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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V三章合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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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V三章合一章

(一更)

潤珠母親金太太所邀的菊園田莊距宅子很近,就在這西塘小鎮的幾百餘裏外,需坐得馬車或轎子。

正值佳節重陽,天朗氣清,大雁徘徊萬裏晴空。陣陣秋風,老遠處,便聞菊香四溢裊散。

這菊園田莊,原是她們金家生意商場之用。金家產業很大,小到食鹽藥材花卉,大到黃金珠寶乃至古董鐵器冶造。

而這菊園花卉,便用於交易場上,或上貢,或拍賣高價給那些雅趣甚濃的暴富公侯之家。

在菊的品種方面,潤珠不太熟悉,單有一種叫“紫龍臥雪”和“綠水秋波”的菊品,潤珠卻知道,整整拍賣出的起價,就是數百餘兩一盆。

小叔叔從外地辦了差事也回來了。

老宅裏,衛珩激將潤珠好一會兒,加之架不住對那“臉盆大”螃蟹的好奇,和對菊花莊田的向往,最後,描眉整釵,塗胭抹脂,連那身“袒領低胸”的裙子都不換,就那樣和衛珩去了。

潤珠見到小叔叔金延的時候,正是在和衛珩下了馬車之後。

衛珩世子算是她們府上一等一的頭號貴重賓客。菊園向來並不開放,這次能雅趣十足地由金太太提出闔家上下到這兒賞菊持螯,其用意,也是為了哄這世子爺的開心。

他一到場,早已敬侯在那裏的金太太還有美珠盈珠等人——諸多女眷,便笑向逢迎。

“衛世子!您可來了,這下好了!好了!老身還愁那一日,怎麽我讓一個侍女去傳話,也得不到世子爺您的回覆,老身納悶著呢,怕是府上招待不周,得罪了世子爺……”

“衛世子……”

“衛世子……”

美珠盈珠等也福身。

潤珠母親那一臉卑謙恭敬無比的笑,忽然讓潤珠徹悟過來。她確實是生意場上的料。衛珩沒有告之其真實身份時,其前後對比,態度,反應……是對比得多麽強烈啊!

潤珠又在想,假如這個男人,摘下金冠,除卻那當今堂堂睿親王嫡出公子身份,那麽……如果就這樣被打死在那老柴屋,或者,她母親應該真會遺忘掉這個男人吧?

潤珠再次感到陣陣唏噓。

如斯之態,如斯不好的起始與開頭,這也難怪,衛珩對她的那一臉恭敬與卑謙,總是睥睨輕視,漠然相待。那麽,又如此一來,美珠和盈珠兩位姐姐的親事呢?

……這還真不是該她所操心的事兒!

轉過身,一只蝴蝶翩翩飄蕩,起舞紛飛。紙片似的,輕盈利落。長長的觸須,黑亮小眼珠子,是只玉色大蝴蝶。

潤珠忽來了興致,正要去捉,蝶兒一飛,捉不到,搖搖落落,飛到對面的花叢,潤珠“呀”地一聲,是落在和她隔著一條小徑的紫色花田。

潤珠扇扇頭上的熱,掏出絹兒把額頭擦了擦,一身大汗,轉身提裙又要前去。

“——小胖珠,你要這個不是?”

她的小叔叔是多久沒見到了!

“小叔叔,你!?是你!你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潤珠捂嘴,驚疑,出聲。

陽光在他們兩個人的臉翩翩起舞。小叔叔早已捉了那蝶兒,光影曲折回環,兔起鶻落。他雙手合十,微笑,蝴蝶攏於掌中。“來!”

他邊說,邊囑,“找個東西把它好好給罩住!”

滿視野的菊花,金黃,紫色,朱砂紅霜,瑤臺玉鳳……朵朵花瓣,千飄萬點,吹拂他們兩人的滿袖衣襟。

潤珠用那方白色軟煙絲羅手絹把蝴蝶給兜住,十分小心翼翼。小叔叔道,“喜歡嗎?”

潤珠點頭。“喜歡。”

他微微一笑,笑容永是春風泉水般舒服柔和。潤珠又問:“小叔叔,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什麽回來了,都不告訴告訴一聲?”

“誒?昨兒個不是才差了人去你的寒泉院,讓她們把我從外地帶回的一些東西捎給你……”

就那樣,兩人聊了好一會兒,玉色蝴蝶撲撲騰騰,在潤珠和小叔叔用經兜住的那只白色手帕裏。“怎麽?沒收到?還是那些下人們只顧吃酒賭錢?”

