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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狗血撕逼年度宮廷大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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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狗血撕逼年度宮廷大戲

西廂房內陳設質樸,靠著雕欄床榻擺著的老紫檀木匣櫃上放著白釉細口瓶,裏面插著一支剛剪下來的花。

江逾白將康安鉗制在床榻間的時候,細口瓶裏的花都被餘力撞的發顫。

“我和他有什麽關系,又和你有什麽關系?”康安帝姬歪倒在床榻上,被江逾白鉗制住的時候不惱不怒,反而尋釁般挑起下頜,艷紅的唇瓣一張一合,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刺,一下接一下的往江逾白的臉上砸。

“江大人早已成婚了,我與江大人如此勾勾搭搭,日後又怎麽能嫁得出去呢?還請江大人放開我,我們女子,須要自尊自愛,不可與外男親近!”

床榻上的權臣與帝姬你拉我扯,一摻上情愛,再聰明的男人都會被妒火支配,帝姬輕而易舉就可以撥動他的心弦,演奏一場金蛇狂舞。

而在床榻下方,江逾白與康安帝姬每說一個字,他懷中的人便顫一下。

不知是不是因為親耳聽見江逾白正在背叛的緣故,石清蓮整個人就如同一朵未綻放的薔薇花一般,每一根枝丫都緊緊地縮著,將自己塞進沈蘊玉的懷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不知道是傷心還是如何,總之不動了。

他無比享受這個過程。

江逾白並不知道,自己正在一點點失去石清蓮,他放縱自己與另一個女人背叛了自己的發妻,他與另一個女人的濃情蜜意被石清蓮親耳聽到,親眼看到,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忍受這樣的委屈,和離不過是遲早的事。

一想到石清蓮即將從江逾白的身邊離開,沈蘊玉就覺得胸口發漲,讓他愉悅,讓他近乎沈溺。

美妙歡享,宛若仙釀。

他情不自禁的瞄了一眼石清蓮的脖頸,那頸間一片雪白,單薄,柔軟,上面有淡淡的青色脈絡,清冽幹凈的像是塊通透的溫玉,毫無一絲油脂氣。

這樣美好的女子,就該離江逾白這樣的偽君子、康安這樣的權勢人遠一點,免得被江逾白拆皮拔骨,還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石清蓮的眉眼濕潤清新的如同是多雨的江南,讓沈蘊玉想起了水池中搖曳的蓮霧,和攀在倒鉤子白薔薇,嫩綠的枝葉,純白剔透、沾著雨露的花瓣,浮光掠金,靜影沈

璧,令人心曠神怡,沈蘊玉嗅到了獨屬於她的味道。

真是一朵惹人疼愛的小蓮花啊。

床下一片靜,兩個人的呼吸聲都在彼此克制,但床鋪上方卻在展開一場激烈的廝殺。

江逾白被康安激怒了,他像是一頭急於進攻捕獵的雄獅一般制著康安,在康安的身上咬啃,他是個男子,縱是文弱書生,但單手便能壓住康安兩只手,讓她掙脫不得,康安掙得累了,幹脆就不動了,只拿話刺他。

“江大人這是要做什麽?我可不是一般人能碰的,只有我那夫君才行,你未曾與我成婚,怎麽能如此無禮?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當初也是你不要我的,你不是說,你與你那夫人伉儷情深,要相伴一生嗎?江逾白,這就是你說的相伴一生?當初你拒絕我的時候可曾想過今日?”

康安的話還沒說完,江逾白低吼了一聲:“夠了,你不就是想和我在一起嗎?你和許青回在一起,就是為了徹底激怒我,康安,我都給你,你現在給我閉嘴!”

康安冷笑一聲。

石清蓮在床板下把自己蜷成了一只醉蝦模樣。

她的手捂在臉上,不知事情怎麽會變成如今這般。

上頭的吵鬧聲越來越大,康安專挑江逾白聽不得的話來說,把江逾白激的血氣上頭,卻渾然不知床底下兩個人都聽著呢,康安帝姬問:“你口口聲聲說已成婚,現在與我這般,你那夫人知道嗎?”

石清蓮在底下死死地咬著手帕,一張小臉都泛起了一層緋紅,根本不敢想身後的沈蘊玉會是什麽表情。

江逾白不說話。

沈蘊玉正在替石清蓮解毒,全然不在意上頭的兩個人說了什麽。

康安說話的時候,石清蓮被嚇了一跳,差點喊出來,她把手帕的蠶絲都快咬裂了,而江逾白似乎也不愛聽了,用別的方式堵住了康安帝姬的口。

石清蓮捂著臉的手轉而想去捂耳朵,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很輕的聲音。

“別出聲。”沈蘊玉在她的耳畔開口,溫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耳朵上,他道:“有人來了。”

石清蓮捂住了唇瓣。

果不其然,下一瞬,廂房外面便響起了一陣喊聲:“夫人,不好了,

出事了!夫人?”

是一個丫鬟在尋找石清蓮,她看到廂房的門關著,還以為是石清蓮在這裏,伸手敲了兩下。

石清蓮乍一被喊到名號,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在這種時候被叫到,與半夜撞鬼沒什麽區別,若不是沈蘊玉提前提醒她,她說不準真會被驚到鬧出來點什麽動靜。

而床上的兩個人更是被驚的魂飛魄散,康安帝姬到底是個女流,當即被嚇得嗚咽了一聲,還是江逾白先從床上下來,整理好了自己,然後讓康安躲到床榻裏面,最後走向門外的。

他走出廂房外走的很快,根本沒讓外頭的丫鬟看清廂房裏面是否還有什麽人,然後便帶著那丫鬟走了,江逾白走了之後,康安立刻也從床上翻下來,手忙腳亂的收拾好自己,跑了。

他們兩個都走了,石清蓮一直緊繃的骨肉終於緩下來了,她想要快點爬出去,因為外面的人還在找她,但是她身後的沈蘊玉不動。

沈蘊玉就像是一只嚴絲合縫的蚌殼,石清蓮就是他殼中的肉,他不動,石清蓮便動不了,眼見著康安走了都有十幾息了,沈蘊玉還不動,石清蓮只好先開口。

“沈大人。”她的聲音發著顫,透著一股楚楚可憐的味道:“您,您能不能——”

先放開我呢?

沈蘊玉終於動了,他像是一個吃飽了的老餮一般平躺而下,換了個姿勢在床板下躺著,呼吸中都透著饜足的味道,石清蓮被迫也跟著換了個姿勢。

有那麽一瞬間,石清蓮覺得他現在格外愉悅。

愉悅?

