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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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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六月十五,晨起落雨,雨水滴滴聲中,還伴隨著廂房外的長廊來來回回的踱步聲。

桑諾側倚著貴妃榻一動不動,一夜未睡的她面色蒼白,唇上卻格外紅潤。

經過一夜的自我修補,傘身中段多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絲線,傘倒吊在門頂處,晃來晃去給桑諾匯報。

“柳家人在你門外來來回回走了快一個時辰,真有耐心,咦,這個女娃快走不動了,要摔了要摔了嘖,被這個男娃娃扶住了……”

壞心眼的傘好似沒有發生昨晚和桑諾的沖突,興致勃勃圍觀柳家人的舉動。

“壞狐貍,你一句話唬得他們整夜不敢睡,現在也不敢來攪擾你。你真的太壞了。”

桑諾只簡單做了一個擡頭的動作,唇角就溢出了一絲血跡。

她淡定地用絲帕擦去血,垂下手的時候,手指尖粉潤的指甲,也隱約有了一絲血跡在往外滲出。

傘絮絮叨叨了幾句後,驟然住嘴,等桑諾急急喘了幾口氣,才冷不丁問:“你的身體還堅持得了兩天嗎?”

桑諾疲倦地閉上眼。

夜中不得安眠,身體的虛弱日漸增加,她動一下都能感覺到五臟六腑在出血,渾身疼。

疼得讓她甚至回憶起了很早很早的時候,她也有過的一次疼痛。

“不一定。”

她說的是實話。就她目前的身體狀況,還真難撐兩天。

傘從門口跳到貴妃榻來,兀自抖了紅繩,撐開傘面。

傘飛速旋轉幾個圈兒,越變越大,傘下,數不清的菌絲垂落,將桑諾所在之地籠罩起來。

菌絲一點點爬滿桑諾的身體,伸進她皮膚下層。

桑諾半瞌著眼任由菌絲的肆意,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微微泛起一層粉。

片刻後,菌絲收回。傘悻悻地落到榻上。

“你這身體破敗的,來個人推一下就得碎一地骨頭。”

桑諾還在點頭附和:“嗯,小孩子推一下我都抵擋不住。”

傘又開始了絮絮叨叨:“都怪你,非看上了人家千樓樓主的骨頭,骨頭拿到了手,也用他的魂骨養了你三年的身體。但是你現在好了,被千樓殺手追殺了整整三年,你三年都沒弄到魂骨,身體沒法修覆,現在都破爛不堪了。”

桑諾聽著心煩,但她為了減少身體的損耗,選擇躺著不動只動了動嘴。

“不虧。”

的確不虧。

她的身體自從百年前起,就比旁的狐貍要衰敗的快。幸虧她狐族的天賦可以用旁人的精魂修補,這麽些年她靠連坑帶騙,著實弄了不少修為頗高的魂骨來蘊養身體。勉勉強強活了百年。

而她的不虧,則是因為千樓樓主此人修為著實深不可測,和她打賭輸給她一截魂骨後,她僅靠這一截骨頭,吸取精魂都能度過三年。比之前那些只能蘊養她幾個月不足一年的魂骨,好的太多了。

雖然,千樓樓主是個玩不起的,從哪之後追殺了她足足三年。

桑諾忍不住輕嘆。

哎,要不是他脾氣太差,她還真的想回頭再去騙他一截魂骨。

她的身體真的要撐不住了。想活下去,現在只能幹一票大的。

在此之前……

桑諾勉強坐起身,將芥子中的一顆白色骨珠取出,閉眼汲取骨珠上殘存的,稀薄地,幾乎察覺不到的一點點魂氣。

那不放過一絲魂氣的摳搜樣,讓傘看著都覺著她可憐,大發慈悲決定等她死掉再動手。

“柳家人還在門外。”

桑諾休息了片刻,勉強恢覆了一點氣力,她將扔在榻上的鬥篷披上,而後唇無聲動了動。

“來都來了,我要柳紹的魂骨。”

