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雁雁兒飛/雁兒飛哎呀雁兒呀/雁兒並飛騰聞奴的聲音落花蔭/這景色撩人欲醉不覺來到百花亭。”

晚上七點，小區的老人家們有的出來納涼，有的出來散步，不知從哪兒傳來一陣小曲兒，唱得正是京劇《貴妃醉酒》裏楊玉環的詞。

老人家搖著蒲扇，細細品味，見路上一人一狗背著紙皮塑料走來，熱情打招呼：“呦，小夥子下班啦？你們那戲院怎麽樣了？”

樂九頓住，開朗地笑著：“還行吧，湊活著過，這年頭越來越少人聽戲了。”

老大爺顯然不是第一次見樂九了，顫顫巍巍地起身，胡子都翹起來了：“就跟你說告訴我在哪兒？我肯定天天給你捧場去！你偏不告訴我。”

那肯定不能告訴您吶！因為都是我編噠！

“汪唔！”旺財汪了聲，輕車駕熟地趴下來休息，等主人滿足了他的表演欲。

“老大爺。”樂九輕嘆一口氣，眉頭輕輕一簇，就像是那河畔的荷花被風輕搖了下，他一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說道：“其實，戲班早就已經關門了，賺不到錢，兄弟們一個個走了，我不好意思告訴您……”

老大爺明白過來，拍了拍小夥子的手，“辛苦了，傳統文化不容易啊。”

“謝謝老大爺。”樂九唇角勾起不輕不重微笑，眼底閃過星點淚花。

在老大爺眼裏，這就是心裏愁苦還強顏歡笑啊，多麽懂事的好孩子啊，老大爺不忍心多問，讓他有事先忙去，別因為他老頭子耽誤了正事。

樂九吸吸鼻子，牽著旺財就走了。

樂九在入行之前是根本就沒有演技可言的，直到某天他遇到了人生導師——辛晴。

她教會了樂九，演技源於生活，又高於生活。

從此，樂九在生活中處處飆演技，遇上不同的陌生人，他都能迅速在腦內編出一套不同的身世和劇本來，反正也沒人認識他。

遇到出租車司機時，他是個大公司老板的私生子，母親慘遭渣男拋棄重娶，弟弟妹妹不待見他，連親生父親都無視他。到終點時，樂九的眼淚恰到好處的從眼角滑落，司機師傅聽得差點哭了，下車時給他打了八點五折。

遇到廢品站的大媽時，他是個鄉下來城市裏打工的窮小子，為了生存，住在地下室蝸居，一個月換一份工作，勉強維持生計，大媽看了那條黑一塊白一塊的流浪狗，心疼地多給他算了一塊錢。

遇到老大爺時，他是一個堅持傳統文化的戲班班主，手底下一幫熱愛京劇的兄弟……剛剛的劇情已經進展到了戲班倒閉，下次再見到老大爺，又可以換個新的職業了！

樂九的演技就是在這麽一次次的磨練中成長起來的，誰讓那個垃圾公司，連演技課都沒有呢。

廢品站。

“阿姨！”樂九照例牽著旺財走進來，放下紙皮和瓶子。

“來了啊？”收廢品的阿姨從一堆紙皮裏擡起頭，“等會兒啊，我把這些分揀完。”

“好咧！”樂九看到一張瘸了一條腿的實木椅子，用手壓了壓，還很堅實，表面看起來也很新，“阿姨，這椅子可以給我不？”

阿姨擡起頭：“當然行，拿回去吧。”

樂九一邊唱著小曲兒，一邊等待阿姨給他帶來的紙皮稱斤賣錢。

上午試鏡前，樂九就想著，這蘇白平日裏是在戲院裏唱戲的，正好和他對的上，要真不行，他還能唱上那麽一兩段加加分，沒想到後來憑著演技和金主大大的保駕護航，輕松就拿下了角色。

阿姨一聽他唱曲兒，樂呵呵地說：“你這唱的是旦角的啊，唱得還真不錯！總共24塊兩毛五，來，給！”

“謝謝阿姨。”樂九接過零錢，背著椅子，說道：“我旦角唱得比較好，生角的也能唱一點。”

小生就是指年輕英俊的男子角色，小旦就是指天真活潑年輕女子角色。

樂九在十四、十五歲的暑假，被爸媽送到北京一個傳統國粹戲班子，請專門的師傅教過唱京劇。

他那時還沒長開，變聲期也比較晚，聲音偏向尖細，唱起小生角色有點違和，反倒唱小旦角色唱得好。

說起來，樂九收到的第一個表白，就是在那個戲班子裏，有個男生，比他大兩歲，個頭卻比他高了不少，在整個戲班子裏都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每天穿著名牌、帶著名表、天天都是一輛黑色的轎車送過來學習，大家都說他家是黑社費。