他深籲了口氣,一位主子小姐,若是不受當家主母重視,下人難免懶怠不上心。

潤珠忙擺手,“不是不是!”這才細說近日種種,特別是有關衛珩、和衛珩那兒當差做使喚丫頭的事告之一番。

小叔叔氣得不成樣子,“——真是太豈有此理!太豈有此理!”

東籬茅亭,菊田對岸。

與此同時,正被金家諸女眷所團團圍攏恭奉的衛珩世子,勉為應付,正不耐煩。

驀然,一個瞥目,見潤珠和小叔叔就站在距他不遠的數十步之遙,耳邊清清晰晰,“——豈有此理!真是太豈有此理!”

是時的小叔叔聲音冷峻,威厲,沈穩的面孔,突失素日的溫潤和雅靜。

衛珩冷翹翹嘴角,手摘了朵身前淡綠色的一朵碗口大小菊花,又叫綠牡丹的。說道,“雨後卷簾看顏色,非紅非紫非黃白。借問此菊何所似?烏龜背上長青苔——”

美珠就站在他的身側,臉上羞得半紅半紫,尷尬不已。

她穿了一襲也是繡菊紋的團領窄袖襦裙淡雅紗衫,身姿飄逸,玉帶輕拂。

眼前這又被名為“綠牡丹”的菊花品種,論珍貴,雖算不上之前所提的“紫龍臥雪”和“綠水秋波”兩種,但也算是這江南名菊中的一種。

她一一介紹,“這花兒初開的時候,花色碧綠如玉,日曬後,光彩奪目,恰似綠色牡丹,所以,我們把它又叫綠牡丹……‘不是彭門貴種分,肯隨紅紫鬥芳芬。膽瓶遇雨搖天色,一朵偏宜剪綠雲’。小女子以為,這‘綠雲’二字用得極妙……”

從菊花到人,從人到戲曲雜居,詩書精通,胸有筆墨,本來是想賣弄,衛珩一聲,“烏龜背上長青苔——”驟然打斷她那滔滔不絕、流利生香的說辭。

美珠的臉,紅得一陣兒,青得一陣兒,白得一陣,紫得一陣兒。

旁邊的盈珠“噗”地一聲,掩帕輕聲笑道,“姐姐,衛世子,原諒我不太懂這些詩啊詞兒的,不過,這首‘烏龜背上長青苔’,小女子倒覺得形容得十分有趣呢!衛世子果然是才學淵博……”

美珠氣得抖抖顫顫。盈珠嬌羞婉約,小鳥依人,風吹就倒似的,論顏色,論美貌,論精致五官,她比這個大姐是勝了一籌。

兩姊妹正暗地裏交鋒。

衛珩忽然轉首道,“兩位小姐,剪子有嗎?若有,可否借來身邊用用?”

美盈二珠楞,不知男人要剪刀做什麽,當下,異口同聲,“我去叫人找——”然後,一陣倒騰,剪子拿來。

但見衛珩把那朵被他詩作為“烏龜背上長青苔”的綠牡丹,輕輕地一剪。

轉身,冷板著他的那張死氣橫秋陰沈臉,“啪”地一聲輕響,把手中碗口大菊花“綠牡丹”朝潤珠小叔叔金延頭上裝無其事、重重、彈指一擲……

“——誰?誰?”

潤珠和小叔叔齊齊轉身。

開宴時候,日已三竿,天色晴明,秋雲叆叇。宴席是擺在菊園的一個長廊茅亭。亭子四周菊蕊飄香,與席間佳肴珍饈和熏爐香味交織融合。

金太太坐上首,衛珩貴賓之位,美珠盈珠兩人分別次之。潤珠是個“丫頭”,身份上,自然不能與“主子”同席。

衛珩道一聲,“坐這兒!”

美珠盈珠喝著茶,都一楞。

小叔叔金延正有一肚子話要說,氣悶著,正想找找衛珩和金太太“算賬”,但聽得一聲,表情覆雜,漸漸深籲一氣,倒不慌著說什麽了。

衛珩讓潤珠跟他坐一塊,眾人驚異不少。

金太太楞怔了半晌,方笑著恭奉說道,“呵呵!潤珠,世子爺讓你坐,你就坐,世子爺這人寬厚,你那麽扭扭捏捏的做什麽?——”

潤珠一屁股坐下來,暗道:忸怩個屁!寬厚個屁!她只是出神,剛才,冷不丁地和小叔叔說話聊天中一朵“綠牡丹”砸過來,砸得小叔叔腦門都差點起包,那肇事者到底是誰?

