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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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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當日傍晚, 唐修衡派人喚景老爺來傅宅。

景老爺是長安知府, 要經手原太夫人、解奕帆等人的案子,他有必要事先打個招呼, 省去一些不必要的枝節。畢竟,傅清明和原敏儀看事情再通透, 現在身子骨也虛弱得很,萬一連日著急上火的,少不得又病倒在床。到那地步,最不好過的還是陸語。

那小孩兒吃的苦受的累已經太多, 該過靜好安逸的日子了。

景老爺聞訊之後,連轎子都沒坐, 快馬加鞭而至。

彼時, 唐修衡正在和陸語在後花園信步,因為薇瓏的緣故,他對園林總會比較留心,一面走,一面詢問陸語一些問題。

各地的造園手法不同, 亭臺樓閣的樣式也存在差異。幸好, 陸語識得一位當地造園名家, 又常與工匠探討, 知曉其中很多門道,對他當然是知無不言。

景老爺來了, 陸語便先一步回避:“我去吩咐人備茶點。”

唐修衡頷首, 走向就近的一座涼亭。

陸語避開與景老爺碰面的石子路, 繞彎回往內宅。期間止步回眸,見景老爺儀態無比恭敬神色分外肅穆地向唐修衡行禮。這種時刻的唐修衡,有著久居上位者的懾人威儀,便是神色語氣溫和,仍會給人莫大的壓迫感。

她收回視線,舉步前行。

她了解京城文武兩奇才的生平:程閣老在唐修衡這個年紀,已經躋身內閣,未到而立之年便入閣拜相;唐修衡在諸多少年郎安享富貴或對前途茫然無措的年紀,已然投身軍中,屢立奇功。

唐修衡兒時既是程閣老的愛徒,亦是程家半個兒子,一個月有大半個月住在程府。隨著歲月消逝,唐修衡長大成人,儼然就是程家另一個異姓子嗣。

所以,世間情緣,並不是只有血親才是情分最深厚的。

所以,她並不需要為過往耿耿於懷。

說白了,人與人之間的情分,不過是緣分深淺只差,這差別並不取決於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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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陸語、沈笑山、唐修衡合力安排之後,一場狀告原太夫人、向氏、解奕帆、解明馨的官司正式開場。

擊鼓鳴冤之人,是曾作為棋子的董嵐。

董嵐只有這樣做,子嗣才不會被他的事殃及太重。

對於景老爺來說,這案子簡單得很:人證、口供俱全,他需要做的,只是在公堂上詳細詢問一番,聆聽幾個惡人之間的相互指責、攀咬。傅家那邊,他只命人去認真細致地詢問了一遍,當場記下口供,請傅清明、原敏儀、陸語及齊盛等人簽字畫押之後,再沒去打擾。

隨著原太夫人、向氏被關進牢房,原府的人迎來了每日心驚膽戰的光景。

原溶真的病了,卻不敢再躲避,拖著病體到傅宅求見唐修衡。

唐修衡只是不輕不重地敲打了他幾句,末了叮囑一句:“安心養病,來日好生為官。”

原溶這才松了一口氣,自此閉門謝客,除了應承上門的官差,再不應承任何人。

原灝、原成梁和原錦那邊,則陷入了絕望的境地。他們其實一直都心存僥幸,並不認為陸語會把事情鬧得街知巷聞,哪成想……

原灝帶著一雙兒女去求原溶,吃了閉門羹,又去求傅清明和原敏儀,亦是沒見到人。陸語那邊,不要說她絕不會見他們,就算有那份閑情,他們也真沒膽量去見。

至此,他們知道,除了等候最終的結果,再無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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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太夫人生平所作的令人驚掉下巴的那些不可理喻的事傳得滿城風雨的時候,唐修衡把傅宅琢磨透了,有了出門的閑情。這日,對著長安街巷的繪圖琢磨了一陣子,帶陸語出門閑逛。

他得給這個妹妹好好兒添些嫁妝。

陸語想的則是,得好好兒給這個哥哥和他的妻兒添置些東西。是以,出門之前,從錢匣子裏取出一疊銀票和不少散碎銀兩。

走在街頭,唐修衡瞥一眼她手裏沈甸甸的錢袋子,抿了抿唇,“多餘。哪兒就用得著你花錢了?”

陸語斜睇他一眼,“管得著麽?”

他牽了牽唇,笑得有點兒無奈,“你要是不跟我擡杠,這一天就過不去,是吧?”

“嗯,是那意思。”她笑說。

“快,帶我去拜見秦老爺子。”唐修衡興致盎然,“我得從他老人家那兒淘換點兒好東西。”

陸語笑著給他引路,“你可別太貪心,好歹給我們這些老主顧留一些寶物。”

來到妙手秦,夥計一看到陸語,就笑道:“大小姐、這位客官,隨小的來。”一面說著,一面躬身帶路。

“老爺子忙什麽呢?”陸語問道。

夥計輕聲道:“擦拭他那些寶貝呢。”

陸語和唐修衡俱是莞爾一笑。

秦老爺子畢生珍藏的寶物,都安置在後罩房——廂房是比較有緣的人才能進的,後罩房則只有與他投緣又有眼力的人才能進。作為老爺子的忘年交的陸語,來到妙手秦,就算他不在,也能隨意出入後罩房。

陸語和唐修衡相形進門後,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擦拭一套家具模型的秦老爺子。

二人一起上前行禮。

“總算來了。”秦老爺子站起身來,笑瞇瞇地看著陸語,“還以為你得過一陣才得空。”

