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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它無法長久的共存於同一個時歲之中,終究會有一個不覆存在”,林斷極是認真的回答。

“真是……”,枕清風瞪了他一眼。

“半月之後,它便會同木神離開”,林斷道。

枕清風眸光一跳,頓了頓,點一點頭,“那便好”。

他不願言明之事,終究問亦無用。

“要過年了”,枕清風道。

林斷瞧著他。

“凡人”,枕清風搜刮著所知詞句,解釋著,“總有那麽幾天,要……”

“我知道那是什麽”,林斷道。

枕清風楞了楞,旋即反應過來,林斷曾流連凡界數百年,怎會不知過年為何……

“嗯……”

林斷又瞧著他。

枕清風覺著,無論是小青龍,還是林斷青龍,他們還是有些共通之處的。譬如說,總愛無言地盯著他……

“哎”,枕清風嘆了一口氣,“既然尋到了木神,我便要回天穹谷過除夕了,你去不去?”

林斷再次無言。

枕清風不睬他了,丟下一句話沒了影,“那我便叫徒弟們多準備一個食碗嘍”。

除夕夜,煙花綻了滿天。

蕭謉與蘭宮大呼小叫地跑來跑去,惹得青鸞幾次訓斥。直到枕清風出來喊,“吃年飯了!傻徒弟們!”

於是兩人又一路打鬧著,一直到清風閣門口方消停下來。

哄哄鬧鬧地坐下,蘭宮見枕清風旁邊的位置仍舊空著,便問,“師父,你那朋友怎地還未來呢?”

話音剛落,門扉便被敲響了。

青鸞起身,開了門,見得一個年輕的男子翩然而立,黑發雪肌,骨削眉鋒,淡眸朱唇。

只是那眉目,多少疏離了些。

見一眾人皆有些發怔,枕清風招招手,“進來。莫要立在那裏惹眼,瞧得我的傻徒弟們更傻了”。

蘭宮紅了紅臉,扭過了頭。蕭謉卻仍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神。

“這位便是我先前言及,一直行走在外的好友,青龍”,枕清風一把將尚未坐穩的林斷攬了過去。

青龍?

蕭謉覺著好笑,只不敢表露出來。便偷偷與蘭宮交頭接耳,嘀嘀咕咕。

青龍的目光掃過他,停留一下,又移開。

“你這是用了哪個的皮囊?”,枕清風附耳問他。

“這是我原本模樣”,青龍道。

驚詫撐了眼眶,枕清風的眼睛看起來更亮了,他一扳青龍的肩,將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地打量著。

“師父,你這樣瞧著他,也很傻……”,蕭謉道。

“沒大沒小”,枕清風終於放開青龍,“你最傻”。

“師父更傻”,蕭謉不知死活地頂嘴。

而後果不其然,腦門上直接挨了一記。

“小青龍呢?”,聽得枕清風問道。

蘭宮與蕭謉立即豎起耳朵,自先前枕清風離谷帶走幼龍之後,他們便再未見過它。原來是交與了他的這位朋友。

只是,青龍,小青龍,聽著著實有些令人發笑。

青鸞心中不悅,這言談之間,似乎獨他不知情。

“它很好”,青龍言簡意賅。

“怎未將它帶來呢?”,蘭宮忍不住問道。

“它不便來此間”,青龍話不多言。

蘭宮不好再問,只好閉了嘴。

枕清風拿起筷子,“吃飯吃飯!”

方夾了一筷子的菜,還未送進嘴裏,門扉又被敲響了。

“師父你還請了什麽朋友麽?”,蕭謉將一塊糖糕放在手心,叫吾與啃著。

“只他一個”,枕清風看起來亦是意外。

於是青鸞又去開了門。

“蒼冥師叔,蒼蓼師弟”

眾人一下子都繃緊了,蘭宮與蕭謉急忙起身問好。

“今日除夕,用不著這許多規矩”,蒼冥只點了一點頭。

吾與丟了糖糕,跳下蕭謉的膝蓋,向蒼冥走了幾步,喉中溢出低吼。

“新年如意,蒼冥”,枕清風笑,“本是晚些要叫徒弟們送些年菜上山給你的,倒是不想你今日出關了”。

自進門開始,蒼冥的目光便全然落在青龍身上,“有客人?”

“我的一位朋友”,枕清風招呼他坐下,又叫徒弟們再去添兩個碗來,“邀來一同守歲”。

蕭謉將暴躁的吾與抱起,自告奮勇的去取碗筷,順帶拉走了正要坐下的蒼蓼。

蒼蓼亦是暴躁,“做什麽?我剛從山上下來,夜寒露濃的,不能讓我先吃一口熱飯麽?”

“待會兒再吃!”,蕭謉直接將他拽出了修室,“有話問你”。

蒼蓼被他一路拖出去,待進了小廚房,終於被松開,“什麽話非得避著旁人?”

“那個青龍…...”,看到蒼蓼的面色一凝,蕭謉心下更是猶疑,“你認得他?”