就這樣,大家子人開始用起膳來。金賀蘭氏附庸風雅,在穿戴打扮上,為了怕人家說金家商人俗氣,不管是女兒美珠盈珠也好,一色的淡雅文靜保守裙子,色澤並不華麗,要突顯一股優雅之氣。這次持螯賞菊,為了助興,又請了樂隊蕭管吹奏者助興。她不停招呼衛珩,“衛世子,金某這江南小地,自然比不得京城,若有簡陋地方,還請海涵啊!——”如此這般,美珠盈珠也找些話來應酬。

衛珩總是淡淡。

忽然,就在這時,一聲清清亮亮的嗓音——“三姐姐,你今天真是好漂亮!這裙子好看,衣裳好看,人也更好看!比這四周所開的花兒都好看!”

所有的眼睛全部齊齊轉向於潤珠。

氣氛剎那的微妙,剎那的停滯,剎那的凍結。

十多年前,當時,潤珠尚在母親金賀蘭氏肚子的時候,她母親金賀蘭氏妊娠八月,即將分娩臨盆之際,突然有一個晚上,她披頭散發,珠釵橫亂,一直手扶著床柱嚎啕大哭不止。

潤珠的父親不守安分了!

母親金賀蘭氏自潤珠在她肚裏著床生長發育以來,滿臉的褐斑,身形臃腫,皮膚粗糙,面貌醜不堪。

潤珠的到位不受她歡迎也就在這兒——最最不好難堪的起始與開頭,她從發現懷了潤珠以後,一直大吐不止,兩腿浮腫,一身的病,潤珠爹爹大概是嫌她變醜變難看了,終於,出了岔子,神不知鬼不覺,偷偷在外立門戶,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娘子在外室,金屋藏嬌,直到那時的潤珠在母親肚裏八個月,金太太才發現。

母親金太太將對丈夫的恨,轉移到潤珠的身上,若非潤珠的意外到來,她不會經歷那麽多傷心,卑汙、難堪、令人歇斯底裏的事情……當然,扯得遠了。

金賀蘭氏效法賢良淑德,口蜜腹劍,又蒙又拐頭騙,將金大老爺所藏外室的“嬌”給正兒八經令人擡進府邸後,便暗使毒計,沒過兩三年便活活弄死。

那個“嬌娘子”有一個兒子和女兒,兒子已經十一二歲了,女兒下落不明。據說是不堪折辱,奶娘抱著偷偷跑出去後,被人販子所拐,至今沒有任何蹤影。當然,金賀蘭氏也不會去管。

現下,那清清亮亮的一聲,“三姐姐,你今天真是漂亮!”

所有人把目光全掃向他,又掃向潤珠。

說話的,自然就是潤珠父親偷娶外室得來的那個已故嬌娘的兒子,金家大老爺的庶子,金潤澤。

金潤澤敦敦厚厚的一張臉,膚色白皙而眉清秀氣。變聲中的十二歲少年,喉結開始隱隱凸顯。

他看著潤珠,敬敬畏畏一打量。

適逢陽光透過亭角一閃,斜斜飛打,入潤珠額頭上的金箔花鈿。清風徐來,周圍的花影和花鈿上的光亮更加融為一體了!

美珠嘴角開始輕顫,“顧嬤嬤,顧嬤嬤——”

她的聲音很小很細,可還是被潤珠給聽見了。因為潤珠就挨著她。

“顧嬤嬤,這身裙子,我聽說,是衛珩世子送給我這三妹妹的,親自量身訂做,是真的嗎?是不是真的?”

美珠輕瞇著眼,她和那草包二姐姐盈珠不同,氣場不管什麽場合,總是端得那麽高冷,傲慢。

微微地一挑眉頭,“是很好看!三妹,只是,這身裙子,和咱們素日身上的所穿式樣相比,很有不同之處啊!”