“再不得閑,來您這兒總是有空的。”陸語笑笑地側身,擡手指向唐修衡,“這位是……”說他的爵位,還是說他的名字呢?一時間,她拿不準。

唐修衡卻先一步對老爺子拱一拱手,“晚輩冒昧,叨擾了。”繼而指一指陸語,“這是舍妹。”

“……?”陸語訝然失笑。

秦老爺子則是哈哈一笑,“曉得。一看到人,就知道是誰了。快瞧瞧,有沒有合心意的物件兒。”拱手還禮之後,擡手相請,又輕咳一聲,補一句,“先說好啊,這兒不少東西是我私藏的,只給看,不準拿走。”

唐修衡老老實實地道:“嗯,盡量吧。”

一句話惹得老爺子逸出慈愛的笑容,嘴裏卻道:“盡量可不成,必須得照我的規矩來。”

唐修衡一笑,認真地道:“規矩能定就能改。”

“我瞧出來了,你是來搶東西的,不是來看的。”

“您珍藏的寶物,恩嬈如數家珍,我早就‘看’過了。”停一停,唐修衡半是自嘲地道,“再說了,我本就是土匪性子,您該知道。”

秦老爺子哈哈大笑,“你這樣的小土匪,我只盼著越多越好。”

不消幾句話,兩個人就聊上了,還是都不拿架子那種情形。陸語對此並不意外。這個半道撿來的哥哥,她到目前為止,算是了解了:只要他願意,怎麽樣的長輩,都會對他生出由衷的疼愛之情。

她由著二人敘談,自己停在一個新建的園林模型跟前,凝神觀望,片刻後喃喃地道:“哥,我要這個。”

“成。”唐修衡想也沒想就說。

惹得秦老爺子氣哼哼地道:“瞧瞧,你們就是來搶我寶貝的。”

“這麽多年認個妹妹,不慣著怎麽行?”唐修衡慢條斯理地道。

秦老爺子道:“這就是強詞奪理了。董夫人不也與你情同兄妹麽?”

“您也說了,是情同兄妹。”唐修衡笑笑地解釋,“她常年忙忙叨叨的,一直沒正兒八經地跟我結拜為兄妹。”

秦老爺子笑問:“她最近忙什麽呢?”

“還不就是學院、香露鋪子那些事兒,偶爾鬧著要跟飛卿一起走鏢。”

秦老爺子大手一揮,“那可不行,走鏢可不是什麽好差事,太苦了。”

“是吧?十之八/九我都攔下了,偶爾顧不上,後知後覺。橫豎是沒轍。”語畢,唐修衡無奈地搖了搖頭。

秦老爺子又是笑又是嘆氣。

陸語聽到耳裏,也是滿心笑意。董夫人蔣徽與唐修衡的淵源,她自然清楚,那女子與夫君,是在都脫離家族之後結成眷侶的,成親後回京,一些事鬧得天下皆知。

那是一對不曾被親人善待卻一直被友人、異姓長輩呵護的眷侶,自然,最重要的,是自身的才幹。不然,哪裏能在幾年間成為天下學子敬慕的名士與名師。

如果可以,誰都會選擇家醜不可外揚,可有些家醜委實令人發指,不由得人不追究、懲戒。

陸語和唐修衡在秦老爺子這裏流連許久。

老爺子這裏存放著諸多親手制作的形形色/色的模型,珍藏的是苦心孤詣謀到手的古籍、玉雕、樂器。兄妹兩個感興趣的都是前者——前者是老爺子相較而言願意售出的物件兒。

由此,倒是沒經過多少周折,兩個人就選定了不少模型。

付賬的時候,陸語沒拿錢袋子,只說:“送到傅宅的時候再結賬。”

唐修衡搖頭,“不行,這就結。”

秦老爺子瞧一眼陸語,笑著對唐修衡道:“還是聽這孩子的吧,不然她得跟我找補好幾年。見諒,見諒吧。”

“……”唐修衡很無奈地瞧了瞧陸語。

陸語卻是笑靨如花,出門的時候才道:“知道什麽叫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了吧?”

“花了錢怎麽還一副占了便宜的德行?”唐修衡沒好氣,手裏的折扇輕輕敲了敲她腦門兒。

“管不著。”陸語捂著頭,擡手推開折扇,笑容璀璨。

接下來,兩個人去了多寶閣、璞玉齋等鋪子,唐修衡認真又利落地搜羅了不少文房四寶、頭面、珍貴的首飾。已經有了前車之鑒,自是讓阿魏事先打過招呼,斷了陸語付賬的路。

陸語不覺得怎樣,只覺得心頭暖洋洋的。

隨後,陸語開始為唐修衡的一雙兒女添置衣料玩具。他與郡主膝下是一對兒龍鳳胎,現在大概五六歲了——那是她的侄兒侄女,只要想一想,心裏就暖融融的,要為他們添置的東西當然是多少都覺著不夠。

唐修衡瞧著她那個架勢,先就忍不住了,“嗳,做姑姑的,這麽寵孩子可不好。”

“這兒就近的一些衣料,這幾年也是貢品了,拿得出手。這兒的孩子的玩具,我問過了,跟京城的有些不同。”正在選玩具的陸語略帶嫌棄地看他一眼,“再說了,這是給孩子們添置的,關你什麽事啊?”

唐修衡無聲地咬了咬牙根,手裏的折扇又一次敲在她腦門兒,“不是我說,你這小兔崽子,就沒有缺理的時候。”

陸語擡手隔開折扇,煞有介事地道:“你可註意了啊,再打我,我跟你急。”

他笑開來,很快做出選擇:“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成吧?”

