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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求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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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求長生

九洲池相連洛水,一路奔流向東,即便春夜的風溫吞,可水下卻不減冰涼刺骨。

李仙芽先前下過水,水線不過才沒小腿而已,上岸時就已經又凍又麻,更遑論琉璃亭建在池水最深處,而此刻沈穆又一整個人都侵在了河水裏。

此時夜深如井,唯有琉璃亭四角點了地燈,在水面形成半弧形的光亮,沈穆跳下去的那一方水面,起先還翻騰著水花,李仙芽眨一眨眼的功夫,水面便回覆了平靜。

她不是心狠之人,方才一時負氣放走了金背蟾蜍,此時看池水深不可測,沈穆已然沒了動靜,難免心跳加劇,慌亂起來。

好在晴眉和鹿夢領著瑤光殿的內侍宮娥奔過來,見公主孤零零一人站在湖邊,這便簇擁了上去,用棉巾將公主包裹住。

“公主,方才遠遠地看見有人躍入水中,是誰?”晴眉擁著公主的肩,問了一句,又覺出公主在微微發著抖,頓時急切起來,“公主可是凍著了?春夜水冷,又是在湖邊,奴婢送您回寢殿。”

李仙芽眼望著池水,只覺身子冰冷,聽見晴眉關切的問話,她下意識地搖搖頭,靠在晴眉的身上。

“是那只金背蟾蜍……”

鹿夢低頭看看公主手裏空空的琉璃盅,頓時明白了,在一旁扶住了公主的手臂,輕聲安慰著。

“……跑了就跑了,這下那百騎司的人也沒由頭在這裏亂竄了。”

主仆幾人正說著話,聞聽水廊盡頭有踢踢踏踏的踩水之聲,往水廊上看去,一群身著緋色勁衣的士兵執刀而來,打頭之人身材高大,面目粗獷,正是千牛衛中郎將崔萬鼓。

他不敢走近,只在離琉璃亭三丈之遠的地方拱手問禮,口呼貴主金安。

“臣鬥膽,敢問沈指揮目下何在?”

宮娥們不願搭理百騎司的人,李仙芽卻非跋扈,只拿手指往池水上指去。

“他在水裏。”

這下不光百騎司的人震驚,連李仙芽身邊的侍從宮娥,面上都有了錯愕之色。

崔萬鼓不敢質疑公主,只道了一聲得罪,“沈指揮雖然祖籍江淮,但臣也不知他的水性如何,為防意外,臣還是要派人下水探看,還請貴主允準。”

一言盡了,崔萬鼓鬥膽覷向公主,但見此刻夜天深暗,公主被人群簇擁著,裹在一襲素紗衫子裏,整個人纖細、單薄,又因為沾染了些許水汽的緣故,令她就像一篇褪了色的詩,幹凈又柔軟。

那一時的負氣隨著沈穆的入水而消解大半,李仙芽微微點頭,便見崔萬鼓揮手的一瞬,便有三五個人躍入水中,往有聲響處泗去。

其實這時候已然與她無關了:金背蟾蜍回歸池水,百騎司既敢深夜驚擾她,那便自行去捉便是,至於那位百騎司的指揮,她又何必管他死活?

於是宮娥內侍簇擁著公主走出了琉璃亭,踏上水廊,一直走上了岸,腳下便有了石磚的夯實感。只是李仙芽的心到底還是有些微的煩亂,忍不住頓住腳步,回身往琉璃亭的方向看去。

靜夜沈沈,水中人已上岸,頭發、衣衫皆已濕透,就那樣濕淋淋地站著,從李仙芽這裏看去,他的衣襟捧起半邊,其中裹著一件會動之物,發著黯弱的金光。

偌大的九洲池,他竟能在幾息之間捉到金背蟾蜍,果真有駕海擎天的本事。

也許是註意到了岸上的聲動,琉璃亭中人往李仙芽的方向看來,因他手中有光,李仙芽能看見他被點亮的濃眉深睫下,那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距離不算近,李仙芽其實看不清他這一眼的情緒,只將視線移開,轉過身去。