蒼蓼莫名道,“你是說枕師伯的客人?我怎會認得?”

“可蒼冥師叔似乎認得他”,蕭謉思忖著道,“一直盯著他”。

蒼蓼懶待同他糾纏,拿了碗筷自顧自的走了,“我看是你盯著他才是,成天胡思亂想”。

回到清風閣,吾與又不肯安分了,蕭謉百般哄不好,正苦惱間,忽聽青龍道,“你若是不嫌惡,我來抱它可好?”

奇哉怪也,不見他有什麽舉動,不過是輕輕抱著,可吾與到了他手中,倒是漸漸安定下來,變得乖順得很。

“真是稀奇”,蘭宮意外道,“它一向不喜生人靠近的”。

“自然並非生人了”,蒼冥不冷不熱的接了一句。

“夜已深,請恕我先走一步”,青龍放下吾與,起了身。

”我亦告辭了“,蒼冥隨之起身,並擺擺手,仍叫蒼蓼坐下,”今夜你便同他們一道守歲罷“。

見枕清風並無要阻攔的意思,青鸞等一眾徒弟亦不好留客,只好以禮相送。

“可是我說錯了什麽?……”,待人去杯空,蘭宮問。

枕清風笑道,“非你之故”。

清風閣中又是笑聲陣陣。

青龍立於檐頂,遙遙的望著。身後無聲落下一道影。

“人間真是熱鬧”,月光映出蒼冥的臉。

“倒是不知你亦留戀於此”,青龍道。

“是厭惡”,蒼冥走近了,與他並肩而立。

青龍未予置評。

“有一事,始終令我有些在意”,蒼冥道。

青龍不問。

他自答,“在我為蕭謉封困元神之時便發覺,他的魂魄似乎可應我所召”。

“混沌元初皆互有所感”

見青龍回應,蒼冥疑多兩分,“但並不會一般無二”。

青龍不置可否。

“我需探過他的全魂才知”,蒼冥道,“鬼仙殘魂,由你所封印”。

“你要探全魂,便需蕭謉重歸鬼仙之體”,青龍道,“凡人壽數不過短短幾十載,何妨等等他”。

蒼冥哂之,“既是不過幾十載,不若早早離開”。

青龍未說什麽,也未有何反應。

冥王卻道,“知道了,等便等”。

木神之力滋養著它,龍鱗與蒼角重新生長,幼龍繞著句芒神鞭奔跑,自遠古而來的木神魂魄在一旁望著它。

光淵外,緩緩步入一道影。

‘是你的真身化形?,與林斷很不一樣’,木神古音,直入心。

幼龍已奔過去,拽著他的衣裳要爬上去。青龍俯身,幼龍便躍上了他的手臂。

“陰神,於下界殺戮之魂,青龍與林斷,不過是模樣不同”

幼龍與青龍。木神與句芒神鞭。

古與今的,命運迥異。

若知其後種種,是否還會作出同一抉擇。

或許,失望與憎惡總是順其自然輕而易舉,而再拾其心已是寥寥無幾。

即便是神。

忘了罷。

那一刻,他想說與幼龍,說與木神。忘了罷。

可誰都能忘,他們不可忘。

承其傷,負其重,不可忘。

萬靈皆可忘,古神不可忘。

喜與怨,入其身。愛與恨,入其魂。萬靈之情匯聚,滔滔不絕,萬丈洪流。

不可忘。

於是青龍只說,“三季終末,你們該回去了”。

幼龍的眸光黯淡一剎,不舍。可似乎還有些什麽,它自己亦不知。

句芒神鞭漾著生機之力,木神與它,彼此相望。他們什麽都未說。什麽都不必說。

你我所擇,是否為錯。

是否任天地盡毀,歸入混沌,萬物再次重生。

可如今的萬物生靈,何錯之有?為何要為新生作祭?

新生,卻非他們魂魄。

歲月不曾衰老,魂魄卻已非昨。

既是身為天地之神,那麽,便以我們為祭。

或許,凡靈奈何。我們,亦奈何。

或許罷。

奈何。甘願。誰知道呢。

似應其言,木神身後神光躍動起來,它們旋轉著,形成漩渦,神光跌入其中,不見其蹤。

“時歲亂流”,青龍道,“火神在召你們了”。

幼龍揮動雙翼,向木神飛去,落於他的肩頭。它回過頭,嘴巴張了一張,似想對青龍說些什麽。

神光溫柔,青龍輕輕對它道,“終有一日,你會化去雙翼,成為真正的,東方青龍”。

枝葉生長著,兩片悠悠蕩蕩,離了枝椏。

時歲漸漸抹去痕跡,而他的面容亦在變化著。

他是一片殘魂,是那沈睡於虞淵的古神執念。

他是箕宿林斷,是守護東天的星宿神將。

他還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他沒有忘記。他無法忘記。

兩片枝葉,一枯一榮,新生與雕零,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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