的飛魚服上蹭過。

粉嫩的腳趾將飛魚服的下擺都蹬的皺起來,昏暗的馬車廂內,石清蓮白玉般的腳趾泛著粼粼的光,分明在被鉗制,但她卻依舊努力的往沈蘊玉的身上攀巖。

沈蘊玉用目光威脅她,不要親我,不要靠近我。

石清蓮卻依舊不肯停,哭著過來蹭他的臉。

她像是被主人趕出門去的小狗狗,蹲在門外不肯走,被雨澆的濕漉漉的,毛發都打結在一起,見了主人就湊過來,搖著尾巴蹭他。

她是一只壞狗狗,把他的心咬的七零八落,又過來搖著尾巴舔他,用粉嫩的爪子去勾他的手臂,用黑葡萄一樣的眼眸看著他,可憐的嗚嗚叫。

一只壞狗狗。

他像是在被拉鋸,心口處的傷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一樣的錯不能犯第二次,可她又躺在這,淚眼朦朧的看著他。

沈蘊玉想,死了算了,把她庖成一把骨頭,做成骨具,也可日夜陪著他。

可骨具不會哭,不會笑,不會與他撒嬌賣蠢。

他恨的想讓她死,卻連把她丟在湖邊不管都做不到。

在石清蓮因窒息昏迷過去之後,沈蘊玉才松下手臂。

被掐暈過去的是石清蓮,但沈蘊玉卻好似是從湖水裏撈出來的一般,一層薄汗浸在他的額間,他的喉結都隨著他起身時隱忍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

他起身時,用被子將石清蓮未穿衣裳的身子裹上,然後才從馬車離開。

他出馬車時,馬車已經在路上慢悠悠的走了一半的路程了,駕車的私兵眼睛都不敢擡,安靜地當個只會駕車的死人。

“石三姑娘於長公主宴上失足落水,把人送到石府去,讓名叫墨言的丫鬟來接。”

私兵駕車時,聽見他們大人在身後道。

私兵道了一聲“是”,便聽身後傳來一陣袍子被風掠起的聲音。

大人走了。

私兵擡眸望過去的時候,只瞧見一個月下飛縱的身影,玄袍被風揚的颯颯飛起,幾個起落,轉瞬間便消失在了他的

視線之中。

私兵便將車子駕到康平街,石府門口。

沈蘊玉的私兵駕馬車將石清蓮送回來這件事,立刻在石府引起了軒然大波,石大夫人險些便沖出去拉人了,又強行忍下,去找墨言。

今日石清蓮出府,沒把墨言帶出去,帶的只是個小丫鬟,那小丫鬟在赴宴時去長公主府的廳內等著了,現在還沒回來,墨言倒是在府裏。

石府裏過了一片兵荒馬亂後,墨言親自帶著幹爽衣服來尋石清蓮了,一進了馬車,便瞧見她今日親手為姑娘挑的紅衣裳濕淋淋的、浸滿了水堆在馬車角落裏,而且都被撕爛了,姑娘倒在馬車的床上,一點聲息都沒有。

墨言手心都滲出汗來,匆匆走過去,探身過去看,就發現他們姑娘倒在床間昏睡著,竟是睡得極香。

墨言都有些不忍叫醒石清蓮。

這幾日來,他們姑娘雖然一直昏沈於榻,但是其實沒有睡好過,時常在夢中啜泣啼哭,哭醒了又睡,睡著了又哭,人的精氣神都被消磨光了。

眼下,她們姑娘睡得好,那便讓她們姑娘在這睡罷。

墨言將被子給石清蓮攏上,又輕柔的將石清蓮半幹的濕發卷起來,用厚厚的棉巾帕包上,免得讓石清蓮風寒入體,忙完這些,又去喚了馬車外的丫鬟進來,讓丫鬟與石大夫人說上一下,然後又讓人提了火盆來,在馬車內燒起來,免得涼到她們姑娘。