“你要去哪兒啊?”陸語認真地問。

“你別管了。”他轉身,晃一晃手裏的折扇,大步流星地走遠,走出去幾步就停下來,對阿魏道,“你跟著我就行,別的人都守著大小姐。”

“是!”阿魏即刻吩咐下去。

到晚間,陸語瞧著齊盛交給自己的各個店鋪送來的衣料、首飾、珍玩的清單,才知道唐修衡大半晌都忙什麽去了——給自己添置嫁妝去了。都不需想,這些東西是一車一車送回來的。

“這也……太多了吧?”她托著腮,喃喃嘆息。

這個哥哥,也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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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陸語邀沈笑山、代安和唐修衡一起垂釣。

這次她選的地方,是近山地帶,少有人至,且途中絕不會出岔子。要求只一點:要早到,越早越好。

晨曦初綻、陽光微露時分,沈笑山與唐修衡坐在水流湍急的河畔樹蔭下的竹椅上,望著兩道置身於河水之中的倩影。

一次次的,她們輕搖著魚竿,慢慢加重力道,再將魚線甩出去。若是魚餌落入之處合乎意願,便靜心等待,若相反,便重來。

陸語今日穿著深灰色道袍,因著釣魚之故,將下擺向上移了幾寸——在適當的位置打結,隱約現出玄色中褲。腳上蹬著一雙玄色小靴子,過膝。

——沈笑山有意無意間,對陸語的觀望更多一些。

她越走越遠,要面臨的河水的湍流愈發迅猛。

但她不在意。

河水沒過靴子的時候,她腳步停下來,慢慢的、優雅的旋轉著手中魚竿上的魚線,停止的一刻,魚餌垂落之處,正是水流最為湍急的地方。

也許很短暫,也許很漫長的一段時間之後,她揚桿而笑,“嗳,逮到了!”

她釣到了一條二斤多的鯉魚。

沈笑山當即笑道:“今兒你得下廚做魚。”

唐修衡神色愉悅,爽快頷首,“成。”

陸語喜滋滋地折回來,聽到他們的言語,故意問唐修衡:“真會做菜啊?”

唐修衡一面接過魚,放到身邊的桶裏,一面不滿地咕噥:“總瞧不起我,這是什麽毛病?”

“還不是你慣的。”她說。

兩個男人同時哈哈一樂。

在遠處的代安揚聲道:“侯爺、先生,午間做烤魚,晚間回家做骨酥魚吧?”

“你倒是會給我們安排。”唐修衡笑道,“行。”

代安就轉頭對陸語道:“侯爺和先生做的骨酥魚算是一絕,特別特別好吃,烤魚也是一樣,別提多香了。”

“是嗎?那我們得多釣幾條魚。”陸語立時眉飛色舞起來,重新上了魚餌,再一次緩步走進河流深處。

沈笑山和唐修衡都有些不放心,怕她一不小心紮河裏去,也就不再看熱鬧,帶上漁具,系上長袍下擺,走進水中,在她附近釣魚。

她用的垂釣手法,他們並不擅長,這會兒都是現學現賣,幸好對二人來說,領略訣竅並非難處,區別只在於釣到的魚是大是小。

阿魏、景竹、羅松等人見他們興致頗高,眼下又沒需要幫襯的事情,便各自取出帶來的漁具,在不遠處尋了個安靜的所在,坐在岸上垂釣。

這個春日的清晨,氛圍靜謐,卻又分外祥和。

“不想走了。你說我是不是中邪了?”釣到一條魚,送回岸上的時候,唐修衡跟沈笑山說,“這會兒想著,把京城的親友都接過來,往後就這麽過下去。”

沈笑山多看了說話的人兩眼,“沒錯,你是中邪了。”唐意航是喜歡清靜,卻不是閑得住的人,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唐修衡笑出來,“你這人吧,忒會煞風景。”

到了巳時,一行人收獲頗豐,上鉤的魚不論大小,都很肥美。

沈笑山喚陸語和代安:“找地兒歇著去,等著吃飯。”

兩女子欣然說好,上岸後,到馬車上換了衣服鞋襪,轉到一片芳草地曬太陽。

代安與陸語這一陣沒怎麽見,不愁沒有話題,笑眉笑眼地閑談著,同行的男人們則張羅起飯食來:找幹草枯樹枝、搭烤架、取出帶來的廚具、燃火、收拾魚、烤魚。

都是平時看起來稍嫌慢性子的人,又都是做什麽事都幹脆利落,全然是訓練有素的做派,在一旁有意無意地觀望著,委實是一樁美事。

唐修衡忙裏偷閑,逗陸語和代安:“你們不來幫幫忙?”

陸語誠實地道:“我就會吃,不會做飯。”

代安道:“我也是。”

他就笑,“笨。”又叮囑她們,“好歹走動走動。水裏泡半天了,得活動活動筋骨。”

她們笑著說好,依言起身,漫步在附近,賞看周遭瀲灩的美景。不知不覺,就走遠了,在魚的香味飄在風裏的時候,忙循著味道找回去。

幾條魚同時烤,這會兒剛剛烤好、撒上了調料。烤魚的是沈笑山和唐修衡。

陸語和代安攜手走過去,又同時伸出雙手去拿,“正好,一人一條。”指的是他們親自烤的魚,都要嘗一嘗。

沈笑山莞爾,“急什麽,沒人跟你們搶。”

“饞貓麽,都這樣兒。”唐修衡笑道。

陸語、代安由著他們揶揄,烤魚拿到手,只顧著用心品嘗。

魚烤的外酥裏嫩,加之魚肉鮮美、調料鮮香,當真是滿口生香。

陸語吃一口沈笑山烤的魚,又吃一口唐修衡烤的魚,喃喃道:“好吃,真好吃誒。”