石清蓮擡眸去看他的臉,卻只看到木板下方,他平靜淡漠的半個側臉。

分明沒有任何情愫,和以往一樣的。

“方才江大人與康安帝姬的話,石三姑娘都聽見了?”

石清蓮看他的時候,他開了口,他不再叫石清蓮“江夫人”,反而換了一個稱呼,像是閑聊一般道:“康安帝姬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江大人與她摻和上,便是綁上了賊船,永遠也下不去了,康安帝姬會逼著他給一個答覆的。”

床板下方透著一股淡淡的灰塵氣息,又因為逼仄狹小,而有一種額外的安全感,像是幼時與丫鬟玩鬧,躲在雜貨間的櫃子裏一樣,無人知曉。



清蓮聽著沈蘊玉一副替她打算的樣子,又開口道:“康安帝姬性情善妒沖動,雖說沒什麽腦子,但地位崇高,她若當真做出來什麽,怕石三姑娘會受不了,故而,石三姑娘萬不要想著與其謀鬥爭執,只會反傷自己。”

石清蓮聽出來沈蘊玉是什麽意思了,沈蘊玉想讓她和江逾白和離,不要與康安帝姬爭江逾白。

上輩子她嫂嫂也是這麽勸她的。

石清蓮想,還真沒看出來,沈蘊玉這人平時看著心狠手辣的,居然也會這麽替人考慮。

想來是她這個受害人的形象深入人心,以至於沈蘊玉根本就不懷疑她,還很可憐她。

“清蓮知曉了。”石清蓮垂下眸,一張漂亮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惶惶的姿態,仿佛是懸浮在河面上的一片落葉,被水流打的團團轉,找不到能依附的東西。

被丈夫背叛了的女人,是最好趁虛而入的,現在的情景對他有利。

沈蘊玉只覺得周身的骨骼都舒坦的伸展開了,仿佛有細密的雲霧,填補了他深不可測的欲念溝壑,唯一可惜的就是,不夠多。

他想要更多。

他想要側過頭去咬石清蓮的脖頸,想在她的後背刻字,想在她的手臂上拴上他的細鏈,想把她——

而此時,石清蓮終於開了口,她漲紅著臉,小聲道:“多謝大人提醒,我,我們能出去了嗎?我怕我夫君找不到我。”

“夫君”這兩個字讓沈蘊玉心中掠過一陣不滿,他咬了咬發癢的牙根,聲線一如既往地平和:“自然,石三姑娘放心,我們現在便出去。”

說話間,沈蘊玉把她帶出了床底,然後如上一次在假山後一樣,伸出手幫她整理她的裙擺及鬢發,就連身上的浮土都一點點細致的拍打掉。

沈蘊玉做這些的時候,石清蓮的目光忍不住看向沈蘊玉——她滿身狼狽,這人卻一身規整齊律,完全看不出來慌亂模樣,最後還親自帶著她出了廂房。

石清蓮覺得,他這般冷靜,果然是內功深厚,渾然不受美色影響。

沈蘊玉的追蹤術和聽聲辯位術極佳,百步之內沒有任何人能瞞得過他的耳目,故而石清蓮十分放心的提著裙擺出了廂房。

石清蓮離開的時候沒回頭,自然也就沒發現,沈蘊玉站在

那廂房門口,一雙琉璃色的瑞鳳眼定定地盯著她,眼底裏都是洶湧著的惡意與獨占欲。

石清蓮提著裙擺回到前堂時,前堂的宴席已經亂起來了。

原是接親的時候出了岔子,新娘子金襄郡主被江照木從花轎上抱下來的時候,從江照木的身上跳下來,兜頭給了江照木一個耳光,然後跳上新郎官的馬便跑,一鞭子“啪”的一下抽下去,滿街的人都跟著驚呼。

金襄郡主自幼養於邊疆,有一身好騎術,江照木一個文弱書生,直接被她掄圓了胳膊抽的倒在了地上,再一擡頭,他的新娘子騎著他的迎親大馬,跑了!

滿街的人都沒見過這場景,戲文裏面都只講過男子當街搶親,還真沒講過女子自己搶馬逃跑的,江照木爬起來的時候臉上還疼著,意識到發生什麽後,腦袋都嗡了一瞬。

新婚之日,撂下滿堂賓客,將江府與定北侯府的顏面都扔擲於街巷,任人踩踏唾涎,此等女子,不堪為婦!

他想要追上去,但騎著馬的金襄郡主勾著金絲的裙擺“呼”一下被風吹的鼓起來,馬蹄噠噠響,轉瞬間便沖出了半條街,他只來得及喊出一句:“快追!”

別管追不追得上,他們江家的臉今天都算是丟完了,滿京城的人都在看他們江府丟臉。

果不其然,過了片刻,他便瞧見他兄長從前堂內擰眉踏出,神色十分冷冽,他以為他要看到兄長含著責備的目光,心中頓時一緊,整個人都蹦起來,但是,奇怪的是,兄長卻並沒有看他。

他看到兄長站在門口,目光沈沈的望向金襄郡主駕馬離開的方向,神色竟有些怔忪渙散,瞳孔一直無神的盯著遠方,看起來像是在看金襄郡主的身影,但他總覺得,兄長看的不是金襄。

那兄長是在看什麽,又是在想什麽呢?

江照木不敢問,只敢自己想。

他思索間,兄長已經回過身來了,只與他叮囑“在此等候郡主,拜堂後也不必出來宴客”,然後便回了前堂。

麒麟街巷中,江府的私兵全都跑出去抓金襄郡主了,大奉允許人家中養私兵護衛,江逾白養的私兵都是忠心耿耿的武夫,雖不能飛檐走壁,但擒個馬上的小郡主還是小菜一碟。

金襄郡主不過片刻,便被

押回了江府,她還在掙紮怒罵,氣得定北侯夫人直接命人押著她,強行摁著拜了天地。

早在之前將金襄嫁過來之前,定北侯夫人便餓了她一天,只想著今日成親,能讓她消停安靜些,誰能想到,金襄非要折騰這麽一通!