石清蓮和墨言不下來,駕駛著馬車的私兵也就走不脫,他便將馬車停在石府的後巷裏等。

秋夜明月高懸,晚風徐徐拂過,石清蓮在馬車裏,睡了這段時間最安穩的一覺。

但這一夜,旁的地方卻沒有這麽靜了。

石清蓮和沈蘊玉自長公主府離去之後,定北侯府就將金襄帶走了。

定北侯世子強行把金襄扭送走,他對這個妹妹失望透頂,之前母親與他說,若是再讓他妹妹這麽胡鬧下去,定會給定北侯府招惹來禍事,可是他到底顧念著多年的兄妹情誼,沒有將金襄送走,但今日這一事後,他便同意了母親的看法。

石清蓮不可怕,一個閨閣女子而已,石家的官職也沒有強過他們定北侯府,就算是要跟他們定北侯府硬磕,也是石府磕不過,但是那沈蘊玉可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別人不招惹他,他都要上去踢人一腳,別人要是招惹到他,不十倍還回去他都不姓沈。

定北侯世子只得連夜備下了馬車,直接將金襄郡主強行送走。

送到東津也好,姑蘇也好,金陵蘭陵都好,找個安穩地方關上三年,若是性子改了便帶回來,若是還是這副德行,就老死在外面吧。

也好過招惹來滔天大禍強!

金襄被送走時,整個人如同被抽幹了所有精力一樣,渾渾噩噩的坐在馬車上,她嘴裏念著,說:“若是我就好了。”

若那夜是我就好。

可金襄不知道,是與不是,她都是一個下場。

歷經各種曲折回轉,她還是會做出與上輩子一樣的選擇,落到與上輩子一樣的境地,在沈蘊玉這裏,沒有誤會,沒有權衡利弊,只有他想不想要。

金襄和石清蓮的事情鬧出來之後,北典府司指揮使與定北侯世子同時離席,場上的石家大兄便也沒繼續坐下去,也離了席,後續便也有他人陸陸續續的離席。

康安長公主喝醉了,她歪在桌上枕著自己的手臂,瞧著也沒什麽儀態可言,更不愛去與旁的人說話,反倒是她身邊的波斯王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舉杯下了場。

波斯王子來大奉已有多年了,一口大奉官話說的格外流利,甚至還會彈琴賦詩,酒席間的禮節也很懂,他拿捏分寸很穩,正好卡在眾人能接受的尺度上,不遠不近,一場下來,竟有幾個人對他改觀了。

待到宴會散時,康安長公主已醉了,由著婢女扶著回了殿內休息,她是主,她一走,這下面的賓客便沒人招待了,波斯王子便起身,挨個兒恭送了這些客人。

雖說還未婚嫁,一個男子便替長公主送客,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但是轉念一想那長公主還是帝姬時候,就做出來的出格的事,又覺得沒什麽不能接受的了。

賓客都被送走之後,波斯王子便直接去了偏殿——他要沐浴更衣,然後去伺候康安長公主。

過了今日,他便被打上“長公主”這三個字了,也能明目張膽的以長公主的人的身份去行事了,他知道,那些大奉人重根骨,都看不起他這種奴顏媚主的行為,但是只要能吃到好處,什麽身份不行呢?



到偏殿時,那雙翠綠色的眼眸裏滿是熠熠的光輝。

他褪下身上湛藍色的薄紗,露出精壯的黑皮身子,摘下明晃晃的金飾,拿起了幾串瑩潤的白珍珠項鏈——這些都是女子喜愛的東西,但是戴到他的身上毫無不適感,白的珍珠,黑的皮膚,燈光一晃便閃出色氣的模樣,這是康安長公主喜歡的。

