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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前世的平行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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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前世的平行時空

盛婳最近總覺得有人在暗處窺視她。

此時距離她歷經艱險回到宮中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在逃出那個充滿罪惡的村子後,她很幸運地遇到一個徘徊附近的好心人,他幫她向外傳遞消息,讓她得以順利回到上京。

只是這個人在幫了她之後,就憑空消失了。盛婳連表達酬謝的機會都沒有。

她重掌大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讓鐵騎踏平了那個葬送無數亡魂的村子。該受刑的受刑,該流放的流放,而查出來無辜喪命的女子,盛婳也派人去了她們的家裏,給那些苦苦等待的家人一個交代,並派發了慰問的錢財。

除此之外,她還讓人找出了莊獻容和老婆婆的屍體,好好安葬了一番。

但她派去的下屬卻沒找到祁歇的屍體,祭臺上連殘缺的肢體都不曾有,只剩下一堆黑黢的灰燼,想來應是被徹底焚燒殆盡了。

盛婳得知後沈默了很久,最終讓人選出一塊山清水秀、風景絕佳的墳地,親自為他立了碑,刻了字。

無論如何,他始終於她有恩。想起他在她墜崖時的舍身相救,想起他毫無怨言地代替她死在了祭臺上,盛婳覺得,自己大抵是永遠也忘不了他的。

可她根本沒有那麽多時間去緬懷他。作為女帝,她日理萬機、朝乾夕惕,還有許許多多的事等著她做,堆積成山的政務等待她處理。

回到宮中後,盛婳又開始著手修剪她離開的這段時間內朝中探出頭來的不安分的枝丫。可疑的臣子被她革職徹查,牽扯出盤根錯節的關系往來,一層一層地往下挖,盛婳揪出了不少地方內部的蛀蟲。

以往,顧念著自己還沒有坐穩皇位,盛婳的治下方式總是循序漸進、留有餘地的,但那次刺殺事件過後,盛婳便明白心慈手軟只會讓自己埋下禍患,於是轉而以幹脆利落的雷霆手段、掘地三尺的浩大聲勢,震懾了無數蠢蠢欲動的朝臣。

有人兜不住底,害怕抄家的罪名落到自己頭上,迫不及待地供出了幕後主使。

是太後盛螢。

也是盛婳名義上的母親。

盛婳知道了這個真相後,在勤政殿整整枯坐了一夜。

她一直以來都很掛念、尊敬著這個母親,哪怕她並不喜歡自己,她也竭盡所能地對她好。

但盛婳沒想到,這幾次接二連三、差點奪走她性命的刺殺,都是這個自己在世上最親近的人安排的。甚至,在她失蹤的這段時間裏,她的好母親還妄圖幹涉朝政,以護衛不利的名義,將她身邊的近侍婢女通通斬殺。

盛婳出離的憤怒,生平第一次和她大吵了一架。她不顧她的控訴,將她軟禁在慈寧宮中,讓她日日夜夜跪在神佛面前懺悔。

之後,她又將另一個幕後主使、朝中左相程言寒押送午門,除以斬首之刑。

盛螢得知後,又在慈寧宮發了一次瘋,痛罵她是個不孝女、是個草菅人命的暴君,揚言她會遭到報應,這些不堪入耳的詈罵都被盛婳置之不理。

盛婳知道,比起痛痛快快的死亡,愛子和情郎的接連慘死,才是最讓自己這個母親崩潰的地方。所以,盛婳並沒有著急賜她毒酒和白綾,而是將她禁錮在深宮中,令她每日抄寫一部經書,從此不得踏出宮門一步,讓她餘生都活在悔恨和痛苦裏。

做完這一切後,盛婳心力交瘁。她開始頻繁地感到心空,於是經常會找溫澈喝酒。

然而,他的身體也開始急轉直下,無法陪她月下對酌了——在盛婳失蹤的那段時間裏,他曾被嫉恨他的侍君推入水中,落下了治不好的病根,讓他本就弱不禁風的身體每況愈下。盡管盛婳後來處死了那名侍君,溫澈卻也還是好不起來了。

到後來,盛婳想見他,都只能隔著床簾聽著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和語不成句的安慰。每回踏進他宮中,她最先聞到的永遠是一股濃濃的藥味。

溫澈就這樣堅持了大半年,在某一個深夜撒手人寰了。下人發現時,他的屍體已經僵冷。

盛婳這下又成了孤家寡人。

先是她的恩師沈椼自請辭官還鄉,卻在遠赴江南的路上因急病去世,緊接著崔樹旌又戰死沙場,後是宿一二三四和春舟被盛螢處死,再是溫澈……從登基之後,身邊的故友一個個都離她遠去,只留下記憶中珍貴的剪影。

盛婳偶爾也會想起祁歇來。

她不敢讓自己頻繁地想到他。每回控制不住次數的時候,她就會讓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務中,忙到天昏地暗,以期躲避那種微妙的、令她心臟不適的疼痛。

