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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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蘇振派丫頭給吳王府遞了帖子，邀請葉清薇出來一敘。
這一次，他並沒有找葉元溪和蘇妧一起出來掩人耳目。
有些事情他想搞清楚，就必須要問葉清薇。還有些事情，他也需要告訴葉清薇，讓她以他的身份去辦。
像是之前救劉之亭一家時的那種兩個人毫無約定卻能一起出現的巧合可太難遇到了。
葉清薇收到請帖的時候，說驚訝也不驚訝。
驚訝是指對方如此光明正大地就把帖子送來了，不驚訝僅僅指的是他找她這件事。
不管怎麽說，吳王府遞出來的話當然是——
吳王答應了葉姑娘的邀約並欣然前往。
到了約好的那天，一大早，葉清薇便像以往吳王逃掉早朝的時候一樣遞了話進宮，叫皇帝不必等她，隨後便換好了一身最為輕便樸素不引人矚目的衣服出了門。
她知道，蘇振今天邀她出來，肯定是有要事相商。
想起前兩天看到的謝采萱那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她猜測，今天蘇振找她要說的事情，很有可能是跟謝采萱有關系。
因為葉清薇未來認識的謝栩之與她變成蘇振的時候認識的謝栩之實在是差別太大，而多年以後也完全沒有謝采萱這個人，所以葉清薇覺得，謝栩之的變化極有可能和謝采萱有關系。
畢竟，吳王府所有人都能證明，謝栩之是謝采萱的哥哥，兩個人是一起來到王府的。
最直接的猜測當然就是謝采萱在發生了什麽事之後離開了，所以謝栩之才會變成那個樣子。
這個“離開”，葉清薇則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以至於——雖然猜測這件事和謝采萱有關，而葉清薇之前也猜測過謝采萱會不會就是蘇振一直放在心上的所謂白月光，所以雖然她心裏感覺有點怪有點不大舒服，但葉清薇也依舊還是準時赴約了。
不管怎麽說，謝采萱是無罪的。那樣可愛又有本事的姑娘，葉清薇想救她。
蘇振約葉清薇來的地方，是京郊的一個不起眼的無名古寺。
這座寺廟，葉清薇以前也來過。
在身為吳王妃的時候。
那次，蘇振在外打仗時突然遇刺病危，謝栩之自作主張地派人請了葉清薇過來——表面上是王妃為了在外作戰的吳王祈福清修，實際上則是在京城外的這座古寺之中照料重傷的蘇振。
因為這件事令葉清薇印象深刻，所以蘇振一提這個地方，葉清薇便了悟了。
初來到這座古寺，肯定會被它的陳舊和殘破瞞騙過去。它的大門早已斑駁不堪，推開門進去，也是滿目瘡痍：門內是枯枝敗葉的老樹，地上是破碎龜裂的石板，怎麽看怎麽破敗，根本不像是一座寺廟，反而更像是一座廢墟。
可是葉清薇因為以前曾經來過這裏，所以便毫無芥蒂地走了進去。
果不其然，她在門口見到了白露和秋露。
其實如果是葉清薇自己，她是用慣了白萼和綠萼的。可是蘇振卻更用的慣白露和秋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們兩個會武的緣故。
一見到葉清薇，兩個丫頭眼前一亮，便上前來行禮：“吳王殿下。”
“免禮，”葉清薇點點頭，“葉姑娘可在裏面？”
“回殿下的話，姑娘是在裏面，一直在等著殿下呢。”
葉清薇點點頭：“多謝。”
說罷，沒有理會兩個丫頭誠惶誠恐的避讓，她走近了那座不遠處的涼亭。
亭子是圓形的，裏面有榻，甚至也有一張不大的茶臺。當葉清薇走進亭子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蘇振在泡茶的動作。
“來了就坐吧，”蘇振眼都沒擡，只認真看著自己手上的茶杯，“不用多禮。”
葉清薇想了想，也沒跟他客氣，便拱了拱手坐了下來，就坐在蘇振的旁邊。
仔細看了一會兒，葉清薇發現，蘇振泡茶的手藝還挺嫻熟的。
這並不像是一個親王會做的事情。
“怎麽這麽看著我？”蘇振笑了笑，手上的動作越發地行雲流水，讓葉清薇覺得賞心悅目的緊，“覺得這不像是我一個王爺會做的事？”
雖然是同一具身體，但葉清薇就是覺得，蘇振說話的時候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感覺。
蘇振對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慢條斯理輕聲細語的。此時此刻，他用著她的身子她的聲音，聽起來就是極溫柔、性子極軟的一個人。
可是葉清薇本身並不是那樣的人。
她本身是個很嬌慣的性子。她從小就是天之嬌女，京城裏家世地位都數一數二的名門貴女，從小就被父親母親兩個家族捧著寵著，就連性子也是極為傲氣的。她說話，向來都是音調高、嗓門亮的，雖然不至於聲音大到讓人覺得失禮，但聲線絕對是那種一聽就不好惹的很有點脾氣的貴女。
當他是他自己的時候，對她說話又是什麽語氣呢？
葉清薇想了想，發現其實也差不多。
蘇振是他自己的時候，對她說話的態度也很溫和。但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總是對她非常疏遠而有禮，有禮到不像是往常的他。
那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相敬如賓”，但那個時候的葉清薇被蘇灼嚇怕了，喜歡的就是這種“相敬如賓”。
現在的葉清薇看著這樣溫柔的蘇振，就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事情。
她還記得當時，因為受傷，兩個人一道在這個無名古寺裏住了三個月的事情。
古寺的住持與蘇振相熟，所以也認得葉清薇。當時兩人一起在這裏住了三個月，竟然是葉清薇前世對蘇振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日子。
每日裏，當葉清薇醒來的時候，蘇振已經起身了。他會先去竹林中練武或者沈思，大約一個時辰便回來沐浴更衣。等他洗完，便到了葉清薇起身的時候。
兩個人一起用了早膳，之後便是各自休養各做各事的時間了。
這段時間裏，蘇振有時也會帶著她出去，去古寺後面的那個竹林之中。
兩個在京裏總是端莊貴氣的人，在這鄉野之中，一人看書，一人彈琴，席地而坐，倒是清閑自在的很。
也正是在那段時間，葉清薇才知道，原來蘇振的愛好是那樣清雅平和的。
他喜歡吹笛，喜歡聽她撫琴，喜歡與她合奏，興致來了還會拿過她的琴彈奏一曲。
他還喜歡在竹林裏看書寫字。他揮毫潑墨的情態動作，完全不像是個王爺，反倒像是隱居山林的文人墨客。
有時候興頭上來，還會舞劍給她看。
每每看到他舞劍，葉清薇都很手癢，想要與他一同。
但是那個時候，她已經被蘇灼和他背後的人傷得再也無法拿起自己的劍了。
她的手沒事，可她卻再也拿不起劍了。多麽荒謬。
“這是上好的雨前龍井，我記得你喜歡，”蘇振將一個茶杯推到了葉清薇的面前，“嘗嘗看，我泡茶的手藝如何？”
葉清薇下意識扣了扣手，端起了茶杯。
她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葉清薇沒忍住抿了一口，隨即便眼睛一亮。
“殿下，真沒想到您還有這樣的手藝，”葉清薇毫不吝嗇地讚美道，“這茶好香！”
蘇振笑了：“這裏有十分罕見的山泉水，泡茶正好。”
“好茶，好水，好手藝！”
聽見葉清薇這樸素不做作的誇獎，蘇振又笑了。
“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再泡給你喝。”
