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信的時候，我才知道隱藏著一段記憶：在我無法挽回程挽雲而流淚時，她也跟著流淚。記憶力再好，人卻有選擇地看，能知道多少，又願意記住多少？在當時她的眼淚或許加重了她的錯和我的哀傷：她無法忘記他，她不能舍棄只見過一面的人，任憑我如何努力證明自己。我是多麽微不足道。她或許善良，也在糾結猶豫中痛苦，但不想放棄。可我只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忽視了這一點。她對我同學，就如我對許麗若，能了解什麽呢？我說了一句“我同學S很帥吧”逗樂的玩笑，就跟當年蕭雯誇獎“許麗若很漂亮吧”那句話一樣具有魔力。

命運讓程挽雲找到了我，就如讓我找到了許麗若。她的“真愛”因為我輕飄飄的誇讚，這不就是我自己過去的重演嗎？這真是命運的揶揄！

我跟程挽雲有什麽不同？語言引導我們用想象囚禁了自己。我們都很無知。然而，她卻落入了不幸。原來善良的我們都沒有錯，卻無意間相互傷害。而我是再次犯錯，卻沒有意識到。這是我的罪責！很想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了。後來兩次她以為自己開始認真的戀愛結局又是什麽？或許一生都見不到了。我早已原諒了她，而且在等待她的原諒……

愛的旅程，最不完美之處就是程挽雲。她是我生命的斷裂，過於靠近就有滑入深淵的危險。每次我回頭，都會遇見那我不願觸及又遮蔽一切的烏雲。回憶讓我無法呼吸。我開始對深夜不安。那條大街上，跟著她去吃著其實自己不想吃的東西，猶豫又讓我忘記了暗戀的煩惱。她的單純卻毫無察覺。這是我無法說出的感受。那是個熱情又憧憬的夏日。無法阻止回憶，又無法回到過去，這讓我郁悶。她在未知裏。只有完美的，才能真正遺忘。沒有程挽雲，愛情本來是浪漫發展的，本來是專一而完美的！就這樣，我一生從浪漫到沈重，從悲涼到絕望。

我在淩晨竟夢見了程挽雲。她似乎更黑了一些，穿著略厚的牛仔裙，帶著她一貫的微笑，羨慕又略有醋意的說：“哈，你比以前白了嘛！”她在提出分手前曾對我說過“聽說她也不怎麽漂亮嘛”。完全相同的語氣！她說自己當小學教師。我問她的孩子多大了。她沈默不語。我趕緊追問：“你不會還沒結婚吧？”她略有急切地說：“我工資幹嘛跟別人分，我跟我媽兩人收入加在一起有X萬了呢（具體多少沒記住，感覺不多）！”我頓時心情覆雜，說不出是淒涼、悲傷還是自責。

讓我無法停止流淚難過的，是她的語氣裏沒有痛苦和抱怨……

我原諒了她，原來卻無法原諒自己。無法委曲求全，也無法成為過去。我看到了心靈之間並非空白，也並非黑暗。一次單純的練習，並非輕若無物。我的錯誤不是盲目的情感或欲望，而在於清醒的理性，這讓自己更無法接受。

幾天後，我才明白這是夢。這是唯一一次夢到她。夢似乎很真實。再想，又不大可能。

無法想象要多狠心，才能對女孩的淚水無動於衷，忍受她的傷心，而我卻在悲傷裏遺忘了。程挽雲也是獨生女，但在老去時能得到誰的照顧呢？

我再次驚訝於夢的深刻寓意，詮釋出語言很難表達的擔憂和愧疚，比我更洞悉自己內心，就像一面鏡子。它知道問題的本質，比任何設想都要接近真實，甚至比現實還真實。

夢裏沒有彩色。她離開的時候，無聲無息，沒有告別，讓人忐忑不安。就算在夢裏，她的形象也已模糊。無法回憶她的模樣，回憶讓人窒息。我甚至懷疑她是否存在過。我懲罰自己，負罪感卻沒有減少。無知的痛苦，無法減輕……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我寧可相忘江湖，再無牽掛。

無法想象誰能面對別人的難過，幾乎要放棄了自己的愛。她跟著我一起流淚的時候也是這種痛苦吧。我們都追求自己的夢。晚霞落輝宣告了快樂的結束。她找到了我，她又無辜。她帶著憧憬，並不知命運……

她還好嗎？曾經無關，如今卻難以放下。當她提出分手的時候，就像一句牢騷，我卻有一種僥幸和解脫感。她後來在網上有時會說說自己的事情。為了徹底斷絕聯系，我把長到無法記憶的新密碼寫在一張小紙片上，然後從四樓的研究生自習室窗口飄走。從此，再也沒有任何她的信息。

當我扔掉聯系方式的時候，就像將她拋棄到命運。她在我世界之外，也將我置於黑暗。怨恨早已遠去，悔恨卻堆積胸口，只有憂傷可以通過。沒想過傷害，卻改變了她的人生。她似乎發信息說過自己後來談了兩次。說的時候輕描淡寫，似乎在那邊帶著溫和的笑。她說第二位身材很高大，他們發展很快，而我覺得她過於天真。我記得有這回事，但斷絕聯系後又怎麽可能會知道。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記憶變得飄忽不定。是真實的消息，還是內疚擔憂的幻想？然而不管怎麽想，都像有那麽一回事。

那段時間像黑洞，抽去了生活的真實和明媚。過去再次重現的錯覺，情感湧上心口，呼吸難以為繼。原來回憶不是一種能力而是勇氣，我找到了遺忘的原因！

我失去了任意回到過去的回憶能力，失去了生命的全部收獲，甚至無法想象未來，只剩下眼前，麻木不甚。我向著遠處看去，卻看不到過去。她在哪裏？她無聲無息離開，就像命運下的浮萍。

她遠去了，甚至連距離也消逝了，如此徹底，就像從未出現過，就像回憶生前的空白，就像在夢裏尋找影子。她是否平安，是否還在這個世界，永遠沒有回應和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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