少年結丹,柳少主的骨頭是她現在最好的選擇。

廂房的門無聲打開。

“主家請進。”

柳夫人一夜未眠,急得火上亂竄似的,一晚上給她焦得起了一嘴的燎泡,碩大的黑眼圈用粉都蓋不住,天不亮守在廂房外,熬得嗓子都幹了,脖子都長了,腳底都磨薄了,才得了這麽一聲,不亞於天籟之音,喜得她立刻跨門而入。

窗戶洞開,窗外雨水隨風飄入室內,桑諾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還不得柳夫人說話,直接擡起頭告訴她。

“我要見柳少主。”

柳夫人一楞,猛地想起此刻重傷臥床的嫡子柳紹。

“我兒之前在與妖邪搏鬥中受了重傷。不能來見姑娘,但是姑娘有什麽都可以和我說。”

桑諾移開視線與柳夫人隨口說。

“這件事只能和柳少主說,事關明晚驅妖,很是重要。”

桑諾說罷,柳夫人渾身一抖,震驚又期待地看著她。

“姑娘昨夜不是說……沒有……把握?”

桑諾毫無人在別人地界的禮貌謙卑,唇角一勾,毫無心虛地承認。

“騙你們的。”

柳夫人:“……”

世上竟有如此無恥之人?!!!

隨口一句騙人的話嚇得整個柳家幾百人緊張忐忑,不得安眠!

但是能怎麽辦,眼前的姑娘就是救命稻草,她再氣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還得擠出笑臉來解釋。

“不是不答應姑娘,只是我兒重傷沒法來見姑娘。”

桑諾有些奇怪。

“只是重傷又沒死,擡過來不就好了?”

柳家人走後,桑諾又懶懶靠了回去,一動不動。

“明晚驅妖……那可是蚩獴,壞狐貍,你真敢和它對上啊?”

傘跳到桑諾的手邊來,不敢多說,只說了這麽一句。

桑諾閉上眼,含糊道。

“……騙他們的。”

雨聲中,她懶懶瞇了小會兒,外頭雨勢小了,也能聽見遠處擡步攆的人整齊步伐。

柳少主柳紹,重傷之中是真的被一頂步攆從自己的院中,在雨中被擡到客居廂房來的。

步攆之上的青年一眼看去倒也是個英俊,只面色蒼白唇無血色。

“失禮了,在下柳紹,敢問姑娘貴姓,師從何處?”

桑諾依舊靠在貴妃榻並未起身,小瞇片刻讓她腮上多了一團紅印,倒是有了幾分血色。

“我姓桑,”桑諾面對柳紹的試探什麽都沒說,客客氣氣說道,“柳少主,明晚我要照燭。”

照燭是柳家目前的鎮門法寶。法器本體是一支燭,點亮燭火後,燭光所照之處,皆為封印之地。持燭者修為越高,這個封印之地越強,能將高過持燭者一個境界的對手困在此處。不過只是困住,並不代表對方不能動手。

所以照燭說來也是雞肋,只能做錦上添花之物,不堪重用。

柳紹沒見過這種人,問了一堆打聽背景的,只回答一個最不痛不癢的姓。還張口就要柳家的至寶。

柳紹眼神有些微妙,眼前的人他根本看不透。

“桑姑娘,並非在下不信任你,而是……”柳紹話還沒說完,桑諾擡手嘆了嘆氣,“罷了,我知道柳少主信不過我,本來是想用照燭救你們的命,既然如此,罷了罷了。一切都是你們的命數。”

桑諾說罷直接起身,整理鬥篷,彎腰將榻上綁著紅繩的油紙傘捏起。

作勢就要離開。

柳紹不過是想推拉推拉商談一二,沒想到眼前人根本不按套路來,說走就走。要知道自從上一個揭榜修士慘死後,已經有半個月無人敢揭榜,而明晚就是柳家的死期。自問他傷重如此,根本無法抵擋那妖邪。眼前的姑娘是全部的希望了。

如此一下令他慌了神,不得不勢弱先出聲。

“桑姑娘,只要姑娘說出要照燭何用,在下確認無誤,自當雙手奉上。畢竟在下當時也用了照燭,此物對那妖,並無大用。”這話說得也有些苦澀。

桑諾垂眸,眼神純澈。

“若我不說呢?”

