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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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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筱想捧著他的臉問:“所以你現在,看到那盞燈了嗎?”

卻在視線撞入那人含笑清透的眼中的那瞬,驀地就有些失言。

她倒是鮮少會有如此感受。

旁觀左右無人,遲筱從椅子上起身。

有風吹過樹葉,撩出一陣沙沙聲響。

晃動的枝葉縫隙間,燦爛金黃的光斑落在樹下兩人的身影上,模糊了唇齒交織的邊界。

坐在木凳上的青年訝異地睜大了眼,但很快,他便伸手攬住身前人的腰,就著這微微仰頭的姿勢,掌握了主動權。

他的臉微微泛紅,又有一線姝色收束於眼尾,仿佛神來一筆的勾紅,稠艷又勾人。

半晌,遲筱抗議似的咬了他,才終於換來了呼吸的機會。

青年微閉著眼,他輕輕喘息的樣子一點也沒有剛剛攻城略地時的攻擊性,反而無辜脆弱的不行。

額頭相抵,遲筱忍不住露出有些納悶的表情,“你……”

是狐貍精來的嗎?

怎麽能這麽嬌!

萬萬想不到剛剛隨口一說的抱怨,如今居然言中了兩個層次。

她滿目懷疑地打量著此刻微微笑著、一副乖巧至極模樣的青年。

祁晏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像是盛滿了熾盛的天光,流光溢彩,瀲灩非常。

“咳。”

饒是見慣了的遲筱,對著美人毫無遮掩的美色攻擊,也覺得有些著不住。

她坐上祁晏的腿,擡手捏住他的臉,“不準勾引我。”

他輕笑。

悅耳至極。

遲筱不住幹咳。

見她紅了臉,表面溫和極了的青年才心滿意足的收手,沒有再繼續逗她下去。

再逗下去,怕是兔子要打人了。

祁晏低頭埋在她的頸窩,聲音顯得有些悶悶,“夫人,我昨晚沒睡好。”

他好像很委屈。

遲筱只能說,男人的小把戲,還真是五花八門。

她又睨了一眼,發現祁晏眼睛下確實略有青黑,那尚未出口的話便再講不出來。

可她也很委屈,“你晚上抱的太緊了。”

仲夏的夜,身邊有個火爐於冬日是幸事,於現下可是折磨。

哪怕遲筱已經習慣與人相擁而睡,但整夜要她埋在祁晏的懷中,也實在是受不住這份熱。

只是翻身,他便會驚醒。

然後攬住她,用那種喑啞不愉的聲音,緩慢問,“你要去哪兒?”

他好黏人。

又沒有安全感。

遲筱憤憤,趁機將小心思宣之於口,“晚上床一人一邊。”

不料他直接拒絕,“不行。”

看她生氣,祁晏放柔了聲哄她,“不是想要我的畫嗎?難得休沐,夫人可願為我磨墨?”

一年的努力,起碼是讓祁晏換了個稱呼。

但僅限於私下,二人獨處時。

但偶爾,“殿下”這個稱謂,還有發光發熱的餘地。

在朦朧夜色裏,他偶或會半真半假、似乎揭露了一點溫和面具下的內裏,眼睛熠熠生輝——

像只野貓。

那時候他會叫“殿下”。

強撐著問他,便是低頭無辜地蹭了蹭,語帶笑音,“嗯……我還是挺喜歡的,以下犯上。”

思想好危險啊這人!

遲筱掀起眼皮看他,決定多少還是體諒一下,作出一副很勉為其難的樣子說,“畫好看點。”

祁晏忍笑,“遵命,殿下。”

這事還得說起遲筱之前的心血來潮。

之前只道祁晏字寫得極好,矯若游龍,風骨自成。揮毫落紙間,更有如雲煙傾瀉而下。

那筆字,見過的人無不誇耀。

以至於探花郎的真跡,上京千金難求。

也是前陣子有人求筆墨求到府上來,遲筱才順帶著知道了祁晏畫技亦為一絕。

送客後,等著人下了當值,踩著如水月色回府,她就去問了。

遲筱:“你有沒有偷偷畫我。”

開口便是這震撼人心的一句。

遲筱承認,她就是喜歡看到青年面上流露出那種,知道你是在無理取鬧、但沒關系,他總會接受的縱容表情。

入官場許久,祁晏變得越發內斂沈穩,偶或讓人覺得那張溫文爾雅的笑面下,是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沈心思。

他確實有。

遲筱只是隨口詐了句,卻驚奇地發現,祁晏的耳根竟慢慢得紅了。

她起了興趣,“你畫了?什麽時候,好看嗎?”