言下意指,會不會太輕浮誇張而不自重了?領口開得那麽大,胸脯子和脖頸都亮出來了。

衛珩道,“本世子讓她穿的——”

盈珠身子一抖,臉色更加蒼白了。

美珠怔怔,好半天反應不過來。

金太太道,“呵呵,是嗎?來,來,潤珠,讓我看看,我看看——”

她起身,走至潤珠身邊,拉起潤珠,還真的就跟個可親恩逾、和潤珠關系親密的大慈母。

潤珠就被她那麽拉著,左輕轉一圈,右輕轉一圈。

金太太似笑得合不攏嘴,“呵,衛世子果真好品味!我這三丫頭平時看著是不甚好看,著三不著四,又有些呆,老婆子我也常說怎麽捯飭都入不了我的眼,這一下,沒想到,跟著世子爺三下兩下調/教,便跟朵兒花似的!”

衛珩冷道,“呵,是嗎?你自己的女兒,還要別人來調/教成朵兒……”

言語之意,是諷她老糊塗,錯把“珍珠”當“魚目”……

潤珠的小叔叔金延不說話。

幾個丫鬟簇簇排列,整整齊齊,挨個挨個上菜,椰汁紅棗的燉雪蛤,水晶血燕,獅子頭,蜜汁燒鴨,龍骨象拔湯……終於,上到那傳聞中足足臉盆大小的“大臉盆蟹”,眾人全忍不住暗暗嘆驚一聲。“這螃蟹,還果真有這般大!”

小叔叔金延拿起了碗筷,忽然,想起什麽,他微笑看潤珠,“小胖珠,其實,你一直就是很好看的,不需誰的調/教,更不管穿的是什麽?”

此話一出,眾人臉色全都大變特改。個個表情錯綜,覆雜難辨。

一個小丫鬟福身,問,“二爺您是不是需要湯?”然後,恭恭敬敬,就要給添。金延微笑一頷首,很有教養把那碗交遞給金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展春。

小叔叔絲絹微抹抹嘴角,然後又溫情脈脈看著潤珠,“記住了,你不是誰的丫頭,不管是上輩子,下輩子,還是生生世世,你都不是那做丫頭的命……”

然後把眼神一遞,“湯是給三小姐的!你別忘了,她是你們小姐,是主子,這裏坐著每個人該有份的,她都應該有!”

丫頭哆哆嗦嗦,手端的小白瓷蓮花湯碗顫顫搖搖。

小叔叔說得客套和氣,語氣卻是不容質疑的嚴肅與沈俊森冷。不露自威。

“是是是,是是是——”可憐的無辜大丫頭展春,成了這幾個人含沙射影暗裏交戰的黑鍋俠。

衛珩氣得不打一出,“金二少爺!”終於,他面無表情,淡勾了嘴角,“這是不是當丫頭的命暫且不論,關鍵看是給誰當?”

小叔叔仍舊微微一笑,冷挑了個眉。

衛珩續而冷笑一聲,“你也不問問,你的這個三丫頭,到底是覺做這府上的小姐好?還是當本世子丫頭好?”

小叔叔金延嘴角一沈,眉頭緊皺,胸口起伏著,恨不得把桌子一拍。不過,他有那個涵養,便不再理衛珩。

“你慢點吃,小胖珠,這一大桌子的菜,看著就沒胃口,估計,也是要看和誰吃……”目光柔和,聲音輕輕,是對潤珠。

這場口角官司,也不知打了多久。美珠忽然問,“衛世子,那些書,您都收到了嗎?”

金太太笑道,“——哦?書?什麽書啊?美珠?”

衛珩淡挑了挑眉,沒有回。

這次主飪宴席和那螃蟹的廚娘正站在一旁,輕端了烏木理石雕花大圓桌中心的大蒸盤,小心翼翼,把那大螃蟹用工具一一拆解,腿是腿,蟹黃是蟹黃。又每個人跟前放了一小荷葉形狀碟子的蘸醬和佐料。有小丫鬟捧著漱盂巾帕等物,伺候在旁。

美珠略有尷尬,擡起下巴,“這螃蟹,還需搭點黃酒吃才驅寒,最好,幫我盛一碗冬瓜酸筍雞皮湯來,免得發胖……”“是!”丫鬟福身,去了。

美珠又聲音淡淡地說,“衛世子,那些書,可是小女子珍藏心愛之物,甭說是送人,便是尋常人,借一借,我都不舍的……你,真的一本沒看?”

這時,丫頭把湯和黃酒端來。美珠斯斯文文,輕啜飲一口。衛珩道,“看了!”

“哦?衛世子看的究竟是哪幾本?能否給小女子講解一二?對於那些書目,有何高見之處?”