“桑姑娘,在下並不知道姑娘師從何處,不知姑娘是何方人士,姑娘若拿了我柳家至寶扭頭就走,失了法寶事小,我萬城幾萬人性命被姑娘如此玩弄,才是大事!”

柳紹說到情急之處,內臟不足以支撐,捂著胸膛一陣猛咳,淡淡血腥味飄出。

桑諾看似有些苦惱,思考了良久,無奈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

“既然柳少主不信任我,不若這樣,柳少主拆自己一截魂骨給我,這樣我無論在何處,柳少主都知曉。自然不怕我卷了照燭就跑。”

說罷,還有些靦腆地,含蓄的指出:“其實柳家的照燭,柳少主自己也知道只適合錦上添花吧。”

魂骨與尋常人體骨頭倒是大有不同。三魂七魄自有骨相,從魂體裏拆出的骨相,才叫做魂骨。的確如桑諾所說,只要魂骨的主人想找自己的魂骨,輕而易舉。

前提是,這魂骨裏的魂氣還在。

柳紹蹙眉,只覺有些荒唐。就算是要提出用魂骨抵押,也得是她拆一截魂骨來吧,怎麽讓他出法寶的人還要抵押一截魂骨呢?

“姑娘不拆魂骨嗎?”

桑諾理直氣壯說道:“我怕疼。”這話不假,她最怕最怕疼了。

這個理由讓柳紹無言以對。

沈默半響,柳紹在掂量輕重。照燭的確是柳家至寶,但是魂骨是修行之人最重要的骨相,就算只是拆出一截,那也會對自己有所影響。

救命稻草姑娘看起來是根本不吃半點虧。

無法了。

“我也是為了救萬城的百姓。”桑諾挺直了腰,目光落在窗外的雨簾,幽幽嘆氣,“修行之人,誰願意隨身帶著別人的魂骨呢。”

柳紹聽到這裏,不再遲疑。

“好。”

“明晚戌時,在下定當將魂骨和照燭,同時交付姑娘。”

桑諾笑了。

“那我可就等著嘍。”

廂房門關了又開,柳紹離開之後,室內多了一股血腥氣。

桑諾和之前一樣,靠在貴妃榻上,一動不動。

“你快撐不住了。”傘小聲提醒她,“你的內臟又在出血。那點殘餘的魂氣根本修覆不了什麽。”

“嗯。”

桑諾嘴角溢出一絲血,她取了絲帕一點點拭去,五臟六腑疼痛難忍,燒得她眼睛都快看不清。

她用團扇遮住眼睛,小口小口喘著氣。

傘跳到她身邊來。

“ 區區一個柳紹的魂骨,要緩解你現在身體死亡的速度,墊底都不夠。就算是結丹修為,也頂多能緩解你兩個月……三個月!”

“無所謂。”桑諾語調平平。

“現在先努力撐過今天吧,爭取明晚順利多活三個月。”

“你真奇怪,跟了你這麽多年,你又警惕敏銳,又能哄會騙,你這種鬼來了都得被騙一把香火,還讓鬼感激涕零的壞狐貍,怎麽會讓自己落到被人傷及根本,天天吊著命的地步?”

傘好奇地問:“誰傷得你?”

桑諾睜開眼,琥珀色的眸中瞳仁豎起。

半響,她無所謂地牽了牽嘴角,閉上眼,語調懶散。

“這種小事……誰記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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