葉清薇點了點頭：“好，下次我們再來。”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茶，蘇振也不說話，就那麽坐在那裏，一手托著腦袋，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一直到她把這一整杯茶喝完。
這個時候，葉清薇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正事。
“殿下，今日叫我過來，可是有什麽事要吩咐我？”葉清薇道，“雖然我不能用您的身份做什麽大事，但平常的小事，也是可以做做的。”
“哦？大事為何不可？”蘇振覺得新鮮，繼續托著腦袋問她。
“大事讓我來做，我怕出什麽岔子，”葉清薇傻笑了一下，隨即想起來這是蘇振的身體，要時刻註意形象，便急忙收了唇邊的笑意，“若是敗壞了殿下的形象，那就不好了。”
蘇振扯了扯嘴角：“無妨。我還能有什麽形象？殘暴嗜殺、虐待戰俘、狂妄無禮、目無王法——這都是我，你覺得我還怕什麽？”
葉清薇皺了皺眉：“可我覺得這不是真正的你。”
對她那樣溫柔的人，怎麽可能是殘暴嗜殺的呢？
不僅僅是對她，就連對他身邊的那些伺候他服侍他的人，他也對他們很好。
看他們那樣尊敬他愛戴他，葉清薇就都知道了。
傳聞中的那個蘇振是假的，她認識的這個蘇振才是真的。
聽到她這麽說，蘇振楞了楞。
她太相信他了。
葉清薇這個傻姑娘，真就從來沒有想過，她和他是完全不相幹的兩個人——她甚至是他侄女的伴讀，最後怎麽就會變成他的王妃？
他明明是那樣惡劣、那樣骯臟的一個人。
甚至她最後會嫁他為妃，也都是他在暗中使了手段的緣故。
一開始，與葉清薇議親的明明是他那個好侄兒蘇灼。
她真的就完全沒有懷疑過？
但是不論她有沒有懷疑過，蘇振都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蘇灼。
他不想把她讓給別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的侄兒。
“這不重要。”他說，“我今日邀你過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頓了頓，他才繼續開口。
“我問你，你前世在嫁與我為王妃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麽？”
“那太後盧氏、賢妃宋氏，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問到這裏，看到葉清薇從迷茫變為震驚的神情，蘇振徹底控制不住了。
他想要得知那個問題的真相。
那個困擾了他兩輩子的真相。
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終究是問了出來。
“前世我只聽聞你原本在與蘇灼議親，卻不知為何，皇姐突然找到了我。”
隱去了主動求娶的部分，蘇振繼續說道：
“本以為你不願嫁我，本以為你會反抗，本以為你會執意要嫁給蘇灼，可是你卻十分平順地接下了聖旨，並毫無異議地嫁給了我。”
“我這樣的一個人，你為什麽要嫁我？”
他是那樣卑劣和自私，只為了一己私欲，就將她困在了他的身邊。
最後竟然還累她慘死。
他這樣的一個人，她為什麽要嫁他？
一句句的問話，原本以為自己聽到的會是謝采萱相關的話題的葉清薇，看著蘇振，突然就楞住了。
這每一字、每一句，全都敲擊在她的心裏。
敲得她頭暈眼花，再想不起來旁的，眼裏心裏，都只有他一個人。
葉清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但是她此時此刻，卻是滿心的驚惶。
蘇振他為什麽會突然問這些？
他是聽到了什麽，還是發現了什麽？
又或者是，他知道了什麽？
葉清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直直地看著蘇振，映入眼簾的是她自己那張明艷漂亮的臉龐。
可是那雙眼睛裏映著的她，是蘇振的臉。
葉清薇努力定了定神，回看了過去的時候，卻只覺得一陣恍惚。
她發現，蘇振看著她的眼神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
那雙眼中沒有憤怒，沒有嘲諷，有的只是擔憂和……一種她也看不懂的情緒。
但總歸肯定不是怒氣。
他這是在……擔心她？
葉清薇覺得，自己好像產生了錯覺。
但是此時此刻，蘇振看著她的眼睛裏，分明滿滿的都是她，就好像她就是他的全部。
葉清薇猛地別開眼。
不，這怎麽可能呢？一定是她誤會了。
她想要甩甩頭清醒一下，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看到葉清薇的狀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蘇振微微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身子不適？”他問道，話語裏帶著滿滿的關切，“不舒服就說出來，回去請太醫，不要逞強。”
“不要，”葉清薇條件反射般地搖頭，“你可是吳王，是聖人的‘一字並肩王’。若是請太醫，聖人肯定要擔心地出宮來看你。可是現在，我是你——假裝自己是你已經很辛苦了，我可不想提著精神去應付聖人。若是露餡了，我就慘了。”
蘇振失笑，看著她這個樣子，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不會的。聖人雖然對我好，但也不至於真的會到一個小小的風寒也能讓他出宮來的地步。”
“……殿下怕是不懂殿下在聖人心裏的地位，”葉清薇表示拒絕相信，並舉出了實際例子，“上次殿下為了救我摔下馬，聖人便親自來了。”
“罷了，你說是就是吧，”蘇振無奈笑笑，順著她繼續說下去，“總之不要諱疾忌醫就好。”
幾句話下來，大概是氣氛輕松了下來，葉清薇也沒再覺得頭暈。她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轉回視線，看到蘇振仍然關切地看著她的眼神，葉清薇深吸了一口氣。
他這麽關心她，她的那些事，就告訴他吧。
反正他們現在也不是夫妻，應該也不存在什麽太大的問題。
“殿下，我現在可以回答你剛剛的問題了。”
蘇振看著她，沒有說話，但眼神中仍然透著關切和擔憂。
似乎還有一絲絲的……不確定，以及極為輕微的……難過？
怎麽可能。一定是她看錯了。葉清薇堅信這一點。
葉清薇扯了扯嘴角，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終於開了口。
她的語氣很平淡，好像在說著一個陌生人的事情一般。
“其實，太後和賢妃娘娘……硬要說的話，其實也沒對我做什麽。”
“她們就是把我叫過去立規矩而已。她們告訴我，這是每一個兒媳婦都要受著的。我若是要嫁給陳甾王，那我就要受著。”
“她們說，兒媳婦伺候長輩公婆，是天經地義的。”
蘇振皺著眉頭，看著葉清薇的眼神有些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葉清薇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平淡地說了下去。
“……陳甾王不知是從哪裏見到了我。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得到了我可以做他的王妃的結論，還把這個結論告訴了太後和賢妃。畢竟她們一直希望是陳甾王繼位，於是也大力幫他。當時我的父親還算有點權力在手，他若是真的娶了我，我背後的葉家和王家，自然也就能夠成為陳甾王的助力。”
“呵，”蘇振冷笑了一聲，“明明是個皇子，不知道怎麽去學學治國理政，倒是見天的研究這種裙帶關系……我這個好侄子，還真是出息了。”