青年幹咳,被逼無奈,只得領著人去書房,抽出數卷整齊裝裱好的畫。

畫中無一例外,都是遲筱。

春夏秋冬,四時並具。

統統描繪著,女子回眸顧盼、巧笑嫣然。

要說的話,祁晏的畫並不比字要差。甚至不誇張的說,這畫裏的人,起碼畫出了九分神韻。

剩下的一分,還是筆墨所不能及的人的靈動。

遲筱看著,竟也不知他是何時畫的這些。但比之這些,心中卻生出了些惡趣味。她故作氣憤,“我生氣了。”

“你居然不和我說。”

“我也要一幅畫著你的——當然,你來畫。”

既然祁晏說起這事,遲筱捧臉,看著那歲月越進,通身氣度越發顯得內斂的青年。

她再度強調,“要畫好看點哦,我要裱起來掛在墻上的。”

祁晏失笑,他扶起腿上也不好好坐著的人,“我就站在你身前,要畫有何用?”

卻不想那人斜了他一眼,振振有詞,“那我也是站在你面前啊,你還偷偷畫那麽多幅。”

“而且,我估摸著你肯定不止畫了那麽幾張。”

確實是。

他只留下了在對他笑著的幾幅,另外的……並沒有留下的必要。

他已經握到了手中。

祁晏微笑沈默,但看著面前人一副猜中後得意的模樣,冷不防湊近她耳畔,輕聲細語,“夫人之笑語倩影,某日思夜想,揮之不離。”

遲筱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青年慢慢悠悠補充,“是以揮筆作畫,淺以薄紙數張,寄托如瀑幽思。”

他彎了彎眼,“不知夫人可有法,姑且解某之相思苦惱?”

遲筱:“……”

她以前為什麽會深信不疑這人是個正經人?

“你贏了。”

果斷認輸,遲筱想了想,堅強補了一句,“沒法子,趁著今日休沐多看我兩眼吧。”

祁晏笑出了聲。

遲筱不想和他玩了。哼哼兩聲站起來,捋好衣服,便牽著他的手往院子外面走去。

祁晏沒再逗她,只是手腕一轉,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很薄,十指勻細修長,輕而易舉便能完全包裹住遲筱的手。

偶有常年握筆磨出的繭子,會在不經意之中擦在手背上,有些細癢,又覺得是錯覺。

書房設在主院。

遲筱的骨氣,就維持了一個晚上。

公主府的下人對此已然是見怪不怪,只是笑看這對夫妻,身影一前一後匿於重重回廊之後。

回廊曲折,承了江南園林一脈奇山怪水風格的院子裏,茂盛的樹木只被簡單修剪,枝葉旁逸斜出,映在自湖中引來的活水小池塘裏,仿佛是藏有另一個同樣具有勃勃生機的水中世界。

蟬聲不停,飛鳥掠水,掛在轉折處的鳥籠裏的畫眉見了他倆,撲騰著翅膀啾啾叫喚。

祁晏只需回頭,便能看見烏發濃密、面上一派歡欣的妻子,正安安穩穩被他牽著手,扭頭逗著那毛羽蓬松的小鳥。

他斂下眼,熱度順著相連的手傳來,似乎流入四肢百骸,又覺得匯作一股傳入了跳動不止的心臟。

從未感到如此充實。

手握得更緊。

不一會,到了書房。

宣紙鋪開在桌案,眉目姝艷的女子挽起寬袖,露出一雙素手。

她立在桌案旁,真就安靜地開始磨起了墨。

祁晏思索了幾下,才慢慢下筆。

顯然可見,他畫起自己來,完全沒什麽情感所在。

觀他筆尖下形貌漸漸成型,縱然遲筱並不怎麽懂畫,也能看出這其中的差距。

但大體還是上乘。

她像極了後世的甲方,“這個不好,你重新畫。”

祁晏從善如流,揭開這張。

但他沒有立即動筆,只是打橫把遲筱抱起來,放在臨窗的軟榻之上。

遲筱:“?”