“沒了金背蟾蜍,琉璃盅也無用了。”她將琉璃盅遞在了鹿夢的手上,眼神疏離,“賜給百騎司。”

鹿夢微怔之後稱是,雙手接過琉璃盅,仔細捧著往琉璃亭去了。

晴眉便陪著公主慢慢向回走,見公主步履輕而緩,似乎在想著什麽,不免笑著同公主遞話。

“……聖上賜下來的波斯琉璃盅,說不要就不要了?倒是便宜百騎司那些虎狼了。”

李仙芽安靜地聽著晴眉說話,一時才輕聲應她,“我知道百騎司,卻不知為何稱他們為虎狼?”

“先帝一手創建出來的先遣前鋒察子,打仗查案捉拿案犯隨意殺人——”晴眉知道公主平日裏不愛聽朝堂這些個事,這便為她詳解,她附上公主的耳朵,用極小的聲音說道,“這些人天地不怕,縱是後妃親王都敢殺。前歲湛王貪腐案,當地官員不敢審不敢拿,百騎司的人便千裏奔襲過去,連夜拿了湛王的人頭回京覆命。”

李仙芽聽著,一時才問道,“湛王可冤?”

“抄家的時候,抄出了八百石胡椒,九百萬兩白銀,您覺得他冤嗎?”晴眉笑著說,“抄家那天,一整個湛江城的百姓都出來舞龍舞獅,鞭炮都放了成千上萬響,可見湛王有多天怒人怨。”

李仙芽嗯了一聲,晴眉等著公主的下文,卻見著瑤光殿已至,公主跨過門檻,神色憊懶地往寢殿走去了。

晴眉心知公主累了,這便命人去燒水、備衣、熏香,服侍著公主歇下不提。

這一頭鹿夢捧著琉璃盅而來,只將物件遞過去,冷聲道:“公主不要了的,給你關蟾蜍。”

崔萬鼓正站在沈穆的身側,伸手接了,倒是恭敬地拱了手稱謝,“驚擾了貴主安眠,是臣子的不是,還請姐姐在貴主面前美言幾句。”

鹿夢懶怠同他們搭話,冷冷地看了沈穆一眼,見他意態闌珊地站著,倘或不是他身沾水汽的話,還以為他在湖邊賞景。

她對這位沈指揮沒什麽好感,領著身後的小內侍掉頭走了。

崔萬鼓望著這小宮娥離去的身影,不免甜笑出聲,將琉璃盅遞給了沈穆。

“公主是怎麽知道我怕蟾蜍的?竟然還送了一只這麽漂亮的琉璃盒子給我。”

沈穆無言接過,將蟾蜍倒扣進盅,旋即蓋上了蓋子。金背蟾蜍恢覆了平靜,在盅裏瞪著兩粒黑眼珠氣鼓鼓。

崔萬鼓見沈穆不接腔,倒也不尷尬,笑著給自己解了個圍,“這只神物原就是待在這亭子下方的?竟這般因緣際會地教你給逮住了。話說回來,你又不擅水性,怎麽就跳下去了呢?”

渾身濕透的情況下,哪怕是叫溫風吹著,都只覺冰涼刺骨。沈穆徑自往九洲池苑的出處而去,惹得崔萬鼓在後頭絮絮叨叨地追他。

“你這不要命的勁,但凡給我三成,我都早加官晉爵享清福去咯。”

沈穆不置可否,只領兵回了玄武門換衣休整,到得雲樹開清曉的那一刻,便往乾陽殿覆命去了。

乾陽殿後是聖上的寢殿,翊明帝李玄素一夜未眠,直將眼睛熬的通紅。

臨近曉起了,他倦怠著雙眼,接過內侍奉上的茶水,一口飲盡之後方才有了些精神。

“沈穆去了瑤光殿?”夜裏有上奏,故而翊明帝對百騎司的行蹤了如指掌,他有些頭痛,閉著眼睛問話,“小鵝隨朕,睡覺淺容易醒,沈穆偏還領了人去攪擾,回頭她鬧起來,豈不是又叫朕背鍋?”