他出身與遙遠的波斯,自小便被當做質子送於大奉,他此生的願望,便只有一個。

借助大奉的威勢,殺回波斯,奪回他的王位。

在此之前,他要伺候好那位高高在上的長公主。

波斯王子在偏殿沐浴的時候,一個伺候他的侍女從偏殿離開,走到正殿後寢室內。

康安長公主正靠在貴妃榻上,枕靠著金絲軟枕,聽何采匯報。

何采自從結了案後,便被送回到了朝堂上,繼續為官,她是女子的身份沒有被刻意挑出來,順德帝暗暗壓了下去,她便也順著壓了下去,現在還沒人知道。

何采與沈蘊玉辦案這一遭,長了些許見識,腦子活絡了不少,知道該怎麽辦事了,康安冊封為長公主後,也為她提了提身價,她現在是刑部員外郎,七品。

這速度,雖然算不上是絕頂,但也堪稱很快了,一看就是上面有人。

“最近可有碰上什麽有趣的孩子?”康安長公主歪在塌上,鬢發雲堆金釵亂,裙擺搖曳媚生姿。

康安平日時盛氣淩人,仿佛一只永遠都不低頭的鳳凰,現在一怠下來,眉目中便帶著一種別樣的風情。

她手持琉璃杯,昂頭一飲而盡,語氣慵懶的問何采。

何采束手站在一旁,規規矩矩的搖頭,道:“見了兩個,都是寒門子弟,若是有機會,可以拉攏一番。”

康安長公主狹長上挑的柳葉眼微微睜開,擡眸看了一眼何采。

何采跟她的時候,是個笨拙又認死理,不斷抗爭,不斷向上爬的姑娘,從某種特征上看,與江逾白頗為相似,康安便把她往江逾白的方向調.教,教她讀書認字,教她四書五經,教她站直身子,不卑不亢,她不知道自己無意間被培養成了江逾白的模樣,她站在這時,一舉一動都像他。

康安長公主的眉眼中帶著幾分懷念舊人般的眷

戀,但轉瞬間就消散了,她問:“來本宮處,是有何事?”

何采是個循規蹈矩,不愛走關系的人,多數時候都像是一直默默幹活的老黃牛,沒事的時候,很少來尋她。

今日這宴會,若是按著尋常時候,何采肯定會自己走了。

“回長公主的話,臣手頭上接了個案子。”何采垂頭,道:“事關永寧侯世子。”

“永寧侯世子,蕭定邦麽?”康安長公主自然記得她那個總是戴著面具的表哥,她問道:“永寧侯世子犯了何事?”

之前蕭定邦因為新娘子跑了,跟沈蘊玉打起來的事,康安長公主想起來都覺得好笑,笑著笑著,又覺得難受。

一個沈蘊玉,為了石清蓮不惜拿功換賜婚,熱火朝天的去捧一個二嫁女,一個蕭定邦,為了一個假新娘,跟陸家鬧得分崩離析互相為仇,何必呢?

那麽點喜愛能算什麽?遲早都要被時間消磨掉,彼此變成怨偶,這一個兩個愚蠢的東西,為了個不值得的東西爭來鬥去,看的讓人窩火。

男人就是不行!

康安重重的拍了一下矮榻。

“回長公主的話,臣查的案子,說是永寧侯世子強搶民女,淩虐村民。”何采不知道她為何起怒,但康安一向如此,時不時地就會生氣,時不時的又會心情變好,所以她也沒在意,只是道:“刑部的旁人都覺得是個燙手山芋,便丟給了臣,臣不敢貿然去找永寧侯世子的麻煩,便想先來問一問長公主。”

這就是上面有人的好處,旁人為官戰戰兢兢小心謹慎,何采能直接扯大旗來幹活。

“前些時日,說是永寧侯世子去郊外踏青,瞧見一個民女生的甚是好看,便搶走了,後來人家兄長去追,還被打了一頓,是報官之後,才將那民女送回去的。”何采簡單說了一下案情。

“此事定與他無關,蕭定邦沒那麽荒唐,想來是朝中人給他扣的帽子,大概是陸丞相幹的,他們兩家現在成仇了。”

康安長公主聽了個大概,就不放在心上了,她隨意從手上擼下來個戒指,丟給何采道:“戴上,這是本宮自小帶著的,你戴在手上去尋他,他便不會為難你,且去走個過場就算了,蕭定邦不是個好脾氣的人,若是真招惹了他,本宮也保不住你。”

何采接過戒指,道了一聲:“多謝長公主。”