“是吧?我沒騙你吧?”代安忙裏偷閑地應道。

“嗯,真的太好吃了。”陸語由衷地道,除了這樣簡單直接的言辭,她找不出更好的詞令來訴說唇齒間的美味。

沈笑山和唐修衡瞧著她們的樣子,俱是唇角上揚,都覺得,這會兒的她們,像足了愛吃魚的貓,享受美味的樣子煞是討喜。

到晚間,正如先前說過的,唐修衡在傅宅親自下廚,給傅清明、原敏儀和陸語親手做了骨酥魚和幾道菜肴。

傅清明和原敏儀為之滿心歡喜,案子引發的些許陰郁情緒,一掃而空。

接下來的日子,陸語陪同唐修衡去拜訪了諸如玉霞觀方丈、長安造園名家等幾位德高望重的人,細細游覽了幾座名園。

唐修衡則讓她扮成小廝模樣,隨自己去了行宮、衙門內游轉一番,當然,都是先向皇帝討了個不大不小一半日就能辦完的差事。那種地方,到底不是能夠隨意進出之地。

這晚,更是和陸語站在城樓之上,俯瞰長安夜景。

這是因為,思來想去,他能讓這個妹妹覺得新鮮一些的事情,實在是有限。畢竟,這是在她的一畝三分地。

陸語自是覺得其樂無窮,尤其長安夜景,實在是一幅宏大瑰麗的畫面。

彼時,唐修衡站在一旁,慢慢地飲酒,顯得格外的松散愜意。

“以前也經常這樣看夜景吧?”陸語問。

他揚了揚唇角,“不一樣。以前看的是守備防務,這次看的是人間煙火。”

陸語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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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七和林醉離開終南山,雇了一輛馬車,返回長安城。

路上,他問她:“聽說,有人到傅宅認親?”

“就那麽一次。”林醉說,“見唐侯和姐姐不理會,大抵是知難而退了。”

“該是懼怕侯爺之故,但是不難想見,他們不會斷了這份念想,定會絞盡腦汁尋找機會。”

“姐姐說了,閑著也是閑著,權當解悶兒了。”

杭七一笑。

林醉素手托腮,望著窗外思忖一陣子,道:“可那種事,應承起來難免氣悶。偶爾我會想,要不要找個地方躲起來,這樣的話,姐姐說一句不知下落就行了。”

“憑什麽?”杭七挑眉,“是他們不要你,又不是你離家遠走。沒聽說過占理的躲著缺理的人的事兒。”

林醉笑了笑,現出諷刺之意,“他們現在想認我,不外乎是知道我們姐妹情深,又知道姐姐如今將要嫁給第一豪商,又有了唐侯爺那樣的異姓兄長。這般身份,別說在長安,就是在藏龍臥虎的京城,又有哪個敢惹?”停一停,唇畔的諷刺轉變成不安,“他們不是要認我,是想跟姐姐搭上話罷了,那種人,誰不膩煩?我實在是不想讓姐姐因我心煩動氣。”

“那就把事情攬過來,我們親手收拾他們。”杭七語氣堅定。

林醉認真地看著說話的人。他的言辭,她怎麽覺得哪兒不對勁呢?

杭七見她滿眼疑惑,思忖片刻,問:“你是覺得憑你我之力收拾不了他們,還是覺得,我之於你,還只是個外人?”

“你……”林醉緩緩吸進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道,“本來就不能不算是外人啊。”

“……”杭七瞪著她,眼神卻顯得很受傷。

林醉苦惱地蹙了蹙眉,“這麽看著我做什麽?本來就是麽,你我非親非故的,因為姐姐的家事才結緣,你幫沈先生,我給姐姐打下手。你遲早要回京。何年何月若有緣再碰面,杭大人若還記得我,便是我的榮幸了。”

“什麽叫我遲早要回京?”杭七也蹙了蹙眉,卻因煩躁而起,“你不跟我一起回去麽?”

林醉愕然,“我跟你回京幹嘛?我要留在長安,送姐姐出嫁,還要物色個適合自己在這兒長久經營的營生。”

杭七連鼻子都要皺起來了。他踅摸一陣,找到酒壺,旋開蓋子,連喝了幾大口,才擺一擺手,“不說了,再說下去我就要生氣了。”

“就要”生氣了?不是已經生氣了麽?可是,生的又是哪門子氣?她怎麽惹著他了?——林醉斂目,又想笑,又疑惑。

杭七滿心氣悶:如果不是很欣賞又很信任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子,他怎麽可能與她四處游玩?如果不是很欣賞又很信任一名非親非故的男子,她怎麽可能與他四處游玩?相互都是這樣,那說明的還能是什麽?——多多少少也得有點兒情愫吧?這種事,這輩子,他可是頭一遭,打心底這樣認為的。

難道之於她,只是因為是通過陸語、沈笑山結識的,才對他放下戒備?

難道說,這麽多天,都是他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那這玩笑可太大了,他受不起。

他不相信。

他得想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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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老爺分外縝密地核實過所有人證的口供,派出諸多人手前去查證。他明白,越是唐修衡親自交代過的事,自己越不能只聽憑吩咐、走個過場,要盡到自己為官的本分。

萬一唐修衡哪天又來詢問一些細節,他一問三不知的話,那不是自尋死路麽。

要說枝節,也有,原太夫人不論在公堂、牢房,都是一言不發。不論怎樣的詢問,都是神色平靜或呆滯,不予承認,也不否認。

這倒是不難,有實打實的旁證在,她就算不露面,也能定她的罪。

對原太夫人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了然於胸之後,景老爺都生出了幾分火氣,回到宅邸,跟發妻說了原委,末了,氣哼哼地道:“怎麽會有這種人?你說她是怎麽想的?簡直是個瘋子!”