終於,興致提起來了,美珠放下酒杯,帶著一絲渴望和希冀,目光熱烈灼灼,望向衛珩。

“《金/瓶梅》——”衛珩一頓,“要在這個地方細細講解,嗯?金大小姐??”

“噗”的一聲,一陣輕微盈盈嬌笑。潤珠還沒什麽反應,坐在下首的她二姐盈珠小臉紅潤,忍不住,掩帕笑了起來。

(二更)

佳節秋爽,賞菊飲宴,本是極其高雅有趣之事。然而,一通下來,眾人竟不知如何描述那時的心情。

據說,在坐了轎返回老宅的當口,美珠呆在廂房裏,走來走去,左右想不通,最後竟私自跑到衛珩所居院子來問。

衛珩正在院中的石桌邊上弄槍練劍,美珠問衛珩,“衛世子,你剛才席上個說的金瓶梅到底什麽意思?能否給小女子說說?”

衛珩依舊一邊舞他的刀劍,一邊眼眸微瞇,“金大小姐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

美珠聽得楞楞的,面紅耳赤,又闖進潤珠的紗櫥間,問潤珠,“據說,收書的那天,是三妹妹你幫著你收的?”她眼眸微瞇,依然不離素日的清高傲慢樣。

潤珠料到會有一輒,幹脆領到走到書房,打開箱子,一一指給她看,“您瞧?這就是大姐姐你往這兒送來的一大撂一大撂書——”

《金/瓶梅》、《燈月緣》、《玉妃媚史》、《玉/蒲團》、《鬧花叢》……美珠腦袋“哄”地一下,險些栽了個大跟頭。

“——是你!是你!是你?!”

她手指著潤珠,連說好幾個“是你”,原來是懷疑潤珠從中做了手腳。

潤珠只得耐著性子解釋給她聽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收到這箱子的時候,就是這些東西,真的,我不騙你……”

忽然,笑了笑,挑起了眉兒,不妨有看笑話的意思,也有一絲同情憐憫夾雜其中。“嗯咳,不過,確實是有夠丟人的!但是大姐,你也別想太多了,衛世子沒看這些書,就只看了一本《金/瓶梅》!……只這一本!”

美珠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不停搖頭。

“再者說,就一本《金/瓶梅》,那書,其實挺好看的,真的!大姐你是個才女,悟性又高,常言說,道學家看見淫,大姐若是換一種思路,你會領略其中的妙處的!”

說至激動人心之處,潤珠還給她講了好些個裏面的例子,從風俗,人情,到架構語言和修辭……潤珠把那書輕輕地舉起來,正要遞給她。

美珠“啪”地一下,惱羞成怒,恨不得一個耳刮子,連書帶掌,朝潤珠劈頭而下。

她的渾身都在冒煙。

她把那書拿在手上,書房裏踱來踱去,踱來踱去,要去撕,撕不動,因為封皮太厚。幹脆去翻,去扯,一頁一頁的,正好是“潘金蓮醉鬧葡萄架”,什麽“白屁/股”、“紅棍”之類的汙穢詞兒。

美珠感覺自己要崩潰了!要瘋了!歇斯底裏發瘋的邊緣!“好!好!好你個金潤珠!好你個!——”

沒有辦法,她撕不動,又取火苗星子來點。壁上有一個燭臺,她拿起那書,正要燒,潤珠猛地一聲大嚷喝住了她!“你住手!給我住手!不準燒!我不準你燒!——你住手!”

她們姊妹兩的這場鬧劇,就這樣,真個地動山摧、短兵相接一般。

屋子裏,嬤嬤丫頭們急匆匆進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兒,只見一個要燒書,一個要搶,那幾個婆子丫頭又大字不識幾個,不知道《金瓶梅》正是兩姊妹搶爭對象,忙去回稟衛珩,衛珩看時,他一聲喝令,“你們在幹什麽?!”

紗櫥頓時安靜了。

美珠閉眼深深籲了一口氣。

微微一笑,轉過身來,凝向衛珩。“衛世子,不管你信不信,這些亂七八糟的淫/亂汙/穢之書,絕對絕對不是小女子送來的!我保證,絕對……絕對不是……”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

微笑中眼眸帶有淚痕。幾欲奪眶而出,卻又深深逼迫回去。說完,頭也不回,她就低低一咬牙,轉身走了。

多年以後,每每回憶起這一幕,這個場景,潤珠總想不通,不對啊不對,她這大姐向來倔強清高,孤傲淡然,是個從不輕易會人前流淚的人……

是了,俗話說,;‘他生莫作有情癡,人間無地著相思’,她這大姐金美珠,平時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可終究是個凡人……

她對衛珩動了真心的那一刻,難道,就是在這個時候,就是……?