他可還記得這個好侄子絞盡腦汁討好他的事呢。
他還真是個有頭腦的皇子。為了得到那些大臣的支持，就連自己的婚事都能舍了出去。
“一開始，我真的信了。我以為蘇灼是真的打算娶我做王妃的。”
“我不指望能像我父親母親那樣兩情相悅、鶼鰈情深，我只希望能有一個人能與我相敬如賓。不需要他愛我，只需要給我我應得的地位和權力、還有我應得的尊重，以保障我的家族便好。”
蘇振沒出聲，但看著葉清薇的眼神似乎又有了些變化。
“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在仁壽宮那樣伏低做小，最後卻落得那樣的結果。”
“彼時上官氏得勢，我父親因朝堂鬥爭被短暫地奪了權——”
話說到這裏，剩下的事情也不用葉清薇說了。
那段時間，上官氏掌權，晉國公失勢，於是陳甾王蘇灼便舍掉了要娶葉清薇這個失去權勢的國公嫡女為王妃的想法，轉而求娶上官丞相的女兒上官琳為正妃。
但是因著葉清薇確實美貌，蘇灼又舍不得將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拱手讓人，於是便又要葉清薇做他的側妃。
不過，葉清薇畢竟是個國公嫡女，放眼整個京城，除了公主縣主，還能有幾個比她身份地位高的？葉清薇自然不願給他做側。
“你倒是有點小聰明，最後知道找皇姐求救。”蘇振輕嘆了一聲，心裏莫名的很不舒服，“明明與我本來並沒有什麽關系……可你最後倒是成了我的王妃。”
葉清薇沈默了。
“殿下若是惱了我，我也認了，但殿下與我的這場婚事，確實不是我求來的。”她說道，“我自己的意思，本來只是想讓長公主助我假死出京，或者是送我去京郊的尼姑庵，哪怕去絞了頭發做個姑子——”
“那怎麽行？”想都沒想的，蘇振便脫口而出。
葉清薇轉回了視線，似乎是有些驚訝地看向了蘇振。
蘇振的理智及時回籠，及時收住了已經溜到嘴邊的話語，轉而說出了另一句話：
“你若是假死出京，還怎麽對得起那麽疼愛你的父母親長？”蘇振不軟不硬地說了她一句，“竟然還想著出家？”
葉清薇有點尷尬地咧嘴：“這不是沒出家嘛……”
“你若是真的出家了，或許京城中不少人會覺得，你對我那好侄兒定是情根深種，想要與他‘一生一代一雙人’——因為做不得他的王妃，便剃度出家，了卻凡塵……”
“那怎麽可能？”葉清薇聽到這麽荒謬的東西，忙不疊開口打斷了蘇振，滿臉都是不可思議，“我本就不喜歡他的，只不過他說他會娶我為王妃，我便想著一定要盡力做個好的王妃。我這樣的身份，想要和我的夫君擁有我父親母親那樣的感情，那談何容易？我一直都只是想護著我的家族、擔起我的責任罷了。可是沒曾想，他竟然會那樣騙我，我是恨不得再也看不到他才好。”
“他一開始說的太過好聽，我被他蒙騙了去，以為他是想要真心待我，然而只是想要我這個人背後所代表的葉家和王家罷了。一旦我背後沒有了父親的勢力，他便立刻舍了我，這還哪裏能稱得上真心？我又不期望他的情和愛，只想要獲得尊敬、而不是讓他把我當成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意兒。”
“我說的想要出家，並不是因為這個，甚至可以說，我想出家就是為了躲避他想要納我為側妃而已。”
蘇振突然就心情好了起來。
葉清薇前世的行為，都只是為了避開蘇灼。
而且，她並不喜歡蘇灼，甚至可以說是從來沒喜歡過他。
聽到這個，他心情真的很好。
他終於聽到了她的真實心聲，他真的高興極了。
但是不能讓她看出來。
一定不能。
也一定不能讓她知道，讓她嫁給他當王妃這事，其實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彼時，長公主尋了蘇振，起初也只不過是想要讓他幫忙送她出京而已。
可是他卻按捺不住，直接向他的皇姐提出了另一個方案。
“蘇灼不願娶她，我娶。蘇灼不願給她的正妃之位，我給。”
“只要皇姐能確認，她是真心嫁我才好。”
他當時就是這麽跟河間長公主說的。
蘇振不知道河間長公主和潁川公主二人是怎麽說服葉清薇的，但葉清薇終究是嫁給了他。
後來，蘇振雖然娶到了心上人，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因為他一直以為，葉清薇是喜歡蘇灼的。
他以為葉清薇的那些什麽假死離京、剃度出家的舉動，都是因為沒能嫁給蘇灼為妻。
但他卻一點都不想放手，仍然想把她綁在自己的身邊。
以至於他一直覺得，用這樣的方法將她困住的自己，是一個無比卑劣的人。
現在，他聽到了他想要聽到的答案。
他終於放心了。
蘇振悄悄觀察了葉清薇一陣，發現對方確實是在擔心自己生氣，他的心又驀地軟了下來。
他怎麽可能對她生氣呢？
“我沒有生氣，你不要怕。”蘇振嘆了口氣，道，“我只是在擔心，若是你有心悅之人，嫁我並非你所願，怕耽誤了你罷了。”
“沒有的事！”葉清薇脫口而出，隨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態度似乎有些太積極了。
將女孩子應有的矜持拿出來用了一下下，葉清薇才說道：“我剛剛不是說了嘛，我希望的是相敬如賓，並非兩情相悅。況且我長這麽大，還沒喜歡過什麽人呢。”
蘇振：“……”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又有點不高興了。
看到蘇振的臉色似乎又不太對勁，葉清薇雖然並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樣，但直覺覺得她應該轉移話題。
於是，她把話題扯到了謝采萱身上。
“對了，殿下，您府上的那位大管家，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提到這個，蘇振似乎又有些不是很想說了。
看到蘇振不豫的神色，葉清薇心裏立刻涼了半截。但是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裝作打趣地說道：“不管怎麽，謝管家好歹是個姑娘家。我看她近日似乎心情不好，總是紅著眼眶。殿下與她相熟，想必最知道怎麽才能讓謝管家高興了。”
雖然葉清薇剛說完她沒喜歡過任何人，但是蘇振卻分明從這段話中聽出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醋味兒。
他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因為今日的心情變化過快，蘇振不禁開始自我懷疑：難不成是因為葉清薇的這副身子就要來癸水了，所以他也跟著心情不定了起來？
一提起癸水，吳王殿下便又想起了當日喝到的美味酸梅湯。
回到自己身子的時候，他也要王府的廚子做過，但卻都沒有晉國公府做出來的美味。
所以，當他回到葉清薇的身子的時候，就變著法的想要多喝一些，卻沒想到被王夫人敲了腦袋：“上次你拿酸梅湯當水喝，我想著你病了那麽些日子便沒拘著你，沒曾想你自己卻那麽不知節制，把自己喝得痛成那樣。這次為娘的可要好好看著你，斷不能讓你再那麽喝了。”
蘇振那時候才知道，為什麽上次葉清薇見他的時候表情會那麽奇怪，好像不大想搭理他的樣子。
想必是剛好換了回去，喝酸梅湯的是他，痛得起不來床的卻變成了她。
他的確不知道有多痛，甚至是去問了幾乎算是他當妹妹一般看著長大的謝采萱。
謝采萱猜到吳王殿下有了心上人，便毫不吝嗇地教了一番：“我娘說過，這毛病不是所有女人都有的，但有的女子若是真有這毛病，那便會痛的如同生孩子一般——當然我也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痛就是了。”
想起前世行軍途中曾經救助過的一位臨產的平民女子在生產時撕心裂肺般的哭聲，蘇振沈默了很久。
想到這裏，他就又不敢喝酸梅湯了。
