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做了一個白色的夢。

我很驚訝地發現自己坐著一條小船，正逆著白色的江水向上游小溪漂去，飄向故鄉。我飄飄悠悠，浮浮沈沈，如同躺在白雲般的棉花團裏，看著水邊美麗婀娜的柳條隨風搖擺，時而流水緩緩，就像漫長路途，時而流水湍急，泛著白色浪花，撞擊著水面的堅石，每到風景秀麗之處，就停舟靠岸，躺在草地上，任憑細柔的暖風輕撫，看著天上的白雲，像倒立的羊群在天上跑過。要是它們願意擡頭，一定能看到頭頂我們所坐的無垠芳草地，仿若天上倒置的伊甸園，一定會驚訝這奇異的景象！經過五道彎，休息了五次後，小船漂到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那裏背靠著青山，面對一條環繞的清澈小溪，溪邊長堤上卻沒有記憶裏的歡聲笑語和熟悉的身影。這裏像是我故鄉的小山村。

然而，我並沒看到任何人。道路盡頭應該就是廣袤田野，如今像覆蓋著白雪，又像是孩子們追逐的肥皂泡沫。我們遠遠看著熟悉的村子，它像起點，又像終點。正打算離去，卻看到頭頂白色羊群已經快速跨越了山村背後的崇山峻嶺，隨即在那邊的落日裏化作壯麗的彩霞。雖是仰頭所見，卻如俯視一般。

白色雪團和白色雲團融為一體，我在白茫茫一片的亮光裏睜開眼睛，記住了這個時間是淩晨四點三十六分。這像我出生的時間，可跟記憶相比又不像……

在清晨睡去，離開時已是第二天的正午了。

人們為各種想象的理由活著。對於愛情，我也曾經有很多想象，甚至在某個階段，一切都那麽美好如願，以為那就是完美。因為不忍拒絕，幾乎遺忘了夢想。過去的愛戀就像一種虛幻假想，如今卻成為了真實。所以愛是虛假成真嗎？過去的幸福和痛苦都像路標。

原來她是那位唯一會愛我的人！那位我應該愛的人。

想要付出愛，卻得到了愛。周的愛讓我想避開所有的人。我想這應該是滿足，而不是逃避。我很幸運，還能要求什麽呢？

研究生畢業後的一年，除了覆習就在等待項目批準。江依真請我去吃飯，還有她的男同學一起吃飯。是她的宣告嗎？我好像已經知道了。

在這個傷心地，親愛的小妹妹帶著他做了同一件事：跟另一位跟他無關的第三者一起吃飯。不，我才是無關多餘的人！自己都覺得自己像陌生的局外人。這情景跟四年前如此相似。

只是這次，我從“主角”換作旁觀者。只是這次，她是格林啊。從不幸，變成了更不幸。難道我的依真妹妹也像看著善良的程挽雲？他們像小夫妻一樣……但這是親愛的依真自己的選擇，我不應該想太多。她總要有人照顧，就像周……

我們三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不到嫉妒。難道精神已經麻木？也許是因為有點羨慕，或依依不舍的留戀吧？至少，我又見到了她一次。這時，我還能看她一次……

我像是多餘的人，做著多餘的事。影子跟上我，告訴我別回頭看！

懷舊就是下行的江河或前行的人群，只有你一個人在背向而行：人們看到你在後退，你看到人們在遠離。我想這次是真的，一個人的愛情終於還是結束了。同一個地方，命運成為了真實。這個讓我兩次受傷的地方，應該不會再回來了吧……

依真仍然可愛，但不可以去打擾了吧。生活總需要有人照顧和陪同，我願意把她交給別人。有時候想變成白雲，經過她的天空，就能看見她的幸福，又期待她不經意的擡頭仰望。還會有嗎？夢醒前，她還在等待著。總覺得還早……

我沒有讓依真陷入為難不安，或許那就是完美；我以為已經失去，卻得到了一個人的愛，或許是我的幸運。終於結束了一個人的愛情，告別了青春的記憶。又或許，從未開始過。或許完美是滿含真摯的祝福。告別自己，也是為了感謝周的知遇之情，挽救了我對愛情的信念。

一次研究生例會上，我看到對面同學的神情仿若程挽雲，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盯著別人發呆了。我寬慰自己，外貌某個特征相似也很正常，又或許是忘戴眼鏡的錯覺。這是多年以後唯一一次想到程挽雲，或許也是最後一次“見”到她。曾經熟悉的陌生人，如今卻是陌生的故人。

曾經聽過一首歌，或許最代表我的內心。那一年，我跟幾位大學同學一起去唱歌。我邀請了江依真。很久未見，她答應會來。她照例帶著女伴，唱了一首動聽又動人的《女人花》。後來，她倆提前走了。歌聲縈繞在耳邊，多年來我不自主地唱起這首歌，卻看到了她若有若無的憂傷。

那是大學畢業前，我跟友誼還保持著距離，而學業的前途還懸置在不確定裏。《致愛麗絲》，這是我對她無聲的表達，她能聽出來嗎？原來完美之後也會看見憂傷。

生活的忙碌讓人忘掉心靈的鴻溝和情感的橋梁。我不關心謀生問題。做好任何事都可能謀生，或許是這個時代最後的浪漫。

曾經認為生命可以用物理學來解釋，現在對心靈和情感卻更加困惑。我決定放棄碩博連讀，而考認知神經科學。報考導師是一位院士，每次見面都微笑著為我們倒水，一談就是半個多小時。他說了在德國學習的經歷，讓我學會思考。我也對科學的文化背景產生了興趣。第一次考試因為英語而沒過。

準備再考時，恩師為我創造了一個訪學歐洲的機會。糾結之後，決定先出國再回來考。通知書卻被一位同名同姓的退休教師領走了，好不容易找到他家，卻說已經丟掉了。無奈離開後，又依稀聽見有人在窗口喊。因為周哭了，我停下來安慰，所以還沒走遠……

在艱難的抉擇和波折之後，我想起了自己的理想。於是我離開所有人，在忐忑和憧憬裏，在親友殷切目光下，第一次體驗飛行就去了遙遠又期盼的歐洲。那是我向往的近代科學故鄉……

感謝所有幫助過我的人。我已經很幸運，怎能再去留戀什麽呢？春天以愛的名義告別，在花開的美好季節離去，不會留下果實的沈重。

告別之後，將不留一點痕跡，不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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