說話間,外面一個侍女走上來,在康安長公主身後道:“啟稟長公主,賓客已被波斯王子送走了,波斯王子現下正在偏殿沐浴。”

何采自也聽到了。

康安的荒唐事從不背著何采,何采以前在鳴翠閣時,還瞧見過康安和江逾白調情呢,她是康安的手中刀,真正的心腹,康安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知道,且不會告知任何人——自打她在北典府司內走過一遭,還未曾透露過康安的任何事情以後,何采在長公主府的地位扶搖直上,眼下已是是第一寵臣。

能扛過北典府司的詔獄刑罰,她算得上是朝內數一數二的了。

她若是個男子,估計早都能爬到塌上受寵了。

現下聽了“波斯王子”,康安擺了擺手,道:“送到寢殿去。”

侍女退下後,何采也該退下了,良辰美景,不能耽誤長公主尋歡,但是何采心頭還有那麽一點遲疑,她猶豫著,擰著眉頭,小心道:“長公主,臣尚有一事稟告。”

康安長公主一邊坐起身來,一邊道:“講。”

她還要去臨幸波斯王子呢。

夜裏放歌,紙醉金迷。

何采幹癟泛白的唇瓣抿了抿,片刻後,小聲道:“今晚,是江大人斬首的日子。”

京城中斬首分為午後斬首和夜間斬首,午後斬首,是所有案子告破後,能公之於眾,大告天下的斬首,夜間斬首,就是悄無聲息的斬了,不問身份,不問舊事,斬完直接丟到城外亂葬崗裏去。

康安長公主動作一頓。

聽到“江逾白”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眼前的浮華與落寞都驟然被擠開,過去的回憶又生硬的鉆出來,站在她面前,明晃晃的提醒她,康安,我還在。

她臉上掠過一絲恍惚,像是想起了他們年少時一起在學堂裏讀書作畫時的畫面,那時陽光正好,風過林梢,江逾白穿著一身書生袍,遠遠回過頭來,清俊的眉眼中像是藏著萬千光華,和她璀璨一笑,喚她:“康安。”

康安,九章算術的題我為你做好了。

康安——今晚我們溜出去玩兒,不帶三皇子。

康安!我給你做了個簪子。

她早都不是那個康安了。

康安閉上眼,壓下眼角的濕潤,道:“替他收屍。”

言畢,她擡起腿,邁過了臺階,如同當年江逾白拋下她時一樣,沒有回頭。

她真愛過的人,一輩子都忘不了,但是她也清楚地知道,江逾白不值得被她救。

她會奔向更好的,更多的,更有權勢的,而不會為他停留。

因為,他們倆都是一樣,被欲望塞滿,被貪婪拉扯的人啊。

他們年少時曾純粹的愛過,但越長大越斑駁,越長大越覆雜,那點情愛,如那日太後宴席上璀璨的焰火,放過了,燒過了,便沒了,只留下一地餘燼。

康安有時在午夜夢回時,也曾後悔過,若是她回來之後,不曾招惹江逾白,只安穩的當她的長公主,會不會,他們就不會落到這個境地呢?

可她沒有如果。

康安離去之後,何采便站起身來,走出了長公主府,她走出很遠,回頭在夜色中看長公主府的時候,只覺得這裏是一座巨大的華美王墓,建立在墳塋與枯骨上,埋葬了康安帝姬,迎來了康安長公主。

何采也不知自己是什麽心情,未入官場時躊躇滿志,入了官場後提心吊膽,那些舊人舊事就都變成了不堪的過去,提一次,疼一次。

每一次成長,都是拿命換來的。

她從長公主府出來之後,便向內京斬首臺前走去了。

內京斬首臺立於城外東門處,一個碩大的臺子,每每有什麽斬首的人,都會推到這邊來斬,因此,東門走的人少些,有些迷信的人,出城基本都是走西南北這三個門,哪怕繞路,也要繞開東門的臺子。