定北侯夫人恨得都想當場打死她,清理門戶。

等石清蓮出來的時候,金襄郡主已經被摁在了堂前強行跪拜了,她嘴裏被塞了紅色的綢緞,兩只手都被摁住,強行走過了拜天地的流程後,便被定北侯夫人親自指揮著人給拖下去了。

江照木臉色鐵青的跟在後頭。

滿院子的人都瞧著這麽一場鬧劇,新郎官和新娘子都入了後院後,江逾白便走上來挨桌敬酒賠禮。

“江某家教不嚴,下頭兩個年輕人拌嘴,叫各位瞧笑話了。”方才金襄郡主鬧那麽大一氣,到了他口中便成了“年輕人拌嘴”,輕而易舉的便蓋過了這一場荒唐。

江逾白便是有這樣的本事,身處一片汙濁亂事之中,只要他一揮袖子,便能把一切事務都理的清清楚楚,他再擡眸對你一笑,便能將你迷的神魂顛倒。

男子生的好便罷了,生的好,又足智多謀,清冷出塵,足以讓人傾心。

石清蓮從方才起便一直立於女客之中,一副“我原本就在這裏”的姿態,江逾白的心緒也因為方才失控而混亂,只掃了石清蓮一眼,確定這個人在這裏,神色如常,沒有發現自己的隱秘,他便收回了目光,繼續與堂中來客講話。

只是目光收回時,難免看向人群中的康安。

康安的飛天落霞雲發鬢還有些亂,鎏金濃綠搭月白裙的衣袍也不規整,面上還有些情動,唇上的口脂都被吃掉了不少,她模樣不對,若是平時早被人發現了,但今日金襄郡主奪馬逃婚太過驚世,惹來不少人討論,故而沒什麽人看康安。

康安正坐在席面上吃茶。

她一向膽大,剛才還在床榻間胡作非為,一轉身又端坐堂前,身上雖然還帶著破綻,但坐的端端正正,江逾白一瞧她,她便昂起下頜看過去。

江逾白心口一燙。

他方才做那種事,都是憑著一股氣走下去的,做完了之後才咂摸出不一般的味道來,身上像是被某種不一樣的情愫給充滿了,走路

都發飄,看了康安一眼,就想要再看第二眼。

他對康安有愛意,但是這愛意一直都是克制的,克制了好多年,突然一開閘,便像是洩洪一般噴湧而出,將他的底線瞬間沖垮,物極必反一般,他原本堅守了許久的底線也跟著被粉碎,滿腦子只剩下了康安被他摁在床榻間時潮紅的臉。

四周人來人往,賓客繁多,但在那一刻,世間萬物都成了暗色底的模糊背影,只有康安是鮮活的,靈動的,散發著柔光的,每一根頭發絲都如此動人。

直到他面前的大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江逾白才回過了神來,繼續與那大人寒暄。

今日是江照木的婚宴,按常理來說,他該在喝完交杯酒之後出來宴客的,但江照木性格不大沈穩,方才金襄郡主抽了他一耳光、奪馬而逃的時候,他便已動了怒了,若是出來宴客,難免會丟醜,江逾白便沒叫他出來,而是稱他醉了,代弟宴客。

宴上自然沒人去觸黴頭,提金襄郡主逃跑的事,都舉杯慶賀,一場婚宴,到最後賓客盡歡,待到夜幕低垂時,江逾白與石清蓮雙雙立於堂前送客。

青蘿裙擺與皂靴雙雙而立,江逾白模樣出塵清冷,石清蓮眉眼嬌艷欲滴,江府大紅的燈籠映著他們倆,紅燭玉人,相映成輝。

康安走時,還是與她那位公子一道兒走的,她擰著腰,用團扇掩面,一句話都沒與江逾白說,只是那雙眼勾魂一般在江逾白的身上掃過。

江逾白渾身一緊,下意識看向身旁的石清蓮。

康安輕笑一聲,走了。

江逾白看向石清蓮。

他的小妻子什麽都沒發現,臉上還帶著柔順溫和的笑容,正與一位大人道別,她許是不知道那大人是什麽人,竟還笑顏如花:“恭送大人。”

江逾白的目光冷冷的掃過去,正與沈蘊玉撞上目光。

想起之前因為康安的短暫交鋒,江逾白臉上的笑意反而更溫和了些,他是個長袖善舞的人物,心中越是不喜,面上越是做的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錯來,事兒做的絕,但處處都占著理,石清蓮之前便是學著他的為人處世,拿來磋磨江逾月的。

“沈大人,今日招待不周,還請見諒。”江逾白拱手做書生禮,沈蘊玉抱拳回了武夫禮,兩人你來我往虛

與委蛇的說了兩句話後,沈蘊玉告辭。

沈蘊玉本質上跟江逾白是一樣的人,只是因他公務常見血,便顯得鋒芒畢露,陰戾冷冽,不如江逾白溫和有禮罷了,石清蓮瞧著他們倆互相作禮的時候,就像是瞧見了豺狼虎豹一起說人話一般。

待到江府內賓客都散了,江逾白才與石清蓮道:“日後若有宴席,不必宴請沈蘊玉。”

石清蓮清麗的臉蛋上閃過幾分迷茫與訝然,她一昂頭,怯怯的問:“是我給夫君添麻煩了嗎?”

江逾白搖頭,道:“官場上的一些事情,你下次不必宴請便是。”

石清蓮趕忙點頭:“是,我記住了。”

頓了頓,石清蓮羞紅了臉,垂下眼睫,道:“夫君,左右照木的婚事已辦妥了,今晚不若,去我的清心院裏飲一杯薄酒?”

院中一片張燈結彩,石清蓮小女兒模樣盡顯,顯然是在醉翁之意不在酒。

江逾白心中閃過幾絲愧疚。

他前些日子,本欲是想離開康安,只和石清蓮在一起的,但是奈何情之一字,怎是他能控制得了的呢?

他沒辦法去再看石清蓮了,他心裏現在只有康安一個人,滿滿當當的塞在他的胸腔裏,他除了康安,誰都看不見。

但他也不想傷害石清蓮,因為他知道,他的小妻子對他是如何的用情至深。

“近日還有些公務。”江逾白掩下了眼眸裏一閃而過的不自在,他退開了些,和石清蓮拉開了距離,道:“操勞一日了,你也辛苦,早些休息吧。”

石清蓮便俯首稱是,繼而順從的指揮奴仆們收拾宴會上的殘羹,完全沒有半點因為沒有得到寵愛而不平的模樣。

江逾白越發憐惜她。

而就在這時,石清蓮似乎想起了什麽似的,轉而回頭問向江逾白:“夫君,我二哥的那件事,你可替我查過了?”

