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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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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白景這邊,不同於柯江閑人發閑愁,忙得焦頭爛額。

工作太多太新,永遠都不知道明天會迎來的是什麽。乍然讓一個沒有任何經驗的新人面對爆發的人氣,都會感到些許手足無措。謝白景身旁又無人可依靠,工作勞累全靠自己硬撐。在應對工作與課程之餘,他還得應付等在新銳樓下的粉絲們,哪怕已經坐上車了,還得下車來與她們挨個簽名合影,就為了一個親民愛粉絲的好名聲。

他在這個時候,才會終於感到一些疲倦。他的性格內斂而薄情,本不適合做這種臺前的工作。但他既已選擇,就絕不會允許自己說不行,只有讓自己適應,人越發瘦了許多,黑眼圈要掛到下巴。柯江似是有所收斂,很少出現在他的生活裏,亦沒有那樣大張旗鼓地讓人關照他,讓他免去旁人的目光的同時,也自然無人為他擋雨開路。謝白景直接搬進離公司較近的宿舍居住,一直沒回學校,就為了能多睡一個半個小時。

但對他而言,這樣的忙碌,遠比陪著柯江清閑的日子要值得,至少是憑自己本事吃飯。最重要的是,他能夠給家裏多些支持,至少可以暫時還清債務。而擠壓到幾乎沒有喘息機會的日程,也讓他無心思考與柯江的事兒。在與他媽通話時,他終於心平氣和了一回,冷靜地規勸:“你不能再賭下去了。跟那個男人還在談嗎?”

謝母嗯嗯應聲,敷衍道:“沒談了,我又不缺男人。”

“我待會給你打錢。之後每個月給你定量的錢,不會再多給了。”謝白景道,“把外婆送去別的養老院試試。”

謝母前面還挺不開心地勉強答應著,聽到後一句,下意識地“啊?”了一聲,語焉不詳地開始支支吾吾。在兒子追問下方坦白:“就前幾天,你那個老板,派人來把她送去別處了。”她頓了頓,知道兒子最在乎不過家中那老太太,忙補充道,“那天來了個助理,我跟著去看著的,私人醫院,價格老貴老貴,環境比之前好多了……而且你老板出錢呢,說是他包到死,不用我們出。”

“還有欠債,我跟那人提了,柯老板第二天就轉給我了……我忘了跟你提。記得去好好給人家道個謝啊?”

謝白景想發火,卻已經沒有力氣了:“我可以出錢,為什麽要拿他的!?”

謝母急道:“你個崽子別犯傻,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嗎,你難道不想讓你阿婆過得好點啊?我給你說過的話,你放在心上沒有?”

謝白景掛斷了通話。他低聲罵了一句,擡手將手機狠狠地甩落,手機撞上墻面,又翻滾至地上,不再動彈,屏幕碎了一角。謝白景的胸口大力起伏幾下,仿佛在努力地壓制怒意,從下至上,狼狽地抹了把臉。他年輕而富有朝氣的身體裏,終於露出一絲仿佛老態龍鐘的疲態。

在那夜柯江為他大放煙花之後,他曾想過與柯江徹徹底底說清楚。他並不是對柯江充滿厭惡的,甚至說,假若柯江不抱有那種想法,他也許會將柯江視為自己生活中唯一的朋友。但柯江每每做出的事,都讓他覺得荒謬。他自己所受的價值觀,不允許自己以肉體的方式來交換利益,那樣太廉價了。他哪怕一生困頓於那座小城裏,也不願成為那些被人擺弄的玩物。他也厭倦了需要對柯江的示好不斷以合理的方式推辭拒絕,不斷地在得罪柯江與討好柯江之間游走,把舵他人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個人的情緒,這讓他感到十分不適。之後的忙碌工作暫時淹沒了他的這個想法,再加上柯江最近未過多打擾,他甚至在暗自慶幸,覺得柯江是否將他忘卻。媒體的熱絡采訪與小粉絲的密切關註也讓他覺得,他是否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他不想再欠那人太多了。家中多年的負債,讓他對“欠”這個字格外敏感。

但與他母親的一次電話,讓他重新意識到,哪怕擁有短暫的忙碌與人氣也是虛妄,他仍是那個需要仰人鼻息的渺小人物。

柯江給了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若想掙脫,無異於斷腕。而他在這個時候,腦子裏猛地冒出一個沖動的想法:再不濟就是三年,三年後再重頭來過。

小李在休息室外敲門三擊,隨即將門推開一扇小縫:“好了嗎?”

他的眼神在休息室內掃了掃,在謝白景身上著重停留觀察,發覺謝白景的狀態有些不對勁。他皺眉:“你不會累成瘋子了吧?怎麽了?”

