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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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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離

玉舟躍至蘭宮身前,“我來拖住他,你們尋機離開”。

“此刻離開西極山可不是個好選擇”

這聲音似乎並不陌生。微怔間,玉舟已喚出了來人名姓,“林斷!”

鹿妖對他並無敵意,蘭宮卻不敢掉以輕心,“你來做什麽?”

林斷向她走來,他每進一步,蘭宮便向後退一步。於是林斷頓住,不再向前走了。

“你要帶他回天穹谷?”

蘭宮不答。

“你該知道”,林斷道,“那只是一具軀殼”。

蘭宮還是不答。

林斷伸出手,“將他交與我”。

蘭宮的全身都繃緊了,“休想”。

“他已失去了魂魄,我要一具軀殼作何用?”,林斷道,“凡人逝去,肉身會腐朽,你是要他化入泥中,還是有朝一日能夠與他再見?”

蘭宮一震,“你說……再見?……”

林斷近了一步,神光沐著他的容顏,殺伐之息下,卻非寒意,“你並未聽錯”。

“你能做什麽?”,蘭宮盯著他。

林斷道,“我可以護住他的屍身,日後若有機緣,或許他還會回到天穹谷”。

“蕭謉……會活過來?”,蘭宮不知自己如何說出的這句話。

“生死天定,縱是神仙亦難以輕易逆轉”,林斷道,“蕭謉只是軀殼,他的魂魄並未消亡”。

蘭宮張了張嘴,“你是說,吾與麽……”

“你需得明白”,林斷又近一步,“蕭謉與吾與,並無不同”。

蘭宮搖頭,卻並未再後退,“蕭謉和我一樣,他是凡人。可吾與不同,吾與是……吾與是……”

“凡人,神仙,妖鬼”,林斷道,“皆為生靈”。

“要殺他的是你們,要救他的還是你們”,似自語,又似控訴,“為何天神,亦與凡人一般”。

生死愛恨。莫非做了神,仍不得自在麽?

忽見玉舟轉身,林斷亦擡頭向蘭宮身後瞧去。

“凡人言,生死有命,不可強求。逝者已矣,何必再留呢”

語自身後來,蘭宮驚回身,“誰?!”

“亢金龍”,林斷淡淡道,“不必再隱藏神魂,我認得出你”。

與林斷是截然不同之感,他的眉間自有一段凜然,語聲鏗鏘,一如其表。銀發黑袍,端正而立。

“林斷,有一件事令我很是困惑”

“是麽”,林斷看起來亦有些困惑。

亢金龍立於幾步之外,“你飛升天界不過千餘年,東方七宿之中你為末,如何我竟無法看清你的神魂?倒是你,反將我瞧得分明”。

蘭宮不明就裏,玉舟靠近了,在耳旁低聲道,“許多神仙在下界行走之時不願露其真身,多會選擇隱藏神魂。愈是強大的仙神其神魂便愈不可窺。七宿神將一向以資歷與力量排序,亢宿行二,箕宿行七,是以林斷的力量應在亢金龍之下,他的神魂在亢宿眼中應是無法隱藏”。

可他們,卻是反了過來。

“那麽,林斷的力量,是在亢金龍之上?”,蘭宮道。

玉舟似答非答,“不過這個林斷,著實奇怪。阿公總叫我對他恭敬些,就連謝蘊姐姐也似乎有些怕他”。

說起白頭公與解蘊,玉舟不由得又哽咽了。

“原來是為這個”,林斷笑,“我亦瞧不清許多神魂”。

“正神離位久在你封神之前,一直被鎮於虞淵之中的它如何能夠於凡界將你尋出?”,亢金龍問。

“六神通天地,如何尋不出?怎地這等小事亦會令你吃驚?箕宿出缺,而我恰好業障還盡,功德積滿,如此而已”,林斷道。

“如此而已?”,亢金龍念了一遍。

林斷只當他在自言自語。

“你已見過正神了?”,亢金龍並未糾纏前問。

林斷道,“你卻並非是來見它的”。

“機緣到時,自會相見”,亢金龍語聲堅定。

林斷便問,“如何眼下機緣未到?”

“因為”,風無形,卻砭肌徹骨,那不過只是瞥來的一眼,“他們仍在”。

本能地,玉舟想向蘭宮身後去躲,可究竟忍住了。

“回去”,蘭宮反握長弓,玉舟鉆了進去。

“小姑娘,將弓交與我”,亢金龍忽然對她道。

蘭宮不說話,只盯著他。

“後土神弓非你能所用”,亢金龍聲沈語更深,“那些上古亡靈亦非你可護得”。

“後土神弓?……”,蘭宮遲疑。

“本為隨中央兩神鎮守之物,六方大戰之時同騰蛇正神一並化入坤靈”,亢金龍道,“未想到,是勾陳正神將它藏了起來,封印之後交與了一個凡人”。

蘭宮並未辯駁,只因連她自己亦起了疑心。若只是尋常之弓,如何上古亡靈會寄於其中?瀾弓為枕清風所予,可枕清風,不只是枕清風。

勾陳。後土神弓。

蘭宮沒法完全否去。

若是神弓,為何偏偏要交與她?是因自己在他近處,且不會有誰註意到的凡人麽?