江逾白要離去的步伐一頓。

他自然是查過,而且毫無疑義,就是康安幹的。

但是他該如何和石清蓮說呢?如實相告嗎?

石清蓮似乎沒察覺到他的異樣,白嫩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心疼,擔憂的直嘆氣:“夫君,京察的日子快到了,這是新帝登基以來的第一次京察,想來會查的格外

仔細,可我那二哥這些時日便都被這件事纏著,若他京察不合格,被降了職,可如何是好?”

她這樣一說,江逾白驟然想出了個法子,他道:“你二哥在刑部做了許久,早已該升官了,此次京察,我替他走動走動,他是會向上動一動的。”

頓了頓,江逾白又道:“之前那件事,與康安帝姬沒有任何關系,你二哥想必是被人誤導了。”

江逾白想的簡單,康安害過石家二爺一次,他替康安還了便是,左右不過是京察,他堂堂一個宰相,擡擡手指,朱筆一勾的事兒,難不成還左右不了了嗎?

如此一來,也算平賬,他和康安也沒有對不起石清蓮的地方,便也不用對石清蓮覺得愧疚了。

左右石家那幾個人都是資質平庸之輩,得了升官的路,對他們而言是難得的機遇,他們該感激才是,若非遇了此次造化,他們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升官。

而他的小妻子對他心中的那些勾算一無所知,還高高興興的和他道謝:“勞煩夫君了。”

說罷,石清蓮提著裙擺轉身離開。

她剛轉身時,臉上的笑容還如花一般綻著,但是待到回了院內,臉上便瞧不見一點笑了,就像是一尊冷冰冰的雕塑一樣。

她坐到了梳妝臺前,一邊給自己梳發,一邊想著方才江逾白的話。

看樣子,江逾白是想用給石家人升官的方式來彌補她,借此讓自己的良心過得去。

石清蓮只覺得好笑。

像是江逾白那樣的人,竟然也會覺得虧心嗎?

反正上輩子的江逾白沒有,上輩子這個時候,江逾白一直認為是她給康安下了藥,對她疾聲厲色,她一直在院中傷春悲秋,對於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她只知道,再過一個月,康安便要引誘她去郊外,然後她就會被沈蘊玉抓。

種種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石清蓮又想到了今日康安和江逾白在廂房裏面做的那些事情,便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日子。

她那一日給康安下藥,到如今已經有了快一個月了。

康安現如今應當也察覺出了一點不對吧?

真希望這藥效能來得快一些,她很期待康安見到這藥效的表現。

夜色

下,鳳回殿中。

今夜的鳳回殿內燈火通明,偌大的池湯內,康安帝姬赤著身子泡著,欣賞自己身上的痕跡。

那都是江逾白情動的時候留下來的,別看江逾白是個文弱書生,但也是個挺拔高大的男子,兇蠻沖撞之下,她的骨頭都被顛散了,動起來骨縫都生疼。

兩個宮女在她身後為她沐浴松骨,瞧見她身上的傷痕,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期間一個小宮女瞧著她臉色好,試探性的說道:“帝姬,您後頸處,似乎生了些——”

宮女白嫩的指尖點在康安帝姬的後頸,在圓骨下方,有一個指甲大小的青色痕跡,在一片純白的膚色上格外刺目。

“許是在那兒磕碰了吧。”康安並不放在心上,她現在身上處處都是痕跡,過兩日便下去了。

“帝姬,不若,去太醫局裏尋些藥膏來抹一抹吧。”身後的宮女繼續道。

“那幫庸醫有什麽用!”康安帝姬冷嗤一聲:“先前我身上癢成那般,他們開的那些藥膏抹了一點也不起作用。”

還是後來她漸漸熬過去,才好的。

兩個宮女對望一眼,又一個人開了口:“帝姬現下是有何打算?江大人要了您,自是該娶您的,可聖上要將您指給旁人,您這事兒瞧著難辦著呢。”

“且都交給他煩心去。”康安帝姬歪靠在池壁上,懶洋洋的道:“左右他要了我,就該給我兜底,我那些婚事,只等著他去辦吧。”

她鬥不過她那皇弟,但江逾白一定鬥得過,江逾白既然要了她,便不會允許旁的男人來碰她。

記起江逾白今日見她與旁的公子走在一起時那吃醋的樣子,康安便覺得好笑,心中又湧起來絲絲甜蜜,正在康安帝姬沈浸在對今日之事的回味中的時候,她身後有個小宮女道:“可是,縱然聖上這邊的賜婚能擋回去,江大人的正妻又如何擋呢?您貴為帝姬,總不能去給人做平妻吧?”

康安原本甜滋滋的心立刻又被扔到了醋缸裏。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石清蓮那張臉。

同為女子,縱然她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認,石清蓮生了一副冰肌玉骨好模樣,滿京城的姑娘加起來都沒她嬌嫩,她是滿花園中最艷麗的倒鉤子懸白薔薇,一眼望去,便能在一片爭奇

鬥艷的花中瞧見她。

她討厭石清蓮,討厭到恨不得讓石清蓮去死。

“石家的事情,何采安排的怎麽樣了?”康安驟然記起這件事,轉而問身後的宮女。

“回帝姬的話。”宮女道:“何大人今日正好傳了訊來,說此事未辦成,因著中途被北典府司插手了,何大人沒敢繼續做。”

提到北典府司,康安自然便想起了沈蘊玉。

她很小的時候,沈蘊玉便是北典府司指揮使了,他跟過兩代帝王,先帝十分寵信他,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活兒都交給他,早些年她還是個公主的時候,手底下有個太監因為摻和進了一樁投毒案而入過北典府司,她年少輕狂,硬闖進北典府司去撈人,正撞見沈蘊玉審訊人。

那小太監被沈蘊玉用一柄極薄的刀一層層的刮著身上的肉,削下來的肉薄若蟬翼,和禦膳房中供來涮食的牛羊肉一樣薄,小太監半個身子都被削的見骨了,半張臉皮都掀下來了,人居然還活著,見了她便嚎喊,那一聲聲“公主”,喊的她兩股顫顫,心膽俱寒。