何采到的時候,天色已很黑了,正是戌時中左右,京城的秋一來,天色便黑的早,街道上也沒多少人,她一個人走到東門口等著。

街巷中漸漸沒了人影,只剩下空曠的路途。

大概等了半個時辰,北典府司的人便來了。

斬首這種事兒,基本上是輪到誰了誰來幹,活兒要是刑部的,刑部也能來斬首,是大理寺的,大理寺也能來斬首,只要過一遍手續流程就行。

北典府司的人是騎著馬來的,領頭的是常跟在沈蘊玉身邊的一個小旗,名喚陳亦,年方十九,

辦事十分穩妥。

何采遠遠看見他下擺的飛魚服被風吹的揚起來,武夫手掌粗糙,骨節寬大,單手握著馬韁,神色松弛,但目光卻很冷銳,幾息之間,已經將四周都來回掃了一個遍。

大概是在防備人劫囚。

之前何采幾次想去探尋案情,都是這個陳亦把她牢牢阻撓住的,他們之間去辦假銅幣案時,何采在城郊倉庫和沈蘊玉賣蠢的時候,陳亦跟在沈蘊玉身邊,還差點笑出聲來。

他們倆也算是稍微“熟悉”一些,雖然並不是那麽和諧,但也算得上是各為其主,他們彼此是沒什麽仇怨的。

陳亦遠遠看見何采的時候,還和何采點了點頭,示意了一下。

他這樣一點頭,何采便知道,是允許她靠近的意思,不知道是沈蘊玉提前有過授意,還是北典府司本身就不禁止人過來。

總之,沒人攔她。

何采向陳亦微微點頭後,目光便掠向了陳亦的身後。

北典府司的馬後,拴著一輛輛囚車,每一輛囚車裏面都是涉及假銅幣案件、罪無可赦,要被斬首的人,比如鄭橋。

而最前面的囚車裏面坐了一個狼狽的身影。

彼時淡淡的月光自雲後落下,照在囚車裏面,清晰的露出了江逾白疲憊淩亂的模樣。

他幼時便是天才,這一生,何曾如此狼狽過?

因為見過太多榮華富貴,又因為對自己太過自信,所以江逾白臨到死,都不相信自己真會就這麽死了,他輸的莫名其妙,死的莫名其妙,他不信,他不服,他總覺得,他還有翻身的機會。

所以哪怕到了斬首的日子,他也不見懼色,而是一直認為會有人來救他。

當他從囚車裏看見何采那張平平無奇的臉的時候,江逾白布滿血絲的眼驟然爆發出精光,他撲到囚車外面,死死地盯著何采,問道:“康安讓你來的?”

何采與囚車旁站著,囚車高於她身,她便昂頭看著跪在車旁、垂頭死死盯著她的江逾白。

幾日不見,江逾白消瘦多了,北典府司這地方,只能保證他不死,基本不會給他吃什麽好的,他形容也狼狽,看起來整個人都十分虛弱,一直靠著一口氣吊著。

“回江大人的話,是。”何采隨著囚車

一起走,一邊走,一邊回道。

彼時夜色深邃,天空黑暗,四周寂靜無聲,一抹月光映於路上,前方的人提馬而行,後方的人跟在囚車後面,防止有人劫囚,何采在陳亦的默許之下站在囚車旁邊,與江逾白一道走。

“康安現下如何了,她與你說什麽了?”江逾白見到何采出現在此,第一反應就是康安讓何采來救他了。

他不知道康安能用什麽法子救他,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問何采。

他就說,他一定不會死的,他還有機會,他還能翻盤!

“回江大人的話,帝姬今日已冊封長公主,一切都好。”何采回道。

江逾白的臉上閃過一瞬的愕然,但轉瞬一想,也確實到了時候了,康安回來的時候,順德帝便一直琢磨著給她冊封,但是因為太後要辦宴,康安又不想嫁人,所以便拖到了如今這個時日。

到了現在,確實該冊封長公主了。

只是他一直都身處北典府司的牢獄之中,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甚至連什麽時辰都不知道,只能從送餐的時間來推測時間。

沒想到一出來,便聽聞了此事。

冊封長公主好也不好,好處是有了封地,有了長公主府,可自己豢養私兵侍衛,有了一定的權勢,但不好是,長公主要嫁人。

之前康安就是一直不想嫁人,才會拖著的。

他的念頭轉來轉去,就聽見何采又說道:“長公主說,讓屬下來為江大人收屍。”

江逾白腦子裏的思索驟然僵住了,就像是腦子裏那根線都跟著斷了一樣,如遭雷劈般半晌都沒說話。

怎麽會呢?

