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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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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相救

漏風的破舊木屋內, 莊獻容一身粗布麻衣坐在床邊,放開搭在祁歇脈搏上的手,面帶憂慮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看看我……回頭看我一眼……求你……”

祁歇正陷於夢魘之中,發白的唇斷斷續續吐出些語無倫次的夢囈。他雙眸緊閉, 長睫濕潤, 額角滲出細汗, 薄薄的眼皮也止不住地顫抖,像是在夢境中不甚安穩,被在乎的誰狠狠拋棄了一般。

已經一天一夜了, 看他這副退了燒、卻怎麽叫都叫不醒的模樣, 莊獻容皺了皺眉,轉頭對角落裏的啞巴婆婆囑咐道:

“麻煩浣姨替我拿條布巾來, 多謝。”

老婆婆於是放下水瓢, 動作遲緩地出了門, 她的雙腿有些不自然, 仿佛被人刻意掰傷過似的,越過門檻時甚至有些吃力。

見此一幕, 莊獻容抿了抿唇, 手上拿過床頭一本破破爛爛的醫書,翻到上次的針灸部分繼續看。

書上有很多字跡被汙漬蓋過, 已經有些看不太清晰,只能瞇著眼細看才能分辨出個大概, 莊獻容卻仍然看得很專註。他一邊理解著者的用意, 一邊伸出細長的手指在已無知覺的腿上點出書上所寫的穴道。

鋪滿茅草的屋頂破開了一個大洞, 陽光便從此間傾洩下來, 照得他手裏的書也多出了一分瑩潤的光暈。

突然,屋外一陣鍋碗瓢盆落地的喧鬧響起, 伴隨著一個少年憤懣的呼喊打破了這方天地的寧靜。

這動靜並不陌生。莊獻容的神色陡然一厲,原本溫潤如玉的面孔也增添幾分格格不入的陰霾。

那群禽獸又來了。

莊獻容沒想到往常入夜之後他們才會過來鬧事洩.欲,現在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便過來消遣。

不知第幾次燃起的怒火混雜著無盡的悲哀一道湧上心頭,他放下醫書,盡力夠上一旁的木拐,強撐著一步步往外走。

“住手!”

潦草搭建的草篷之下,倒在地上的老人已經淚水漣漣,蒼老的雙目之中盡是一片無望的麻木。她的衣襟已經被一個醉酒的漢子撕開了一半,另有一雙骯臟的手已經往她裙下探去。一旁瘦弱的少年見狀忙上前制止,卻被強壯數倍的莽漢一臂揮了出去。

看到他們還對已經年約六旬的浣姨下手,哪怕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莊獻容仍覺得血液冰寒,怒火中燒。

他踉踉蹌蹌沖過去,舉起手中長長的木拐往那醉漢身上用力揮打下去。

醉漢被揮舞在身上的木杖打得既痛又惱,放開了身下顫顫巍巍的老人,轉而熊掌一般大的手掌便要向莊獻容那張白皙的面皮上扇過去。

“你他娘的找死!別以為你是村裏唯一的醫官我就不敢收拾你!”

莊獻容腿腳不便,避無可避,硬生生捱下了這一掌。他與一旁倒地不起的少年相比只除了身量高了一點,瘦弱程度卻是半斤八兩,這一掌直接將他的唇角打出血來,半邊臉上也迅速紅腫起來。

他彎下身子,吐掉嘴裏的血,一雙清風朗月的眉目直直註視著這些酒氣四溢的醉漢,眸底閃爍著濃烈的不甘與恨意,仿佛將這些人千刀萬剮也不會解氣。

意識迷蒙的醉漢眼睛一定,突然覺得小醫官這副樣子格外生動,別有一番風情。他舔了舔唇,露出一個淫.邪的笑來,賠罪道:

“莊醫官莫怪,我方才就是一時情急才會出手,打疼你了吧?都是我不好,我給看看……”

看他這副假意惺惺的模樣,莊獻容對他的意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眼見著那雙邪惡的手就要摸過來,莊獻容幾欲作嘔,一閃身躲開了他:

“你要是敢過來,我立刻自盡!”

醉漢已經聽過這句威脅不下數十遍,以往他還會顧念著村民們有個頭疼腦熱的能過來看一看,現在微醺之下加上精蟲上腦,他竟產生了不管不顧為所欲為的念頭:

“你死啊,死給我看!你要是不敢死,我上你也是遲早的事!”

莊獻容攥緊了拳頭,氣得渾身發抖。

醉漢見他沒有回話,知曉他是怕了,頓時陰惻一笑,帶著沖鼻的酒氣和汗味撲了過來。

莊獻容卻瞪大了眼睛。

“咚——”的一聲,是木棍狠狠砸在人頭上的聲音。

醉漢轟然倒地,在他身後,是披頭散發、眸光冰冷的祁歇。

正要侵犯浣姨和少年的其他兩名壯漢不約而同對視一眼,隨即果斷放開身下的人,猛然間撲了上來。

祁歇轉了下手腕,仿佛有所預判般飛身而起,一個漂亮的回身過去,手中棍子便如靈蛇一般陸續擊中兩個沖上前的壯漢身上最薄弱的部位,三兩下便將他們打倒在地。

還沒有結束。祁歇丟開手中的木棍,卸人胳膊的招數帶著十足十的狠戾與殘忍,而他面上的神情卻仿佛閑庭信步一般自如閑適,甚至給人一種他久未做過此事、正在不斷摸索著打破生疏的感覺。

“哢噠——哢噠——”

幾聲令人牙酸的錯骨移位聲、殺豬般的慘叫夾雜著“饒命”的哀求過後,幾個醉漢直接被疼暈過去,空氣也一度變得十分寂靜。

率先反應過來的莊獻容撿回了飛到一邊的木拐,勉強站直了身體,看向祁歇:

“你醒了?”