她打那天起,便怕上了沈蘊玉,一直怕到現在,所以,前些日子她一知道順德帝讓沈蘊玉查她便慌了神,連夜去命人找江逾白。

若是別人壞了她的好事,她勢必要給對方點顏色瞧瞧,但聽見是沈蘊玉,她那點兒惱意便散了,也不打算再計較這件事,而是轉而去想該怎麽爭奪江逾白的喜愛。

她太了解江逾白了,這人就是個老古板,句句都是禮不可廢,想要拿下他,就得步步緊逼,她得想個法子,把石清蓮先弄走,別戳在他們倆中間礙事。

康安琢磨了半晌後,她道:“過些日子,便是太後壽誕了,明日你去告訴太後,說本宮要去正德寺祈福,然後也給那些領了誥命的夫人傳信,叫她們入正德寺為太後祈福半個月。”

石清蓮便是誥命夫人,這道命令一下,她便躲不過了。

這半個月裏,足夠她跟江逾白水乳交融,叫江逾白離不開她,然後她再尋些事端,找個理由把石清蓮休了,到時候,她與江逾白之間便沒有阻礙了。

當然,除了與江逾白在一起以外,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要扳掉皇位上的那位。

她早在四年前就看清楚了,不掌權

,就不配說話,不配得到自由,縱然坐上了帝姬的位置,也只是被人提著線的傀儡,她不要,她也要當龍椅上的那一位,她也要提著別人的線,讓世間所有人都受她的操控。

她本來圈了江南的錢財,準備用來在朝中安插人手,順便暗中買地,經營生意的,讓錢生錢,再豢養一群私兵,不管是收攏人心還是強大兵力,總要用錢,但是現在她的錢都到了順德帝的手裏,她有一大堆想做的事,但奈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幹瞪眼。

至於她缺錢收買人心、想謀逆自己當皇帝的這件事——她從未跟江逾白提起過,江逾白問她為什麽在江南大肆斂財,她也只說自己愛好奢靡,喜歡錢,就喜歡別人給她送錢,她一貫胡作非為,江逾白對她又一直停留在四年前的印象,還以為她性子沒變,故而也沒有多懷疑她。

她知道,江逾白不會讚同她謀反的。

江逾白出身不好,他們江家早些年是名門,滿門傲氣,但後來子嗣一個比一個差勁,沒有一個有本事的,好不容易出了一個江逾白,幾乎將所有的期望都壓在江逾白身上,舉全族之力培養江逾白,江逾白將族人的苦難與期待都看在眼裏,故而自小便對自己要求極高,他年少成名,一步一個腳印走上來,對皇權有一種天生的敬畏,他生來便是要做權臣,做名震天下的天子帝師的,這樣的人,自然不會和“謀反”沾邊。

她便只能一點一點將江逾白拖下來,利用江逾白對她的愛,把江逾白也染臟,染到江逾白再也洗不幹凈,便必須留下來,和她一起在泥潭裏掙紮了。

女子為帝,前所未有,聽起來便荒謬的讓人頭皮發麻。

但她偏偏要。

她康安,永遠都不會低頭的。

想到了稱帝,她渾身的血都熱了,又思索了片刻,問道:“秦霜見在京城裏,今日可有什麽消息傳來?”

秦霜見,是康安幼時的閨中密友,她父親曾是上一任的威武將軍,四品,但因涉通敵賣國被斬殺了,康安偷偷派人把秦霜見送走,後來秦霜見在京中隱姓埋名,一直做她在京中的暗棋。

秦霜見想為她父親平反,她想成為女帝,她們倆都有一樣的野望,又有少時情誼,故而一直在互相扶持。

“秦姑娘早些時候傳信來,說

是結識了一個很有趣的北倭商人,姓周,想要引薦給您,秦姑娘還說,這姓周的能解您的燃眉之急。”宮女道。

燃眉之急?

那就是很有錢了。

康安帝姬微微頜首,道:“那便見一見,安排在後日吧,我們去秦霜見那裏吃天仙茶,順道見一見這個姓周的。”

說話間,康安帝姬從已經微涼了的池湯裏走出來,她裹著一層薄紗,搖晃著腰肢走到床榻間躺下,抱著錦緞被面,悠哉的翻了個身,全然不似前幾日得知自己要嫁人時的慌亂緊繃,只覺得峰回路轉,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她將小腿懸於榻外,晃著足尖,沈沈的睡了過去。

殿內的燭火搖曳,映著她後頸上的青色斑點。

宮女退出去的時候,鬼使神差的又看了一眼那斑點。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那斑點似乎越發大了。

夜涼如水。

明月高懸於蒼穹之上,微風拂過林間樹梢,京城內城中開了宵禁,一入了夜,怡紅樓明翠閣全都開了場,引來各地豪紳來觀賞游玩,人一多,便有做生意的小販來摻和,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整個京城便宛若一盞明燈,在浩瀚的夜色下勃勃生機的亮著。

護城河上夜燈千盞盈盈,街巷上掛滿燈籠,夜間坊食開門迎客,小二中氣十足的吆喝客人來用食,這是另一種朝陽,是盛世之光,永不晦暗。

但在這一片盛景之下的江府卻鬧得雞犬不寧。

石清蓮今日也累了一天了,回了蓮院,才睡了兩個時辰,便聽外面一陣兵荒馬亂,原是落烏院那邊又鬧出了事,江照木將金襄郡主娶了回去,卻又鎮不住這位郡主,金襄郡主指著江照木的鼻子罵江照木侵犯她,說江照木若不是有一個好兄長,早被定北侯府給砍死了。

定北侯世子當日抽江照木的事兒是江照木的一個心結,他記起自己如此窩囊的時刻,又記起來金襄郡主當時在迎親隊伍前抽他的那一耳光,一時惱怒,反手抽了金襄郡主一個耳光。

這一抽了不得,金襄郡主把燭臺上的蠟燭拔了,拿著尖銳的燭臺要刺江照木,追的江照木滿院子跑。

石清蓮對自己這個小叔子並不是很了解,只是據江照木這些時日做的事來

看,覺得這個江照木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男人,當日金襄確實中了毒,但他一個男子,若是當真醉了,是肯定行不了那檔子事兒的,他不過是借酒醉之事,半推半就,拿了金襄的身子,事後又不肯承認,全都推給金襄引誘他。

至於攀附定北侯府的權勢,應當也有些吧,左右不是饞人家身子,就是饞人家權勢,他占了大便宜,又死活不肯認,之前在定北侯府的時候,江照木挨了世子爺的打,不敢還手,在街口被打也不敢還手,現如今到了院裏,沒旁人能看見,便對金襄動了手,他是欺金襄進了門,已是江家的人了,才敢如此。