“我若不肯呢?”

亢金龍道,“你留不住它的”。

“你要搶去不成?”,蘭宮攥緊了弓身,“還是要殺了我?”

“神不會擅殺凡人”,亢金龍道。

林斷突然截口,“可你殺了青鸞”。

蘭宮愕然。

亢金龍並無半分意外之色,甚至未眨一眨眼睛,“我的確將他的魂魄一分為二,卻未曾取他性命,只要再行聚魂便可還覆如初。殺他的,是羅剎鳥,若非是她將其分身殺死,或許眼下仍舊活得好好的”。

“是你……”,蘭宮渾身顫抖著,為憤怒,為恐懼。

長弓忽地飛了出去,蘭宮全然不及反應。可它未能飛出一步之遠,便已被林斷抄入手中。

“縱是將他們全部除去,亦不會如你所願”

“你知我所願為何?”,亢金龍一哂。

林斷似答非答,“困住它的,並非是他們”。

蕭謉的屍身沈甸甸地壓在背上,蘭宮吃住力氣,提了靈氣。身體松去許多,思緒卻仍是繁雜,不知其所雲。

亢金龍亦是一副雲霧裏的神情。

林斷又道,“死契”。

不過是一擡眼,卻是悚然入骨,如有千鈞自外向內覆壓,似有百手由內而外撕扯。

冷汗涔涔。

這便是神的威懾之力麽。

不似蘭宮幾乎無法動彈,林斷仿佛毫無感受一般。

“你還知道什麽?”,亢金龍近了一步,蘭宮覺著自己快要站立不住。

“我只知道”,林斷開口,那難以承受的內外之力霎然消失,“契,並非釘在鬼仙,亦非那些亡靈”。

亢金龍啞然,旋即冷笑道,“只怕是你為他們作的脫身之詞罷了”。

林斷並不辯駁。

亢金龍又道,“翼宿重傷,無論是重離墟還是帝君,皆需得一個交代”。

“入了天界,無論哪邊,他們都只有一個下場”,林斷道。

“你在質疑天界公允?”,亢金龍質問。

“無關公允”,林斷道,“道不同”。

無關公允。亢金龍一霎恍然,虞淵之中,青龍所言與其疊覆在一處。

“契在何處?”,他問。

林斷道,“不若不知”。

亢金龍手蓄神光,“那便只好要你留下後土神弓了”。

林斷頗有些無奈,他唇啟卻無聲,短短幾字,並未落入蘭宮耳內。

而亢金龍聽得清清楚楚,蓄積於手心的神光消散了去,一同黯淡下去的,還有他原本炯炯雙眸。

他離開得無聲無息,木葉自枝頭墜落,擾了猶然聚形的影。

“你說了什麽?……”,蘭宮本以為,自己是走不出這西極山了,“契又是什麽?”

林斷答了半句,“契,是封印陣中的一種祭法,是將生靈或物品與陣聯結,所聯之物愈強,對陣法加持便愈強。被封者若要掙脫,需得有足夠的力量沖破封印,且陣法消散之時,便是所聯之物四分五裂之際”。

蘭宮想到其中關節,“困住青龍的鎖龍陣中,有契?”

無言亦是默認。

蘭宮接道,“契,另有其物?”

林斷只答了一字,“是”。

“是什麽?”,蘭宮又問。

林斷卻問他,“天地生靈,有無高下之分?”

蘭宮只當他又要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既無解答之意,便擡了腳,自顧自地向前走了。

“你的弓,不要了?”,林斷在她身後道。

“本就非我之物”,蘭宮一步未頓,“在你手上,他們更安心些”。

“你既要回天穹谷”,上一句猶在十幾步外,下一句卻已在身旁,“我送你一程”。

“無需你跟著我們”,蘭宮咬了咬唇,將一腔子的酸楚勉力壓制著,“我們已礙不著任何神仙妖鬼的道,還要如何?”

“要離開西極山不是麽?”,林斷道。

蘭宮冷冷道,“若總是這般半句半句地說話,要麽便請你莫要再開口了”。

林斷將長弓抱在懷中,“耗費這般多的靈力背著他……”

蘭宮頓步,林斷便亦停下來。

妖嘶鬼哭,黑霧沖撞著神光,而又四散而去。蘭宮望了他許久,終是什麽也未說,仍舊向前走了。

林斷便亦走,“後土神弓現世之時,勾陳便封閉了西極山的結界,無論是神仙妖鬼,還是凡人,誰也進不得,更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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