免得下次又痛。
不過一想到這個，蘇振卻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葉清薇的癸水要來了，那是不是代表，他馬上又要回到自己身子裏了？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喝了，免得到時候葉清薇又痛的起不來床。
雖然想到這種可能性還是很高興的，但一天沒回去，他就一天不能放心。
畢竟在葉清薇的身子裏，他沒了吳王的身份，不能用自己的人，總有不方便的時候。
看到葉清薇還在等自己的答案，蘇振心情又好了許多，便沒收住多說了幾句。
“我又不是她，我怎麽知道她高不高興？”想起謝采萱偷笑著教他怎麽在癸水期間安撫心上人的樣子，又想到剛剛葉清薇話語裏那若有若無的醋味兒，蘇振的心情大好，“她不高興，由她哥哥，或是她喜歡的那個男子安撫就好，我安撫可沒什麽用處。”
這個答案讓葉清薇楞了楞，但心情卻也不可抑止地好了起來。
蘇振的回答雖然聽起來好像不怎麽給面子，但是顯然也直接告訴了葉清薇，自己和謝采萱並沒有什麽特殊的關系。
但是她隨即又想到了在那時候完全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的謝采萱，心情又緊繃了起來。
“殿下，”葉清薇咬了咬牙，還是問了出來，“你還記得，謝管家……她後來如何了嗎？我記得，我去吳王府的時候，王府的管家並不是她。”
蘇振楞了楞，顯然對她問出這樣的問題有些奇怪。
“你為什麽如此關心她？”蘇振說，“她是謝家姑娘，又有心上人，其實並算不得王府中人，我理應管不到她頭上——”
“但是殿下，謝姑娘她為您當了那麽久的管家，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怎麽也得關心一番吧？”葉清薇對他的答案有些不滿，“謝姑娘人那麽好，我可不想出什麽事。”
蘇振這才明白，她雖然是醋了，但對謝采萱這個人，並無惡感。
蘇振這就放心了。
這也是他心頭一恨。
於是，葉清薇一問，他便全部說了出來。
“之前你有沒有聽過沐文煊的事情？”蘇振問道，“就是他和他夫人的故事。”
葉清薇當然是聽過的。
這事在貴女圈子裏都傳遍了。
“那謝十可是巴不得全京城都知道。謝家的老太太在城外的莊子裏突然病逝，她出門奔喪，結果被人綁了票。誰曾想，她不僅人沒事，還就這麽撿到了一個東床快婿——我怎麽可能沒聽說過？”想到謝十姑娘的那股得意的樣子，葉清薇就開始皺眉，“但前世這個故事裏，始終都只有他們兩個人，並沒有謝采萱的出現。”
“那是當然的，”蘇振沈聲道，“因為謝十早就將采萱帶回去折磨死了。”
“什麽？！”葉清薇雖然猜到了一些，但萬萬沒想到這個故事的真相會是這樣，“可是，謝十也姓謝，采萱也姓謝，她們難道不是——”
“她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蘇振冷哼了一聲，“采萱排第九，那女人排第十。”
“那女人？她叫什麽名字？”
“她叫什麽名字，與本王可沒什麽關系，”蘇振的語氣更加沈了，一聽就是很不高興，“不過是個心機深沈卻心術不正的女人，沐文煊選她就是瞎了眼。謝采萱看上沐文煊，那更是……她那雙眼睛，長得倒是挺大，但連那種男人都看得上，倒不如拿來出氣使。”
“……”葉清薇聽到這個語氣，直覺覺得不對，罵渣男惡女就算了怎麽連人家謝采萱也罵上了，“采萱她做什麽了？”
“她信了謝十說的、謝家要將她接回去嬌養的話，”蘇振怒道，“謝十騙她說接她回去，給她一場盛大的婚儀，讓她從正門嫁進沐家——”
“婚禮是十分盛大，因為彼時，沐文煊已經高中了恩科的狀元。但沐家接回去的新娘子，不是謝家九姑娘，而是謝家老十！”
葉清薇沒聽過蘇振用她的身子跟別人發火，但是她聽過他自己發火的時候的聲音。
那真的是寒冷入骨，仿佛浸入了冬日的寒冰深潭。
然而現在，蘇振用她的身子生氣，說話的聲音……卻很好聽。
葉清薇一直覺得，自己生氣的時候聲音高而尖利刺耳，非常難聽，宛如一個潑婦，所以就算是生氣，也會強壓著自己的怒火，不讓自己在盛怒之下說太多話。
然而現在，是蘇振在生氣。
聽他說話，葉清薇卻覺得，這分明是一種享受。
真的是很好聽。
軟而不糯的嗓音，清脆婉轉的，就像是春日的黃鸝。
可是這樣好聽的嗓音，說出來的事實，卻是那樣的令人惡心。
葉清薇沒工夫沈醉於蘇振的嗓音，只因為他說出的內容而沈默了良久。
“那你說的，被折磨死……又是怎麽回事？”
蘇振閉了閉眼，壓制了自己的怒氣，過了相當一陣子才開口。
“謝家將采萱帶回去的時候沒告訴任何人，就連采萱的親哥哥栩之都不知道。當栩之回去謝家找她的時候，謝家才推了個棺木出來，告訴栩之：采萱已經亡故了，並交出了她的遺書。”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謝采萱的死因已經不重要了。
真相就是，這堪稱京城一大世家的謝家，將早已被趕出家門的庶女騙回去，只為了讓備受寵愛的嫡女搶走庶女的未婚夫婿。假意說要讓她風光大嫁，然而出嫁當日，庶女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嫡妹嫁給她的未婚夫婿。
謝家騙了這個可憐的庶女回去，只是為了利用她而已。
“我是不知道這個沐文煊到底喜歡的是她這個人還是她的姓氏，”蘇振冷哼，“但……薇兒，你告訴我，若是你，你會怎麽做？”
突然被點名，葉清薇雖然楞了楞，但還是思考了一番，全然沒註意到蘇振竟然叫了她的小名：“如果是我的話，死是肯定不能死的。謝十和沐文煊，一個是嫡妹，一個是未婚夫婿，他們一道背叛了我，那我都不能輕易放過。”
“你謝十不是大家閨秀麽，不是出門奔喪嗎？你出門奔喪而已，又哪來的英雄來救你，還救出了一段情？誰家的大家閨秀是這樣的？你沐文煊不是閉門讀書嗎，又哪來的空閑出去救美？”葉清薇一邊想著，一邊扯了嘴角，將自己想到的全部說了出來，“這倒不失為一出好戲。如果真的是我，我大概會想著，將這出戲寫出來，找個說書人，當講故事一般的出來。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看，他們的愛情到底有多偉大！”
蘇振笑了。
“好主意。”他說，“那就按著你說的辦？”
葉清薇這下被驚到了。
“可是，殿下，我這不過是瞎說的，”葉清薇臉上一紅，急忙打斷對方接下來想要說出口的話，“你看，如果——如果采萱突然不想嫁了呢？如果沐文煊是冤枉的呢？如果他只是被騙了呢？”
“放心，就按你說的辦，沒問題的。”蘇振伸手拍了拍葉清薇的手，“這之中還有些緣故。”
“還有什麽緣故？”葉清薇好奇。
但蘇振只是搖了搖頭：“采萱不讓我說，我現在也不能說。到時候就讓她自己來告訴你吧。你幫了她，她肯定會願意告訴你的。”
雖然還有一肚子問題，但看蘇振的架勢，是什麽都不打算告訴她了。葉清薇輕哼了一聲，也沒在意。
只是想著這樣就能救人一命，她就很開心。
但蘇振卻沒註意到這個。他只知道，自己因為瞞了葉清薇一些事情現在不能說，心下十分愧疚，只想要對她做些補償。
想了想，他轉頭看向了葉清薇。
“我知道城郊有個新開的飯莊，是流落異鄉的波斯人來京城後定居開在此處的，裏面凈是些稀罕吃食，”蘇振說，“薇兒若是有興趣，我們可以去嘗嘗鮮。”
一說到這個，葉清薇可就高興了。
“真的嗎？我早聽說過這家波斯飯莊，但卻從來都沒去吃過，並且那遠郊可確實太遠了，離著王府和國公府都不近。”
蘇振聽了，忍不住笑：“離這裏倒是不遠。騎馬過去，不超過一個時辰就到了。”
看到葉清薇瞬間亮起來了的眼神，蘇振有些按捺不住，就想伸手去摸她的發頂。
但是自己的那張臉卻讓他停住了動作。
可愛的是葉清薇，他自己可一點都不可愛。
“怎麽了？”葉清薇已經站了起來，看到他的樣子，疑惑地眨眨眼，“現在要去嗎？”
“嗯，去吧，”蘇振點點頭，“難得過來一次，怪不容易的。”