“沒事,”謝白景習慣他的監視,將手機從地上撿起來,平靜地走出休息室,“我很好。麻煩幫我修一下手機屏幕。”

小李接過手機,猶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臨近深夜才結束工作。今日拍了一個采訪,他頻頻出錯,拖延了不少時間,狀態很不好,讓旁觀者隱隱皺起眉頭。但他們都未顯露出不耐煩來,反態度愈發小心禮貌。業內總有自行流通的消息,慣是欺軟怕硬,知道誰能動誰不能。謝白景卻有些歉意,向在場的工作人員挨個道過歉。

回去的路上,小李在車上說了一大通,無非是讓他好好工作、切勿剛紅就飄,把自己給飄死了雲雲。其實這一通說教很沒必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謝白景是難得的謙遜敬業,身後有大公司力捧,傳言還有柯家小少爺為其傾倒,卻不會擺架子耍大牌,超負荷工作也沒句怨言。而小李說教結束,也意識到了這點,語氣有所緩和:“從過完年到現在,還是頭一次見你這樣,是不是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謝白景從一開始就沒聽他說話,靠在車座上假寐養神。小李試探道:“你跟小柯總鬧矛盾了?”

謝白景冷冷地瞥他一眼,小李悻悻地嘟囔:“小柯總對你夠好了啊,怎麽還不領情呢……”

在小公寓裏,謝白景躺在單人床上,一遍遍地查看著手機銀行裏的餘額,這個數字在他這個年紀,已經算不上少,足夠可以當做談資。母親給他打了數通電話,他一個都沒接。他在考慮許許多多,從家人,至事業。他走得每一步,都勇敢莽撞又顫顫巍巍,正因無人指導也無人陪伴,才讓他只有憑著一腔孤勇往前闖,以至於到如今需要瞻前顧後,反不習慣起來。

沈吟半晌,謝白景給柯江發了條信息:柯總,哪天能見個面?

發完這條,他退了出去。他媽見他不接電話,在微信上狂轟濫炸,生怕他得罪了大老板。幸好他早就將她屏蔽,見柯江一時未回,幹脆關燈睡下。

幾日後,柯江在攝影棚外等候。

他等得倒是挺心甘情願,沒發半點脾氣。反正他也沒怎麽接觸過現場拍攝,看場內人員忙碌還怪興致勃勃的,而且多日未親眼見著謝白景,看這高大俊朗的年輕人擺著各種姿勢、換著各種衣服拍攝,十分賞心悅目。最主要的是,這是一個月以來謝白景頭一次主動聯系他。

待謝白景完成拍攝,與他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柯江笑瞇瞇地回望,心想張雲天真行嘿,見完他沒幾天就能與人約會,怕不是條愛情錦鯉啊。

謝白景很快卸完妝換完衣服出來,一整日無間斷的工作,難免讓他顯出疲倦。他點點頭示意柯江跟著他,去露臺聊聊。

這層樓有個不小的露臺,常是工作得累死累活的加班狗們出來喘口氣抽根煙的地方,放了數張小咖啡桌與小沙發。此時正是晚上近十點,露臺上也沒了人,只有他兩,一前一後地推開玻璃門,走了進去。還在初春,天氣仍有些涼意,夜風呼呼得吹,身後則是繁華的燈紅酒綠。

“找我有事?”柯江尋了個小沙發椅坐下,露臺上有幾盞小小的落地燈,暖色的燈光照在他身上,暈染出毛茸茸的頭發剪影。他習慣性地調笑道,“還帶我來這麽浪漫的地方,出息啊小謝。”

“坐,”他指了指對面的小沙發,溫和道,“不累麽?”

謝白景沒有依言坐下,只站在他身前,定定地看著他,眼裏沒什麽波瀾。他沈默兩秒,開口:“你把我外婆送走了?”

柯江楞了楞:“對啊。”

謝白景:“為什麽?”

“我不是說過了嗎,”柯江莫名其妙,“那地方很好,送她去享福,有什麽壞處?你又要鉆牛角尖。”

謝白景的手無聲地輕輕碰著身旁的椅背,似在忖度用詞:“能否讓助理給我個賬單。”

柯江微不可見地蹙起眉。

“醫院的錢,和債款,我會付清。”謝白景說,“還有一些話,在之前我就想說清楚,正好現在說了吧。”

柯江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他的聲音有些僵:“我不需要你還錢,我也不想聽。”

謝白景:“很抱歉,我母親私自開得口,我原本並不知情,這錢當然要還。我有手有腳,可以自己賺錢吃飯。柯總,我很感謝你,如果沒有你,我還在學校裏上課,沒有能力改變自己。但是……”

柯江猛地一窒,擡頭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他穿著薄薄的牛仔外套,被有些喧囂的夜風吹得鼓起,頭發被吹得有些亂,露出幹凈淩厲的眉眼。這樣一雙迷人的眼睛裏,卻仿佛從未有過溫度,冷漠而矜貴,任何人都無法透過它看清什麽。柯江感到胸口莫名湧出一股怒意與害怕,他似乎能預感到對面的人即將說出什麽,急急地打斷,有些倉促地開口:“所以,你現在是要跟我劃清界限了?”