祁晏含笑,“某自知姿容不如殿下,有殿下珠玉在前,這手中的筆,多少是有些動不了了。”

“還望殿下垂憐,且在這坐上一會,讓某多看幾眼,解解相思。”

他著重讀音。

被遲筱橫了一眼。

他又開始了!

但祁晏笑吟吟遞過一盤果梅,她也就勉為其難接過了。

嘴上卻還要不滿意,“下次補給我。”

隨手從榻邊小桌堆高的話本裏抽了一本,便倚著靠背,慢慢看起來。

該是歲月靜好。

遲筱卻猛地皺起了臉,別開看本子的視線。

祁晏:“?”

他湊近看了看,了然。

京中文官都是正經進士出身,朝堂上吵得面紅脖子粗也不忘引幾個典故,含沙射影夾槍帶棒很有一套。

但逢休沐,便會換著主家,輪流舉辦各種賞花賞月賞東風但凡是個東西都能賞鑒一下的宴會。

然後寫詩。

然後互相吹捧。

要遲筱說,大部分人品出的那點東西,詰屈聱牙,牽強附會,簡直是“吟詩作賦北窗裏,萬言不直一杯水”的表面意義的真實寫照。

但總有人當了真,居然還真的去出了本詩集。

便被遲筱無意中混著話本買了回來,看了幾頁覺得牙能酸倒三天。

她捂著臉,頂著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扔開了那冊子。

想了想又逼問,“你沒寫過這種吧。”

祁晏沈吟一會,微笑,“並無。”

自知詩才不佳。

遲筱滿意點頭,“看到你的名字出現在這上面,我的濾鏡會碎。”

她總喜歡說些奇奇怪怪讓人聽不懂的話。

日影斜移。

祁晏拋開了腦子裏這些有的沒的,疲倦地靠坐在遲筱身旁。

他聲音懶懶的,“我睡一會。”

近來祁晏是越來越忙。

他熟練的像是當了幾輩子官,事務上手的極快,條理明晰、處置得當。

加之顏值極佳,令人看著都覺得賞心悅目,也就忘了這人面善心涼,諸事無有能蒙混過關的餘地。

自然,他有能力,便得以升遷。

責任越大,也就越發沒有了自己的時間。

遲筱摸了摸他的頭。

又換了一本正經話本來看。

思緒像是從雲端墜下,直落到蓬松柔軟的棉花中。

祁晏埋首在妻子的頸窩,呼吸間是馨香淺淡的味道。

那些平日裏舊派新貴的爭權奪勢的心思,在歸家之後,便都散去。

睡夢裏,他看到了前世。

那個恣睢妄為、冷心薄情的小公主,眼尾略略上挑,正回頭靜默註視著他。

她慢慢張嘴——

“走吧,回家。”

像是魔咒一般,那盞昏黑夜色裏亮著微弱光芒的蓮花燈提在了那人手裏。

轉瞬,她的臉,與倚坐高樓、擲花於他的女子重疊、交融。

“……”

似乎是前世的畫面。

但這一次,小公主哭花的臉被祁晏抹去。

青年心想

她當永遠是春風拂面、笑靨如花的樣子。

……

“你怎麽了?”

身旁人見他夢中緊蹙著眉,連忙放下話本,叫醒他。

祁晏緩緩睜開眼。

橘黃的光鋪散,太陽已經沈到了地平線。

竟已至黃昏。

遲筱正關切地望著他。

“……無事。”

他閉了閉眼,扯出一抹笑,“只是睡得有些昏了。”

祁晏從來只道情愛不過如聖賢所言,舉案齊眉、相攜度餘生。卻沒曾想過,有朝一日,這情與愛,會像是蝕骨迷心的毒——

她是解藥。

何其不幸,兜兜轉轉還是她。

但何其有幸,這一世,被選擇的是他。

“晚上能吃碗冰豆汁嗎?”

“不能。”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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