說罷，兩人便達成了共識，一前一後地走出了亭子。
將兩個丫頭安置好，蘇振也換了今天專門帶出來的騎裝。兩人兩騎，並肩往那波斯飯莊走去。
然而剛到門口，他們就迎面遇上了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人物。
是蘇灼，陳甾王蘇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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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蘇振派丫頭給吳王府遞了帖子，邀請葉清薇出來一敘。
這一次，他並沒有找葉元溪和蘇妧一起出來掩人耳目。
有些事情他想搞清楚，就必須要問葉清薇。還有些事情，他也需要告訴葉清薇，讓她以他的身份去辦。
像是之前救劉之亭一家時的那種兩個人毫無約定卻能一起出現的巧合可太難遇到了。
葉清薇收到請帖的時候，說驚訝也不驚訝。
驚訝是指對方如此光明正大地就把帖子送來了，不驚訝僅僅指的是他找她這件事。
不管怎麽說，吳王府遞出來的話當然是——
吳王答應了葉姑娘的邀約並欣然前往。
到了約好的那天，一大早，葉清薇便像以往吳王逃掉早朝的時候一樣遞了話進宮，叫皇帝不必等她，隨後便換好了一身最為輕便樸素不引人矚目的衣服出了門。
她知道，蘇振今天邀她出來，肯定是有要事相商。
想起前兩天看到的謝采萱那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她猜測，今天蘇振找她要說的事情，很有可能是跟謝采萱有關系。
因為葉清薇未來認識的謝栩之與她變成蘇振的時候認識的謝栩之實在是差別太大，而多年以後也完全沒有謝采萱這個人，所以葉清薇覺得，謝栩之的變化極有可能和謝采萱有關系。
畢竟，吳王府所有人都能證明，謝栩之是謝采萱的哥哥，兩個人是一起來到王府的。
最直接的猜測當然就是謝采萱在發生了什麽事之後離開了，所以謝栩之才會變成那個樣子。
這個“離開”，葉清薇則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以至於——雖然猜測這件事和謝采萱有關，而葉清薇之前也猜測過謝采萱會不會就是蘇振一直放在心上的所謂白月光，所以雖然她心裏感覺有點怪有點不大舒服，但葉清薇也依舊還是準時赴約了。
不管怎麽說，謝采萱是無罪的。那樣可愛又有本事的姑娘，葉清薇想救她。
蘇振約葉清薇來的地方，是京郊的一個不起眼的無名古寺。
這座寺廟，葉清薇以前也來過。
在身為吳王妃的時候。
那次，蘇振在外打仗時突然遇刺病危，謝栩之自作主張地派人請了葉清薇過來——表面上是王妃為了在外作戰的吳王祈福清修，實際上則是在京城外的這座古寺之中照料重傷的蘇振。
因為這件事令葉清薇印象深刻，所以蘇振一提這個地方，葉清薇便了悟了。
初來到這座古寺，肯定會被它的陳舊和殘破瞞騙過去。它的大門早已斑駁不堪，推開門進去，也是滿目瘡痍：門內是枯枝敗葉的老樹，地上是破碎龜裂的石板，怎麽看怎麽破敗，根本不像是一座寺廟，反而更像是一座廢墟。
可是葉清薇因為以前曾經來過這裏，所以便毫無芥蒂地走了進去。
果不其然，她在門口見到了白露和秋露。
其實如果是葉清薇自己，她是用慣了白萼和綠萼的。可是蘇振卻更用的慣白露和秋露，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們兩個會武的緣故。
一見到葉清薇，兩個丫頭眼前一亮，便上前來行禮：“吳王殿下。”
“免禮，”葉清薇點點頭，“葉姑娘可在裏面？”
“回殿下的話，姑娘是在裏面，一直在等著殿下呢。”
葉清薇點點頭：“多謝。”
說罷，沒有理會兩個丫頭誠惶誠恐的避讓，她走近了那座不遠處的涼亭。
亭子是圓形的，裏面有榻，甚至也有一張不大的茶臺。當葉清薇走進亭子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蘇振在泡茶的動作。
“來了就坐吧，”蘇振眼都沒擡，只認真看著自己手上的茶杯，“不用多禮。”
葉清薇想了想，也沒跟他客氣，便拱了拱手坐了下來，就坐在蘇振的旁邊。
仔細看了一會兒，葉清薇發現，蘇振泡茶的手藝還挺嫻熟的。
這並不像是一個親王會做的事情。
“怎麽這麽看著我？”蘇振笑了笑，手上的動作越發地行雲流水，讓葉清薇覺得賞心悅目的緊，“覺得這不像是我一個王爺會做的事？”
雖然是同一具身體，但葉清薇就是覺得，蘇振說話的時候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感覺。
蘇振對她說話的時候，總是慢條斯理輕聲細語的。此時此刻，他用著她的身子她的聲音，聽起來就是極溫柔、性子極軟的一個人。
可是葉清薇本身並不是那樣的人。
她本身是個很嬌慣的性子。她從小就是天之嬌女，京城裏家世地位都數一數二的名門貴女，從小就被父親母親兩個家族捧著寵著，就連性子也是極為傲氣的。她說話，向來都是音調高、嗓門亮的，雖然不至於聲音大到讓人覺得失禮，但聲線絕對是那種一聽就不好惹的很有點脾氣的貴女。
當他是他自己的時候，對她說話又是什麽語氣呢？
葉清薇想了想，發現其實也差不多。
蘇振是他自己的時候，對她說話的態度也很溫和。但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總是對她非常疏遠而有禮，有禮到不像是往常的他。
那大概就是傳說中的“相敬如賓”，但那個時候的葉清薇被蘇灼嚇怕了，喜歡的就是這種“相敬如賓”。
現在的葉清薇看著這樣溫柔的蘇振，就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事情。
她還記得當時，因為受傷，兩個人一道在這個無名古寺裏住了三個月的事情。
古寺的住持與蘇振相熟，所以也認得葉清薇。當時兩人一起在這裏住了三個月，竟然是葉清薇前世對蘇振印象最深刻的一段日子。
每日裏，當葉清薇醒來的時候，蘇振已經起身了。他會先去竹林中練武或者沈思，大約一個時辰便回來沐浴更衣。等他洗完，便到了葉清薇起身的時候。
兩個人一起用了早膳，之後便是各自休養各做各事的時間了。
這段時間裏，蘇振有時也會帶著她出去，去古寺後面的那個竹林之中。
兩個在京裏總是端莊貴氣的人，在這鄉野之中，一人看書，一人彈琴，席地而坐，倒是清閑自在的很。
也正是在那段時間，葉清薇才知道，原來蘇振的愛好是那樣清雅平和的。
他喜歡吹笛，喜歡聽她撫琴，喜歡與她合奏，興致來了還會拿過她的琴彈奏一曲。
他還喜歡在竹林裏看書寫字。他揮毫潑墨的情態動作，完全不像是個王爺，反倒像是隱居山林的文人墨客。
有時候興頭上來，還會舞劍給她看。
每每看到他舞劍，葉清薇都很手癢，想要與他一同。
但是那個時候，她已經被蘇灼和他背後的人傷得再也無法拿起自己的劍了。
她的手沒事，可她卻再也拿不起劍了。多麽荒謬。
“這是上好的雨前龍井，我記得你喜歡，”蘇振將一個茶杯推到了葉清薇的面前，“嘗嘗看，我泡茶的手藝如何？”
葉清薇下意識扣了扣手，端起了茶杯。
她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葉清薇沒忍住抿了一口，隨即便眼睛一亮。
“殿下，真沒想到您還有這樣的手藝，”葉清薇毫不吝嗇地讚美道，“這茶好香！”
蘇振笑了：“這裏有十分罕見的山泉水，泡茶正好。”
“好茶，好水，好手藝！”
聽見葉清薇這樸素不做作的誇獎，蘇振又笑了。
“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再泡給你喝。”
葉清薇點了點頭：“好，下次我們再來。”