景太太遞給他一杯清心的茶,亦是蹙眉,“往遠了說,養在膝下那麽多年的孩子,就算不是自己親生的,也該生出真切的情分,她卻那般歹毒。往近了說,恩嬈何辜?解奕帆與解明馨那個孩子何辜?她怎麽就不能善待恩嬈,不能吩咐下人善待那個無辜的孩童?”

“這個毒婦。”景老爺道,“決不能輕饒了她!”

“那麽,解家兄妹——”

“按律處置。”景老爺語氣堅決,“那兩個太蠢了。換個稍稍聰明些的,從一開始就該對恩嬈開誠布公,聯手對付原太夫人。若是那樣,親生骨肉大抵就不會喪命。”

景太太思忖片刻,緩緩點頭,“對啊。原太夫人和向氏打恩嬈的主意,已是經年之事。早一些有恩嬈幫襯,應該能找到那孩子的下落。”

“不說這些了,越說越生氣。”景老爺喝了一大口茶。

“那就說說高興的事。”景太太道,“得空我去找傅太太一趟,商量商量沈先生和恩嬈的事,等到這案子結了,選個吉日下聘。婚期也商量一下吧?早些定下來,兩家也能早些在明面上著手準備。”

景老爺神色有所緩和,“說的是。我忙外邊的事,你好生張羅這件事。沈先生的終身大事,我們能牽線搭橋,實屬幸事。”

景太太深以為然,“我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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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上午,林醉和杭七回到傅宅,洗漱更衣之後,前者倒頭大睡,後者急匆匆地去見陸語。

陸語正在書房料理家裏家外的事,見到他,笑著起身見禮,喚無暇無憂上茶點。

杭七並沒落座,而是走到書案前,“我有件大事要求你。”

“真的?”陸語半信半疑,放下手裏的賬冊,審視著他。

杭七肯定的一頷首,“你可得幫我。”

陸語擺手遣了留在書房的小丫鬟、管事等人,“說來聽聽。”

杭七這才落座,正色道:“我想娶林醉,你能不能幫我問問她的心思?”

陸語聞言,立時笑了,想了想,頷首道:“好。”

“她要是不同意,你得幫我勸勸她。”

“……?”陸語一頭霧水。居然到此刻還不知曉林醉的心思,合著在一起就是結伴胡吃海喝游山玩水了?

“明白沒有?”他問。

“明白,走一步看一步。”陸語道,“她要是斷然回絕,我該做的是支持她。”

這倒好,他找了個隨時會把自己晾到一邊的幫手。但是,有什麽辦法呢?目前能做的只能是請她去探口風,先做到心裏有數,才好再做打算。

他頷首以示同意,問起唐修衡:“侯爺呢?”

“我姨父姨母帶他去拜訪名士、雅士,這幾日都是這樣,早安排好了。”陸語說。其實,他是想在回京之前,多陪陪兩位長輩。

“怪不得,又是你在打理庶務。”杭七心想,等她出嫁之後,夫婦二人一定很不習慣。

陸語一笑置之,問起他在終南山的見聞,杭七據實相告,敘談多時方道辭回房。

下午,陸語去找林醉,閑話幾句,切入關乎杭七的話題:“仆人們都說,杭七爺對你格外的好。”

當初,林醉提起她和沈笑山的事,說的也是這類言語。

“他對我好?”林醉的大眼睛忽閃一下,“和我一起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就是對我好?”

陸語和聲反問:“如果他不是覺得你特別出色,不是想經常見到你,不會這樣吧?”

“我是你師妹,他當然要高看一眼。”林醉斜倚著大迎枕,意態慵懶。

“反過來呢?你對他是怎樣的看法?”

“……”林醉斂目思忖,良久,笑一下,“我怎麽知道啊,懶得想那些不相幹的事。”語氣已經有點兒耍賴的意味,“說些別的吧,我給你帶了禮物回來,你瞧瞧。”語畢,喚丫鬟去取來。

陸語笑著說好,話題就此打住。晚間用飯前見到杭七,笑著告訴他:“恩姀說她懶得想那些。”

那就是有希望,起碼不是無望。杭七立時喜上眉梢,“沒告訴她,托你探口風的是我吧?”

“沒。”

“那就好。多謝多謝。”杭七深施一禮。

陸語側身避開,“受不起。快去用飯吧,侯爺等你跟他喝酒呢。”

杭七笑得現出一口白牙,“跟我想一塊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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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清明、案件少的緣故,原太夫人、向氏等人一案,從審案到出結果只用了半個月左右。

原太夫人秋後問斬;

董嵐流放千裏;

解奕帆、解明馨該受到的處置,本該本該比董嵐重,但因二人一個行動不便,一個身子骨徹底敗了,便處以三年牢獄的刑罰;

向氏亦如此。

此外,其餘參與其中助紂為虐之人,諸如原太夫人與解家、董嵐手裏聽命行事的下人,都按律予以相應的懲戒。

無暇聽說之後,跟陸語抱怨:“怎麽才三年的牢獄責罰?”說的是謝家兄妹和向氏。

陸語耐心解釋道:“監牢那種地方,待一年半載,人就差不多廢了。判三年刑罰的,古來就不多,在如今,他們已算異數。”

無暇這才釋然而笑,“沒便宜他們就好。”