她說不清楚為什麽自己想起他時會覺得很難受,仿佛千萬根細密的絲線纏繞著她的肺腑又瞬間絞緊,呼吸也變得不暢起來。

說是愧疚,又不盡然,說是想念,她又不願承認。

她怎麽會想他呢?他既無趣又冷清,偏偏還對她有那樣可怕的獨占欲,最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有血緣上不可跨越的鴻溝,在閣樓裏的結合本就是違背倫理之事。

每次想到這一點,盛婳便會後怕地收回思緒——她絕對不可能、也不可以對他產生感情,哪怕他已經死去,也不能占據她心裏的一席之地。

然而,宮中太妃,也就是先帝打入冷宮的皇後郁明珰,在臨死之前告訴了盛婳關於她兒子身世的秘密。

盛婳本就容易對苦命女子心懷仁慈,因此在登基之時,她大赦天下,也讓人把身處冷宮多年的郁明珰接了出來,象征性地給了她一個太妃的稱號,讓她能夠安度晚年。

也是因為她的做法,郁明珰對她很有好感,在臨死之前,她向盛婳提出要與鎮北大將軍崔淮葬在一處的要求。

彼時崔淮已經過世兩年之久,他多年未婚,當初是為了救他侄子、也就是崔樹旌死在沙場上的。

盛婳沒想到郁明珰會提出這樣的懇求,於是問她為什麽。

郁明珰這才向她傾吐了多年前的過往。或許是她已經處在彌留之際,哪怕說出自己當年是身懷有孕入的宮,盛婳想治也治不了她的罪,她毫無保留地說出了一切。

盛婳這才知道祁歇與她沒有血緣關系,連表姐弟都不是,她當初竟對一個無辜、甚至於她有恩的人起了殺心。

而祁歇交給她那塊玉佩,便代表他將郁家寶藏拱手相讓——盡管他失了憶,很可能不記得那塊玉佩代表著什麽,但他依然稱得上對她予取予求。

盛婳答應了郁明珰的請求,她了卻遺憾,於是含笑闔目,與世長辭。

這宮中又走了一個人。

近來風平浪靜。這夜,盛婳難得提前處理完了書案上的奏折,於是又坐在空空蕩蕩的大殿中央,自斟自飲。

她屏退了所有垂首似雕像的侍從,只有這種情境下,她才不用端著女帝的架勢,可以隨心所欲地露出醉酒後的姿態。

能看見她這副模樣的,或許也只有守在暗處、她最忠誠的那些影衛了。

那次事故過後,盛婳不僅加強了明面上的守衛,也擴充了暗處的影衛,增添了不少新鮮血液。

現在她身邊可謂是固若金湯,哪怕此時遣散了侍從,大殿四周還埋伏著許多悄無聲息的影衛,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會在她察覺之前,盡職盡責地將其扼殺在搖籃裏。

但是——

盛婳舉著酒杯,兀自皺了皺眉。

今夜她讓人送來的這酒,未免也太清甜了些,沒什麽酒勁,無法讓她醉得徹底,小酌幾杯後,她的神志依然清明。

因此,她十分清晰地感覺到暗處那股停留在她身上的窺視之意。

近來,她每回飲酒時,都有過這種類似被某種野獸死死盯住的錯覺。

她知道那道窺探的目光或許來自她的影衛。

影衛保護主人,會觀察主人的動向是正常的。盛婳也知道,那道窺探的目光對她沒有惡意——可不知為什麽,她還是覺得後脊發涼。

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肉都在被人貪婪地註視著、用目光逡巡著。

“嗒——”

盛婳看著桌上的雙鯉紋玉佩,突然放下酒杯。

她對著虛空中的影衛下了命令:“都出來,我有事情交代。”

話音剛落的下一瞬,微涼的晚風吹進殿內,眨眼間,數十位身著黑衣的影衛齊刷刷出現在她面前的空地上,溫順跪地,聽候安排。

盛婳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她的視線掃過每一個影衛的面容,最後停留在後排的一個人影上。

她伸出手指,隨意般的一點:“就你了,其他人歸位吧。”

“是。”影衛們的神情連一絲波瀾都不曾有,又是一陣風拂過,刷拉拉地不見了。

只留下一人佇立原地。

“擡起頭來,”盛婳饒有興致地撐著臉,看著他:

“你的代號是什麽?”

“宿七。”

那人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面容,卻發出了意外嘶啞的聲音,難聽得像是老舊門軸在轉動間發出來的,有些刺耳。

宿七……

這個代號讓盛婳不合時宜地出了會神。

她收起思緒,並不在意眼前人過於粗糲的嗓音,向他招了招手:

“過來給我倒酒。”

她突然一副有大事相商的模樣召出所有人,卻只是挑一人出來陪酒。

以為會被委以重任的影衛很明顯頓了一頓,這才走上前來。

在看到桌上放著的玉佩時,他的眸光停留一瞬,又很快移開。

能做上影衛,他的身高身形都差不到哪去,只是站到盛婳身邊,微微俯下身來,盛婳就感覺到整個人都好像要被他籠罩住了。

宿七替她穩穩當當地斟滿了酒,又快速退開,與她保持了一定距離,沒有冒犯到她。

盛婳卻屈起指節,在桌上敲了敲:“坐下,陪我一起喝。”

宿七只得坐下來,身姿卻始終板正,嚴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參加戰鬥。

盛婳勾唇一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不用緊張。”

宿七抿了抿唇,並不答話。

盛婳抿了一口酒,問他:“做我的影衛多久了?”