江照木雖然沒遺到他嫡兄的聰敏才氣,但骨子裏這自私自利的勁兒倒是像。

但不管如何,事兒出了,她一個做嫂嫂的也不能當看不見,只能半夜匆匆收拾穿戴好,去落烏院內平事。

兩個人一個比一個難弄,江照木還好,知道敬著她這個嫂嫂,金襄郡主卻根本不管她是誰,連著她也一起罵,她只能耐著性子哄。

等她把落烏院的事平了以後,天都亮了,她回了清心院沒休息多久,便聽宮中傳來了太後的懿旨,說所有身負誥命的夫人都要去正德寺祈福,時間很急,明日便要去。

她只一聽著個音調,便知道是康安帝姬又在作妖。

當朝太後是帝姬的親生母親,對帝姬十分疼愛,故而帝姬每每借著太後的名聲行事時,太後都不會阻攔。

上輩子她被關著,門都出不了,康安帝姬想怎麽跟江逾白折騰都行,這輩子她好好地杵在這裏當夫人,康安帝姬想跟江逾白日日黏糊在一起,就得先把她給支開。

這一番行動打亂了她的計劃,叫石清蓮有些突然,但懿旨都到了,她也不能不去,便只能叫雙喜與墨言早些收拾行囊。

至於江逾白,自昨日與康安帝姬做了那檔子事兒之後,他便一直躲著石清蓮,石清蓮也懶得去他面前演什麽情深義重,只叫小廚房做了點吃的,又叫雙喜送過去,敷衍了一通便罷了。

按著雙喜那性子,自然是在江逾白面前好一番吹噓,當著江逾白的面睜眼說瞎話,說那些東西都是石清蓮辛辛苦苦熬制出來的,一張巧嘴舌燦蓮花,石清蓮人沒到,但心意已經到了十成十。

江逾白在接過那些

吃食的時候,又不由得嘆了聲氣。

石清蓮確實太愛他了。

大約是心中的愧疚太深,第二日清晨,石清蓮坐馬車去正德寺的時候,江逾白還親自送了她。

那日正是盛夏清晨,天光大亮,但日頭未起,江逾白穿一身紫色官袍立於馬上,石清蓮穿了一身素色玲瓏紗衣坐在轎內,兩人隔著一個車窗講話,日頭斜斜的金光澆在兩個人之間,光輝交映間,兩人如同金童玉女一般,叫瞧見的人都忍不住讚一句“好夫婦”。

他們兩人相伴著往前走,都渾然不知自己在被人瞧著。

康安和沈蘊玉都在。

康安在麒麟街街角處停著的馬車上坐著,冷著臉攪著手帕望著他們,臉上的嫉妒都要化成實質,恨不得凝成一根金針,直接刺進石清蓮的血肉裏。

北典府司門口,沈蘊玉剛連夜查完走私的案子,正要去京郊核實,上馬時恰好路過轎子,他正瞧見石清蓮昂著頭,雙手壓在窗上,淺笑嫣然的昂頭看著江逾白的模樣。

沈蘊玉的瑞鳳眼微微瞇了瞇,繼而轉瞬離開,如同什麽都沒看到一般,只是握著馬韁的手微微收緊。

他沒在石清蓮的臉上看到任何埋怨,幽怒,恨意的模樣,一絲一毫都沒有。

分明昨日,她才聽到江逾白和康安帝姬的那些事情。

為什麽?難道她根本不在乎江逾白與康安帝姬的偷情嗎?

沈蘊玉想起來他之前查到的石清蓮的卷宗,卷宗上明白的列著,石清蓮對江逾白用情至深。

也就是說,她愛江逾白,愛到就算江逾白與康安偷情,她也能忍下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嗎?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沈溺情愛的女人豈是一個蠢字了得!

一股火瞬間頂上頭頂,沈蘊玉的左手重重的碾過刀柄,他的刀鞘在腰間“嘩啦”一響,驚的他身後跟著的小旗和錦衣校尉們同時打了個顫,都挺直了脊背,半點雜音不敢出。

彼時沈蘊玉的馬已經跑到了街尾,恰好掃過街尾的康安帝姬的馬車,帝姬的馬車奢華,且規格最高,只要一眼瞧見,便知道是帝姬。

沈蘊玉順勢掃了一眼。

馬車裏的康安和他對上眼,暗罵晦氣,動作飛快的關上了車窗。

飛馬與馬車擦過,康安帝姬吩咐人偷偷把馬車停在江府後門,她要進江府等江逾白,而沈蘊玉則奔向了京郊。

他有案子要查,他要先把案子查完,才能回頭去找那朵蠢花,撚開花瓣,揪著花蕊,把蜜水都擠出來,問問她到底在想什麽,為什麽還要跟在這麽個男人身邊。

石清蓮與江逾白道別,到正德寺的時候天色還早,她與旁的幾家浩命夫人都熟識,只不過這些夫人們歲數都大,多數都是三四十多歲的美婦人,個個兒孩子都十幾歲了,說的都是誰家的孩子跟誰家的孩子最近又惹出了什麽事,石清蓮連身子都沒有過,插不進去話,這些夫人都將石清蓮當孩子看,沒人為難石清蓮,但也沒人能與她聊到一塊去。

待到入了正德寺後,寺內的小和尚將他們引到了正德寺後山的齋院中,由她們自己選院子,這些夫人們果然都選了臨近的,比較寬敞的,石清蓮便選了一個比較偏僻的獨門院子,靠著深山較近,離人群遠,格外冷清。

院子雖陳舊,但整潔,都是由青竹所搭建的屋院,立於屋內窗口,向外一望,便能眺到一片林,深深淺淺的綠映入眼簾,淡淡的松木清香撲入身前,遠處是大朵大朵純白色的雲,朝陽當空,將雲朵與樹葉都勾出一絲金來,近處是寺廟香火,鐘聲遙遙,頗有幾分禪意。

她們入了院、收拾妥當後,門外便有小和尚和她們叮囑一日三餐要去那裏取,又和她們講寺廟一些地方的方位,若有事該去何處尋人等瑣碎的小事。

浩命夫人為太後祈福這一事算是傳統,自前朝便有,一群身負誥命的女子入寺廟內居住,時長半個月,日日在院中誦經禮佛,不可懈怠。

她們每個人的院子裏都有一個佛堂,祈福的時候,便跪在佛堂中焚香誦經,也有抄經書後,焚燒於盆中的規矩,抄寫焚燒的經書越多,便是心越誠,故而,每個院內的夫人們都會留在佛堂內抄書,然後將焚燒後的灰燼交於小和尚取走,放於寺中的大鼎之內供奉。