而隨著案件的了結,到了唐修衡回京的日子。他總得留出幾日,陪伴家中親友。

他離開前夕,陸語問明他回程安排,得知他與幾名隨從快馬加鞭返回,阿魏則負責帶人護送箱籠回去。

於是,她和齊盛監督著仆人們將一些物件兒妥善包裹起來,放入箱籠,又和阿魏商量著安排好相應的車馬。

翌日清晨,傅清明、原敏儀送到街巷轉角處才止步,望著唐修衡遠去的背影,前者目露不舍,後者則紅了眼眶。

陸語、林醉、杭七策馬送到城外。

天空湛藍,驕陽璀璨,和煦的風暖意融融。

到了城門外,唐修衡帶住韁繩,示意隨從。

隨從立刻將兩個大大的厚實的牛皮信封呈上。

唐修衡交給陸語:“提前做的一點兒功夫,日後你興許用得著。”

陸語默默地接過,手摩挲著信封。已到兄妹分別的時刻。

他對人的好,從不在言語間流露,卻又時時刻刻都能讓人感受到他的關心照顧。

她心裏酸酸的,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上一次這樣難過,是林醉只身遠行的時候。

唐修衡見她鮮見的現出不舍、落寞,笑:“恩嬈啊。”

“嗯?”陸語擡眼看他。

“哭一鼻子,我立馬回去,再哄你仨月。”

這話說的,好像她是小孩子似的。聽了他這不著調的言語,她失笑,“想哭也被你擾得沒眼淚了。”

唐修衡神色溫和,語氣亦是:“如今且由著你的性子,隨你在何處居住,再過三二年,定要接你回京城的家。”

這般言語,如此暖心。陸語含笑點頭。這時候,她隱隱聽到颯沓的馬蹄聲趨近。

不需看也知道,是沈笑山。

唐修衡對她頷首一笑,又用眼神照顧到林醉,隨後對杭七道,“你好生養傷,公事私事的,如實告知你上峰就行。”

“明白。”

“回吧。”唐修衡用下巴點了點漸行漸近的沈笑山,“我跟沈先生還有點兒事情要商量。”

三人聽他這麽說,便順從地點頭,撥轉馬頭。

揚鞭之前,陸語回首對唐修衡道:“哥,珍重。”

唐修衡笑容和煦,“珍重。”

沈笑山是從城外另一條岔路來的。要是也走官道,知道的是他送摯友,不知道的怕要誤會他追著陸語滿大街跑,傳出去便成了笑話。

由此,他與陸語等人便只是遙遙相望,相互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到了唐修衡近前,沈笑山望一眼前方,“走著,我再送你十裏八裏的。”

“行啊。”

一行人慢悠悠地去往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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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收拾聽風閣的時候,在書房發現了用狹長的匣子存放著的匕首,上面有一張箋紙,寫著“贈林恩姀”。

於是,林醉剛回到傅宅,就收到了這樣一份禮物,取出來鑒賞之後,是削鐵如泥的無價之寶。

他用這樣的方式將寶物交給她,不外乎是不想她為著回禮傷腦筋。名動天下的唐意航,似乎只要願意,就算是微末小事,也會辦的妥妥帖帖。可面對尖酸小人的時候,卻是十足十的冷酷狠辣。

林醉感動得不得了,捧著寶物去找陸語,“侯爺這個人啊,善良周到的這一面,簡直有些不可思議了。”

語畢,她想到了他在傅宅時的情形。雖然她與他相處的光景少,卻能感覺到,他因著姐姐而對自己於微末處的照顧。很奇怪的,他對姐姐,完全是兄長的樣子,對她,則是一時向對待妹妹,一時又像是對待晚輩。

不管是長輩還是拐著彎兒的兄長吧,都太暖心了。

而今日,他離開了。既然選擇策馬回京,想必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不然,就會和來時一樣乘坐馬車了。

這一路,不知多辛苦。

林醉有點兒鼻子泛酸。

陸語看出她的難過,為著轉移對方心緒,打趣道:“你這小妮子,上次離開長安的時候,有沒有哭鼻子啊?”

林醉吸了吸鼻子,“哭了幾百裏路而已。”

“一想那情形,就心疼得不行。”陸語笑著攬住她,“有長遠的打算之前,都留在我近前,相互照應著,好麽?”

林醉認真地問:“這樣好麽?”

陸語亦是神色認真地道:“我知道你的顧慮,聽我的吧,從長計議。”

“好,我聽你的。”

唐修衡離開三日後,杭七物色到了一所宅院,離開前對陸語交了底:“我又沒有沈先生、侯爺那樣潔身自好的好名聲——不是我不潔身自好,是外人不知道。雖然長輩也在,可我長期居住,總歸對恩姀不好。以後若能如願求娶她,到時也不至於傳出閑話去。”

考慮得的確是那麽回事。陸語理解地一笑,“宅子裏的酒窖美酒多的是,想喝什麽酒,隨時派人過來拿。”

杭七笑容爽朗,“成。我得了什麽樂器相關的好東西,也會借花獻佛,送給傅先生。”

他離開之後,起初幾日,陸語觀察林醉的情緒,結論是小妮子一切如常:有時出去閑逛,有時悶在房裏劈裏啪啦地打算梳理賬目,有時則在征得同意之後,在月明樓及宅邸的密室、密道中流連忘返。

陸語遂不再關註。這種事情,順其自然就好。林醉不同於尋常閨秀,有主心骨,杭七也不是沒分寸的人,她總留意的話,保不齊就會在無意間做出偏幫誰的事——別人可以敲邊鼓,於她卻是不妥。

時光荏苒,炎炎夏日來臨。

到室外就似進入蒸籠的時節,陸語一向不喜,除了晨昏定省,終日留在繡樓的小書房裏,寫寫畫畫、刻印章、研讀琴譜,實在沒事做就打坐。

沈笑山得知她白日不願走動晚間又習慣早睡之後,舍不得讓她出門或晚間費神相見,便與她時時書信往來。沒過三兩次,兩個人就開始在信中打啞謎賣關子,一句動人心弦的話語,要琢磨一陣才辨出,如此小事,也覺其樂無窮。

