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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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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說夫妻二個,更換素綾衣裳,傳步輦。

路上雲簫韶問:“是風疾?”

李懷雍答她:“是風疾。”

風疾,這一下雲簫韶把心安下,又問:“是慈居殿刮來的風?”

李懷雍頷首:“這風起早了。”

原來上輩子也有這一遭,先頭說元宵燈宴上紅綃梨案,那本應是李懷雍首次被廢,第二回就應在仁和帝一年秋頭急發風疾。按說人食五谷雜糧,哪有一年到頭無病無災,仁和帝生病時,壞就壞在李懷雍這個太子,臨朝監國,無不周全。

壞就壞在太周全,待仁和帝好全乎,生出好大忌諱。

如今好了,知他的病是馮氏做局,咱們不出頭便是。

只是誠如李懷雍所言,這風起早,本該仁和二十六年時才刮,沒想這輩子改天換日,今年仁和這年號才將將數到二十。

雲簫韶又問:“確切麽?”

輦輿中安靜一刻,李懷雍輕輕笑道:“簫娘,我只當你是憂心我。”

雲簫韶懶怠搭理,怪沒意思,垂著臉不言語,李懷雍也不糾纏,轉而理一句:“如今宮中上下馮氏只手翻覆,倘若父皇果真重病,這消息一時半刻傳不出來。”

他嘆口氣:“我居東宮,父皇但有山高水低,我即入主清心殿,馮氏焉能許我立時得著消息。”

是這個理,倘若仁和帝的病是真的,是馮氏不知情的,她們大約先要秘不發喪,而後無論是給李懷雍羅織甚罪名,或者幹脆密謀行刺,總之必會改立儲君。屆時少帝稱制太後垂簾,這才是好算盤,斷斷不會大剌剌將信兒透到東宮。

這個心定下,雲簫韶陪著進殿,臉上心上都凝定無比。

她鎮定,有人就不鎮定。明明白白道理,偏偏有人心急火燎燒油蒙心相似,管是沒看明白。

寢殿榻上仁和帝昏睡不醒,額上豆大的汗珠一層一層不禁,嘴唇白紫面皮黑沈,太子來侍疾,老皇帝雙目緊閉無知無覺,邊上徐皇後拉一拉雲簫韶袖子,說要她陪同前去更衣。

剛剛逕到偏殿,宮女太監遣出去,徐皇後喉中壓著興奮告道:“本宮不便宜,你抽空告太子,早著人手預備。”

她目中精光迸亮,臉上似乎竭力想要拗一個沈重憂心神色,奈何嘴角上揚難以抑制,這般兩廂角力,整張面皮顫動不止,哪有母儀天下該有的中正端莊,看去十成十的猙獰。

雲簫韶直吸氣,怎說的,盼著仁和帝死,可以,您也稍稍抿抿風腦,倒三顛四的。

各人做事各人心明,雲簫韶萬懶奉勸徐皇後一句,可是,她也存一分憂心,萬一徐皇後得意忘形,在馮氏跟前露出個圭角,要壞事。

“母後,”她耐下性子,“出頭的椽先朽爛,這檔口咱們可萬不能露首尾。”

徐皇後老大不痛快:“這檔口還不掙一掙?說不定馮氏就要逼宮,你這孩子!”

又訓斥幾句。

雲簫韶心說不是你好聲好氣使人巴結的時候了?這光景,不知道還當皇帝已經殯天,您已經當上太後了呢。

回到仁和帝寢殿,雲簫韶沒言語。

殿中忙亂要不的,禦醫院判診脈的、看案的,榻邊近前李懷雍、李懷商還有李懷玄依次侍立,帳前胡床上坐的馮太後,再有仁和帝後宮又熱鬧,百十來號人擠在帳子外頭。

按說沒個行定是不許哭,哭喪呢?是要哭死誰,可還是隱隱有啜泣聲傳進來,馮貴妃霸在龍榻前聽訓禦醫,聽見哭聲,往帳外喝道:“誰哭?陛下還好好兒的,本宮看誰敢哭!”帳外登時安靜。

她吆三喝四,闔宮嬪妃願意看她的臉,願意看貴妃的臉,就是不看皇後的臉,一旁徐皇後面上更不好看,沒好氣瞪雲簫韶一眼,又望李懷雍瞟眼風,意思叫雲簫韶趕緊遞話,雲簫韶只當沒看見。

少一刻,院判大人攜幾位禦醫定下脈案,說陛下這是外感風邪,侵入肺腑,如今又恰逢入秋,早晚風冷,如此寒熱合並,燥邪犯肺,這才一著不合惡寒發熱。

問方,不過尋常方劑腧穴,好生安養。

徐皇後急急的:“尋常熱病怎會神志也不清?”

禦醫含蓄建言,說年歲到這上,又說陛下鎮日多用如意長龜散,這些個回春的藥劑,平日安補著不顯,發到病裏則雪上加霜,總要重上三分。

雲簫韶聽得弦兒,這檔子病準是馮氏勾當無疑,她膝下養好的皇子,可不就要規勸皇帝少幸旁人。

馮貴妃做得老天保佑慶幸面貌,又分付嬪妃們各自散去,禦前她守著便是,末了才向皇後說一句:“姐姐心急,一個勁訊問禦醫,別急出個好歹,回宮歇息罷。”

徐皇後臉上紅紅白白,比榻上仁和帝面色還差幾分,溫嬪上前勸了,與春榮兩個合擓她出去。

落後雲簫韶和李懷雍回轉東宮,李懷雍問母後什麽話,雲簫韶沒得要做好人?一五一十作答。

又說:“稍收斂些罷,殿下也進言勸勸,只是馮貴妃一個她就忍不得攛掇顯到面上,太後方才還沒發話。”