謝白景:“不,你還是我的老板。”

柯江氣極反笑:“難道我只想當你老板?!”

他站起來,因動作太倉促,甩落桌上的一只咖啡紙杯,其中剩餘的咖啡滴滴答答地沿著桌面落下。柯江試圖平覆自己的情緒,胸口大力地起伏,盡力平和:“你再這樣瞎說話,就別怪我說你了。小謝,雖然我脾氣好,你也不能隨便招惹吧?你這話我就當沒聽見,聊點別的。”

謝白景:“我是認真的。”

柯江充耳不聞,笑著說:“走吧,去吃個夜宵。”

“我是認真的!”謝白景擡高了聲音,厲聲重覆道,“請這次聽完我說的話。我對男人沒有感覺,也不會同意你的要求,我們不該走得這麽近。我會把錢打到你的賬戶上,之後請別再讓人去我家裏!至於其他,柯江,你想要怎樣,都可以,但不是你的每個願望都能得到滿足。”

柯江渾身一震,背對著他走了兩步,終於忍耐不了,扭頭回來狠狠揪起他領口。

“你給我還錢?還什麽錢?”柯江壓抑的怒氣終於迸發出來,他的手指極其輕視地重重點了點謝白景的肩膀,聲音因怒火而發著抖,“要還錢是吧,你配嗎?啊?說得倒是很輕巧,你以為你那些人氣是天上掉餡餅?給你的錢是公司作慈善?拿我給你的錢,再來美名其曰地還我的錢,你逗誰呢?那我也跟你說,我就是對你有意思,我就是不講理了,你就是欠了我的!”

謝白景一手攥住柯江的手腕,往下拉扯。兩人都用了死勁,僵持不下,謝白景沙啞著嗓子,咬著牙道:“好,我欠了你的。那你什麽時候能放過我?”

柯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放過你?我對你還不夠好?!頭一次見你這樣的,我就算把那些心意丟進水裏,還能聽聲響呢!”他喘著粗氣,將手從謝白景的桎梏中死命掙脫出來。他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他粗魯地捋了一把,輕微發著抖的手指從口袋中摸索出手機,帶著怒意敲擊數下屏幕,再將手機貼在耳邊,靜了一會後,聲音有些抖:“餵,我通知你件事。”

兩人在夜風中對視一眼。柯江目光閃爍,將視線移開。

“把那個叫謝白景的藝人的所有工作都停了。”他著重地強調,“全部,所有,就現在。所有賠償…我來解決。你別多管。”

一句話畢,他直接將手機鎖屏,扔進自己外套口袋裏。

謝白景的手也在微不可見地發著抖。但他此時仍是體面的,相較柯江來說,似乎絲毫沒有任何出格的狼狽的情緒,甚至在聽到這句話後,仿佛再也無所顧忌,徹底顯出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出生於野莽的無畏。他骨子裏的狠戾源自於此,他習慣不將任何情緒外露,戒備得仿佛天生不信任何人,也不會對任何人放松警惕、有所優容。他漠然地看了柯江一眼,伸手隨意地扶起桌上倒下的咖啡杯,擦著柯江的肩膀,瀟灑地往出口走去。

柯江定了一秒,兩秒,緊接著追上謝白景。兩人幾乎默契地如心有靈犀,同一時間,同時出手,就在這露臺上扭打起來。在這個時候,謝白景終於洩露出一些他的怒意,隨之洶湧而上。他知道自己搞砸了,他的沖動也許會毀了他現在的全部。但那股屬於年輕人的莽撞終於占了上風,所有的克制冷靜都被拋至腦後。

這回的他們都頭腦清醒,互不服輸,竟能廝打成平手,在地上連著滾了數圈。柯江用盡全身力氣將謝白景短暫地壓制在身下,他的眼睛因憤怒變得通紅。他發覺他對這人簡直是又愛又恨,愛他冷漠矜傲如罌粟般美麗,又恨他冷漠無情比大麻更令人上癮。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但眼睜睜地看著這人即將離去的事實,這更讓他無法忍受。腦內的所有思緒都攪成一團,他就像一個丟失自己最愛的玩具的小孩子,迫切地想以任何方式來獲得自己的愛而不得,只是他此時還不能讓自己流眼淚,因為還沒到時候。

柯江的胸口大力起伏著,最後近乎是賭氣道:“放過你可以,陪我睡一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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