不知是不是莊獻容的錯覺,他發現眼前這個少年俠士似乎比初見和病中脆弱不堪的模樣多了一分歷經沈澱的冷靜和鋒利。

這份違和感來自他上一秒渾身還散發著被陽光停駐過的溫暖,下一秒卻又冒出從頭到腳了無生趣的沈沈死氣,原本內斂的情緒更加被收得死緊,如一把出鞘必見血、入鞘悄無聲的利劍。

“嗯,多謝相救。”

祁歇簡單道了聲謝,望著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物,突然問:

“這裏……有沒有其他人來過?”

莊獻容答:“沒有。”

祁歇垂下眼睫,又問:“我要離開,你們跟不跟我一起走?”

莊獻容一臉的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俠士大義,只是你現在身上還有傷,而我們……”

他苦笑了一下,指了指在場包括他以內的老弱病殘:

“我們還是不給你拖後腿了。”

說完,莊獻容垂下眼,看著自己這雙因為出逃幾次就被打斷幾次的廢腿,眼中閃過一絲枯寂。

他原本是一雲游四海的醫師,無父無母,身邊唯餘一個終日相陪的小徒弟,因著三年前答應此地一位村民的求醫,他看那人救母心切,便帶著小徒弟跋山涉水來到這裏,不曾想這一步竟是踏入了地獄。

祁歇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思考對策。只是方才他想起了兩世所有的記憶,一時半會頭疼欲裂,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莊獻容見他這副疲憊不堪的模樣,提議道:

“俠士如今氣血不足,虧損嚴重,不如先進屋,休養至身體好全再離開?”

說這話的莊獻容其實也有自己的私心。既然他們走不了,他便希望這位古道熱腸、武功高強的年輕俠士能在這裏多留些時日,能護他們多久是多久。

孰料祁歇否定了他的提議:“不了,我需要盡早離開。”

莊獻容有些失落,但到底骨子裏留存君子之風,不好再強留人家待在這片窮山惡水之地。只是見祁歇著急出去,再結合他方才的問話,莊獻容還是斟酌著問了一句:

“俠士可是要尋人?”

祁歇沈默片刻,沒有隱瞞:“是。”

“與你一同流落此處?是男是女?”莊獻容接著問。

“女。”

莊獻容大駭,環顧四周,忙拄著拐杖湊近祁歇,低聲道:

“俠士有所不知,這村子裏有個古老的儀式,既陰私又邪惡,就是每逢農歷十五需抓一個活生生的‘牲女’送上祭壇燒死,美名其曰‘祭天’,其實就是‘投餵’他們信奉的一個虛無縹緲的邪神。”

“這村裏死了太多無辜的亡靈,可謂是骨灰遍地、罪惡滔天,幾乎人人都是幫兇。活著的女人已經不多了,你要找的那個人若是還在這附近徘徊,千萬要盡快帶她離開,遠離這是非之地,否則轉頭就有可能丟了性命。”

祁歇沈默,哪怕他根據上輩子的記憶已經知曉一切,還是鄭重其事地道了聲謝:

“多謝告知。”

“不必客氣,”莊獻容頓了頓,看著他,心底重新燃起一分希望,再開口,他的語氣便帶上一絲難為情的懇求:

“俠士若是順利出去了,不知可否替我報個官?……我困於此地已有三年,今偶遇俠士,頓覺撥雲睹日,重見生機,俠士若感念我出手相救的恩情,不如以此為報……”

也是沒辦法了,莊獻容第一次挾恩圖報,話語間不免顛三倒四,而他也憋得面色微紅。但他轉過頭,看見已經年華不再的浣姨和他正長身體卻沒吃過幾口肉的徒弟,雙目漸漸變得堅定。

他們不能再在這裏耗下去了,祁歇是他幾年間見過最有希望逃出去的能人,他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哪怕此地位處偏僻,來路艱險,需要祁歇報官之後再辛苦帶路,他也必須開這個口。

祁歇還未說話,忽而,在村口方向,傳來了一陣更大的吵鬧聲,這陣喧嚷沸反盈天,仿佛這村中幾年來從未這般熱鬧過。

不對。

莊獻容屏息靜聽。

其間似乎還夾雜著鐵騎步兵與村民四處逃竄怒罵的動靜。

一種尖銳的喜悅帶著不可置信的猜測驀地劃過心頭,莊獻容正要回頭告知那位年輕俠士,卻見原本站在他身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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