說的是李懷雍親娘不成樣子,他卻望她只是笑:“簫娘一片憂思,我切切記在懷。”

雲簫韶兩輩子合並滿算的教養,沒當面賞一個白眼。

還有一句,這樣陣仗,馮氏旨在勸諫仁和帝少色?打量誰是傻子,必還有後手,你可長個心,諸如此類種種,雲簫韶終究沒發一言。

過幾日,秋風一陣緊似一陣,仁和帝的病還是沒起色。

大小朝會一並暫罷,李懷雍這個太子沒做出頭鳥,沒急著往自己身上攬政務,反而一天三趟跑欽安殿,又令東宮上下茹素用齋,抄經燒幡忙碌不停,說是為父皇祈福。

也不知他怎麽規勸的,或者襄國公府另有高人,徐皇後竟然也收起急躁勁,任馮貴妃把持清心殿做張做致,她也忍耐,沒鬧幺蛾子。

如此捱到八月上,眼看要中秋,雲簫韶冷眼看著崇文殿動靜,明白咱們太子殿下這是好一手韜光養晦。

韜光養晦,正是說,他舉棋不定。

雲簫韶且忝七竅心猜一猜,她的這位好夫君,觀望不會白觀望,要是有個甚麽法子,讓他試出來他父皇的聖心,興許下一步棋他就能定下。他要是不再是東宮之主,咱們的籌謀可施展開了。

這日雲簫韶寫一封箋子,言辭懇切說外子要“藏鋒”,請秦玉玞家裏擡擡手。

為何勞動秦玉玞呢?只因她家在司天監能說上話。

捏著一紙信箋,雲簫韶心下凝定,上輩子那頭這場聖上有疾,她記得真切,李懷雍代理朝務,再有馮氏在仁和帝面前好一頓挑撥,父子倆才起的嫌隙,這頭沒這個法子,那咱們,只好另辟蹊徑,從別處尋嫌隙。

秦玉玞利落人,速即回信說請雲簫韶放心。

不日司天監條陳明晃晃呈遞內閣,說心月狐遭逢昏星犯日,心宿一火光大盛,與主星天火爭輝,大兇。

心宿在東方青龍七宿第五,七曜為月,圖騰為狐,又名天火,由來象征天子,旁一小星名心宿一,是太子之徽。

雲簫韶聽完,心裏滿意。這星象好呢,就差明說仁和帝這病都是太子犯沖惹的。

又耐心靜待幾日,宮中傳出消息,說仁和帝情形時好時壞,醒時聽幾句太子星宿不利的話,果不其然十分信服。

壟上鉆墉的碩鼠聞著貓毛,山裏鬧鬼的猢猻聽見磨刀,朝臣們旁的本事或許沒有,體察上意、趨利避害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立刻有人附和,說為聖上龍體安危計,太子宜退宮暫避。

奏表一封一封,雪花一般,說的那話,好似李懷雍不避開就是不孝君父似的,即便雲簫韶心裏不向著李懷雍,在李懷雍跟前皺皺眉,關起門笑得眉眼彎彎。

家裏母親來信兒說別忙,叫她安心,說朝中也有忠直的臣子仗義執言,六王爺就算一個,痛斥司天監呢。又說四年一任到頭,年卒你父親就回朝,會有法子的。

會有法子的,那可不,最終鹿死誰手?李懷雍啊,雲簫韶急什麽。

不急歸不急,她趕著讓母親勸勸,由頭也是現成,這檔口替太子說話,沒得再叫皇帝陛下疑心懷雍結黨營私。

這是正理,楊氏立時勸著些朝中交游親眷。

不過六王爺替說情,雲雲,聽在雲簫韶耳中到底留下些兒影子,牢牢記住。

情勢火燒著眉毛,東宮一應屬臣惴惴不安,只有太子和太子妃兩個渾似沒事兒人,雷打不動燒香拜道祖。

這日更不得了,李懷雍還有閑心,說崇文殿後小池生波,開得好荷花,請雲簫韶去看。

到地方,李懷雍賞荷花的點心茶水設在廊外抱廈,千不合萬不合,實實不湊巧,上回雲簫韶見徐燕藉就這個地兒,她一下子心氣愈加不順,給李懷雍行禮都是僵的。

夫妻二個一時無話,地方是腌臜地,人是礙眼,案上茶點是無味,雲簫韶眼睛望簾外看。

只見池上好花不識人間疾苦,誰的病、誰的災,管你?擋不住它開得好,紅裳翠蓋,花盤舉舉,端的盈枝好年華。

忽然李懷雍遣退宮女太監,說一句:“從前見你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只嘆服你好心氣,如今始知,簫娘,你是真無情。”

他兩個還有甚藏著掖著?雲簫韶冷臉:“殿下自能化險為夷。”

別的也不多說,李懷雍聽了,又使老招式,一味把細密深沈目光罩她身上,眼風一錯不錯盯著瞧。

撐不過,雲簫韶耐煩:“年底我父親還朝,想必能說上話,殿下放心。”

李懷雍道:“是麽。”

夫妻二個又看一會子的甚麽花,雲簫韶起身告辭。

她剛打簾子,李懷雍在她身後驀地開口:你的如常,是因你知悉還是因你的不在意。她眼睛看著池上風荷,只答多謝殿下的花,只是大事當前,不應分心費時賞花。

落後留給李懷雍一個背影,揚長而去,獨留太子殿下坐對一池好景色,無言。

打這往後李懷雍沒再聒噪,半步沒踏足梧桐苑,雲簫韶再聽說他的,是徐茜蓉慌沒腳地進來,說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妃你好賴看夫妻情分,快勸勸。

勸什麽?

徐茜蓉花容帶雨:“表哥要退宮,自卸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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