她小口小口地喝著茶，蘇振也不說話，就那麽坐在那裏，一手托著腦袋，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一直到她把這一整杯茶喝完。
這個時候，葉清薇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正事。
“殿下，今日叫我過來，可是有什麽事要吩咐我？”葉清薇道，“雖然我不能用您的身份做什麽大事，但平常的小事，也是可以做做的。”
“哦？大事為何不可？”蘇振覺得新鮮，繼續托著腦袋問她。
“大事讓我來做，我怕出什麽岔子，”葉清薇傻笑了一下，隨即想起來這是蘇振的身體，要時刻註意形象，便急忙收了唇邊的笑意，“若是敗壞了殿下的形象，那就不好了。”
蘇振扯了扯嘴角：“無妨。我還能有什麽形象？殘暴嗜殺、虐待戰俘、狂妄無禮、目無王法——這都是我，你覺得我還怕什麽？”
葉清薇皺了皺眉：“可我覺得這不是真正的你。”
對她那樣溫柔的人，怎麽可能是殘暴嗜殺的呢？
不僅僅是對她，就連對他身邊的那些伺候他服侍他的人，他也對他們很好。
看他們那樣尊敬他愛戴他，葉清薇就都知道了。
傳聞中的那個蘇振是假的，她認識的這個蘇振才是真的。
聽到她這麽說，蘇振楞了楞。
她太相信他了。
葉清薇這個傻姑娘，真就從來沒有想過，她和他是完全不相幹的兩個人——她甚至是他侄女的伴讀，最後怎麽就會變成他的王妃？
他明明是那樣惡劣、那樣骯臟的一個人。
甚至她最後會嫁他為妃，也都是他在暗中使了手段的緣故。
一開始，與葉清薇議親的明明是他那個好侄兒蘇灼。
她真的就完全沒有懷疑過？
但是不論她有沒有懷疑過，蘇振都不願意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蘇灼。
他不想把她讓給別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的侄兒。
“這不重要。”他說，“我今日邀你過來，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頓了頓，他才繼續開口。
“我問你，你前世在嫁與我為王妃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麽？”
“那太後盧氏、賢妃宋氏，到底對你做了什麽？”
問到這裏，看到葉清薇從迷茫變為震驚的神情，蘇振徹底控制不住了。
他想要得知那個問題的真相。
那個困擾了他兩輩子的真相。
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終究是問了出來。
“前世我只聽聞你原本在與蘇灼議親，卻不知為何，皇姐突然找到了我。”
隱去了主動求娶的部分，蘇振繼續說道：
“本以為你不願嫁我，本以為你會反抗，本以為你會執意要嫁給蘇灼，可是你卻十分平順地接下了聖旨，並毫無異議地嫁給了我。”
“我這樣的一個人，你為什麽要嫁我？”
他是那樣卑劣和自私，只為了一己私欲，就將她困在了他的身邊。
最後竟然還累她慘死。
他這樣的一個人，她為什麽要嫁他？
一句句的問話，原本以為自己聽到的會是謝采萱相關的話題的葉清薇，看著蘇振，突然就楞住了。
這每一字、每一句，全都敲擊在她的心裏。
敲得她頭暈眼花，再想不起來旁的，眼裏心裏，都只有他一個人。
葉清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但是她此時此刻，卻是滿心的驚惶。
蘇振他為什麽會突然問這些？
他是聽到了什麽，還是發現了什麽？
又或者是，他知道了什麽？
葉清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直直地看著蘇振，映入眼簾的是她自己那張明艷漂亮的臉龐。
可是那雙眼睛裏映著的她，是蘇振的臉。
葉清薇努力定了定神，回看了過去的時候，卻只覺得一陣恍惚。
她發現，蘇振看著她的眼神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
那雙眼中沒有憤怒，沒有嘲諷，有的只是擔憂和……一種她也看不懂的情緒。
但總歸肯定不是怒氣。
他這是在……擔心她？
葉清薇覺得，自己好像產生了錯覺。
但是此時此刻，蘇振看著她的眼睛裏，分明滿滿的都是她，就好像她就是他的全部。
葉清薇猛地別開眼。
不，這怎麽可能呢？一定是她誤會了。
她想要甩甩頭清醒一下，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看到葉清薇的狀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蘇振微微皺起了眉頭。
“怎麽了？身子不適？”他問道，話語裏帶著滿滿的關切，“不舒服就說出來，回去請太醫，不要逞強。”
“不要，”葉清薇條件反射般地搖頭，“你可是吳王，是聖人的‘一字並肩王’。若是請太醫，聖人肯定要擔心地出宮來看你。可是現在，我是你——假裝自己是你已經很辛苦了，我可不想提著精神去應付聖人。若是露餡了，我就慘了。”
蘇振失笑，看著她這個樣子，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不會的。聖人雖然對我好，但也不至於真的會到一個小小的風寒也能讓他出宮來的地步。”
“……殿下怕是不懂殿下在聖人心裏的地位，”葉清薇表示拒絕相信，並舉出了實際例子，“上次殿下為了救我摔下馬，聖人便親自來了。”
“罷了，你說是就是吧，”蘇振無奈笑笑，順著她繼續說下去，“總之不要諱疾忌醫就好。”
幾句話下來，大概是氣氛輕松了下來，葉清薇也沒再覺得頭暈。她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轉回視線，看到蘇振仍然關切地看著她的眼神，葉清薇深吸了一口氣。
他這麽關心她，她的那些事，就告訴他吧。
反正他們現在也不是夫妻，應該也不存在什麽太大的問題。
“殿下，我現在可以回答你剛剛的問題了。”
蘇振看著她，沒有說話，但眼神中仍然透著關切和擔憂。
似乎還有一絲絲的……不確定，以及極為輕微的……難過？
怎麽可能。一定是她看錯了。葉清薇堅信這一點。
葉清薇扯了扯嘴角，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終於開了口。
她的語氣很平淡，好像在說著一個陌生人的事情一般。
“其實，太後和賢妃娘娘……硬要說的話，其實也沒對我做什麽。”
“她們就是把我叫過去立規矩而已。她們告訴我，這是每一個兒媳婦都要受著的。我若是要嫁給陳甾王，那我就要受著。”
“她們說，兒媳婦伺候長輩公婆，是天經地義的。”
蘇振皺著眉頭，看著葉清薇的眼神有些莫名，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葉清薇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平淡地說了下去。
“……陳甾王不知是從哪裏見到了我。也不知道他從哪裏得到了我可以做他的王妃的結論，還把這個結論告訴了太後和賢妃。畢竟她們一直希望是陳甾王繼位，於是也大力幫他。當時我的父親還算有點權力在手，他若是真的娶了我，我背後的葉家和王家，自然也就能夠成為陳甾王的助力。”
“呵，”蘇振冷笑了一聲，“明明是個皇子，不知道怎麽去學學治國理政，倒是見天的研究這種裙帶關系……我這個好侄子，還真是出息了。”
他可還記得這個好侄子絞盡腦汁討好他的事呢。
他還真是個有頭腦的皇子。為了得到那些大臣的支持，就連自己的婚事都能舍了出去。
“一開始，我真的信了。我以為蘇灼是真的打算娶我做王妃的。”
“我不指望能像我父親母親那樣兩情相悅、鶼鰈情深，我只希望能有一個人能與我相敬如賓。不需要他愛我，只需要給我我應得的地位和權力、還有我應得的尊重，以保障我的家族便好。”