傅清明和原敏儀也都由著她,在她這邊的小廚房裏增派了人手,叮囑一定要打理好她的飲食。

林醉卻不是受季節影響的人,照樣隔三差五出門。

過了端午節,到了沈笑山那邊下聘的日子。當日,外院很是熱鬧,內宅的仆人都歡歡喜喜地跑去前面看熱鬧。

陸語卻煩惱地撓著下巴頦兒:聘禮送來了,過不了多久就要定下婚期,到時候,得準備嫁妝。那意味的是,她要離開姨父姨母,再不能與他們朝夕相對,再回來,是嫁出去的人回娘家。

想一想就已生出百般不舍。

事情也不出她所料,沒過幾日,婚期定在八月二十六。

那日起,不論是她還是兩位長輩,每晚飯後,談笑的時間明顯延長。時不時的,原敏儀會到陸語的繡樓,姨甥兩個單獨說許久體己話。

婚期越來越近,沈笑山開始與她在信中商量具體事宜,例如描繪出琴房書房正房修繕的圖形之後,問她如何布置,一並附上的是備用的種種家具明細。末了,則會說出自己的想法,供她考慮。因此,信不似信,總要用大大的牛皮信封裝著,更要隨附著各類圖紙。

對於這種事,陸語沒辦法做出賢淑柔順的態度說什麽讓他做主的話,認真揣摩、反覆思量之後,詳盡道出自己的主張,他的想法,同意的就說好,不同意的就否掉。

兩個人偶爾會在信件中各執己見,有條有理但措辭柔和地說服對方。終歸是兩個人新婚及之後一段歲月的家,因為在意,都想面面俱到。

爭執的結果,各有輸贏,差不多持平的樣子。

琴房的格局,自然要沿襲月明樓的樣子,這是他打心底認可的。陸語說,這邊存著很多水墨屏風,成婚後送過去就好。

他擰巴的那根兒筋不知怎麽被觸動了,回信說我已著人籌備,這事情你不用管了。在娘家的物件兒,理應留給長輩,哪有連屏風都倒騰的?

陸語就說,確實存了很多,這三二年一直讓精於此道的繡娘慢慢繡制,橫豎用不完,搬一些過去又怎麽了?況且你一個大男人,看得出繡藝的好壞麽?

他回信說是我們兩個人的琴房,我當然要出一份力,關乎刺繡,不論男女,只要不善此道,都是外行,我們有什麽差別?我會看,這點兒眼力還是有的。

幾句話真把她嗆住了。她沒來由的想到了送給黎郡主的那些模型,彼時唐修衡知情後,說什麽讓她分他一些。她當時只奇怪,夫妻怎麽還分你的我的。眼前這位倒好,還沒成親,就開始跟她計較你的我的了。原由是她原以為最不需要計較的小事。

男人……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啊?

她琢磨一陣,回信說那就各出一半。你也說了,是你我共有的琴房,而琴房不同於別處,不可將就。必須如此。不然的話,我的嫁妝就算鋪十裏,也是清一色的水墨屏風。

眼瞅著就要炸毛了。沈笑山對著她的信笑了大半晌,回信說照辦,隨即言辭轉為平時的柔和,好生哄了一番。

陸語只回一句:日後事事皆如此。

沈笑山鄭重應允。

陸語這才滿意,轉而與他商議下一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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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時節,酷熱難耐的時候,原大老爺帶著家眷,悄無聲息的搬離了原府,與此同時,將房契地契派管事送到傅宅,交給陸語。

管事道:“老爺說,承蒙大小姐開恩、唐侯大度,才有重回官場之日。如此恩情,無以為報。為今能做的,不過是給大小姐一份清凈。”

陸語淡然頷首,“有心了。幾時啟程赴任?”

“夏末。”

陸語示意無暇打賞送客,收好房契地契之後,喚齊盛派人將西院收拾出來,安排相應的仆人。

之後她將林醉喚到面前,把繡樓中所有的機關密室都告訴她,末了道:“日後住到西院的,不外乎是姨父姨母的好友,或對傅家忠心耿耿有頭有臉的管事——房子總空著也不好。等我嫁出去之後,你就住到繡樓來,下面的密室,你知道的,存著師父賞我們的很多寶貝,可以隨時去看。”

林醉沈默片刻,點頭,“好。”

陸語展顏一笑,“那我就把家交給你了。”

林醉卻湊到她跟前,摟住她,把小臉埋在她肩頭,“雖說只是從傅宅到沈宅,可我心裏怎麽這麽不好過?”語聲悶悶的。分明不是離別,卻讓她滿懷離別之情。

“我也不好過。”陸語輕拍著她的肩,“等我安穩下來,就把你接過去住,好麽?”