(三更)

潤珠給衛珩做丫鬟的期限,終於到了。

美珠事後,潤珠聽丫鬟說,這位向來氣傲才高八鬥的金大小姐開始冷靜下來,認認真真仔細思索起“被換書”一事。

終於,以耳代目,內查外調,發現潤珠的二姐金盈珠,平時裏那麽嬌怯怯溫婉無害的一個人,結果,卻偏聽奶母子的唆使,幹出這等不要臉行徑之事。

盈珠當時正在開滿長長秋海棠的寒泉院回廊繡花,針腳細密,彎著小嘴兒,正繡得投入專心。

奶娘顧氏站邊上看笑話講故事,“呵呵——”講的正是她這金大小姐的糗事,“二小姐啊二小姐,您不知道,你沒看當時這大小姐的臉?……世子爺說的是什麽?世子爺說,我看的是《金瓶梅》,呵呵——”然後,還模仿衛珩語調神態。

美珠額頭青筋浮現。

“媽媽!”盈珠邊繡,邊笑。“好歹是我的大姐,您老可別這麽說她!”

美珠“啪”地一大耳刮子就朝盈珠的奶母顧氏老婆子扇過去。

“賤沒廉恥的老狗骨頭!你這老花根,老奴才,老東西!——打量我素日沒拿捏你!尊稱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背地裏專管生事,不過一個老咬蟲,你還真當給你點顏色HE 臺階,你就能升天當西王母娘娘去了!”

事情後來據說鬧到了其母親金太太那裏。

兩個女兒,不管老大老二,都是平時的心肝寶貝兒,美珠從來不是那等會作此狂言亂語,如此和個下賤奴才牽扯的小姐,估計,大概這次是要氣瘋了。

尊嚴盡失,臉面盡失,衛珩那裏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忍不住,甩手又是幾個大耳光子,並當著金太太的面,朝向盈珠乳母。

盈珠心裏藏有小奸,不料事情敗露,又聽說還傳到衛珩耳裏。

她向金太太哭道,“娘!娘!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那奶娘不省事,日挑唆,夜挑唆,說,只要那麽幹(把淫/書藏進箱子)——這衛世子就會輕視大姐,而我,而我……”

說著,嗚嗚咽咽,捏起帕子失聲哽咽起來。

金太太罵,“糊塗!你真是糊塗!”她在壽安堂裏踱著腳走過來走過去。“原先,我就告訴過你們姊妹兩,這姻緣姻緣,白娘子遇許仙,是你的,逃也逃不掉!不是你的,搶也搶不走!——你看看你們現在,看看——”

兩個女兒搞成這樣,這金賀蘭氏市儈歸市儈,想攀高枝兒是想攀高枝兒,可這樣的情形……

最後,盈珠覺得此事到底讓自己顏面盡損,大姐沒整到,反惹得一身臟水和騷臭。哭哭啼啼,一個梨花帶雨可憐嬌滴模樣,撿了個清凈傍晚之夜,衛珩跟前不停地解釋賠禮,“衛世子,那事兒,那事兒……都怪我不好!我不該聽我那糊塗奶娘的!衛世子……”

一身梨花月白的窄袖素錦上衣,蒙蒙的燈燭照耀,二姐盈珠的小臉如白蘭花盈盈泣露,淚似珍珠,拈而不散。

衛珩正在書房中看一份密報。江南某地方又發生叛亂,暗地裏,頭子被歸撫,挑事者其實正是他那正密謀這搶奪太子之位的睿親王爹爹。

他剛剛把密折燒毀,不料,迎面這麽一個女人過來。而偏生,生性冷漠,孤僻寡淡,不是那等憐香惜玉之人,密報之事,朝堂之事,各種煩擾。

因此,這金家二小姐越哭,他越有些不耐窩火。“行了!快回去吧!時候不早了!金二小姐,那事兒本世子已經忘記了,這孤男寡女,看著不好……”

最後,也不知怎麽打發走的。

潤珠正在書房的紗櫥裏間用米糊膠水粘那本被她大姐美珠弄毀的《金/瓶梅》。“可惜啊!真是好可惜啊!”