內侍喚做阮春,此時陪著笑應道:“……想來一整個神宮,唯有九洲池苑有水有石,神物蟾蜍出沒的可能性便會大一些。沈指揮是查案追蹤的能手,自然會往那裏去。”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小鵝若是氣極了,又來撕朕寢殿的門神桃符,又要鬧的不愉快。”皇帝的頭又痛起來,皺著眉頭說罷了,“朕的外甥女兒朕來哄。”

阮春笑著逢迎,“貴主最是溫柔不過,去歲生著氣撕門神桃符的時候,還要對著門神說一聲抱歉……”

皇帝想起外甥女兒這樁陳年舊事,難免覺得可愛,頭痛也減少了幾分。

“說起來不過是一個夢,這麽些年朕做過的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上面人的指示也不是沒有過,可都沒有這一回這般真切——既說要金背蟾蜍醫百病,又說要善待月亮仙,聽著好生奇怪,難道要朕在肚子裏善待月亮仙?”

阮春哪裏應付的了聖上的難題,正假做著苦思的模樣,忽聽得外頭有人通傳,只說百騎司指揮沈穆到了,阮春方才松了一口氣。

自打沈穆邁進寢殿的第一刻,皇帝就笑瞇瞇地看著他。

這小子出身勳貴,襲著襄國公的爵位,又能安安穩穩地幹著百騎司的活兒,委實是個好孩子。

再瞧他劍眉深目,端的是清秋上國少年郎的氣度品相,光是看著也挺賞心悅目。

沈穆從袖兜裏取出琉璃盅,將將奉上去的那一刻,皇帝便從寶座上彈跳起來,把琉璃盅捧在手心,眼睛閃閃發光,簡直是如獲至寶。

“快,快傳太醫。朕要知道這蟾蜍怎麽入藥。”他一會兒把琉璃盅舉過眉際,一會兒把琉璃盅托在手上,瞇縫起一只眼睛端看,望著蟾蜍背上這道金光十分虔誠,“瞧瞧是刮了背上的癩痢頭碾成粉,還是一整只生吞——”

沈穆蹙眉,只將昨夜之事照實說出,“臣是從上真公主手中,獲得了這只神物,聽聞它已在瑤光殿殿下的水域裏,叫了好些天。”

皇帝哦了一聲,忽然望著琉璃盅裏的金背蟾蜍,陷入了沈思,一時才又重覆了一遍剛才的疑惑。

“朕將這只月亮仙吃了,還怎麽善待它?”他像是自言自語,又擡下巴,示意沈穆繼續說。

沈穆頓了頓,回稟道:“……漢樂府《董逃行》有雲,‘白兔長跪搗藥蝦蟆丸,奉上陛下一玉柈,服此藥可得神仙’,有沒有一種可能,陛下夢中的金背蟾蜍只是玉兔所搗仙藥之藥材,而月亮仙則另有其人?”

皇帝將這一段話低低誦讀了好幾遍,再凝神看著琉璃盅裏的金背蟾蜍,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再問沈穆。

“方才你說,在哪裏擒獲了這只神物?”

“從上真公主手中獲得,這只琉璃盅也是公主之物。”

“打小就有人說朕的外甥女兒,凡人胎仙人骨,朕還封了她一個仙師的名號,如今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小鵝說不得便是太陰星君托生,特意來給朕送仙藥來了。”

皇帝喃喃自語著,“善待月亮仙……如何善待?”

阮春在一旁候著,見聖上百思不得其解,視線落在了桌上的一疊書信、通關文牒,登時有了主意。

“陛下,曼度國國主一闡提求娶一事……”

皇帝聞言,簡直醍醐灌頂,“是了,朕的外甥女兒萬萬不可嫁到海外去,千裏萬裏的,朕還怎麽待她好?”

他說完,也把視線落在禦案上的通關文牒那裏,又開始頭痛了。

這曼度國國主一闡提,除卻漂洋過海帶過來的至寶仙方之外,還是個極其難纏的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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