“不好,我要孝敬姨父姨母,和你在家時一樣,直到他們適應你不時時在跟前的日子。”

“我這是幾世修來的福?”陸語逸出輕輕的一聲喟嘆。

“這是說什麽呢?”林醉的面頰蹭了蹭她肩頭,“要這麽算,我不是還有一堆麻煩等著你收拾麽?時機未到而已。”

“是是是,”陸語微笑,“我這個俗人,又說俗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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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唐修衡的親筆信送到陸語手中,起先是一些家常話,比如長輩孩子和平輩對她的回禮有多喜歡愛重,比如京城夏日的一些冰飲、習俗,隨後說八月將離京巡視,他算了算,在她吉日之前能路過陜西,到時會來長安盤桓三兩日,送她出嫁。又叮囑她,一些友人會跑到傅宅湊趣,記得知會長輩,多備幾桌酒席。

這固然是與她有一份兄妹的緣分,但更多的,是他要喝至交沈笑山的喜酒。陸語心頭如被陽光普照,歡歡喜喜地給他回信,言辭簡練地講述秦老爺子又做成了什麽樣的家具、他曾拜訪的名士雅士又有怎樣的新作,夏日裏,長安有哪些冰飲、哪些開胃的果饌,她又淘換了哪些美酒……

不知不覺,寫滿三頁信紙。遣人將信送出之後,她才懷疑自己是不是有點兒話癆了,之後,便隱約明白唐修衡給恩師寫信話癆的緣故了。

那是對不是親人卻勝過至親的人的隨心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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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五一早,風塵仆仆的唐修衡如約而至,還沒坐穩,一班故交便尋了過來,樣貌迥異,卻都是雙眼神光充足、言辭舉止利落爽快。

大抵是他的昔日同袍、同僚。

傅清明和原敏儀早有準備,將一行人請到西府,盡心款待。

唐修衡找陸語說話,未開口先取出一個小冊子,“你送的那些模型惹的禍。”

陸語忙問:“怎麽說?”

唐修衡解釋道:“你嫂子對著琢磨到我動身之前,攢了一大堆問題,原打算派個專人過來一趟。這次我又過來,就把這事情攬下來了。

“你要是都明白,抽空寫信告訴她,不明白的話,差人去請教一下。這事兒得麻煩你了。”

“亂客氣什麽?我記下了。”陸語讓無憂把小冊子好生存放起來,又道,“嫂子那樣的名家都不明白的事,我怎麽可能曉得?哪天宴請諸位名家就是,逐一請教。”

唐修衡笑著頷首,“也只能這樣了。回信少不得寫好幾本,你權當給她記賬。何時她過來,或是你回家,讓她好好兒犒勞你。”

話裏話外的,都已經把她當做家人了。

陸語失笑,“那是我們姑嫂的事,你別管。風塵仆仆的,快去聽風閣洗漱用飯歇息一陣。”

唐修衡笑容清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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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傍晚,陸語來到供著父母靈牌的小祠堂。

她虔誠而恭敬的上香、叩拜,繼而雙手合十,望著靈牌,在心中對雙親道:

娘親、爹爹,明日便是女兒出嫁之日。

娘親拼上性命換來我的出生,爹爹生前故後為我殫精竭慮,始終予以呵護照顧。

我曾懷疑,是否辜負了爹爹如山的父愛、長遠的寄望。總是消沈、消極。

不論如何,我走過來了。

如今,我上有姨父姨母,身邊有意航哥哥、恩姀妹妹的呵護幫襯,明日此時,又將與沈慕江結為連理。

他待我很好,緊要關頭,看重我的安危勝過他自身。

——爹爹、娘親,我過得很好,出嫁會也會不驕不躁、不忘初心,好生度日。

你們放心吧。

沒有一日,我不想起他們,時常視你們不在眼前為缺憾。

時常想,對我噓寒問暖的長輩,是你們,該有多好;時常憧憬,如果你們還在,我會如何彩衣娛親,如何做你們的貼心小棉襖。

可是,我們此生緣短。

沒關系。來生,恩嬈還做你們的女兒。

今日起,我仍會牢牢記得娘親的恩情、爹爹的音容笑貌。為著你們,我會努力過得更好。

——她深緩地吸進一口氣,再次恭敬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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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八月二十四開始,沈宅便處處洋溢著歡笑、喜慶的氣氛。

諸多故交、手下紛紛趕至,總有幾個會在夜靜更深時仍纏著沈笑山不妨,與他暢談、飲酒。

也沒什麽不好,就是害得他沒了去看陸語的機會——就要成親了,過分的喜悅,總讓他如在最美的幻夢之中,想尋到她面前,證實一切屬實。

雖然心有不甘,還是要如常應承友人們。

得到唐修衡已到傅宅的消息,沈笑山放下心來。

傅宅若萬一有什麽事,唐修衡自會及時知會他。而唐修衡所在之處,如今又怎麽可能有意外之事發生。

恩嬈會順順利利地與自己成親。他心頭安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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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六,碧空如洗,萬裏無雲,透明的陽光璀璨而不炙熱。

陸語早早起身,沐浴、穿嫁衣、由人服侍著裝扮起來。

縈繞在身邊的,一直是歡笑聲、讚美聲。

這些讓她心神陷入恍惚,仿佛走入了一個只有喜悅的夢境。

不是不擔心的:下一刻夢醒了,該怎麽辦?

繡樓中的人散去,只剩下她自己,才恢覆了冷靜,暗笑自己竟然會患得患失。

她想展望成婚之後的光景,心緒卻自有主張,總在回憶過往。

就這樣,在回憶中,迎來了吉時。

她向姨父姨母辭別。

傅清明叮囑的語聲半是歡喜半是不舍。原敏修則語帶哽咽,兩次用帕子飛快地拭去掉落的淚。

陸語心頭酸楚難忍,鼻子泛酸。片刻後,淚水無聲滑落。

如何的不舍,在這樣的日子,都不會被縱容。

大紅蓋頭落下,她由喜娘扶著起身,步出房門,走過長長的鋪就紅氈的路,上轎。

喧囂的鑼鼓聲中,花轎起,帶她去往生涯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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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今天就寫到拜堂了呢,結果估算錯誤,刪掉好幾個情節,一萬多字,才寫到恩嬈出嫁~

明天花燭夜,開啟兩只的甜蜜模式~

上章紅包馬上發,本章不用說,繼續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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