但是，這個男生，很胖，非常胖。

就是他跟樂九表白了，樂九聽著他說什麽“我喜歡你，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人生第一次受到表白的樂九心裏一慌，張口就拒絕：“我我我不喜歡你，你太胖了！我不喜歡胖的人！”

作為社會主義好青年，樂九說完就後悔了，怎麽能這樣歧視人呢！但又確實不喜歡他。

當天，平日裏總是避開所有人去洗澡的樂九，這次故意等到其他人先走了，那個小胖子進去，他這才跟在後面進去。

“餵！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樂九拍了拍小胖子的背。

在小胖子轉過來的時候，十多歲的樂九賤兮兮地一笑，掀開浴袍露出小小樂九：“你看！我是男噠！扮女生是因為我唱旦角，不是因為我是女生！”

小胖子當場捂著鼻子，兩管鼻血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淌。

小樂九嚇得跑走，第三年的暑假班，打死他也不再去北京學唱戲了。父母無法，又給他報了一大堆其他的藝術班。

·

樂九遛完旺財，回到家已是九點，他正打算洗洗睡，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接了起來，電話那頭傳來凱文的聲音。

凱文：“樂樂，你可以上網了！”

樂九：“我一直在上著啊。”

凱文：“……”

樂九打開電腦，又看了一下，熱搜第一條就掛著【吳瑋試鏡視頻】

他心裏隱約明白了什麽，點進去，熱門微博第一條是廖導本人微博發布的一個視頻，只說了四個字。

@廖穩儒導演：孰優孰劣？[視頻]

看似在問話，但實則樂九清楚，廖導是在為他平反頂替的言論，心裏一陣感動，沒想到牛牛這麽粗中有細，百忙之中還這麽關心他。

視頻點進去，就是當天的試鏡視頻，前半段是吳瑋的，後半段是樂九的。

樂九不用看都知道這兩段試鏡視頻放在一起的沖擊有多大，點開評論區一看，果然嘲諷如潮。

@夜夢：進來挨打@吳瑋

@要要切克鬧：吳瑋那一聲爸！媽！喊得我虎軀一震，差點回他一句：“誒！乖兒子！”

@一般般的拽：就ww這演技，粉絲好意思說是樂九頂替他？ex me？

@樂九反黑組：[哭泣]謝謝廖導澄清！我們樂樂的演技有目共睹！小揪揪們永遠愛樂樂！

@頭上有犄角：[流口水]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樂九又帥又漂亮嗎？以前怎麽沒發現這麽好看的人兒啊，視頻我看哭了，演技也很好！

>>>一曲東流：你不是一個人！建議大家百度樂九照片，你會回來點讚的。

>>>土豪土豪看看我：百度完了，樂九的顏真的好能打。

樂九美滋滋地看著大家的誇獎，尾巴搖得可歡實了，小揪揪就是樂九的粉絲名，取自樂九的“九”字，同音念成了小揪揪。

他好奇地點進了@樂九反黑組，第一條微博就是募捐渠道，樂九眉頭一皺，這該不會是個借他名義搞集資詐騙的吧？

他點進募捐渠道，頁面叫“樂九的存錢罐”。

簡介寫著：樂樂的小揪揪們！等了這麽多年，樂樂終於有了出頭的可能了，後援會不作為，我們反黑組站出來！目標是給樂樂應援禮物，集資三萬元，最低十元起，只要參與了集資，都能進群！群號【392xxxx233】

短短一個小時的時間，存錢罐已經滿了，捐款數額最多的是一個叫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賬戶，直接出手就是三萬塊，剩下的都是十塊錢。

抱著探查的心態，樂九註冊賬號，心痛地捐出了十塊錢，獲得了進群資格。

一進群才發現，那個土豪也在群裏。

今朝有酒今朝醉：群主賬戶給我，我給你打錢，把應援做到最好，還有，你要是敢用樂九的名義詐騙，後果你試試。

[群主]請叫我孟少天：……

樂九心想，這個土豪的作風，和某頭大獅子好像啊。

[群主]請叫我孟少天：大佬放心！[跪地]我是樂九五年的老粉絲！絕對不是騙子！不過這次的應援集資已經夠了，下次吧！給土豪一個管理員。

[管理員]今朝有酒今朝醉：三萬夠買什麽禮物？賬號給我，我給你打二十萬。

“……”群裏120號粉絲都沈默了，氣氛死一般的寂靜。

電腦前的樂九也震驚了，眼中泛出了淚花。

不是感動的，是氣的。

他咬著爪子想：你有二十萬直接打給我啊！買家與賣家直接溝通！還沒有中間商賺差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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