潤珠邊惋惜,這還是個典藏本。價值至少幾十兩銀子。禁毀小說,本就不好買的。

就那樣,粘了一會兒,二姐盈珠終於被衛珩打發走了,衛珩進來,“嗯咳”一聲,負手道,“在做什麽?”“——粘書啊!”潤珠沒好氣。

潤珠的肚子忽然覺得有點痛,衛珩正要過來挨她坐著,潤珠起身,“不行了不行了!”前去小解。後來潤珠才發現,原來是自己的癸水月事來了。衛珩親自命丫鬟從外間給她熬了一碗紅糖姜水,端過來。外面天氣越來越冷,秋夜寒涼,早已過了霜降寒露。衛珩當然不懂潤珠一口一個的肚子不舒服,嘴唇發白,面無血色是什麽緣故,他呆了呆,怔了怔,把潤珠抱進了紗櫥窗格下的羅漢榻上,又拿了床厚厚撚金線絲羅錦被給她蓋。“可還好一些了麽?”他問。

“謝謝你,好,好多了……”

就在這一刻開始,潤珠忽然覺得,小叔叔的話是錯誤的——如果,能夠真呆在這裏做他的貼身使喚丫頭,可比金府的三小姐強多了啊!……

潤珠的心猛烈一跳,“天吶!天吶!這到底怎麽了?”又開始掐自己肉乎乎的包子臉蛋。

衛珩笑了,很難得一笑的男人,略微彎了個嘴兒,“別掐了!再掐,就要掐出水來了!”

他的臉一紅,驀然轉過眼去。“——這書,還真的被你給修補好了?”

厚厚的《金瓶梅》,早被美珠撕扯得不成樣子,潤珠粘得是醜不拉幾,歪七八寫。

潤珠托腮看著衛珩。他在翻書,有意無意樣子,靜靜的燈燭中,眉眼俊秀,雅致至極。

他見潤珠看她,轉過臉,又一紅。

“看你看《金瓶梅》啊?”潤珠說。

“哼!小混賬!色胚!流氓!”

“嘿,你說那個潘金蓮要是見了你這麽個男人,會不會勾引啊?”

“其實,你這個人還是蠻好的!”

“我明兒就要走了,離開這兒了,到期了……”

“難道,你忘了,我是給你做丫頭,只有兩個月,只有兩個月!”潤珠豎起兩根手指頭,嘻嘻一笑,“現在,自由了!解放了!家族使命也完成了!不過說實話,你這兒蠻舒服,有吃有喝,瞧,這麽晚了,你個世子爺還給我端紅糖水過來,還是蠻舒服,竟有些不舍……”

衛珩猛地將潤珠摁倒在榻,兩掌撐於枕側,“小胖子,我們來打個賭,嗯?”

“賭,賭……”

“你輸了,就在到本世子這裏做兩個月的丫頭,你贏了的話……”

潤珠後來常想,如果……

如果不是後來又發生了一系列事情——

最主要是有關她和小叔叔金延的事情——

這個男人,很有可能,會正兒八經,去她母親跟前,主動提說,他要娶的金家小姐,盡管是有聯姻的某種不可告人目的,可是,卻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娶她……

不是她那才女大姐,也不是那嬌滴滴美人兒二姐……就

是她潤珠自己……

可是,然而……

那本《金/瓶梅》嘩啦嘩啦被風翻著。

“燈火影裏,鮫紗帳內,一來一往,一撞一沖,這一個玉臂忙搖,那一個金蓮高舉,這一個鶯聲瀝瀝……”

赫然顯眼的幾行密密麻麻小字,盡管在撕扯時候被火燒得有些糊邊兒,然,如此顯眼,如此暧昧僵澀。

衛珩全身的血脈像澎湃湧動的潮水,喉結滾了滾,把潤珠越按往越下,紅綾紗被,燈燭搖曳,眼看就要貼近潤珠的唇,聲音沙啞,渴燥難言。

“本世子說過,只要你好好地討我——”

潤珠把他反掌一推,“完了!完了!邪書看多了!走火入魔了!”

作者碼字不易,熬夜更文,動力就是小天使們的支持和理解,這章是三章合一章,放一起了!請多多留評,隨機紅包抖落,後面還有很多福利。

放心,本文暖甜風,治愈系,不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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