康安是那樣喜愛他,哪怕他已經娶妻,康安也忘不掉他,甚至不惜自毀清白與他偷.情,只為了能與他在一起。

這樣愛他的康安,怎麽會不顧他的死活呢?

江逾白不肯信。

“不,不可能!康安怎麽可能不救我!”江逾白似乎是遭遇了太大打擊,人都有些恍惚,說話時顛三倒四。

何采安靜地走在囚車旁邊,她沒看江逾白的臉,而是看著自己腳下的路,她道:“我問過長公主,長公主說,她不知道江大人一手籌辦假銅幣的事,我想,長公主可能是無法接受您的所作

所為吧。”

她乍一聽到此事的時候,也對江大人的做法感到失望,江大人與長公主偷.情.歡.愛,本就有悖人倫禮法,因此被趕出京城後,又想以此案重回巔峰,這種人,還能算得上是“臣”嗎?

為夫不尊妻,為臣不忠君,長公主不喜歡他也能理解。

在知道長公主要放棄江逾白的時候,何采甚至還松了一口氣。

她不想長公主繼續和江逾白摻和下去。

而江逾白卻已經完全聽不下去了,他在那狹窄的囚車中怒吼,向皇宮的方向吼道:“不可能!我還沒輸!我不認罪,康安!順德!三皇子!我不認罪!沈蘊玉,你給我出來!沈蘊玉!石清蓮——”

他那一聲聲吼在寂靜的夜色中回蕩,騎於馬上的陳亦擡了擡手,站在囚車旁邊的錦衣校尉擡手就是一刀鞘,直接將江逾白抽掉了兩顆牙。

錦衣校尉抽他的時候,臉上滿是譏諷的神色,他道:“康安長公主馬上就要納波斯王子為駙馬了,石三姑娘也要嫁給我們大人了,江大人,別嚎了,臨死之前,給自己留點體面吧。”

江逾白雙目渙散,手指都在顫抖。

他曾何等風光,為何,竟、竟然淪落到了這種境地。

他此生摯愛的兩個女人皆離他而去,坦蕩官途不在,一切都成泡影,即將成為一具被斬首的屍體——

他輸的這麽狼狽,輸的這麽淒慘,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江逾白在囚車中哀嚎怒吼,又挨了一刀鞘。

北典府司錦衣校尉漠然的收回手,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敗者的憤怒,不值一提,輸家的咆哮,只會讓人發笑。

昔日高高在上的宰相,現下比街邊野狗還不如。

何采站在一旁看著,面上沒有一絲波動。

她想,既然犯了法,那就該受這一遭。

今時今日的下場,都是江逾白自己得來的。

他若當真是個風骨料峭,端端正正的君子,又怎會與帝姬偷.情,又怎會以京城百姓為棋,只為搏一個自己的出身呢?

何采冷冷的看著他被兩個錦衣衛擡到了斷頭臺上,摁下。

江逾白幾經掙紮,想要站起,都起不來。

負責斬首的劊子手一碗烈酒噴刀,刀鋒一擡,向下一斬——

鮮血迸濺間,江逾白沾著血的頭顱滾到地上,所有咆哮都盡然消散。

他至死都不曾閉上眼睛,他不信,他不服,他不甘,他有無數話要喊,卻一句都喊不出來。

敗者的烙印永世跟隨,他註定死不瞑目。

何采目色平靜的望著他的屍體。

前宰相江逾白,斬首於此。

前仇舊恨,今日皆消。

斬了江逾白之後,旁的人也一個個被斬,而隨著時間推移,暗處裏也多了一些人,他們都是來收屍的。

有一些人還有家人,親友來收屍,有一些沒人收屍的,便被堆在哪裏,被人直接用草席裹了,扔到亂葬崗去。

何采頭一次替人收屍,沒什麽經驗,只為難的看著這屍首。

她總不能把這屍體給背走吧?