“不到半月。”

“感覺如何?”

宿七又是凝滯了一下,這才答道:“……還好。”

“嗯?只是還好嗎?”盛婳故意逗他。

於是他又改了口:“很好。”

盛婳微微一笑,目光下移,看向他戴著手套的一雙手:

“手伸出來,我看看。”

這樣怪異的要求讓青年不由得擡眸看她一眼,這才順從地把手放上桌面。

這無疑是一雙骨相清絕的手,手指纖長卻富有力量的美感,骨節分明,哪怕沒有露出一寸皮膚,也能讓人猜到黑色手套下的白凈。

“手套脫掉。”盛婳說。

青年指尖微蜷,卻是回絕了她的命令:

“屬下的手曾受過傷,留下奇醜無比的疤痕,恐汙主人的眼。”

“哦?”

盛婳驀地湊近了他,直直凝視著他黑沈的瞳眸,仿佛要通過這雙眼睛看進他的心底:

“那就把你臉上的人.皮.面.具摘下來。”

空氣一瞬靜謐。

宿七垂下眼瞼,避開了她的目光:

“恕屬下愚鈍,還請主人明示。”

盛婳卻沒有被他搪塞過去,仍緊緊盯著他:

“非要我親自摘下是嗎?”

“沒有面具,這就是屬下的臉。”

宿七先一步躲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盛婳的五指在空中慢慢緊握成拳,她一臉平靜地看著他,篤定地念出了他的名字:

“別跟我裝了,祁歇。”

這個名字一出來,宿七便閉了閉眼,沒有否認她口中的名諱。

在她叫他留下的那一瞬,他心中已經隱隱猜到這個結果。

盛婳見他沈默不語,也跟著靜滯了片刻,才開口問他:

“既然一直待在我身邊,為什麽不亮明身份?”她嘲諷地看著他:

“難道待在暗處盯著我很令你上癮?”

青年依然沒有回話。

盛婳也習慣了他默不作聲的反應,直接再次上手:

“面具摘下來,我看看。”

祁歇這次卻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看向她的目光沒有什麽情緒,卻莫名讓盛婳察覺到了一分哀求:

“很醜,別看。”

盛婳堅定地回視他:“你不讓我看看,我怎麽知道醜不醜?”

她心裏已經猜到他的面容或許在祭壇上被燒毀了,但她不在意。

就像他很明顯被煙霧熏啞的嗓子、身上或許會出現的燒傷的疤痕一樣,她都不在意。

能看到活生生的他站在她眼前,已經是上天的饋贈了。

但她並不滿足。

她現在還想看到他毫無保留的一切,還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愛著她。

但祁歇卻無法體會她的欲求,他盯著她清亮的眼睛看了很久,心中再次湧上潮水一般的惶恐和自厭。

對自己怖如惡鬼、只敢藏在面具底下的容貌,對自己被燒壞的難聽嗓音,對自己身上大面積醜陋不堪的疤痕,還有他的斷指……

他忽而甩開了她的手,起身想走。

盛婳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你要是敢走,就別當我的影衛了。”

祁歇身形一頓,腳步靜止在原地。

盛婳忽然起身,從後面抱住了他:

“我不在乎你現在長什麽樣,會發出什麽樣的聲音,身上又比別人多了哪些傷疤,這些我通通都不在意。”

“因為我知道,這些好的壞的,都是屬於我的,只要是我的,那就是最好的,我都喜歡。”

盛婳的臉頰抵著他的脊背蹭了蹭,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那一句:

“你會來,是因為還愛著我,對嗎?”

祁歇垂在身側的手緊攥成拳。

他很狼狽,他知道。在來之前,他也厭棄過自己,明明被當成麻煩那樣無情地擺脫掉了,為什麽還是想要回到她身邊,仿佛他離開她就活不了了一樣?

他已經能想象到一旦被她發現,她會露出怎樣厭惡的目光,看著他,會像在看著一只怎麽也打不死的臭蟲。

可他還是想盡辦法做上了她的影衛。他想,只要不被發現就好了,他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沒心沒肺。

看夠了,死心了,他就會離開。

可他壓根無法控制自己想要每時每刻都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因此被她發覺了端倪。

被她叫住時,他已經做好了會被趕出去的準備。

卻沒曾想,她會告訴他,她不在意他的容貌、聲音、殘缺;告訴他,好的壞的都屬於她,她都喜歡;還問他,他是不是還愛著她。

她是不是在等著他點頭,然後再狠狠羞辱他一番?

畢竟她對這樣的事情輕車熟路。

他不想再體會一次烈火焚燒的痛楚了。

他決計不會承認的。

祁歇斂下思緒,正要掰開她圈在他腰間的手,卻聽到她認真而堅定地說——

“我愛你。”

他不可置信地僵住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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