蘇振沒出聲，但看著葉清薇的眼神似乎又有了些變化。
“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在仁壽宮那樣伏低做小，最後卻落得那樣的結果。”
“彼時上官氏得勢，我父親因朝堂鬥爭被短暫地奪了權——”
話說到這裏，剩下的事情也不用葉清薇說了。
那段時間，上官氏掌權，晉國公失勢，於是陳甾王蘇灼便舍掉了要娶葉清薇這個失去權勢的國公嫡女為王妃的想法，轉而求娶上官丞相的女兒上官琳為正妃。
但是因著葉清薇確實美貌，蘇灼又舍不得將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拱手讓人，於是便又要葉清薇做他的側妃。
不過，葉清薇畢竟是個國公嫡女，放眼整個京城，除了公主縣主，還能有幾個比她身份地位高的？葉清薇自然不願給他做側。
“你倒是有點小聰明，最後知道找皇姐求救。”蘇振輕嘆了一聲，心裏莫名的很不舒服，“明明與我本來並沒有什麽關系……可你最後倒是成了我的王妃。”
葉清薇沈默了。
“殿下若是惱了我，我也認了，但殿下與我的這場婚事，確實不是我求來的。”她說道，“我自己的意思，本來只是想讓長公主助我假死出京，或者是送我去京郊的尼姑庵，哪怕去絞了頭發做個姑子——”
“那怎麽行？”想都沒想的，蘇振便脫口而出。
葉清薇轉回了視線，似乎是有些驚訝地看向了蘇振。
蘇振的理智及時回籠，及時收住了已經溜到嘴邊的話語，轉而說出了另一句話：
“你若是假死出京，還怎麽對得起那麽疼愛你的父母親長？”蘇振不軟不硬地說了她一句，“竟然還想著出家？”
葉清薇有點尷尬地咧嘴：“這不是沒出家嘛……”
“你若是真的出家了，或許京城中不少人會覺得，你對我那好侄兒定是情根深種，想要與他‘一生一代一雙人’——因為做不得他的王妃，便剃度出家，了卻凡塵……”
“那怎麽可能？”葉清薇聽到這麽荒謬的東西，忙不疊開口打斷了蘇振，滿臉都是不可思議，“我本就不喜歡他的，只不過他說他會娶我為王妃，我便想著一定要盡力做個好的王妃。我這樣的身份，想要和我的夫君擁有我父親母親那樣的感情，那談何容易？我一直都只是想護著我的家族、擔起我的責任罷了。可是沒曾想，他竟然會那樣騙我，我是恨不得再也看不到他才好。”
“他一開始說的太過好聽，我被他蒙騙了去，以為他是想要真心待我，然而只是想要我這個人背後所代表的葉家和王家罷了。一旦我背後沒有了父親的勢力，他便立刻舍了我，這還哪裏能稱得上真心？我又不期望他的情和愛，只想要獲得尊敬、而不是讓他把我當成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意兒。”
“我說的想要出家，並不是因為這個，甚至可以說，我想出家就是為了躲避他想要納我為側妃而已。”
蘇振突然就心情好了起來。
葉清薇前世的行為，都只是為了避開蘇灼。
而且，她並不喜歡蘇灼，甚至可以說是從來沒喜歡過他。
聽到這個，他心情真的很好。
他終於聽到了她的真實心聲，他真的高興極了。
但是不能讓她看出來。
一定不能。
也一定不能讓她知道，讓她嫁給他當王妃這事，其實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彼時，長公主尋了蘇振，起初也只不過是想要讓他幫忙送她出京而已。
可是他卻按捺不住，直接向他的皇姐提出了另一個方案。
“蘇灼不願娶她，我娶。蘇灼不願給她的正妃之位，我給。”
“只要皇姐能確認，她是真心嫁我才好。”
他當時就是這麽跟河間長公主說的。
蘇振不知道河間長公主和潁川公主二人是怎麽說服葉清薇的，但葉清薇終究是嫁給了他。
後來，蘇振雖然娶到了心上人，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因為他一直以為，葉清薇是喜歡蘇灼的。
他以為葉清薇的那些什麽假死離京、剃度出家的舉動，都是因為沒能嫁給蘇灼為妻。
但他卻一點都不想放手，仍然想把她綁在自己的身邊。
以至於他一直覺得，用這樣的方法將她困住的自己，是一個無比卑劣的人。
現在，他聽到了他想要聽到的答案。
他終於放心了。
蘇振悄悄觀察了葉清薇一陣，發現對方確實是在擔心自己生氣，他的心又驀地軟了下來。
他怎麽可能對她生氣呢？
“我沒有生氣，你不要怕。”蘇振嘆了口氣，道，“我只是在擔心，若是你有心悅之人，嫁我並非你所願，怕耽誤了你罷了。”
“沒有的事！”葉清薇脫口而出，隨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態度似乎有些太積極了。
將女孩子應有的矜持拿出來用了一下下，葉清薇才說道：“我剛剛不是說了嘛，我希望的是相敬如賓，並非兩情相悅。況且我長這麽大，還沒喜歡過什麽人呢。”
蘇振：“……”
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又有點不高興了。
看到蘇振的臉色似乎又不太對勁，葉清薇雖然並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樣，但直覺覺得她應該轉移話題。
於是，她把話題扯到了謝采萱身上。
“對了，殿下，您府上的那位大管家，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提到這個，蘇振似乎又有些不是很想說了。
看到蘇振不豫的神色，葉清薇心裏立刻涼了半截。但是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裝作打趣地說道：“不管怎麽，謝管家好歹是個姑娘家。我看她近日似乎心情不好，總是紅著眼眶。殿下與她相熟，想必最知道怎麽才能讓謝管家高興了。”
雖然葉清薇剛說完她沒喜歡過任何人，但是蘇振卻分明從這段話中聽出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醋味兒。
他的心情又好了起來。
因為今日的心情變化過快，蘇振不禁開始自我懷疑：難不成是因為葉清薇的這副身子就要來癸水了，所以他也跟著心情不定了起來？
一提起癸水，吳王殿下便又想起了當日喝到的美味酸梅湯。
回到自己身子的時候，他也要王府的廚子做過，但卻都沒有晉國公府做出來的美味。
所以，當他回到葉清薇的身子的時候，就變著法的想要多喝一些，卻沒想到被王夫人敲了腦袋：“上次你拿酸梅湯當水喝，我想著你病了那麽些日子便沒拘著你，沒曾想你自己卻那麽不知節制，把自己喝得痛成那樣。這次為娘的可要好好看著你，斷不能讓你再那麽喝了。”
蘇振那時候才知道，為什麽上次葉清薇見他的時候表情會那麽奇怪，好像不大想搭理他的樣子。
想必是剛好換了回去，喝酸梅湯的是他，痛得起不來床的卻變成了她。
他的確不知道有多痛，甚至是去問了幾乎算是他當妹妹一般看著長大的謝采萱。
謝采萱猜到吳王殿下有了心上人，便毫不吝嗇地教了一番：“我娘說過，這毛病不是所有女人都有的，但有的女子若是真有這毛病，那便會痛的如同生孩子一般——當然我也不知道生孩子有多痛就是了。”
想起前世行軍途中曾經救助過的一位臨產的平民女子在生產時撕心裂肺般的哭聲，蘇振沈默了很久。
想到這裏，他就又不敢喝酸梅湯了。
免得下次又痛。
不過一想到這個，蘇振卻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葉清薇的癸水要來了，那是不是代表，他馬上又要回到自己身子裏了？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喝了，免得到時候葉清薇又痛的起不來床。
雖然想到這種可能性還是很高興的，但一天沒回去，他就一天不能放心。