何采正站在臺下犯愁的時候,一對官靴出現在她面前,她昂頭看時,就看見陳亦從臺上蹲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問道:“何大人,可需要陳某幫一把手?”

之前何采與江逾白的對話,陳亦都聽到了,他知道,何采是為了給江逾白收屍來的。

“勞煩陳大人。”何采松了一口氣,鞠躬行禮道。

陳亦點頭。

他挺看好何采的,一個女人,能熬得過北典府司的刑罰,還能在宮裏做官,比大部分男人都強,這樣的人,日後遲早出頭。

提前賣個好也未嘗不可。

最後,在陳亦的幫助下,何采從附近的白事鋪子裏買了一口薄棺,胡亂的將江逾白的屍身堆進去,然後送到了亂葬崗,挖了個坑,埋下了。

此生,再無人知江逾白。

石清蓮沈溺於一場美夢中,緩緩醒來。

她醒來時,馬車內被暖炭盆燒的熱烘烘的,頭發早都幹了,被子裏溫暖舒適,她動了動手臂,便聽見有人在旁道:“姑娘醒啦?”

石清蓮緩緩睜開眼,入目的便是馬車的帷帳,是厚重靜謐的深藍,與那個人一樣。

她動了動手臂,緩緩坐起身來,環顧馬車四周。

墨言就坐在馬車的椅子上,瞧見她醒了,趕忙

走過來,端來一碗暖梨湯,道:“姑娘用些,幾個時辰前,沈大人將您送回來,說您落水了,奴婢便來伺候您,見您睡著了,奴婢沒叫您,只讓人提了暖爐和暖梨湯來。”

所以,她是在沈蘊玉的馬車上睡了這麽長時間。

大概是休息好了,她原本壓在身上的負重都跟著散了很多,起身時只覺得一陣舒爽,她抻了抻手臂,墨言便將被子給她圍上,讓她坐著飲暖梨湯。

墨言給石清蓮圍被子的時候,正瞧見石清蓮脖子上的青紫,頓時驚的喊道:“姑娘,您這脖子是怎的了?這是沈大人掐的嗎?”

一個掐痕顯而易見的映在上面!

石清蓮當時正在用暖梨湯,暖甜的糖水進了肚子裏,整個人都多了幾分力氣,聽見她問的時候,竟眉眼一彎,面帶桃花,裹著被子道:“嗯,他掐的,但他沒殺我。”

墨言倒吸一口冷氣:“他竟然想殺您?”

石清蓮攥著被角,把碗遞還給墨言,面上浮出三分嬌羞來,道:“他沒想殺我,我明日再去尋他。”

她便知道,沈蘊玉待她是不同的,沈蘊玉還喜愛她。

她拿自己的命證明了這一點,只要沈蘊玉不弄死她,她就敢繼續上。

墨言眼前泛黑:“他他他他下回要是把您給殺了呢?”

石清蓮只搖頭,流連般的摸過自己臉上的掐痕:“他舍不得。”

沈蘊玉與她絕情那一晚,都沒殺她,他若是真想動手,石清蓮有上百種死法,死的悄無聲息,不被人知,可她現在還活蹦亂跳的站在這,足以證明沈蘊玉根本不想殺她。

沈蘊玉只會拒她,只會見她就避。

他們在進行一場拉鋸,石清蓮能夠感受到沈蘊玉的心防在逐漸崩塌。

他豎了一棟墻,她要一點點爬過去,哪怕這個過程會很艱難,但她不怕。

她要沈蘊玉,受傷也要,會死也要,她是一只壞狗狗,要刨出一個狗洞來,挖到沈蘊玉的心裏,在他的身上標記獨屬於她的痕跡,不請自來,賴著不走。

墨言看著她們三姑娘頂著脖子上猙獰的青紫掐痕,抱著被,傻呵呵的笑,心口一陣發苦。

她們三姑娘瘋了啊!