小和尚除了每日午後固定來取一次灰燼以外,不會來院落裏,但是夫人們也不會外出,幾乎都整日整日的待在廂房裏,有什麽事都只會讓丫鬟出去辦。

石清蓮重生一次,對鬼神之說倒是敬畏了許多,進了正德

寺後,她便老老實實的跪下禮佛,倒不是為太後祈福,而是為了她自己重生的一世而祈福。

她跪了一日,除卻用飯時,都在佛前跪著,只是臨近到了傍晚時,她身上又翻起一陣陣熱浪。

自從昨日飲了酒以後,她這身子就像是熟透了的江南水桃般,經不得一點摸碰,現在每每到了夜間更是難耐,每時每刻都仿佛被螞蟻啃骨,她苦熬了半刻鐘,終是嘆息一聲,喚了墨言過來。

墨言到了佛堂門外,俯身行禮:“夫人。”

她便聽見夫人道:“去外面的樹上掛一盞燈籠。”

左右錦衣衛的人手眼通天,她掛在這的燈籠,沈蘊玉也是瞧得見的。

墨言擡眸,正瞧見夫人跪坐在蒲團上的身影。

不過短短數日,夫人似乎比之前豐盈了許多,單薄的紗衣被撐的鼓鼓的,跪下時大腿被壓著,軟肉擠出略顯色氣的弧度來,佛堂內要除盡鞋襪,故而夫人裙擺下是沒穿綾羅襪的,兩只六寸六的雪白足尖便壓與臀下,露出十個粉嫩嫩的腳趾,瞧著燙眼。

此等艷色,她一個女子瞧了都覺得口幹舌燥,聞言趕忙點了頭,下去了。

佛堂的門被墨言“嘎吱”一聲關上,她走出佛堂內,在院中選中了一棵樹,準備掛燈籠。

她挑了一顆最旺盛的樹,樹枝橫插著將天空割的四分五裂,墨言尋了梯子來,親手將燈籠掛了上去。

午後,京郊小崗村內。

寺廟香火裊裊,婦人提筆寫經,每一個字都透著焚香之禪意,城郊血光漫天,官差提刀挑屍,每一刀挑過,便翻過來一個被屠殺的民眾。

偌大的京城中,同一片天景下,有人鐘鳴鼎食,有人黃泉枯骨。

“大人,已查清了。”血流成河的村口處,錦衣衛中的小旗抱拳道:“走私販子被我們的人逼至小崗村附近,瞧見有民家,他們露了臉,怕被民眾檢舉揭發,便殺了民眾奪食而吃,□□村中婦女,事後放了一把火,將所有人都屠了,只有一個女娃藏匿於水缸中,留了一條命,這些走私販子後來逃了,所中擅追蹤的兄弟們正在跟。”

說話間,小旗拎出來了一個臉色蒼白,魂不附體、濕漉漉的女娃娃。

沈蘊玉垂眸掃了那

女娃一眼,道:“帶下去問具體細節,屠村之事,去召此地縣令來處理。”

小旗道了一聲“是”,繼而拎著那女娃脖頸下去了。

沈蘊玉立於村口,遠遠地掃了這村子一眼。

整個村子都被屠了,此事發生在京郊,京城天子腳下,待到匯給順德帝,想來會引起一番震怒。

他的目光從地上的一具屍體身上掃過,看到了屍體脖頸上的傷口,平整齊滑,非是大奉墨刀,而是東海倭人善用的長柄倭刀。

想來,是有人在東海倭人與大奉之間走私,有可能是大奉人,也有可能是倭人,更可能的,是大奉和倭人雙方合作。

大奉其實一直都有走私,屢禁不止,走私這行當賺錢,一趟走下來便能讓尋常人家活上好幾年,巨大的利益驅使下,總有人賣命,在走私行當裏,還有一整套流程與各類分工,一般沒有門路的普通人還入不得此行當,能幹得了走私的,都有點拳腳功夫,和一顆狠心。

在前些時日,聖上將私鹽私鐵走私的案件交給他之後,他便派手下的兩位百戶去查,查到了一些人,這些人被追的急了,自知逃不掉錦衣衛的追捕,精神處於高度緊繃之下,恰好又遇到了一個村子,露了臉,驚慌之下,為發洩、為拉兩個墊背,屠村確實很有可能發生。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走私的人與那些山匪倭寇沒什麽區別,抓到了就是一個死,所以他們都是窮兇極惡之輩,事到臨頭,殺人也是常有的事,他們可不管被殺的人無不無辜,被追到走投無路的人,做什麽事都不稀奇,若是錦衣衛被屠村的事絆住了手腳,沒有去追捕他們,那更好,他們能多跑兩個是兩個。

因此,每一個走私犯的身上,都背著很多條血命。

沈蘊玉的目光漠然的在村口上收回來,思索著朝中到底是誰與走私之事有勾結。

朝中那些大人物們站得太高了,看不見底下這累累白骨,只能瞧見被人捧上來的金銀珠寶,他們輕輕松松的擡一擡手,在指縫裏漏兩條消息出去,便能得來無數富貴。

萬花漸欲迷人眼,累金早已沒清心,大奉對貪汙受賄一向重罰,但也擋不住錢財二字的誘惑。

沈蘊玉的腦海中勾出了一條條脈絡,思索著一個個人名。

只要他能抓到一個走私犯的活口,他便能從這些人的嘴裏撬出一點蛛絲馬跡,然後順藤摸瓜,一網打盡。

怪不得順德帝將此事交給他來辦。

沈蘊玉想,這群走私犯能幾次從六扇門、刑部、大理寺的絞殺之下逃走,想必是這三處內有內奸通風報信,順德帝不止是想除了這些走私犯,他還想要清算那些朝中毒瘤。

對付這些貪汙受賄的大臣,北典府司才是輕車熟路。

很快,手下的小旗便抓了一個走私犯的活口過來,那走私犯瞧見了沈蘊玉,張口閉口罵“小白臉”。

沈蘊玉生來便白,那是一種雪泠泠的白,皮相俊美,穿著大紅色曳撒襯的更白,乍一看確實像個小白臉。

小旗沒敢擡頭看沈蘊玉的臉色,只是沖著那走私犯咧了咧嘴。

他很敬佩這些敢叫他們大人小白臉的人,這也就是他們大人沒空,否則非得把他身上的骨頭都挨個兒卸下來一遍。

沈蘊玉立於一旁,掃了一眼那走私犯,便叫人直接在村頭開審。

彼時正是未時末,盛夏午後的日頭火辣辣的向下照著,那走私犯被打斷手腳扔在地上,一名善斷骨的小旗拿著一柄專用的刑具,蹲著身子在走私犯的身上招呼,不過三兩下,便攪的骨肉分離,一邊攪,一邊問。