畢竟在葉清薇的身子裏，他沒了吳王的身份，不能用自己的人，總有不方便的時候。
看到葉清薇還在等自己的答案，蘇振心情又好了許多，便沒收住多說了幾句。
“我又不是她，我怎麽知道她高不高興？”想起謝采萱偷笑著教他怎麽在癸水期間安撫心上人的樣子，又想到剛剛葉清薇話語裏那若有若無的醋味兒，蘇振的心情大好，“她不高興，由她哥哥，或是她喜歡的那個男子安撫就好，我安撫可沒什麽用處。”
這個答案讓葉清薇楞了楞，但心情卻也不可抑止地好了起來。
蘇振的回答雖然聽起來好像不怎麽給面子，但是顯然也直接告訴了葉清薇，自己和謝采萱並沒有什麽特殊的關系。
但是她隨即又想到了在那時候完全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的謝采萱，心情又緊繃了起來。
“殿下，”葉清薇咬了咬牙，還是問了出來，“你還記得，謝管家……她後來如何了嗎？我記得，我去吳王府的時候，王府的管家並不是她。”
蘇振楞了楞，顯然對她問出這樣的問題有些奇怪。
“你為什麽如此關心她？”蘇振說，“她是謝家姑娘，又有心上人，其實並算不得王府中人，我理應管不到她頭上——”
“但是殿下，謝姑娘她為您當了那麽久的管家，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怎麽也得關心一番吧？”葉清薇對他的答案有些不滿，“謝姑娘人那麽好，我可不想出什麽事。”
蘇振這才明白，她雖然是醋了，但對謝采萱這個人，並無惡感。
蘇振這就放心了。
這也是他心頭一恨。
於是，葉清薇一問，他便全部說了出來。
“之前你有沒有聽過沐文煊的事情？”蘇振問道，“就是他和他夫人的故事。”
葉清薇當然是聽過的。
這事在貴女圈子裏都傳遍了。
“那謝十可是巴不得全京城都知道。謝家的老太太在城外的莊子裏突然病逝，她出門奔喪，結果被人綁了票。誰曾想，她不僅人沒事，還就這麽撿到了一個東床快婿——我怎麽可能沒聽說過？”想到謝十姑娘的那股得意的樣子，葉清薇就開始皺眉，“但前世這個故事裏，始終都只有他們兩個人，並沒有謝采萱的出現。”
“那是當然的，”蘇振沈聲道，“因為謝十早就將采萱帶回去折磨死了。”
“什麽？！”葉清薇雖然猜到了一些，但萬萬沒想到這個故事的真相會是這樣，“可是，謝十也姓謝，采萱也姓謝，她們難道不是——”
“她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蘇振冷哼了一聲，“采萱排第九，那女人排第十。”
“那女人？她叫什麽名字？”
“她叫什麽名字，與本王可沒什麽關系，”蘇振的語氣更加沈了，一聽就是很不高興，“不過是個心機深沈卻心術不正的女人，沐文煊選她就是瞎了眼。謝采萱看上沐文煊，那更是……她那雙眼睛，長得倒是挺大，但連那種男人都看得上，倒不如拿來出氣使。”
“……”葉清薇聽到這個語氣，直覺覺得不對，罵渣男惡女就算了怎麽連人家謝采萱也罵上了，“采萱她做什麽了？”
“她信了謝十說的、謝家要將她接回去嬌養的話，”蘇振怒道，“謝十騙她說接她回去，給她一場盛大的婚儀，讓她從正門嫁進沐家——”
“婚禮是十分盛大，因為彼時，沐文煊已經高中了恩科的狀元。但沐家接回去的新娘子，不是謝家九姑娘，而是謝家老十！”
葉清薇沒聽過蘇振用她的身子跟別人發火，但是她聽過他自己發火的時候的聲音。
那真的是寒冷入骨，仿佛浸入了冬日的寒冰深潭。
然而現在，蘇振用她的身子生氣，說話的聲音……卻很好聽。
葉清薇一直覺得，自己生氣的時候聲音高而尖利刺耳，非常難聽，宛如一個潑婦，所以就算是生氣，也會強壓著自己的怒火，不讓自己在盛怒之下說太多話。
然而現在，是蘇振在生氣。
聽他說話，葉清薇卻覺得，這分明是一種享受。
真的是很好聽。
軟而不糯的嗓音，清脆婉轉的，就像是春日的黃鸝。
可是這樣好聽的嗓音，說出來的事實，卻是那樣的令人惡心。
葉清薇沒工夫沈醉於蘇振的嗓音，只因為他說出的內容而沈默了良久。
“那你說的，被折磨死……又是怎麽回事？”
蘇振閉了閉眼，壓制了自己的怒氣，過了相當一陣子才開口。
“謝家將采萱帶回去的時候沒告訴任何人，就連采萱的親哥哥栩之都不知道。當栩之回去謝家找她的時候，謝家才推了個棺木出來，告訴栩之：采萱已經亡故了，並交出了她的遺書。”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謝采萱的死因已經不重要了。
真相就是，這堪稱京城一大世家的謝家，將早已被趕出家門的庶女騙回去，只為了讓備受寵愛的嫡女搶走庶女的未婚夫婿。假意說要讓她風光大嫁，然而出嫁當日，庶女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的嫡妹嫁給她的未婚夫婿。
謝家騙了這個可憐的庶女回去，只是為了利用她而已。
“我是不知道這個沐文煊到底喜歡的是她這個人還是她的姓氏，”蘇振冷哼，“但……薇兒，你告訴我，若是你，你會怎麽做？”
突然被點名，葉清薇雖然楞了楞，但還是思考了一番，全然沒註意到蘇振竟然叫了她的小名：“如果是我的話，死是肯定不能死的。謝十和沐文煊，一個是嫡妹，一個是未婚夫婿，他們一道背叛了我，那我都不能輕易放過。”
“你謝十不是大家閨秀麽，不是出門奔喪嗎？你出門奔喪而已，又哪來的英雄來救你，還救出了一段情？誰家的大家閨秀是這樣的？你沐文煊不是閉門讀書嗎，又哪來的空閑出去救美？”葉清薇一邊想著，一邊扯了嘴角，將自己想到的全部說了出來，“這倒不失為一出好戲。如果真的是我，我大概會想著，將這出戲寫出來，找個說書人，當講故事一般的出來。讓全京城的人都來看看，他們的愛情到底有多偉大！”
蘇振笑了。
“好主意。”他說，“那就按著你說的辦？”
葉清薇這下被驚到了。
“可是，殿下，我這不過是瞎說的，”葉清薇臉上一紅，急忙打斷對方接下來想要說出口的話，“你看，如果——如果采萱突然不想嫁了呢？如果沐文煊是冤枉的呢？如果他只是被騙了呢？”
“放心，就按你說的辦，沒問題的。”蘇振伸手拍了拍葉清薇的手，“這之中還有些緣故。”
“還有什麽緣故？”葉清薇好奇。
但蘇振只是搖了搖頭：“采萱不讓我說，我現在也不能說。到時候就讓她自己來告訴你吧。你幫了她，她肯定會願意告訴你的。”
雖然還有一肚子問題，但看蘇振的架勢，是什麽都不打算告訴她了。葉清薇輕哼了一聲，也沒在意。
只是想著這樣就能救人一命，她就很開心。
但蘇振卻沒註意到這個。他只知道，自己因為瞞了葉清薇一些事情現在不能說，心下十分愧疚，只想要對她做些補償。
想了想，他轉頭看向了葉清薇。
“我知道城郊有個新開的飯莊，是流落異鄉的波斯人來京城後定居開在此處的，裏面凈是些稀罕吃食，”蘇振說，“薇兒若是有興趣，我們可以去嘗嘗鮮。”
一說到這個，葉清薇可就高興了。
“真的嗎？我早聽說過這家波斯飯莊，但卻從來都沒去吃過，並且那遠郊可確實太遠了，離著王府和國公府都不近。”
蘇振聽了，忍不住笑：“離這裏倒是不遠。騎馬過去，不超過一個時辰就到了。”
看到葉清薇瞬間亮起來了的眼神，蘇振有些按捺不住，就想伸手去摸她的發頂。
但是自己的那張臉卻讓他停住了動作。
可愛的是葉清薇，他自己可一點都不可愛。
“怎麽了？”葉清薇已經站了起來，看到他的樣子，疑惑地眨眨眼，“現在要去嗎？”
“嗯，去吧，”蘇振點點頭，“難得過來一次，怪不容易的。”
說罷，兩人便達成了共識，一前一後地走出了亭子。
將兩個丫頭安置好，蘇振也換了今天專門帶出來的騎裝。兩人兩騎，並肩往那波斯飯莊走去。
然而剛到門口，他們就迎面遇上了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人物。
是蘇灼，陳甾王蘇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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