當晚,石清蓮回了聽雨閣,

竟是少見的笑臉。

至於什麽江逾白被砍頭一事,她都沒關註過,江逾白的死活她也都不在意了。

那是她的過眼雲煙,難以糾纏她半分。

次日,清晨。

石清蓮一大早就醒過來,雄赳赳氣昂昂的直奔沈蘊玉在白虎街的沈宅,這回她不等到門外了,而是直接入主沈宅,專門挑了沈蘊玉的寢臥睡。

她要逼到沈蘊玉無處可去、不得不回來收拾她為止!

沈蘊玉昨日回了北典府司忙了一晚上,才剛在案前憩了一個時辰,一睜眼就聽見沈宅私兵又來了,他去後門處一問,就看見沈宅私兵手裏提著個食盒,吞吞吐吐的說:“石家三姑娘差遣小的送來的。”

沈蘊玉冷著臉說:“拿走,若是再為她送一次東西,就滾出沈府。”

私兵遲疑再三,小心的覷了一眼沈蘊玉。

沈蘊玉心裏突然湧起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講。”他道。

私兵低著頭,道:“石三姑娘拿著賜婚的聖旨入沈府了,小的們不敢攔聖旨,石三姑娘叫小的來您帶個話,說您不回來,她就,她就——”

沈蘊玉額頭上的青筋都跟著跳。

他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了當日在馬場時,石清蓮帶著鬥笠胡說八道肆意妄為那個模樣了。

“她就什麽?”沈蘊玉問。

“她就獨守空房,在沈宅守活寡。”私兵道。

沈蘊玉猛然握拳。

他早就知道的,石清蓮面上端莊,其實下面藏著些不管不顧的撒潑勁兒,平日裏跟別人顯不出來,一扭頭專門來咬他,像是只皮糙肉厚的賴皮狗,真要是被她一口咬上了,不把她打死,她就敢一直沖他搖尾巴。

趕也趕不走,打也打不死,他一擡鞭子,她還要扭屁股。

來啊,打我啊!

沈蘊玉被氣的心口發痛,一張如玉的臉都跟著漲紅。

他為官十幾載,都沒被人氣成這樣過!

“滾!”他說:“滾出北典府司!”

私兵扭頭便跑。

次日,清晨。

石清蓮出石家,去沈府的時候,石清葉也出了石府,

去了刑部。

石清葉今日與何采一道領了命,去永寧侯府見永寧侯世子,蕭定邦,調查蕭定邦強搶民婦一案,這案子石清葉本來還有些提心吊膽,但是轉瞬間何采便擡出了康安長公主,石清葉便安心了。

他們二人出府後,石府的老石大人和石家大兄一起去上了朝。

他們二人上朝時,朝堂上宣布了幾則消息。

先是一些官職晉升事宜,之前死了那麽多官,很多官位都空懸著,老石大人這段時間又是走親訪友,又是跟人出去游玩,一套關系打下來,功夫沒有白費,如願以償一步登天,坐上了三品戶部尚書的位置。

老石大人的大兒子,也被提成了戶部右侍郎,坐的是老石大人原先的位置,堪稱是父業子承了。

朝上還一些其他人員的調遣,除此以外,還宣布了兩個大消息。

“康安長公主不日將迎波斯王子為駙馬。”

“宮內要選秀女,順德帝將舉辦選妃。”

這兩則消息都是與國本息息相關的,不過轉瞬間便傳遍了京城大街小巷,至於官員調遣,反倒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石大夫人高興的直張羅好菜好飯,今晚要在前廳好好吃一頓,順道再去找幾家姑娘,她現在要專挑些聽話懂事的嫡女來選二弟妹了!

當天,石大夫人興高采烈地出去,滿臉笑呵呵的回家。

老石大人笑呵呵的回家。

石家大兄笑呵呵的回家。

石清葉笑呵呵的回家。

石清蓮笑呵呵的回家。

今日,石家滿府皆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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