走私犯有一身硬骨頭,但扛不住北典府司的狠辣手段,只求速死,報出了幾個窩藏的據點。

沈蘊玉便命人去查這兩處窩點,至於這個走私犯也沒能如願以償的去死,而是被帶回了北典府司的詔獄。

還有很多沒問的話呢,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等到負責此處安危的縣令被召來、那女娃娃提供了供詞以後,沈蘊玉才從此處離開,回北典府司。

今日事情繁多,他忙到現在才能歇一口氣,但才入北典府司辦公的殿內,為自己倒一杯冷茶飲盡,還尚未坐下,便聽見外頭有人來報。

“見過指揮使。”小旗躬身垂頭,抱拳行禮道:“今日卯時,江夫人去了正德寺祈福,今日申時,江夫人命人在正德寺院內的一顆樹上掛了燈籠。”

說話間,小旗飛快的擡眸掃了一眼沈蘊玉的神色。

他跟了指揮使幾年,從最低等的力士一路立功成了小

旗,但還是頭一次瞧見指揮使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日日叫人監視匯報,也不知這女子與他們大人是什麽關系。

他只匆匆一掃,便被沈蘊玉逮住了,沈蘊玉眺了他一眼,便看的那小旗訕訕的低下頭,不敢言語。

沈蘊玉並未因他的好奇心而發作,只道:“今日抓回來那個走私犯,好好招待。”

小旗應了一聲。

好好招待,就是從裏到外都挖一遍,把他祖宗八輩都給挖出來。

待到小旗走了以後,沈蘊玉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他連著忙了一夜一日,是累極了,該休息一番的,可一想到那盞掛起來的燈籠,他便覺得飲進腹中的冷茶都跟著燒沸了,水蒸汽飄騰的沖著他的顱頂,讓他片刻不得安生。

從申時等到戌時末,也有兩個時辰了,不知道石清蓮現如今如何。

沈蘊玉便放下了茶盞,起身往外走,準備去找那朵蠢花算算賬。

他從北典府司出去的時候,是戌亥交界之時,夏日夜色已經沈下來了,天邊明月繁星,街道上晚風陣陣,他從麒麟街夜行了兩刻鐘,在月色下,翻入了正德寺的後山齋院。

他一身輕功出神入化,比貓兒落爪都輕,到石清蓮的齋院中也沒驚動任何人,連暗中的校尉都沒發現他。

他走到佛堂,用刀片劃開了窗上的窗栓,單臂一撐,便落入了佛堂內。

佛堂內香火繚繞,石清蓮背對著他,跪坐在一尊佛前,正輕聲說著什麽,他耳聰,聽得出是在念金剛經,看姿態頗為誠懇。

沈蘊玉想起了她今日看著江逾白時的姿態,心口便一陣陣發沈,石清蓮又在這祈什麽,難不成是在祈江逾白回心轉意?

他那雙淺褐色的瑞鳳眼盯著石清蓮瞧了片刻,從石清蓮單薄的背瞧到了被跪壓著的足尖,石清蓮越是虔誠,他就越是惱火。

目光貪婪的在石清蓮的身上搜刮而過,直到片刻後,沈蘊玉才緩緩走上前去,他的腳步重了些,踩在佛堂的木地板上,讓石清蓮察覺到,石清蓮回過頭的時候,正看見沈蘊玉腰跨繡春刀,從她身後而來。

她周遭點著蠟燭,沈蘊玉的紅色官袍、銀絲走線在蠟燭的映襯下熠熠生輝,他那張臉軒然霞舉,日角珠庭,與燭火中瞧上

一眼,便要讓人心口亂蹦。

石清蓮瞧見他緩緩單膝蹲下身來,用一雙平靜至極的眸光望著她,道:“石三姑娘有什麽心願,不若來拜我,這漫天神佛,皆不如我有求必應。”

石清蓮沒聽出來他話語下藏著的深深寒意,反而心口一松。

她硬抗了兩個時辰了,實在是快扛不住了,一見了沈蘊玉的人,她渾身的骨頭都軟了,她想站起來,但兩條腿軟若爛泥,根本起不來,只能用兩只手臂撐著自己,勉強向前爬行了兩步,正好爬在沈蘊玉身前,她堪堪收勢,人是停住了,但一縷發絲向前蕩著,撞在了沈蘊玉的膝蓋上。

只不過是一縷發絲而已,一點重量都沒有,但沈蘊玉還是覺得膝蓋處驟然麻了一瞬,酥酥癢癢的勁兒順著他的膝蓋往他的身上爬,醞在他骨脈中,讓他握著刀柄的手都緩緩攥緊。

而此時,跪坐在他面前的石清蓮垂著頭,用一只手撩過發鬢上垂落的發絲,唇瓣被她抿的嫣紅,她似乎是覺得為難,聲量放的越發小,隨著煙霧一起繚繞開。

“夜深路遠,勞煩大人特意跑一趟,清蓮——”

她不知想到了什麽,頭垂得更低,沈蘊玉只能瞧見她嫣紅的唇瓣一張一合,露出一點水泠泠的舌尖:“清蓮麻煩您了。”

沈蘊玉只覺得胸腔處被一種奇異的感覺給填滿了,充盈且有力,分明之前他還因為石清蓮與江逾白在街上一起行走而生氣,現在卻又被安撫下來了。

他的長臂一攬,在石清蓮的驚呼之中將她拉下來,讓石清蓮坐在他的面前,石清蓮身材嬌小,跪坐時恰好與他雙目對上,但大概是不好意思看他,故而石清蓮偏過頭,只輕輕將微涼的臉埋在了他的脖頸間。

忙碌了一日,沈蘊玉身上不見汗氣,只有男子身上蒸騰著的骨熱勁兒及淡淡的血腥氣,石清蓮把臉貼上去的時候,聽見沈蘊玉聲線平和的問她。

“沈某不大懂。”他說:“石三姑娘與江大人便可解這難耐之事,江大人也不會察覺此毒,為何,石三姑娘要特意來尋沈某一個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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